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8章

關燈
近千裏的路途安排得再周到, 以蘭宜的身子也避免不了勞累,大約因著這個緣故, 盡管一到京就生出了事故, 蘭宜夜裏還是睡得很沈。

早上被侍女輕喚才醒來。

今天會很忙碌,沂王的請見奏表已經遞上去,宮裏隨時可能來人, 即便今日來不了, 她和沂王也要依大禮穿戴好了,以備傳召。

宮裏來的人比預想得還快些。

巳時初,就有小內侍帶了口諭出來,宣他們去覲見。

侍女們一陣手忙腳亂,最後確認過蘭宜由頭至腳都沒有問題,方扶著她出門上車。

車行不了多遠, 到宮門口, 就要下車來步行了。

蘭宜並不緊張,她不過是來做個陪襯, 宮裏這樣的地方,沂王不會讓她亂說話,也不敢冒放任她的風險, 有什麽事, 他必然攔在頭裏, 她只需保證自己的體力,別累倒在半途就行了。

說不定都用不著面聖。

不是說進了宮就一定能見到皇上的。

“沂王爺,沂王夫人, 老奴奉成妃娘娘命, 請沂王夫人過去坐一坐。”

沂王腳步頓住。

他們此時已將至乾清門, 他面容嚴峻, 一身氣勢沒有絲毫收斂,半途攔路的中年內監低下頭去:“成妃娘娘已稟報過皇上了。”

那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兒子的內眷,皇上本來見不見在兩可之間,由後妃代為接見,也合禮數。

蘭宜沒料預想成真,想了一下,想起來成妃應當是太子的生母。

她聽過成妃的一點事,新帝登基後,成妃尚在,她在新帝繼位上出過一點力,有朝臣因此上奏請覆她位分,並晉為太皇太妃,被新帝駁回,這對新帝的名聲不好,楊文煦和黨羽在家商議,黨羽勸他向新帝諫言,楊文煦答應了,但可能是新帝不肯納諫,也可能是沒來得及,總之,拖了兩三個月,年紀已經不小的成妃薨了。

楊文煦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禮制說重要是很重要,但為一個後宮老婦人逆了新帝心意,從他的利益來說並不值得。

“你去吧。”沂王開口道,“不用怕,本王面聖後,過去接你。”

他說著話,沒看蘭宜,而是看了中年內監一眼。

中年內監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他、或者說,是說給成妃聽的,低頭繼續當鵪鶉。

昔年宮內,諸王之中,以沂王秉性最莊重,法度最嚴,聽說就藩以後好上了修道,性情漸漸變得淡泊起來,如今一看,傳言不可盡信,本性難移還差不多。

蘭宜點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這宮裏全是陌生人,面聖也好,見成妃也好,對她來說都差不多。

沂王跟著傳口諭的小內侍繼續向前走,蘭宜跟隨中年內監從側邊內左門下去,走過一段長長的宮道,又過麟趾門等,來到了永和宮。

成妃就居於此宮。

中年內監先進去了,蘭宜扶著朱紅的宮門站了一會。

她有一點累了,雖然還能支撐,但她不打算逞強,她也不在乎將自己的荏弱表現出來。

她就是這樣風吹就倒的,不必刻意找她的茬,處罰她,待她有一點不周到,她就承受不住了。

中年內監轉頭,楞了一楞:“……夫人,您沒事吧?”

蘭宜聲音輕飄:“嗯。我歇一歇再進去。面見成妃娘娘,我不敢不恭敬。”

中年內監只好站在一旁等,正殿裏似乎有人看見了,很快有一個宮女走出來。

宮女年約二十出頭,相貌秀麗,行禮後伸手攙扶:“夫人身子不舒服麽?奴婢扶您進去。”

蘭宜由她扶了,進到正殿,只見一位看上去溫和慈藹的中年貴婦坐在臨窗大炕上,陽光從窗欞照進來,絲絲縷縷,襯托得氣氛祥和。

炕旁一張紫檀圈椅上另坐了一個年輕些的婦人,年紀正與蘭宜差不多,蘭宜一時猜不出她的身份,便也不管,只向成妃行禮。

成妃看上去不是苛刻性子,很快命宮女:“快攙起來。”

待蘭宜起身後,便命看座。

蘭宜坐下後,她又笑道:“瞧我,年紀越大,越發糊塗了。這是太子妃。”

蘭宜微愕,站起身來。

她應當想到的,如今的太子妃是續弦,年紀比太子小一些正常——這不僅來自她前世的記憶,進京路上,見素也說過一些宮內的情形,只是兩者都沒有告訴她,這位太子妃的長相如此普通,甚至不如剛才攙扶她的宮女,裝扮也不華貴,比普通人家的娘子強不了多少。

