第95章 機械之心（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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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淮猛地一個肘擊過去, 手肘狠狠砸在對方的肚子上，將舉著鋼管從他背後偷襲的人打飛。
他微微回頭去看，原本藏在昏暗中的臉暴露在斑駁的霓虹燈下, 他上半張臉都是金屬制的，一雙眼睛像是一對望遠鏡一樣, 看著很別扭。
但放在這個世界, 就再正常不過了。
一開始韓淮他們還擔心會被認出來，現在有了這副本自帶的義體做遮掩，完全不用擔心。
韓淮照鏡子的時候都不敢認鏡子前的人是自己。
畢竟半個腦袋都變成了金屬。
從背後偷襲他的人手裏的鋼管因為吃痛握不住脫手, 正好沖著韓淮飛來，韓淮伸手接住。
之前被他打趴在地上假裝沒有了行動能力的人看他在看那個被肘擊撞在了垃圾堆裏, 叮鈴哐啷地碰倒了一堆東西。
他以為韓淮的註意力被吸引走了，便毫不猶豫地握著小刀就要沖過來。
韓淮一扭頭側身一避，手上的尖銳鋼管直接被他紮進了那人的心臟。
對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吐出了大片的血後，終於看見了韓淮掩在銀灰色劉海裏的那雙銳利的雙眼。
韓淮將鋼管□□, 再回頭去看時，就見那個倒在垃圾桶裏的人已經憑空消失了。
並不是對方有什麽特殊手段，而是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韓淮已經和他打了一會兒了。
這是他的道具, 可以分身。
要找到本體殺死本體才有用。
偏偏找不到本體的話，分身就算死了，本體也可以立馬分出來。
【您已淘汰玩家卓宏達！】
正如韓淮所猜這個人是只帶了這麽一個特殊道具，其餘的道具都是藥水。
畢竟選道具的時候系統有說明一瓶藥水就算一個道具，兩瓶藥水就算兩個道具。
之前莊夢就跟他們分析過, 游戲世界大多數玩家都很依賴藥水。
所以他們玩了把狠的。
方銹他們沒有一個人帶藥水, 準備靠自己打出來。
比如說現在韓淮就收到了四瓶藥水。
兩瓶高級生命藥水、兩瓶高級精神藥水。
武器裝備沒有掉出, 是因為這個玩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 只是被淘汰了，只會掉落道具。
——這不是進入副本前選擇系統宣布的，是韓淮猜的。
其實系統根本沒說會掉落道具，方銹他們也是猜的。
為此霍得還問過猜錯了怎麽辦，方銹說他不會猜錯。
因為從宣布規則開始，就全是心眼子了。
韓淮把鋼管隨手收進了背包武器欄裏。
因為他發現這東西也挺好用的。
韓淮呼出了口氣，看著自己周遭的環境，這已經不是霧霾了，這裏的環境太差了。
又臟又亂，空氣中彌漫著灰色的霧，人眼可見度很低。
但地面卻是潮濕的，隨處可見那種鼠婦，換個怕蟲的來都要頭皮發麻。
可這裏又不像是什麽末世，四處都掛著霓虹燈牌，還有全息投影的廣告，垃圾堆裏的垃圾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垃圾，而是一些廢棄了的機械。
在韓淮和卓宏達打架時，甚至有人無比鎮定地來撿垃圾，韓淮留心了一下，那人還徒手拆了幾個殘破的機器，把裏面的東西拆出來收走。
現在韓淮打完了，又有兩個人來撿垃圾了，還用警惕地目光看著他。
韓淮摸了摸口袋，沒摸到煙，只好說：“放心，我不跟你們搶。”
他就看這兩個人把之前那個人沒掃走的一些破銅爛鐵撿了，嘴裏還碎罵著，大概就是說又被人搶了先，下次要睡在垃圾站旁邊。
韓淮進來時就接收到了角色身份和前置劇情。
他的身份…怎麽說呢，讓人有那麽點不愉悅。
這個世界叫做“傭兵”，現實世界叫做“賞金獵人”。
只是這個世界的傭兵地位很低。
大家都是貧民窟出身，就算是有點錢，也是開家上層社會的人不會踏足的店。
平時的工作除了在店裏幹幹活，就是接單子，不全是殺人，也有送貨啊接貨啊等等一些任務，還要負責幫派地盤的爭奪。
反正日子很豐富，也很小人物。
比不上那些住在高樓大廈裏的人。
他們這兒，完美地詮釋了“貧民窟”這三個字。
韓淮若有所思。
前置劇情裏並沒有明說兩方陣營分別是什麽，但要是多疑一下的話，是可以找到暗示的。
比如上層社會和下層社會。
是階級之間的陣營嗎？
韓淮暫且為其打下問號。
正好韓淮手腕上的通訊設備滴滴響了一下，韓淮按照身份記憶按下一個按鈕，他面前就出現了只有他自己能夠看見的光屏——他是裝了精神系統的，只不過是在黑市義體醫生那裝的。
根據身份記憶來看，是很老的系統，還是破解版，也就是盜版，那些零件就是這樣從垃圾桶裏撿出來的，又或者殺了人從人身上扒拉下來的，就算是這樣，也花了一大筆錢——韓淮的身份就是因此加入的這個幫派。
這個幫派叫“尖吻蝮”。
加入的原因就是他找的黑市義體醫生是這個幫派的醫生，成為幫派成員打八折並享受120期免息。
而像尖吻蝮這樣的存在在這個副本裏還有很多，像韓淮這樣的人就更多了。
不僅是玩家會拿到這樣的身份，而是這裏有很多這樣的NPC。
烏托邦之城大，但卻擁擠。
這些“底層人”要想活下來，就只能這樣。
這個光屏和游戲世界的光屏一模一樣，弄得韓淮第一時間還以為是系統發布的任務，所以他在看內容之前先試著調了一下色，將其調成了綠色，能跟游戲世界的系統做分別了，才去看內容。
是尖吻蝮裏他的上級——一個小隊隊長給他發的訊息。
說是倪克斯家族和厄瑞波斯今晚將在山海大酒店舉辦晚宴，他們要去給這些有錢人制造點麻煩。
哦，對了。
韓淮在心裏補充。
這些幫派還幼稚地自詡正義，專門喜歡去給有錢人搞破壞。
他們認為以此就能抗爭著崩壞的社會制度，殊不知在別人眼裏這就是小打小鬧。
騷擾誰不會啊。
韓淮在心裏輕嘆，有本事聯合起來揭竿起義啊。
不過說起來……韓淮若有所思，心說這次副本的前置劇情很怪。
就只介紹了身份，別的什麽都沒有啊。
許別楠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手上捏著義體，沒有任何波瀾地按照根據身份buff觸發的記憶說出那些和他的醫學認知完全不同的話。
坐在他對面的人一看就是養得很好的少爺，但重點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站著的人。
是風揚。
他運氣可真好。
但他不是很怕自己會暴露，因為他的身份是仿生醫療機器人，當機器人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一開始以為別人跟他說話時，他會聽著自己的聲音按照設定好的程序說話，但事實證明是許別楠太小巧這個高度科技文明的世界了。
