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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一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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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逐笑自幼便在沈淵山上修習仙術身法,又因為是掌門長女的緣故,不乏會有眾多師尊的“額外照顧”。小小的身影每每嘟囔著小嘴抱怨為什麽別的弟子只需要默一百遍心法自己卻要默三百遍,幾乎所有的師尊都會和顏悅色地摸摸她腦袋:因為你是雲欺風的女兒啊。

言下之意她卻聽得很明白——誰叫你爹成天插科打諢作了那麽多孽!如果下一任掌門人還是這般扶不上道,我大沈淵派的未來究竟路在何方啊!

總之,“父債女償”這個道理她真的是深有感觸,也托此之福,好些晦澀難懂口訣心法,她在很小時就爛熟於心。楚四歌在客棧布下的結界也不過中上乘,對她來說,算不得困難,可對付那些官差的長矛大刀,是綽綽有餘了。

隨著口訣的最後一個字消失在唇邊,“吱呀”一聲悶響之後,房門大敞。

輕信了百裏逐笑之前的話,一時間竟沒有官差大著膽子敢往屋裏走。百裏藏刀顧不得其他,提刀便去尋江笙,官差頭子這才推搡了一把身邊的兵卒,叫他們進去搜人。百裏逐笑微微一笑,手中法訣忽變,待百裏藏刀進入屋中後,一股透著寒氣的陰風無端刮起,宛若要沖破一切阻礙的蛟龍,夾著可怖的嘶鳴聲將走近的官兵全數吹了出去……

“妖,妖怪哇——”

“真的是妖怪!頭兒,妖怪啊……唔啊啊啊……”

“仙姑救命!仙姑救命!”

百裏逐笑聳聳肩,半看戲狀,怎麽聽都是你們叫得更像妖怪些。

內心的暗諷自然是有的,不過當下也正是到了計劃的關鍵處——本來就不算堅固的兩扇房門,在強勁的陰風之中吱嘎作響,阻絕了官兵們的視線,不管之前有多麽懷疑,眼下這般場面,“屋中有妖”四個字足以令他們深信不疑。

客棧原先的看客早已奪門而去,為首的官兵頭子直往百裏逐笑身邊躲,口氣也變了許多,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仙,仙姑……仙子……神仙奶,奶奶……您快出手啊,這,這敢情真是妖怪啊……小,小的們不查了,不查了,您收妖,您幾位……收妖,收妖啊……”

話還未完,集體大逃亡便正式上映。

見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客棧眼下連掌櫃的也不知所蹤,稍稍動了動僵直的腿,百裏逐笑反省著自己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修仙之人不得無故在塵世中使用仙法,這是規矩。

既然已經壞了規矩,再不逃的話,只怕又要惹上別的麻煩。

撇了撇嘴,滿臉不爽的少女雙指並合,腰側細劍瑩瑩流光,破開陰風,直入房中,她隨即入內,卻撞上了不該撞見的一幕:江笙正伏在百裏藏刀懷抽泣不止。

家人不理解,從千金小姐淪落為抗旨欽犯,這樣的事情落在誰的頭上都是不好受的,倒真是苦了江笙……等,等等,被自家親爹一盤棋輸掉,又一腳踢出家門的又是哪個倒黴熊孩子?!

迎上百裏藏刀無奈又充滿羞赧之意眼神,她拍了拍江笙的肩,“無論如何,先離開這裏罷,若那些官差再折回來,不知道還能怎樣應對。”

江笙強忍著眼淚支起臉,向百裏兄妹深深一欠身子,剛想說些什麽,水霧又不發壓制地盈滿了雙眸。

“什麽都別說,那混賬今早才離開,我心裏也正亂著呢。小江你若再哭,我也要跟著哭了,那樣的話,只剩大哥一個人說不定也會跟著我們一起哭……”百裏逐笑擺了擺手,半開玩笑道,好不容易見江笙臉色稍緩,她才召回草芥劍橫浮於胸前,一個縱身躍上,一手拉住百裏藏刀,一手拉住江笙,使了禦風咒,破窗而出。

不知不覺已是深秋,涼風瑟瑟,吹亂一汪碧水。

百裏逐笑在碧水河邊細細洗了臉,水面倒影著身後默默不語的二人。

“所以說……姓楚的已經走了嗎?居然連招呼也沒有與我們打,真是混賬!媽了個巴子的……”百裏藏刀雙手抱肩,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本想走之前好好喝次酒的,沒想到……小妹,你別難過,那廝過不了幾日定會回來尋你的,還有小娘子,也不會有事的……”

