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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寒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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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道貌岸然的修仙之人,最難以對付。

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卻令楚四歌的心稍稍有了沈重的感覺。

他就那般站立在原地,緊抿雙唇,面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也叫人猜不出心中的波瀾。

“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如果只是為了看戲,那麽你現在可以走了,如果是來向我沈淵挑釁,那麽魔尊大人,您成功了。”百裏逐笑冷眼依舊,只覺今日發生事情頗多,蕭正情緒亦不穩定,若再對持下去,恐有變故,“我會記得魔尊今日所言,待到決戰那日,連本帶利,統統討回!”

楚四歌又看她一眼,轉身便走。

他沒有借助魔息遁去身形,而是一步步走開,緩慢而沈重。

這樣果斷迅速卻又欲說還休的方式不禁令百裏逐笑心頭一緊,不經意間“餵”地喚出聲來,然而擡起的手始終無法碰觸到想要挽留的人,只能默默看著那個十年未見的男人越走越遠。

如同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一般,楚四歌忽然停下腳步,側臉與她道:明日正午,在你們今日休憩的茶館相見,我有話想與你說。

一滴佳釀落入深潭,漾起層層漣漪。

不知道怎會好端端地落下佳釀,頃刻間的芬芳又很快消散在深潭之中。他的話音落定,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她甚至還來不及問清楚緣由,楚四歌的身影便很快地消失在夕陽之下,快到……就像是逃開一樣。

之前緩緩走過的那段路,似乎就是為了思索怎樣說出這句話。

她的臉上浮出極淡的一絲笑意。

轉身見蕭正仍怔怔望著蕭雅消失的地方,百裏逐笑幽幽一嘆,“此次任務已完成,你先回師門罷,將今日之事,與掌門交代清楚。人死不能覆生,你也莫要再難過了,蕭雅今生功德,來世定會投戶好人家,嫁個好郎君。”

是麽。他的聲音很輕。

“我們這一生很漫長,漫長到會讓你遺忘時間的存在。凡人要比我們幸運得多,每一世,都可以以不一樣的身份,過不一樣的生活,而我們,一旦將名字寫入仙籍,便只能以一種身份一直走下去。”百裏逐笑拍了拍他的肩,勉強扯出笑容,“此生,你還有很多時間去找到她。所以,不要難過了,小雅的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想看見自己的哥哥這個樣子。”

少年終於擡起頭,低聲回應,“徒兒……明白了。”

可是六道輪回,生死無常,弱小的凡人,又能如何左右自己來世的命運呢?一切不過是……她與他的心願而已。百裏逐笑暗忖著自己真的是越來越會說謊話了,這一點,倒是很好地繼承了流川侯的秉性。

也不知有朝一日蕭正識破了她的謊言之後,會不會像當年的蕭雅一樣,裝作深信不疑。

她想他會的,畢竟,她是他們永遠的神仙姐姐。

當夕陽完全沈下去的時候,恢覆精神的少年與她道別,臨行前,不忘問她是否要應了楚四歌的約——在沈淵派待的時間雖不久,但魔域尊主與搖光門執事弟子逐笑師叔之間糾葛他卻著實聽聞了不少,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如今的魔尊,竟是年少時的故人。

被問及心中詬病,百裏逐笑垂了目光,小小的遲疑顯露了心思。

“師父,楚公子他……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蕭正躊躇了片刻,還是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百裏逐笑點點頭。她很清楚他變了許多,十年前就變了。

“也許,這個就是魔物真正的樣子……”她仰面,不知在看什麽,直到感覺絲絲寒意,才重新低下頭來,“好徒兒,你不用為我擔心,師父我也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至少,絕對不會再相信他……”

塵世間的天氣有時會令人不知所措。

明明昨日還艷陽甚好,今兒雨水就不期而至,天色雖有些陰沈,索性是細雨綿綿,倒也不需得撐傘。

街上行人少了許多,茶館生意也比不先前,上午開張至此,來去的不過幾位客人。不過,角落裏的黑衣男子卻獨自在那裏侯了許久,時不時擡眼張望門口,任由壺中茶水由滾燙變作冰涼。

