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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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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零一三年十月後, 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這種靜默比指責和怨恨還讓人心驚。二零一四年一月,終於有了一封新的信。

“2014.1.18:對不起, 之前寫信的時候我生病了, 我也記不清當時自己都在想什麽,幸好信都沒有發出去。不過現在這封信,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給你。

現在我感覺好很多了, 我沒有再和醫生爭論你的身世是否來自於我的臆想。我向她承認那是我的臆想, 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就算是錯的,我也這樣相信。

看你的信覺得你現在很忙,畢竟是高三。我現在在休學中,等到夏天可能會去嘗試考音樂學院。這個就算我不說,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今天有一個叫文森特的人聯系我,他說他是經紀人,看到我唱歌的視頻,想和我聊聊。他會是我的經紀人嗎, 按照你在筆記本上記錄的, 很快就要到出道的時間了。

你說過你是我的粉絲, 你希望我去更大的舞臺,我的歌聲能被更多人聽見。

這是你的願望嗎?你會聽我唱歌的吧。”

“2014.2.7:我今天去錄歌了, 天氣還很冷,中央公園的花都沒有開。聽說這裏4月份的時候才會到春天, 春天的中央公園會很好看, 到時候我想拍給你看。我把發布出道單曲的日子定在了你的生日, 好像又應了你的命運劇本, 但是既然是在三月, 除了這個日子外我不想挑別的日期。”

“2014.3.28:我的歌發布了, 你覺得怎麽樣?”

“2014.4.14:謝謝,我很開心你喜歡這首歌。今天在車裏看到中央公園的花開得很好看,但是沒有時間下車拍照。抱歉,最近實在太忙了,覺也不太夠睡。”

“2014.5.23:我拿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了,高考加油。”

……

這段時間裏夏儀應該非常忙碌,她剛剛出道的時候是她最活躍的時期,參加過很多活動,但是她在信裏很少提起那些,似乎默認他都已經知曉。她在回信裏只是平和地跟他說著她瑣碎的生活日常,像是對著一個曾經親密的朋友,隨意地聊天。

聶清舟的手指轉著鼠標的滾輪,一封一封信地看下去。在她病好的這段時間,她在信裏表露出的情緒越來越少,好像已經對他心無芥蒂,安然地釋懷了。

他就像曾經的蔣媛媛一樣,被夏儀輕輕地推出了她心裏的那條線以外,變成了一個有點特殊的“別人”。她不再依靠他,不再希望從他這裏獲得過多的東西,慢慢地遠離他。

陽光落在聶清舟冰冷的手指上,他默默地轉動著滾輪。

……

“2014.12.25:聖誕快樂,你喜歡的那首歌也是我在一專裏最喜歡的歌。國外的大學生活和你在國內的差別不大,不過我現在沒有什麽大學生活可言,去學校會被圍觀,也請了很多假,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錄音室。公司希望在明年上半年再出一張專輯,之後或許會更忙。”

“2015.1.17:最近在創作新專輯,有很多靈感,腦子裏時時刻刻都會有新的音樂,不過好像太多了。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但是感覺有些反常。

最近我總是在想,這一年裏我給你寫了這麽多信,為什麽只是放在存稿箱裏,一直沒有發給你?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麽,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阻止我把它們發出去。

其實信的內容都很普通,如果我們能這樣交流,或許也能和好如初。

我從來沒有給你回信,你為什麽還是每個月都給我寫信?如果我真的沒有看到呢?難道說這也是你所知道的命運的一部分嗎?”

“2015.2.27:我好像又病了。腦子裏的聲音太多了,出現了非常奇怪的響動,好像一直有人跟著我說話,電流和時鐘報時的聲音,只有我能聽見。”

“2015.3.9:越來越嚴重,不僅有幻聽,還有幻覺,記憶空白。世界扭曲,噩夢從黑夜到白天,從夢到現實。”

“2015.4.12:我好像要死了,我是不是已經在地獄了,Hell is buzzing”(地獄在嗡嗡作響)

“2015.6.10:文森特,我的經紀人,他把我的藥換了,這半年我只是在吃安慰劑。他說,我生病的時候寫的歌比平時更優秀,我和我的病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才。

他說藝術本來就有瘋狂的基因,梵高,還有他喜歡的那個作家,都是因為有精神病才會創作出偉大的作品。既然熱愛就應該毫無保留,如果能留下最偉大的作品,即使以死為代價也值得。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我真的無法忍受,我每天都在看見聽見無數詭異瘋狂的東西。

這是喜歡嗎,這是熱愛嗎,這是代價嗎?