他是一個能夠思考的AI。
真神奇。
明明腦袋是金屬腦袋，也沒有覆蓋仿人-皮做成人類的模樣，可他卻能擁有人性。
許別楠有發現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本雖然一次性下了五位數的玩家，但NPC顯然是要比玩家多一個零的，那麽只要偽裝得好，玩家就不知道是玩家。
這麽玩的話，這個本…就很有意思了。
包括他的身份也是。
許別楠覺得自己的前置劇情很耐人尋味。
只有身份介紹就算了，這個身份介紹得也很怪。
他一個醫療機器人，能有什麽特別的？
但系統播報得卻是——
【作為最新一代的醫療機器人，你承載了之前被淘汰的所有序號為“0926”的記憶，見識過了烏托邦之城的世態炎涼、人間冷暖，經歷了很多別人想不到的事，卻仍舊是一個熱愛崗位的AI。】
許別楠覺得這話暗示很大。
究竟是這個世界的AI真的這麽牛，能夠獨立思考擁有自我意識，還是他這個AI覺醒了自我意識？
許別楠送走了NPC和一看就知道是保鏢身份的風揚，起身眺望白濃濃的霧所籠罩卻又被四處亮著的霓虹燈和各色全息投影點亮的城市。
不知道是電路的問題還是什麽問題，有些全息投影廣告屏還會閃爍一下。
有些大樓外的“霓虹保護衣”偶爾還會閃現一下亂碼。
這個世界太過眩目了。
傷眼。
真·醫生許別楠如是評價。
方銹再度恢覆意識時，面前的警告值已經歸零了。
他望著天花板，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緊皺起眉輕嘶了聲。
他的大腦昏沈到他很想吐。
那種惡心眩暈的感覺，就好像他第一次窺探世界過頭，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他現在是個AI，也不知道吐的話是吐出是電解質溶液還是代碼。
有點好奇。
想吐一個試試。
方銹沈思。
不過說是說意識泯滅，好像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會讓他的腦子直接回到剛進游戲的狀態。
他還記得自己想的那些問題啊。
【警告值5】
那意識泯滅是泯滅了什麽呢？
他除了真的很不舒服外，也沒有別的感覺了……難道說還是刪除了什麽記憶？
【警告值15】
看樣子是了。
方銹躺平，望著連接在自己身上的這些電纜，又覺得很不對勁。
他總不至於就只能這麽躺著吧？
那這個游戲他玩個寂寞啊。
想到這個問題的方銹，並沒有等到警告值的變化。
他稍揚眉，心說這就有意思了。
看樣子是還有漏洞可以鉆的。
這麽想著方銹的腦海裏忽然接入了一個畫面。
畫面的視角有點奇怪，比較矮，但也沒有完全矮，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視角，看不見人的上半身，只能看見腿。
有兩對腿站在這個畫面面前，在低聲談論著。
“今晚倪克斯家族和厄瑞波斯得兩位繼承人都會到來，安防工作一定要做好！”
“可已經有人把消息賣給了貧民窟那邊……”
“賣就賣，那些小混混不成氣候，我們做好守衛工作，要是有騷亂說不定更好。”
“你說得對，反正負責人不是我們，要是亂起來更好，那些繼承人被嚇到了，我們出手相救…說不定這輩子都不用愁了！但我們真的有出手的機會嗎？那些繼承人雖然嬌生慣養的，可他們的機械改造比我們不知道前沿多少倍啊！”
“你小聲點！”
最先說話的那個男人壓著聲音：“隔墻有耳沒聽說過嗎？”
後面那個男人：“怕什麽？這裏除了一臺已經關機了待修理的機器還有什麽？”
說到這裏，他也嘀咕了句：“不過最近總是有各種機器報錯出問題啊，是不是核心AI又受到病毒攻擊了？”
“沒聽到什麽風聲，反正這些事也不是我們能管的，天塌下來了也有上面的人頂著。”
他們邊說邊往外走，也沒有再聊一些不該聊的話。
方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腦子不去思索，但自己面前的畫面並沒有被切斷。
畫面沒了兩雙腿的遮擋，方銹這才看清楚這個場景是哪，就是一個雜物間，堆砌著各種看上去像是已經報廢了的零件，裏面還夾雜著幾個義體。
這兩個人走了後，屋內的燈光就自動熄滅了，但方銹能夠看到的畫面就像是夜視鏡頭那樣，灰蒙蒙的。
乍一看有點恐怖。
但真正令人屏息的不是這樣的畫面，而是在長達三分鐘的寂靜後，傳輸給方銹的畫面忽然抖動了一下。
方銹微頓。
隨後他就聽見了類似機器運轉的聲音，因為看過一些科幻恐怖片，方銹已經腦補出了明明被關機丟進雜物間等到修理的機器人，在無人關註的時候動了動自己的腦袋。
畫面跟著左右晃了晃後，最終定格在了那張門、那兩個人離開的方向。
更為奇異的是方銹的腦海裏接入了不屬於他的意識。
沒有什麽聲音，就是一道意識，像是在《歸路迢迢》中被硬塞進來一段意識那樣的。
【人類，真是可悲……】
隨後畫面就被切斷，方銹眼前只有縱橫鋪滿整個天花板的各色纜線。
因為面前的警告值已經顯示【99】了，方銹在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腦子不去思索。
等過了十分鐘後，警告值降到了【89】，方銹也稍微松了口氣。
雖然還很危險，但至少不是那種一線之間的危險了。
而且這個副本不至於真的讓他玩不下去，就在方銹開始準備恢覆自己腦子功能的時候，他躺著的地方驟然亮起了淡淡的光，將整個屋子照亮。
方銹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了一個臺子上。
這個臺子很大，差不多可以容納三個他。
臺子亮起時，方銹有種難言的感覺。
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東西流進了自己的身體裏，隨後那個猩紅的警告值飛速下跌，跌回了零，一個很安全的界限。
方銹終於可以不用壓抑自己，放肆思索。
首先他覺得很明顯，這個副本就是一個AI意識覺醒。
目前可能出現的陣營有三種。
一種是很容易被人猜到的，就存在前置劇情中介紹的階級陣營。
第二種其實也不難猜，這個世界那麽發達，說不定能夠實現現實世界小說裏的那種義體改造，也就是機械改造，人的身體和機械的身體共存，那麽這樣的話有可能是純人類陣營和機械改造的陣營，又或者是AI和人類的戰爭。
反正這兩個是差不多的。
第三種……
目前沒有什麽特別的線索指向，方銹也就是純猜。
他認為第三種應該是想要保護人類的和想要毀滅人類的陣營。
方銹看著自己眼前的警告值，輕挑了下眉。
這個警告值沒有上去？
這麽想著，不遠處又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敲門的人有幾分慢條斯理，但不是莊夢他們，更不是解行水。