江笙附和著點頭,心情依舊沈重的她,或許還無法釋然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百裏逐笑勉力勾起唇角,唐突說了幾句將百裏藏刀支開,從懷中取出沈淵派的黒木腰牌,拉過江笙的手塞過去,“現在選擇隨我去修仙還來得及,如果在沈淵得道,記入仙籍,百年之後,塵世間無人再會記得江笙是抗旨逃婚的丞相千金;你會有無窮盡陽壽,去好好體會外面的世界。”

她平靜看著少女,等著一個回答。

江笙輕輕撫著掌心中的扇形腰牌,厚實的黒木雕琢精湛,正面書“沈淵”二字,背面則是一簇雍容牡丹繪圖,第一次與仙家的物件又接觸,她不禁疑惑發問,“牡丹?為什麽是牡丹?人都說牡丹是富貴之花,修仙之人……亦難舍名利富貴嗎?”

“因為我娘最喜歡的花是牡丹。”

“只因為這個嗎?”江笙眨眼。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我爹,他的回答是,‘難道這樣的理由還不足夠嗎’?”百裏逐笑攤手,回憶起往昔的點滴總叫她有些哭笑不得,“塵世間說書先生的口中,可不會有這樣的段子。與世人所知流川侯的八面玲瓏不同,就連我爹他……也有意外執著的東西。”

江笙沈默了一會兒,重新將腰牌還到百裏逐笑手中,淡淡道,“我明白了。”

後者擡眼望著她,堪比黑曜石的眸子中有了一絲絲毫意外,“你……當真不願去修仙?去楚荒的話,或許就得像個普通女孩子家一般生活,過清苦日子……百年之後,成為一堆枯骨……”

“既然成仙也斷不了一線情緣,小江何德何能去斷自己的念想呢?”著著半舊衣衫的少女面若桃花,先前的陰霾被瞬間的陽光驅散,“我不是不想去修仙,只是小江更舍不得塵世的一些人,一些事……”

“可……”

“逐笑姐,小江只問你一句話,藏刀大哥他是不是無法修仙得道?”

百裏逐笑暗暗嘆著江笙的心思,一邊點頭道,“不瞞你說,他若有仙骨,我當初也不會將他帶下沈淵山。凡人修仙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當真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不會因為他有多麼努力,而有什麽改變……命運,有點捉摸不透呢,即便是仙人,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我若隨你修仙,便與他真的一點可能也沒有了。”

“所以……就因為這個理由……”

“難道這樣的理由還不足夠嗎?”江笙笑著反問。

這是爹說過的話啊——百裏逐笑擺出無奈的笑容,在口舌之上輸給楚四歌已然很堵心了,現在,竟是連江笙都能輕易將她駁到再難開口:是啊,正因為有喜歡的人,所以做出再匪夷所思,再不合常理的決定,都不會讓人意外。

想起那個有一絲可能也要贏到她的男人,唇邊笑容更濃。

白衣女子偷偷望了眼蹲在河邊喝水的百裏藏刀,由衷地替他感到幸福。

捏了捏衣角,江笙又仰起臉來,篤定道,“我放棄修仙,不是改變了命運嗎?未來的結果,也不一定就是壞的,逐笑姐,你說是嗎?至少到現在,我都不後悔從家裏跑出來……因為遇見你們,真的很好……”

百裏逐笑怔住,她想起最初時向她討“迷惑人心”丹藥的儒裝少年,本是想向命運妥協的人,卻做出了最不妥協的決定——多少人向往成仙,她卻輕輕巧巧幾句話,修仙到成了草芥一般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擡袖揉了揉江笙的腦袋,“但願到那個時候,我也能有你這樣的勇氣和決心。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能再說什麽,其實……小江的決定,倒也不令我意外……”

百裏逐笑將手中的腰牌重新拋入江笙懷中,“拿上這個,腰牌上有我門派字號,到了楚荒之後自會有萬妖王的手下來接你與大哥,那些妖物會替你們打點好一切……你若願意,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倒也不壞,如果不害怕妖物的話。”

“那個……時候?咦?逐笑姐是說……藏刀大哥要隨我一起去,去楚荒?只,只我我我們兩個……人?誒誒誒——”

百裏逐笑背著身吐舌頭。想起來,自己真是越來越惡質了:

明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嘛,幹嘛還要……窺探一下別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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