其實你也和他一樣吧!你說我是天才,你喜歡我的音樂,你一直想方設法讓我去做音樂。你是因為我的音樂才喜歡我的,只要我能寫出更好的音樂,就算我遇到這些事情,就算我痛苦得要命,對你來說是不是就是值得的?

你一早就知道了嗎?你是故意的嗎?

如果我再也不能寫歌,如果我再也發不出聲音,你就不會再喜歡我了吧。

你還會再喜歡我嗎?

如果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如果我放棄,如果我從今往後和音樂再沒有關系,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聶清舟怔怔地看著屏幕,他雙目通紅,淚水盈滿眼眶。

“我不是……”他輕聲說道。

然而他還來不及說完,下一封信,她就收斂了所有的絕望和指責,甚至向他道歉。

“2015.7.21: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只要冷靜下來想想,就能明白你和文森特完全不一樣。

我的病情在五月達到最低谷,沒辦法給你寫信。六月神智開始清醒,但是仍然很偏激,所以上一封信寫了很多指責你的話,那不是我的本意。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本意。我以為我已經不介意所謂的命運劇本了,但是生病的時候,我突然非常地恨你,厭惡你,甚至覺得你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為什麽會這樣想呢?

或許一直以來我不能把這些信發給你,就是因為在心底裏,我還對你懷有陰暗負面的情緒。可能直到現在,我還不想和你和好如初。

謝謝你不喜歡我的二專,你好像是唯一一個不喜歡這張專輯的人。

我明明把那些寫了歌譜的紙撕得很碎,你全都拼起來了嗎,你為什麽要做這件事呢?我已經不記得那時候我都寫過什麽旋律了,原來我在你身邊發病時寫的歌,和二專的風格很像啊。

謝謝你擔心我,我確實病了,我很不好。我開始恐懼音樂,我不想再做任何和音樂相關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再生病,不想再痛苦了。

你會理解我嗎。我想作為一個正常人活下去,不是什麽音樂天才,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對不起,不能再寫歌和唱歌給你聽了。”

聶清舟低低地說:“不要說對不起……”

從那之後,夏儀回信的內容又恢覆了瑣碎的日常,她似乎在慢慢好轉,信件的語氣平和下來,只不過再也沒有出現和音樂相關的東西。她似乎確信,只要遠離了音樂她就能獲得安寧。

然而從十月開始,她的語氣就不確定起來。

“2015.11.3:我好像又要生病了。我的腦海裏還和以前一樣,總是有很多很多的旋律,我試著不去理會它們。但是最近它們的聲音越來越響,從早到晚都不停歇。”

“2015.12.4:我又開始有幻覺了,和上次一樣……可能會比上次還嚴重。

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行?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正常地生活呢?

這是既定的命運嗎,我什麽都無法改變,只能不斷回到原地嗎?我不知道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這樣的日子,我居然還要再過六年嗎?

你說我之所以痛苦想死,只是因為我想活著,是高地效應的錯覺。你是不是在騙我?這也是命運的一環嗎?你要騙我繼續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嗎?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讓我這樣活著?

你永遠嘴上說著溫柔的話,但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恨的,最傷害我的人。我恨你,我最恨你。”

然後又是讓人心驚的,漫長的空白。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夏儀終於發出了下一封信。

“2016.3.21:生日快樂,我現在好多了。在史蒂夫醫生的幫助下,我在試圖平衡音樂和我的正常生活,如果太沈溺和完全拒絕音樂都不行,那麽總會有個平衡點吧。

對不起,大概每次生病過後,我就要這樣跟你道歉。上一封信我說的話太過分了,就算你沒有看到,我也想說對不起。

我好像沒有辦法控制生病的自己。

其實我給所有這些信設置了發送時間,如果半年內我沒有再更新,它們就會被發送到你的郵箱裏。

我的病情讓我有自毀傾向,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還是想要留下些什麽給你。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會收到這長長的遺書。

現在看來,幸好我堅持下來了,我還活著,現在能給你寫這封信。不然我留給你最後的話就是憤怒和指責,我無法想象你看到那封信,會有多受傷和難過。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完全好起來,或者什麽時候能好起來,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對你徹底釋懷,我甚至不知道我現在對你的感情是什麽。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的,無論你看到的郵件最終的結尾是什麽,希望你能知道這一點。

你對我來說仍然是幸福的定義。在我生病的時候,我責怪你,厭惡你,痛恨你,把你和折磨我的命運混為一談。

可是當我好轉時,比如現在,我發現支撐我走到現在的念頭是——我想要好起來,變成一個正常的人,放下所有怨恨,回到你的身邊。

所以希望將來你有一天看到我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不要生氣,不要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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