方銹不清楚自己要不要說進。
因為他現在是一個AI。
不過門口來的人不是NPC，而是玩家：“方先生，你好。”
對方的聲音客氣而又冷靜：“我是理性公會本次神戰的出戰玩家，你可以放心。”
方銹思索了一秒：“進來吧。”
於是之後方銹聽見了一聲極其近似系統的機械聲音播報：“身份認證成功。”
隨後門緩緩升起，那位自稱理性公會的玩家也走了進來。
他確實是理性公會的玩家，方銹在理性公會的隊伍裏見過他，因為對理性公會不是很了解，所以方銹也無法肯定誰是隊長，但這個人當時在理性公會的隊伍裏，不是站在最前面，但卻是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你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方銹回了句和靈說的話毫無關系的話：“你現在的聲音和剛剛那個AI音一模一樣。”
靈不說話了。
方銹坐在臺子上，坐姿十分隨意：“朋友，有事嗎？”
“先自我介紹一下。”對方說：“我叫宋桓。這次副本的身份是負責維修且監督烏托邦之城的核心AI的技術人員。”
方銹揚眉輕哂。
這話的信息量很大。
不是指宋桓，而是指宋桓的身份。
“維修且監督”
他這個完全受人類掌控擺布的AI有什麽好監督的？
屋內的光線並不明亮，相反光與暗看上去還有幾分涇渭分明。
方銹上半身都掩在黑暗中，下半身則是暴露在光中。
方銹的腿是在的，但是他的腿是沒有小腿的。
膝蓋往下本該是小腿的地方全部都是電線，密密麻麻地朝外面擴散，連接著這一屋子的纜線。
這也是方銹沒有嘗試把這些線弄了跑路的原因。
他沒有腳。
他全身上下都是機械、纜線。
方銹漫不經心地想，在這個副本裏，他應該是比解行水更像人外的。
方銹一邊想著，一邊看向宋桓：“所以？”
宋桓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平靜道：“我們應該是一個陣營的，合作嗎？”
方銹的眼睛現在很獨特，就像他之前可以看見纜線裏面是什麽，他現在也可以看見宋桓的身上有多少是血肉之軀又有多少是不屬於人類的機械部位。
宋桓除了腦子以外，其餘的全部都被義體替換了，說他已經是個AI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方銹卻沒有應下，只是反問：“你怎麽知道我們是一個陣營？”
宋桓冷靜分析：“雖然我的身份是監督你的身份，但前不久掃過我的個人設備，我的身份為你的身份行了很多便利，做了很多遮掩。比如你的身份已經脫離了人類的掌控，覺醒了自我意識這件事是我的身份幫你瞞了下來。”
“官方科研所針對你的身份，也就是這個核心AI是做過很多保險程序的，其中就包括數據監督。你的身份自我意識覺醒時，會產生一些錯亂的代碼，這些程序會自動鎖定並將其清除，是我的身份發現了並幫你的身份打了補丁保留了你的身份的自我意識。”
“包括剛剛。”
宋桓說：“方先生，我開啟了我身份為你身份制作的程序，這個程序可以短暫規避掉那些保險程序，但有十分鐘的時限，等於我們只有十分鐘的聊天時間。”
從宋桓的話來看，宋桓的身份很明顯是在幫方銹的身份，他們確實有可能是同一陣營的。
鑒於其他玩家顯然不像他這樣開局直接被限制，所以方銹想了想：“那你先說說我們是什麽陣營。”
宋桓盯著地面：“我猜是AI陣營，因為我的具體身份是仿生人，不受你的身份控制的仿生人。”
方銹挑了下眉：“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仿生人嗎？”
宋桓：“根據我查的資料，烏托邦之城四舍五入有近百萬人口，其中有十分之一是仿生人。”
十分之一的仿生人……
方銹若有所思，但卻沒有告訴宋桓，他只問了宋桓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們是擁有人權，還是只是工具？”
“後者。”因為和方銹是同一陣營，且方銹的身份雖然受到限制，但“很高”，所以宋桓並沒有隱瞞這個世界的信息：“烏托邦之城並沒有有關仿生人的律法，仿生人和其餘AI一樣遵循著AI三大法則。”
看過科幻片的人就都知道，AI三大法則究竟是什麽。
1、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不得因不作為而讓人類受到傷害；
2、機器人無條件服從人類的指令，除非該指令與第一條相沖；
3、機器人應在不違背第一二條法則的情況下保護好自己。
方銹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只是勾起了嘴角，沒有笑出聲，故而宋桓並不知道他笑了這麽一下。
和方銹一樣，宋桓的眼睛能夠看見的畫面和作為人類時能夠看見的畫面也不一樣。
在宋桓眼裏，世界像是建模而成的，沒有具體的成像，所有物品都是虛構的，如果是機械，他可以看見裏面的線路，如果是人類，是血肉之軀的那部分在他眼裏就是熱成像。
簡單來說就是他認不出來誰是誰，能夠來找方銹，也是因為他就是負責核心AI的高級技術工作人員之一，看見了核心AI名字叫做“方銹”。
方銹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身上的纜線玩兒：“既然時間有限，那我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來和我合作的？”
宋桓直白道：“是。”
他說：“大家明人不說暗話，方先生想必也知道我們公會會將你圍殺在總決賽之前，這是我們在神戰開始前就商量好的事，但我們，至少我們理性公會不會在這個副本動手。”
因為沒有意義。
這個副本生命值清零後只是淘汰，不是死亡。
方銹如果真的和神榜第一有關系的話，就算是他在第一輪就失去了資格，【世界秩序】恐怕也有辦法把他拉回來。
畢竟那可是神榜第一，破曉的會長趙周正始終懷疑【世界秩序】就是系統，對此，理性公會這邊也是保持著五分的讚成的。
既然不能動手，合作獲得勝利就是很有必要了的。
畢竟這可是陣營戰，雖然規則上沒有明說，但按照今年這特殊的賽制，輸了的陣營直接淘汰完全有可能。
方銹點點頭：“那你想怎麽合作？”
宋桓：“我檢查過我的個人設備，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應該是借著一些漏洞有聯系的，但現在你的身份變成了你，這個聯系自然斷掉了，我需要你重新連接上，這樣我們可以不用這樣面對面溝通，而是用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會裝精神系統，大家都是腦內通話。”