太子妃在圈椅內向她回以點頭致意。

成妃發話:“坐下吧。”

蘭宜重又坐下。

成妃含笑,端詳了她一回,道:“果然是好顏色,怨不得沂王動心。”

蘭宜微微低頭。這句話乍一聽是誇讚,可結合她的出身來歷,就意味深長了,很難說有沒有暗指沂王見色起意強奪人/妻的意思在裏頭。

“娘娘謬讚了。王爺初見我時,我還病得厲害。”

她點到為止,也懶得多加辯白,他人心中自有成見,解釋又何用。

成妃笑著點頭:“正是呢,聽說過你身子不好,如今一看,是還弱了些。我這裏有一盒貢燕,最能滋陰潤燥,巧衣,你去取來,給沂王夫人出宮的時候帶上。”

攙扶過蘭宜的宮女福身而去,蘭宜又要站起謝恩。

這就是為什麽她先前要緩一緩才進來了,哪怕成妃不為難她,單是這些平常的禮數就夠折騰人了,而這又是不能避免的。

“不用多禮。”成妃擺手,說起閑話來,“這陣子宮裏要熱鬧起來了,康王一家在路上,大約過幾日也該到了。對了,你們家的實哥兒呢,怎麽不帶過來?”

蘭宜心中一跳。

康王行四,排行介於太子和沂王之間,她不知道康王也得了旨意進京,不過這不重要,真正令她緊張的,是成妃提到了小王爺。

在前世,帝位最終沒有落在成妃這一脈身上。

交替的過程在當時看很明白,但是重生以後,她多了一些疑問,她發現,她只從楊家得到的信息也許正確,但不全面,而偏頗就會產生失誤。

所以她在大局勢裏,什麽也沒有做,她還需要再看一看。

“小王爺臨行前病了,”蘭宜面上沒有變化,也不停頓,答道,“王爺擔心路途遙遠,小王爺再有不適,所以將他留了下來。”

“是嗎?”成妃顯出關心,點頭,“那是不能出遠門。只是皇上要失望了,皇上想享天倫之樂,昨兒還念叨,想看小皇孫們遍地跑,特地又提到了沂王,說他子嗣單薄,雖說清心修道不壞,也不該誤了正事才是。”

蘭宜不語。

成妃表現非常和善,連禦前的話也隨口說了出來,但她不能不謹慎,並且,警惕之心更升高了——因為昨晚發生的事。

太子提前塞美人,沂王當晚送返,兩兄弟的不和直接擺在明面上,成妃不可能不知道,越是一字不提,越是蘊險其中。

“不過,如今好了,”成妃笑道,“有你到了沂王身邊,沂王總算轉了性子了,只是,你這身子骨——”

成妃頓了頓,一直沒說話的太子妃於此時開了口:“沂王夫人,你不能為沂王開枝散葉,就不該善妒才是。”

終於來了。

不過沒想到,會以這個名目來攻訐她。

蘭宜擡眼,昨晚的美人是她發話請走的,美人回去後必定學了,雖因沂王所迫,從結果看,不算冤枉她。

蘭宜覺得無話可辯,便也不辯,欠身道:“有勞太子妃教導,這是我天生的毛病,再改不了的。幸而我身子差,壽命不固,想來耽誤不了王爺幾年。”

太子妃挺直的背脊僵住了:“……”

她整個地有點噎住,底下所有關於女德正道的話都卡在喉嚨裏。

成妃慈祥地笑了:“你這孩子,也太喪氣了些,快不要這樣想了,你還年輕,慢慢調養著,總會好起來的。”

蘭宜不去反駁:“是。借娘娘吉言。”

“太子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要跟弟弟開這個玩笑。”成妃說著,輕描淡寫地將事情揭了過去,“論起穩重,幾個兄弟裏面,還是以沂王為第一。我常說,這兩兄弟的性子掉個個兒才好。”

蘭宜知道這只是場面話,沒有母親會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好,真的掉換了,成妃只怕夜裏睡覺都不敢閉眼——

太子居東宮近二十年,地位如此穩固之下,最終失去帝位的原因,是謀反。

東宮搜出兵器盔甲,致使太子及他所出的子女都廢為庶人,成妃被打入冷宮。

想一想,沂王離京十三年,成妃一脈都仍有忌憚,要是這份反心移到他身上,東宮和永和宮上下還睡得著覺麽?