陰天。看不見日頭,他估摸著眼下的時刻剛剛好。

再次擡眼時,他等的人已經到了桌邊。

像是一片白羽飄然而至,少女渾身的衣衫有些濕,薄薄的白紗貼合在手臂之上,更顯得身形清瘦。

百裏逐笑沒有說話,徑直在楚四歌面前坐下,將草芥劍擱在桌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觸到。她看得出,那家夥應該是等了很久,可是他不知道,她在茶館周圍等了幾乎與他一樣久的時間,直到約定的時刻到來。

“啊啊,很準時嘛。”楚四歌本想給她倒杯茶,手至半空忽而想起茶水已涼透,不覺有些無奈,像是怕被戳破秘密一般又將手收了回來。

“你等了很久?”絲毫不放過這一細微動作露出的破綻,百裏逐笑盛氣淩人地挑眉,“要是我不來呢?你就這麽一直等下去?我知道魔物的時間有很多,卻不知魔尊居然有如此多的閑功夫來等一個修仙之人……”

“你會來的。”並不理會她的挑釁,楚四歌微微一笑,語氣肯定,“你一定會來的。”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意識到這樣的爭辯毫無意義,她嘆了口氣,替自己倒了茶。水是涼的,暖不了手,她也就沒有心思去喝,握著杯子在手中把玩,用指甲去摳杯壁上淺淺的裂縫——明明大言不慚地說著自己已經不再與從前一般,但是面對著這樣的對手,仍舊心裏充滿壓抑。

或許只是因為跟前坐著的,是他罷。

“其實我有些意外。”一身窄瘦黑衣的男子又開口,半含譏誚,“本以為至少會等上一天的,沒想到,你居然沒有讓我那麽難堪。”

受不起這等稱讚,百裏逐笑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十年前那次從魔域走得急,忘了找你要回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勾玉。”她盡可能地裝作若無其事,“我的‘不叛’勾玉,與你來說也沒有什麽用途,不若還給我好了。”

楚四歌怔了怔,將目光移開,冷了口氣,“這等無用的東西,我自然會不帶在身上,約莫是擱在哪裏,又或者是轉手贈了他人,眼下可是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她念念不忘的東西,他卻記不得了;她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卻轉手贈了別人——普天之下沒有哪種諷刺能比這個更叫她無言以對。她應約而來,不是為了自取其辱。

“嘩——”百裏逐笑揚起手,杯中冰涼的茶水盡數潑在對面男人的臉上。

他沒有躲。以他的身手,躲開根本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他沒有,他就那般坐在對面接下這杯茶。他的發濕透,貼合在額上。或許是為了減弱自己更加強大的魔息,十年後的他,重新帶上了一彎封印力量的銀箍。

那般狼狽的模樣,那樣看著她的目光,都像極了初見時算不得愉快的一幕。

只是……

“嘩——”用一杯茶水回敬,楚四歌手腕轉得飛快,未有半分猶疑。

百裏逐笑也沒有躲開——不是因為甘心受他這一潑,而是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對她做出這般無理舉動,所以連想躲開時,連動作也遲鈍了許多。

“你!混賬楚四歌!”面頰上沾著不少茶葉,本來就有些微濕的衣衫變得更加貼合肌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以後,白衣少女拍案而起,頂著滿臉茶水,整個人竟微微有了寒意。她擡手,狠狠揪住了楚四歌的衣領。

“‘混賬’兩個字是多餘的,蠢女人。”毫無畏懼地回應,然而略微熟識的話語脫口而出後,他看著她,卻陷入了沈默。

“‘蠢’字也是多餘的!”糾緊手中的衣物,指尖卻在不經意間碰觸到男子胸口一處堅硬,百裏逐笑皺著眉頭順勢一捉,一塊手感色澤絕不陌生的玉石變穩穩落在了她的掌心。看清楚他懷中藏匿之物後,她猛然間縮回手,氣焰頓時就滅了三分,垂著眼低聲問,“你不是說,無用的東西不會帶在身上嗎?那……這是什麽……”

望著那流轉著光澤的勾玉,他不說話。

她忽然很想哭。

為什麽會這樣呢?兩個人……為什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心中反覆問著這個問題,能夠找尋到的、唯一的,卻很模糊的答案:因為她是沈淵派未來的掌門人,而他,是野心滔天的魔尊。光和影,註定不能共存。

她深深吸了口氣,決定斬斷這最後一絲孽緣,“我走了。”

勾玉握在手心,冰涼。

“逐笑。”低沈一聲中包含了太多無法言明的情愫,楚四歌慢慢起身,“能過來嗎?”

他張開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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