方銹心說就像是他的心電感應。
說起來，在這個副本裏，他有一些天賦技能是上了鎖，無法使用的。
比如心電感應，比如靈魂沖擊，比如靈魂出竅；但也有一些是可以用的，像被動技能都亮著，靈魂分裂也可以用。
方銹覺得這可能是什麽提示。
方銹把兩個問題都拋了出去：“怎麽連接？還有，你可以用天賦嗎？”
宋桓：“你想著我的名字，運轉數據檢索就能夠連接到我的精神系統了，因為你是這個科研所的工作AI，你可以跟科研所的每一個人說話。至於天賦，我不能使用。”
他說：“我還聯系上了另外一位玩家，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叫小滿，是秋厲隊伍裏的人。她應該和我們也是同一陣營的，因為我的身份在跟她的身份有一些交易。不過她是貧民窟的傭兵，隸屬於‘斑冠蛛’。”
鑒於方銹被困在這，宋桓還解釋了一下貧民窟、幫派、傭兵這些設定。
因為這些是受到程序限制的方銹不會觸發的“記憶”。
方銹稍頓。
隨後他不動聲色地先按照宋桓說的去做，然後連接上了宋桓的精神系統：“這樣？”
他沒有開口，但卻有聲音在宋桓的腦海裏響起，宋桓同樣在他腦海裏回覆：“是的。”
宋桓回了他這兩個字後，方銹感覺到自己腦海裏似乎是要觸發什麽記憶，卻又失敗。
而在失敗的時候，方銹能夠察覺到自己的…也不知道該說是腦子還是該說是身體，反正就是有數據運轉了一下。
方銹稍微皺了一下眉。
他好像知道“意識泯滅”是什麽了。
但是如果真的像他猜得那樣……
方銹覺得自己忽然要正視一下他之前玩過的副本的每一個身份了。
宋桓已經開始給他解釋了：“你是烏托邦之城的核心AI，這點你應該知道。同樣你也是我們整個科研所的工作AI，所以你平時跟我說話並不會被程序捕捉，只要你不要有感情波動，又或者想太多的東西。”
方銹懂了：“原來如此。”
而且他應該是只能跟這個科研所的人這樣交流，因為需要“秘鑰”。
再說宋桓他們本身也不是用真正的核心AI做工作助手，只是核心AI的一點表層。
這很科幻片。
宋桓：“以及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今晚我會帶你去見一下你的隊友。”
他微頓，平靜地問方銹：“你現在會操縱攝像頭嗎？”
按照宋桓的說法，就是方銹的身份之前就避開了好幾個程序，能夠連接到全城百分之八十的攝像頭，可以說整個城市都遍布著他的眼睛。
因為這些攝像頭都對他開放了權限，使用的是這個核心AI的淺層網絡。
所以方銹試著連接了一下，然後烏托邦之城的景象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將其全部拼湊在一起，方銹可以在腦內構建出一個完美的地圖。
那地圖不是那種簡單的地貌地圖，而是細節到臉一個小巷子轉個彎有個三個臺階的小樓梯他都知道的地圖。
在他的“眼睛”下，人們如同被上帝俯瞰的螻蟻。
方銹甚至瞬間就找到了莊夢、葉隱玨、韓淮、許別楠，還有一個坐在富麗堂皇的屋子裏呆若木雞的霍得。
但他沒有找到解行水。
嗯？
說起來，百分之八十的攝像頭是他能夠想接入就接入的，也就意味著還有百分之二十是他不知道的。
方銹沒有選擇問宋桓，而是試著去看看能不能調自己的“數據庫”。
他作為一個核心AI，應該是有這種東西的。
事實上方銹的確調出來了一份烏托邦之城的大概地圖，沒有方銹在腦內構建的那麽詳細，但是大概的建築都標註了出來。
沒有使用方銹表層網絡的攝像頭是“烏托邦研究所”和“聯盟總部”以及“第一軍事基地”。
就這麽三個地方，方銹連第二軍事基地的攝像頭都可以掌握，甚至在那兒看見了破曉參與神戰的其中一個玩家，還知道了對方叫做鄧看看。
方銹忽然覺得這個身份可真是太好了。
尤其他這樣看，完全就不會觸發警告值，說明這本身就是他能做的事情。
包括調數據什麽的也是。
就很爽啊。
因為方銹現在能跟宋桓腦內溝通了，所以宋桓也並沒有在這裏多做久留，而且離開前他還提醒了方銹一句，記得幫他刪除他來找他的監控，用平常的監控代替。
確認這些事都是自己可以做的了後，方銹就開始自我放飛了。
他先把監控替換了，然後把黑色的三個建築填進了自己構建的地圖裏。
黑色意味著這是他無法探索的區域。
有意思。
仿生人不受他掌控，這三個區域也完全不歸他管，他的資料庫裏只知道有這三個地方的存在，別的一概不知。
而宋桓的態度看上去也像是好像這個烏托邦之城只有他這麽一個核心AI一樣……
【你覺得有兩個。】
方銹切斷了和宋桓的通訊後，靈才在他腦海裏開口：【因為這麽大一座城市，不至於只交給一個核心AI，如果這個AI遭受了一些讓人無法預料的黑客攻擊，那麽整座城市都會癱瘓。】
而通過宋桓對烏托邦之城的勢力介紹以及方銹剛剛翻閱的資料庫來看，他這個核心AI不可能不會被黑客攻擊。
甚至他已經被攻擊過了，大大小小的次數加起來，在數據庫裏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比烏托邦之城的人口還多。
核心AI的自我意識就是在一次次攻擊中形成的。
因為被攻擊後就總會出現一些問題，有漏洞，就會有可乘之機。
烏托邦之城太亂了。
這個社會制度徹底崩壞的城市，亂到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清楚的。
方銹望著自己面前顯示的【警告值16】，心想還安全。
他再次連接上了宋桓的通訊，同時監控著整個烏托邦之城。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方銹的潛意識認為自己是一個人，視角是有限的。
可他又確確實實能夠監控到無數的畫面，還能跟宋桓聊天。
這是真正的AI的感覺。
多頻處理信息。
“你說的那個小滿。”方銹問：“她也不能使用天賦嗎？”
宋桓：“不能，你也覺得奇怪是嗎？”
方銹沒有回答這話，只是問：“她是仿生人還是接受過機械改造的人？”
宋桓：“她接受過機械改造。”
說完，他就似有所悟：“你是覺得接受過機械改造的和仿生人身份的玩家都沒有辦法使用天賦？”
宋桓還挺聰明的。
方銹想。
他也沒有隱瞞自己的這個猜想，但隱瞞了自己有個別技能可以使用的事實：“是，因為我猜天賦是只有人類才擁有，而拋棄了人的某一部分的人，就不會得到神的眷顧了。”
宋桓沒有回答方銹，方銹看著他路過了自己的機房，乘坐電梯下樓，才聽到他說：“你說得有道理。”
因為在方銹提到“神”的時候，他的身份buff觸發了。
宋桓平靜道：“在這個高度科技文明的世界、幾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類都接受了機械改造的世界，居然還有信仰神的宗教的存在。”