“娘娘,太子和沂王爺來了。”

門外傳來通報聲。

“來得這麽快。”成妃訝異,旋即向蘭宜打趣道,“看看,怕我們欺負了你。”

蘭宜起身:“娘娘取笑了。”

珠簾打起,太子和沂王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太子與沂王不同母,相貌上沒太多相似處,五官偏向柔和,未語先笑,十分可親,氣質上與成妃仿佛。

他比沂王大五歲,不知是不是做太子比做藩王操勞,眼角已有一些細細的皺紋,眼神裏也有倦意,不過還能稱一句清俊。

對比之下,沂王則正如成妃所言,雖然年輕,不怒自威,兄弟二人這麽站在一處時,倒是他氣勢更足。

進門行過了禮,太子先道:“兵部有折子來,父皇要見陳閣老,我就先帶五弟出來了。”

成妃點頭:“你們兄弟多年不見,正好也說說話兒。”

“母妃還不知道,五弟打小是個悶葫蘆,誰能從他嘴裏撬出話來。”太子玩笑著,目光往蘭宜身上移去,“我只好親自來看看,是什麽樣的絕色佳人讓五弟動了凡心了。”

沂王擋到了蘭宜面前。

蘭宜望著他高大的後背楞了下。

不至於吧。

太子嘴裏都是家常話,聽上去還挺親熱,面子做得很到位,沂王這麽一來,就顯得完全不近人情,堪稱失禮了。

太子的表情僵了僵,恢覆如常:“這可真是心尖上的人了,難怪我送去的美人,五弟都不敢留下呢。”

沂王終於開口:“什麽不敢,我不願而已。”

“哈哈,五弟你倒會嘴硬。”太子笑起來,“好吧,你不喜歡就算了,孤也不能勉強你。”

氣氛又和緩下來,成妃問道,“你們這許多年不在京裏,剛回來,府裏可有什麽不趁手的地方麽?或是缺了什麽,告訴給太子,叫他去辦。他做哥哥的,該多照顧你們。”

沂王道:“多謝娘娘惦記。不缺什麽,倒是多了點東西,正要問太子殿下如何處置。”

太子訝道:“多了什麽?”

“原鞏昌伯府的一些雜物。”

蘭宜被擋著,看不到太子的表情,只是聽見太子“呃”了一下,然後就沒聲了。

說實話,她有點佩服沂王。

他昨晚說進宮時問太子,她可沒想到他真的會問,還是這麽個當面打臉的問法。

她也有點明白了,為什麽太子一直忌憚不減,有這樣強橫的弟弟,太子這個位子,就是很難坐踏實啊。

鞏昌伯府的事情之後被太子打岔帶了過去。

他脾氣倒是不錯,也沒著惱,只是嘆氣似的笑道:“多少年了,五弟你還是這樣。罷了,鞏昌伯犯了一回糊塗,你也教訓過了,他家裏聽說你上京,怕你還記恨那事,才求到我跟前,是個望你高擡貴手的意思,誰知你這新夫人——”

他搖了搖頭,沒說下去。

成妃笑了笑:“這孩子太直爽了些,才竟說她就是善妒。幸而是在我這裏說的,若是在外面說起來,叫人聽見了,還以為沂王懼內,男人落得這樣的名聲,可不好。”

她輕聲細語,落到末尾上,卻如一錘定音。

沒有男人喜歡被這麽說,何況沂王。

他的稟性,更不會願意自己叫女人拿捏住了。

沂王轉頭,垂了眼簾看去。

蘭宜無甚誠意地福身行禮:“是我失言——”

她胳膊被托住,沂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沒叫她拜下去,開口問:“怎麽回事?”

蘭宜簡單道:“沒什麽,太子妃娘娘教導了我一句。”

沂王頓了頓,大略明白了,他松了手:“太子妃將來要母儀天下,自然應該心胸寬廣,容人所不能容,為皇兄擇選淑媛,廣納諸美,不妒不燥。你又不是,不用操心這許多美德。”

“……”蘭宜忍著,實在沒忍住,唇畔勾了笑,“是。”

她是沒想到,他這陰陽怪氣的本事原來在外面一樣發作,連算是皇嫂的太子妃女流也不放過。

太子妃的嘴唇抿緊了,繃得如一條僵硬的線。

太子笑著打了圓場:“你倒護得緊,好了,知道是你心愛的,不說了就是。”

之後,沂王向成妃告退,成妃笑著點頭:“去吧。你們昨兒剛到,還要歇一歇。等過兩日康王到了,你們再一塊進來,好好坐下來說說話。”

蘭宜跟上沂王走了。

她感覺到背後有人一直在看著,不只一雙眼睛,沒有回頭。

沒有什麽好看的,她對這座宮廷不感興趣,人人都帶著一張面具,虛偽又危險。安寧和樂的表象氣氛之下,湧動著晦暗與壓抑。

作者有話說:

是一對臥龍鳳雛了。

以及,前世後來造反的不是沂王,是太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