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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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回頭去看，原本藏在昏暗中的臉暴露在斑駁的霓虹燈下, 他上半張臉都是金屬制的，一雙眼睛像是一對望遠鏡一樣, 看著很別扭。
但放在這個世界, 就再正常不過了。
一開始韓淮他們還擔心會被認出來，現在有了這副本自帶的義體做遮掩，完全不用擔心。
韓淮照鏡子的時候都不敢認鏡子前的人是自己。
畢竟半個腦袋都變成了金屬。
從背後偷襲他的人手裏的鋼管因為吃痛握不住脫手, 正好沖著韓淮飛來，韓淮伸手接住。
之前被他打趴在地上假裝沒有了行動能力的人看他在看那個被肘擊撞在了垃圾堆裏, 叮鈴哐啷地碰倒了一堆東西。
他以為韓淮的註意力被吸引走了，便毫不猶豫地握著小刀就要沖過來。
韓淮一扭頭側身一避，手上的尖銳鋼管直接被他紮進了那人的心臟。
對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吐出了大片的血後，終於看見了韓淮掩在銀灰色劉海裏的那雙銳利的雙眼。
韓淮將鋼管□□, 再回頭去看時，就見那個倒在垃圾桶裏的人已經憑空消失了。
並不是對方有什麽特殊手段，而是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韓淮已經和他打了一會兒了。
這是他的道具, 可以分身。
要找到本體殺死本體才有用。
偏偏找不到本體的話，分身就算死了，本體也可以立馬分出來。
【您已淘汰玩家卓宏達！】
正如韓淮所猜這個人是只帶了這麽一個特殊道具，其餘的道具都是藥水。
畢竟選道具的時候系統有說明一瓶藥水就算一個道具，兩瓶藥水就算兩個道具。
之前莊夢就跟他們分析過, 游戲世界大多數玩家都很依賴藥水。
所以他們玩了把狠的。
方銹他們沒有一個人帶藥水, 準備靠自己打出來。
比如說現在韓淮就收到了四瓶藥水。
兩瓶高級生命藥水、兩瓶高級精神藥水。
武器裝備沒有掉出, 是因為這個玩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 只是被淘汰了，只會掉落道具。
——這不是進入副本前選擇系統宣布的，是韓淮猜的。
其實系統根本沒說會掉落道具，方銹他們也是猜的。
為此霍得還問過猜錯了怎麽辦，方銹說他不會猜錯。
因為從宣布規則開始，就全是心眼子了。
韓淮把鋼管隨手收進了背包武器欄裏。
因為他發現這東西也挺好用的。
韓淮呼出了口氣，看著自己周遭的環境，這已經不是霧霾了，這裏的環境太差了。
又臟又亂，空氣中彌漫著灰色的霧，人眼可見度很低。
但地面卻是潮濕的，隨處可見那種鼠婦，換個怕蟲的來都要頭皮發麻。
可這裏又不像是什麽末世，四處都掛著霓虹燈牌，還有全息投影的廣告，垃圾堆裏的垃圾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垃圾，而是一些廢棄了的機械。
在韓淮和卓宏達打架時，甚至有人無比鎮定地來撿垃圾，韓淮留心了一下，那人還徒手拆了幾個殘破的機器，把裏面的東西拆出來收走。
現在韓淮打完了，又有兩個人來撿垃圾了，還用警惕地目光看著他。
韓淮摸了摸口袋，沒摸到煙，只好說：“放心，我不跟你們搶。”
他就看這兩個人把之前那個人沒掃走的一些破銅爛鐵撿了，嘴裏還碎罵著，大概就是說又被人搶了先，下次要睡在垃圾站旁邊。
韓淮進來時就接收到了角色身份和前置劇情。
他的身份…怎麽說呢，讓人有那麽點不愉悅。
這個世界叫做“傭兵”，現實世界叫做“賞金獵人”。
只是這個世界的傭兵地位很低。
大家都是貧民窟出身，就算是有點錢，也是開家上層社會的人不會踏足的店。
平時的工作除了在店裏幹幹活，就是接單子，不全是殺人，也有送貨啊接貨啊等等一些任務，還要負責幫派地盤的爭奪。
反正日子很豐富，也很小人物。
比不上那些住在高樓大廈裏的人。
他們這兒，完美地詮釋了“貧民窟”這三個字。
韓淮若有所思。
前置劇情裏並沒有明說兩方陣營分別是什麽，但要是多疑一下的話，是可以找到暗示的。
比如上層社會和下層社會。
是階級之間的陣營嗎？
韓淮暫且為其打下問號。
正好韓淮手腕上的通訊設備滴滴響了一下，韓淮按照身份記憶按下一個按鈕，他面前就出現了只有他自己能夠看見的光屏——他是裝了精神系統的，只不過是在黑市義體醫生那裝的。
根據身份記憶來看，是很老的系統，還是破解版，也就是盜版，那些零件就是這樣從垃圾桶裏撿出來的，又或者殺了人從人身上扒拉下來的，就算是這樣，也花了一大筆錢——韓淮的身份就是因此加入的這個幫派。
這個幫派叫“尖吻蝮”。
加入的原因就是他找的黑市義體醫生是這個幫派的醫生，成為幫派成員打八折並享受120期免息。
而像尖吻蝮這樣的存在在這個副本裏還有很多，像韓淮這樣的人就更多了。
不僅是玩家會拿到這樣的身份，而是這裏有很多這樣的NPC。
烏托邦之城大，但卻擁擠。
這些“底層人”要想活下來，就只能這樣。
這個光屏和游戲世界的光屏一模一樣，弄得韓淮第一時間還以為是系統發布的任務，所以他在看內容之前先試著調了一下色，將其調成了綠色，能跟游戲世界的系統做分別了，才去看內容。
是尖吻蝮裏他的上級——一個小隊隊長給他發的訊息。
說是倪克斯家族和厄瑞波斯今晚將在山海大酒店舉辦晚宴，他們要去給這些有錢人制造點麻煩。
哦，對了。
韓淮在心裏補充。
這些幫派還幼稚地自詡正義，專門喜歡去給有錢人搞破壞。
他們認為以此就能抗爭著崩壞的社會制度，殊不知在別人眼裏這就是小打小鬧。
騷擾誰不會啊。
韓淮在心裏輕嘆，有本事聯合起來揭竿起義啊。
不過說起來……韓淮若有所思，心說這次副本的前置劇情很怪。
就只介紹了身份，別的什麽都沒有啊。
許別楠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手上捏著義體，沒有任何波瀾地按照根據身份buff觸發的記憶說出那些和他的醫學認知完全不同的話。
坐在他對面的人一看就是養得很好的少爺，但重點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站著的人。
是風揚。
他運氣可真好。
但他不是很怕自己會暴露，因為他的身份是仿生醫療機器人，當機器人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一開始以為別人跟他說話時，他會聽著自己的聲音按照設定好的程序說話，但事實證明是許別楠太小巧這個高度科技文明的世界了。
他是一個能夠思考的AI。
真神奇。
明明腦袋是金屬腦袋，也沒有覆蓋仿人-皮做成人類的模樣，可他卻能擁有人性。
許別楠有發現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本雖然一次性下了五位數的玩家，但NPC顯然是要比玩家多一個零的，那麽只要偽裝得好，玩家就不知道是玩家。
這麽玩的話，這個本…就很有意思了。
包括他的身份也是。
許別楠覺得自己的前置劇情很耐人尋味。
只有身份介紹就算了，這個身份介紹得也很怪。
他一個醫療機器人，能有什麽特別的？
但系統播報得卻是——
【作為最新一代的醫療機器人，你承載了之前被淘汰的所有序號為“0926”的記憶，見識過了烏托邦之城的世態炎涼、人間冷暖，經歷了很多別人想不到的事，卻仍舊是一個熱愛崗位的AI。】
許別楠覺得這話暗示很大。
究竟是這個世界的AI真的這麽牛，能夠獨立思考擁有自我意識，還是他這個AI覺醒了自我意識？
許別楠送走了NPC和一看就知道是保鏢身份的風揚，起身眺望白濃濃的霧所籠罩卻又被四處亮著的霓虹燈和各色全息投影點亮的城市。
不知道是電路的問題還是什麽問題，有些全息投影廣告屏還會閃爍一下。
有些大樓外的“霓虹保護衣”偶爾還會閃現一下亂碼。
這個世界太過眩目了。
傷眼。
真·醫生許別楠如是評價。
方銹再度恢覆意識時，面前的警告值已經歸零了。
他望著天花板，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緊皺起眉輕嘶了聲。
他的大腦昏沈到他很想吐。
那種惡心眩暈的感覺，就好像他第一次窺探世界過頭，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他現在是個AI，也不知道吐的話是吐出是電解質溶液還是代碼。
有點好奇。
想吐一個試試。
方銹沈思。
不過說是說意識泯滅，好像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會讓他的腦子直接回到剛進游戲的狀態。
他還記得自己想的那些問題啊。
【警告值5】
那意識泯滅是泯滅了什麽呢？
他除了真的很不舒服外，也沒有別的感覺了……難道說還是刪除了什麽記憶？
【警告值15】
看樣子是了。
方銹躺平，望著連接在自己身上的這些電纜，又覺得很不對勁。
他總不至於就只能這麽躺著吧？
那這個游戲他玩個寂寞啊。
想到這個問題的方銹，並沒有等到警告值的變化。
他稍揚眉，心說這就有意思了。
看樣子是還有漏洞可以鉆的。
這麽想著方銹的腦海裏忽然接入了一個畫面。
畫面的視角有點奇怪，比較矮，但也沒有完全矮，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視角，看不見人的上半身，只能看見腿。
有兩對腿站在這個畫面面前，在低聲談論著。
“今晚倪克斯家族和厄瑞波斯得兩位繼承人都會到來，安防工作一定要做好！”
“可已經有人把消息賣給了貧民窟那邊……”
“賣就賣，那些小混混不成氣候，我們做好守衛工作，要是有騷亂說不定更好。”
“你說得對，反正負責人不是我們，要是亂起來更好，那些繼承人被嚇到了，我們出手相救…說不定這輩子都不用愁了！但我們真的有出手的機會嗎？那些繼承人雖然嬌生慣養的，可他們的機械改造比我們不知道前沿多少倍啊！”
“你小聲點！”
最先說話的那個男人壓著聲音：“隔墻有耳沒聽說過嗎？”
後面那個男人：“怕什麽？這裏除了一臺已經關機了待修理的機器還有什麽？”
說到這裏，他也嘀咕了句：“不過最近總是有各種機器報錯出問題啊，是不是核心AI又受到病毒攻擊了？”
“沒聽到什麽風聲，反正這些事也不是我們能管的，天塌下來了也有上面的人頂著。”
他們邊說邊往外走，也沒有再聊一些不該聊的話。
方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腦子不去思索，但自己面前的畫面並沒有被切斷。
畫面沒了兩雙腿的遮擋，方銹這才看清楚這個場景是哪，就是一個雜物間，堆砌著各種看上去像是已經報廢了的零件，裏面還夾雜著幾個義體。
這兩個人走了後，屋內的燈光就自動熄滅了，但方銹能夠看到的畫面就像是夜視鏡頭那樣，灰蒙蒙的。
乍一看有點恐怖。
但真正令人屏息的不是這樣的畫面，而是在長達三分鐘的寂靜後，傳輸給方銹的畫面忽然抖動了一下。
方銹微頓。
隨後他就聽見了類似機器運轉的聲音，因為看過一些科幻恐怖片，方銹已經腦補出了明明被關機丟進雜物間等到修理的機器人，在無人關註的時候動了動自己的腦袋。
畫面跟著左右晃了晃後，最終定格在了那張門、那兩個人離開的方向。
更為奇異的是方銹的腦海裏接入了不屬於他的意識。
沒有什麽聲音，就是一道意識，像是在《歸路迢迢》中被硬塞進來一段意識那樣的。
【人類，真是可悲……】
隨後畫面就被切斷，方銹眼前只有縱橫鋪滿整個天花板的各色纜線。
因為面前的警告值已經顯示【99】了，方銹在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腦子不去思索。
等過了十分鐘後，警告值降到了【89】，方銹也稍微松了口氣。
雖然還很危險，但至少不是那種一線之間的危險了。
而且這個副本不至於真的讓他玩不下去，就在方銹開始準備恢覆自己腦子功能的時候，他躺著的地方驟然亮起了淡淡的光，將整個屋子照亮。
方銹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了一個臺子上。
這個臺子很大，差不多可以容納三個他。
臺子亮起時，方銹有種難言的感覺。
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東西流進了自己的身體裏，隨後那個猩紅的警告值飛速下跌，跌回了零，一個很安全的界限。
方銹終於可以不用壓抑自己，放肆思索。
首先他覺得很明顯，這個副本就是一個AI意識覺醒。
目前可能出現的陣營有三種。
一種是很容易被人猜到的，就存在前置劇情中介紹的階級陣營。
第二種其實也不難猜，這個世界那麽發達，說不定能夠實現現實世界小說裏的那種義體改造，也就是機械改造，人的身體和機械的身體共存，那麽這樣的話有可能是純人類陣營和機械改造的陣營，又或者是AI和人類的戰爭。
反正這兩個是差不多的。
第三種……
目前沒有什麽特別的線索指向，方銹也就是純猜。
他認為第三種應該是想要保護人類的和想要毀滅人類的陣營。
方銹看著自己眼前的警告值，輕挑了下眉。
這個警告值沒有上去？
這麽想著，不遠處又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敲門的人有幾分慢條斯理，但不是莊夢他們，更不是解行水。
方銹不清楚自己要不要說進。
因為他現在是一個AI。
不過門口來的人不是NPC，而是玩家：“方先生，你好。”
對方的聲音客氣而又冷靜：“我是理性公會本次神戰的出戰玩家，你可以放心。”
方銹思索了一秒：“進來吧。”
於是之後方銹聽見了一聲極其近似系統的機械聲音播報：“身份認證成功。”
隨後門緩緩升起，那位自稱理性公會的玩家也走了進來。
他確實是理性公會的玩家，方銹在理性公會的隊伍裏見過他，因為對理性公會不是很了解，所以方銹也無法肯定誰是隊長，但這個人當時在理性公會的隊伍裏，不是站在最前面，但卻是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你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方銹回了句和靈說的話毫無關系的話：“你現在的聲音和剛剛那個AI音一模一樣。”
靈不說話了。
方銹坐在臺子上，坐姿十分隨意：“朋友，有事嗎？”
“先自我介紹一下。”對方說：“我叫宋桓。這次副本的身份是負責維修且監督烏托邦之城的核心AI的技術人員。”
方銹揚眉輕哂。
這話的信息量很大。
不是指宋桓，而是指宋桓的身份。
“維修且監督”
他這個完全受人類掌控擺布的AI有什麽好監督的？
屋內的光線並不明亮，相反光與暗看上去還有幾分涇渭分明。
方銹上半身都掩在黑暗中，下半身則是暴露在光中。
方銹的腿是在的，但是他的腿是沒有小腿的。
膝蓋往下本該是小腿的地方全部都是電線，密密麻麻地朝外面擴散，連接著這一屋子的纜線。
這也是方銹沒有嘗試把這些線弄了跑路的原因。
他沒有腳。
他全身上下都是機械、纜線。
方銹漫不經心地想，在這個副本裏，他應該是比解行水更像人外的。
方銹一邊想著，一邊看向宋桓：“所以？”
宋桓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平靜道：“我們應該是一個陣營的，合作嗎？”
方銹的眼睛現在很獨特，就像他之前可以看見纜線裏面是什麽，他現在也可以看見宋桓的身上有多少是血肉之軀又有多少是不屬於人類的機械部位。
宋桓除了腦子以外，其餘的全部都被義體替換了，說他已經是個AI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方銹卻沒有應下，只是反問：“你怎麽知道我們是一個陣營？”
宋桓冷靜分析：“雖然我的身份是監督你的身份，但前不久掃過我的個人設備，我的身份為你的身份行了很多便利，做了很多遮掩。比如你的身份已經脫離了人類的掌控，覺醒了自我意識這件事是我的身份幫你瞞了下來。”
“官方科研所針對你的身份，也就是這個核心AI是做過很多保險程序的，其中就包括數據監督。你的身份自我意識覺醒時，會產生一些錯亂的代碼，這些程序會自動鎖定並將其清除，是我的身份發現了並幫你的身份打了補丁保留了你的身份的自我意識。”
“包括剛剛。”
宋桓說：“方先生，我開啟了我身份為你身份制作的程序，這個程序可以短暫規避掉那些保險程序，但有十分鐘的時限，等於我們只有十分鐘的聊天時間。”
從宋桓的話來看，宋桓的身份很明顯是在幫方銹的身份，他們確實有可能是同一陣營的。
鑒於其他玩家顯然不像他這樣開局直接被限制，所以方銹想了想：“那你先說說我們是什麽陣營。”
宋桓盯著地面：“我猜是AI陣營，因為我的具體身份是仿生人，不受你的身份控制的仿生人。”
方銹挑了下眉：“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仿生人嗎？”
宋桓：“根據我查的資料，烏托邦之城四舍五入有近百萬人口，其中有十分之一是仿生人。”
十分之一的仿生人……
方銹若有所思，但卻沒有告訴宋桓，他只問了宋桓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們是擁有人權，還是只是工具？”
“後者。”因為和方銹是同一陣營，且方銹的身份雖然受到限制，但“很高”，所以宋桓並沒有隱瞞這個世界的信息：“烏托邦之城並沒有有關仿生人的律法，仿生人和其餘AI一樣遵循著AI三大法則。”
看過科幻片的人就都知道，AI三大法則究竟是什麽。
1、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不得因不作為而讓人類受到傷害；
2、機器人無條件服從人類的指令，除非該指令與第一條相沖；
3、機器人應在不違背第一二條法則的情況下保護好自己。
方銹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只是勾起了嘴角，沒有笑出聲，故而宋桓並不知道他笑了這麽一下。
和方銹一樣，宋桓的眼睛能夠看見的畫面和作為人類時能夠看見的畫面也不一樣。
在宋桓眼裏，世界像是建模而成的，沒有具體的成像，所有物品都是虛構的，如果是機械，他可以看見裏面的線路，如果是人類，是血肉之軀的那部分在他眼裏就是熱成像。
簡單來說就是他認不出來誰是誰，能夠來找方銹，也是因為他就是負責核心AI的高級技術工作人員之一，看見了核心AI名字叫做“方銹”。
方銹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身上的纜線玩兒：“既然時間有限，那我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來和我合作的？”
宋桓直白道：“是。”
他說：“大家明人不說暗話，方先生想必也知道我們公會會將你圍殺在總決賽之前，這是我們在神戰開始前就商量好的事，但我們，至少我們理性公會不會在這個副本動手。”
因為沒有意義。
這個副本生命值清零後只是淘汰，不是死亡。
方銹如果真的和神榜第一有關系的話，就算是他在第一輪就失去了資格，【世界秩序】恐怕也有辦法把他拉回來。
畢竟那可是神榜第一，破曉的會長趙周正始終懷疑【世界秩序】就是系統，對此，理性公會這邊也是保持著五分的讚成的。
既然不能動手，合作獲得勝利就是很有必要了的。
畢竟這可是陣營戰，雖然規則上沒有明說，但按照今年這特殊的賽制，輸了的陣營直接淘汰完全有可能。
方銹點點頭：“那你想怎麽合作？”
宋桓：“我檢查過我的個人設備，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應該是借著一些漏洞有聯系的，但現在你的身份變成了你，這個聯系自然斷掉了，我需要你重新連接上，這樣我們可以不用這樣面對面溝通，而是用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會裝精神系統，大家都是腦內通話。”
方銹心說就像是他的心電感應。
說起來，在這個副本裏，他有一些天賦技能是上了鎖，無法使用的。
比如心電感應，比如靈魂沖擊，比如靈魂出竅；但也有一些是可以用的，像被動技能都亮著，靈魂分裂也可以用。
方銹覺得這可能是什麽提示。
方銹把兩個問題都拋了出去：“怎麽連接？還有，你可以用天賦嗎？”
宋桓：“你想著我的名字，運轉數據檢索就能夠連接到我的精神系統了，因為你是這個科研所的工作AI，你可以跟科研所的每一個人說話。至於天賦，我不能使用。”
他說：“我還聯系上了另外一位玩家，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叫小滿，是秋厲隊伍裏的人。她應該和我們也是同一陣營的，因為我的身份在跟她的身份有一些交易。不過她是貧民窟的傭兵，隸屬於‘斑冠蛛’。”
鑒於方銹被困在這，宋桓還解釋了一下貧民窟、幫派、傭兵這些設定。
因為這些是受到程序限制的方銹不會觸發的“記憶”。
方銹稍頓。
隨後他不動聲色地先按照宋桓說的去做，然後連接上了宋桓的精神系統：“這樣？”
他沒有開口，但卻有聲音在宋桓的腦海裏響起，宋桓同樣在他腦海裏回覆：“是的。”
宋桓回了他這兩個字後，方銹感覺到自己腦海裏似乎是要觸發什麽記憶，卻又失敗。
而在失敗的時候，方銹能夠察覺到自己的…也不知道該說是腦子還是該說是身體，反正就是有數據運轉了一下。
方銹稍微皺了一下眉。
他好像知道“意識泯滅”是什麽了。
但是如果真的像他猜得那樣……
方銹覺得自己忽然要正視一下他之前玩過的副本的每一個身份了。
宋桓已經開始給他解釋了：“你是烏托邦之城的核心AI，這點你應該知道。同樣你也是我們整個科研所的工作AI，所以你平時跟我說話並不會被程序捕捉，只要你不要有感情波動，又或者想太多的東西。”
方銹懂了：“原來如此。”
而且他應該是只能跟這個科研所的人這樣交流，因為需要“秘鑰”。
再說宋桓他們本身也不是用真正的核心AI做工作助手，只是核心AI的一點表層。
這很科幻片。
宋桓：“以及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今晚我會帶你去見一下你的隊友。”
他微頓，平靜地問方銹：“你現在會操縱攝像頭嗎？”
按照宋桓的說法，就是方銹的身份之前就避開了好幾個程序，能夠連接到全城百分之八十的攝像頭，可以說整個城市都遍布著他的眼睛。
因為這些攝像頭都對他開放了權限，使用的是這個核心AI的淺層網絡。
所以方銹試著連接了一下，然後烏托邦之城的景象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將其全部拼湊在一起，方銹可以在腦內構建出一個完美的地圖。
那地圖不是那種簡單的地貌地圖，而是細節到臉一個小巷子轉個彎有個三個臺階的小樓梯他都知道的地圖。
在他的“眼睛”下，人們如同被上帝俯瞰的螻蟻。
方銹甚至瞬間就找到了莊夢、葉隱玨、韓淮、許別楠，還有一個坐在富麗堂皇的屋子裏呆若木雞的霍得。
但他沒有找到解行水。
嗯？
說起來，百分之八十的攝像頭是他能夠想接入就接入的，也就意味著還有百分之二十是他不知道的。
方銹沒有選擇問宋桓，而是試著去看看能不能調自己的“數據庫”。
他作為一個核心AI，應該是有這種東西的。
事實上方銹的確調出來了一份烏托邦之城的大概地圖，沒有方銹在腦內構建的那麽詳細，但是大概的建築都標註了出來。
沒有使用方銹表層網絡的攝像頭是“烏托邦研究所”和“聯盟總部”以及“第一軍事基地”。
就這麽三個地方，方銹連第二軍事基地的攝像頭都可以掌握，甚至在那兒看見了破曉參與神戰的其中一個玩家，還知道了對方叫做鄧看看。
方銹忽然覺得這個身份可真是太好了。
尤其他這樣看，完全就不會觸發警告值，說明這本身就是他能做的事情。
包括調數據什麽的也是。
就很爽啊。
因為方銹現在能跟宋桓腦內溝通了，所以宋桓也並沒有在這裏多做久留，而且離開前他還提醒了方銹一句，記得幫他刪除他來找他的監控，用平常的監控代替。
確認這些事都是自己可以做的了後，方銹就開始自我放飛了。
他先把監控替換了，然後把黑色的三個建築填進了自己構建的地圖裏。
黑色意味著這是他無法探索的區域。
有意思。
仿生人不受他掌控，這三個區域也完全不歸他管，他的資料庫裏只知道有這三個地方的存在，別的一概不知。
而宋桓的態度看上去也像是好像這個烏托邦之城只有他這麽一個核心AI一樣……
【你覺得有兩個。】
方銹切斷了和宋桓的通訊後，靈才在他腦海裏開口：【因為這麽大一座城市，不至於只交給一個核心AI，如果這個AI遭受了一些讓人無法預料的黑客攻擊，那麽整座城市都會癱瘓。】
而通過宋桓對烏托邦之城的勢力介紹以及方銹剛剛翻閱的資料庫來看，他這個核心AI不可能不會被黑客攻擊。
甚至他已經被攻擊過了，大大小小的次數加起來，在數據庫裏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比烏托邦之城的人口還多。
核心AI的自我意識就是在一次次攻擊中形成的。
因為被攻擊後就總會出現一些問題，有漏洞，就會有可乘之機。
烏托邦之城太亂了。
這個社會制度徹底崩壞的城市，亂到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清楚的。
方銹望著自己面前顯示的【警告值16】，心想還安全。
他再次連接上了宋桓的通訊，同時監控著整個烏托邦之城。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方銹的潛意識認為自己是一個人，視角是有限的。
可他又確確實實能夠監控到無數的畫面，還能跟宋桓聊天。
這是真正的AI的感覺。
多頻處理信息。
“你說的那個小滿。”方銹問：“她也不能使用天賦嗎？”
宋桓：“不能，你也覺得奇怪是嗎？”
方銹沒有回答這話，只是問：“她是仿生人還是接受過機械改造的人？”
宋桓：“她接受過機械改造。”
說完，他就似有所悟：“你是覺得接受過機械改造的和仿生人身份的玩家都沒有辦法使用天賦？”
宋桓還挺聰明的。
方銹想。
他也沒有隱瞞自己的這個猜想，但隱瞞了自己有個別技能可以使用的事實：“是，因為我猜天賦是只有人類才擁有，而拋棄了人的某一部分的人，就不會得到神的眷顧了。”
宋桓沒有回答方銹，方銹看著他路過了自己的機房，乘坐電梯下樓，才聽到他說：“你說得有道理。”
因為在方銹提到“神”的時候，他的身份buff觸發了。
宋桓平靜道：“在這個高度科技文明的世界、幾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類都接受了機械改造的世界，居然還有信仰神的宗教的存在。”
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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