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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君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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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消失。

不要消失。

口中反反覆覆低吟這四字,她睜開眼,那人便好好的躺在自己身邊,蜜色肌膚上還潤著的汗跡;百裏逐笑松了口氣,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忽而將被褥拉過頭頂,用一種最笨拙的方式讓自己藏起來:完了完了,八百多年的清白身子,就這麽沒了。

感覺到身邊人動了一動,冰冰涼的掌便從被窩裏探了過來,準確無比地撫上她的臉,黑煞獒王低沈的聲音響起,半分譏諷半分玩笑,“雲小姐就這麽不待見我?”

一切發生得太過於自然,自然到甚至連吹熄油燈的步驟都略了去。

她看得清他。

自然,他也看清了她。

百裏逐笑一心要掩住自己發燙的臉,就像當初鐵了心不許他看劍一般倔強又認真。

見她這副抵賴模樣,楚四歌倒也不生氣,擱在她臉上的手徑直就往下去……

察覺到男子的企圖,被褥中的人低低哼了幾聲,終於舍得拉下被褥,露出兩只黑曜石般的眼睛,沒頭沒腦與他道,“你……很好。”

楚四歌這才滿意收手,側臥了身子一只手托住臉側,饒有興致扯著她的一縷烏發在手中把玩,邪佞模樣卻是像極了她想象中的魔王,聲音也揚了起來,透著戲謔,“喔?哪裏好?如何好?”

“不知道。”氣勢上已然輸掉了三分,她索性也就含糊地回他,“反正……就是好。”

他了然地笑,“啊啊,從你口中聽一句讚我的話,當真是困難。”

她亦笑,顧不得先前萌生的羞恥感,擡手摸了摸他精致的臉,順著輪廓一點點描:眼睛,睫毛,鼻梁,唇……哪裏都是溫柔的。

這個魔王,比任何人都溫柔。

在意她的若有所思,楚四歌握住她的手,“怎麽了?”

她老老實實回答,“沒什麽,只是想到你是我的……便高興得很……”

他皺眉,嗔怪,“我幾時變成你的了?”

從來都是兀自做著決定,好的壞的,她都要一肩扛下。

“幾時都是。”不講理地將他的手扣得更緊,百裏逐笑不依不饒,言語力爭,“我都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了……你還不是我的麽?楚四歌,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化成鬼化成魂便給我做式神,燒成了灰也要給我們雲家做花肥……”

楚四歌眨了下眼,苦笑道:百裏逐笑,你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明明是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情,為什麽在她看來,倒是大大混淆了黑白。

認識到說了什麽令人在意的話,百裏逐笑貼在他懷中漫不經心道著歉,“心裏有點不安而已,說了奇怪的話……總之,你不要放在心上。”

太過於在意的東西,一旦擁有便會患得患失。

她淡淡道,“記得以前,無論我怎樣威逼,你這混帳死活不願回去魔域做宗主,可是現在,不僅僅是因為柔卿眼下遭難才會讓你回心轉意——自從去了沈淵山之後,楚四歌,我覺得你變了,變得有點,叫我看不透了。”

“啊啊,之前你只有威逼,卻沒有利誘啊。”摟緊佳人,魔王笑得輕巧,左耳晃動的血紅色犬牙墜飾成了兩人間唯一的鮮艷,“姜還是老的辣,你爹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他將我當成了壓制魔域壓制你的一顆棋子:作為一個女兒,我並不覺得他做得是一件漂亮的事,不過作為個女人……”仰頭用唇去夠楚四歌耳垂上的犬牙,順勢便吻上了他的耳,她的話說得極緩極輕,“……我不覺得這樣的安排有什麽不好。”

喜歡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然而太多的煩惱絲纏身,她只覺得,很不安。

仙,魔與人一般,都是會貪心的。

手裏有了一樣,便想要另一樣,擁有的越多,渴望的也會越多,就越不安。

“楚四歌,我要你,要我沈淵興盛,要我家人平安,也要仙魔相安,流川永寧……我要接任沈淵派的掌門,我也要與你在一起……我要在無間地獄中履行自己的責任,我要看清自己的心,我要你……我都要……哎,我那麽貪心,那麽貪心……”

如同祭秋的孔明燈一般,她的願望那麽可笑,那麽貪心。

給我多一點,再多一點。

她已然記不清自己是用何種表情對他說出這般任性的話。

醉了一般,那晚她與他說了許多話,多到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好笑的,不好笑的;不安的,篤定的;喜悅的,悲傷的;關於她的,關於他們的……明明不是訣別前夕,她只是隱隱難過,宛若他這一走,便再不會回來這裏。

他安安靜靜聽她說,擁著她,吻著她。

從來沒有這般坦誠相見,從來沒覺得世間風景會在一個男人的面前黯然失色。

連昏昏睡去也不記得是幾時,她只記得他在她耳畔低聲呢喃:

“你要的,我都許你……”

不要消失。

不要消失。

夢中反反覆覆低吟這四字,她睜開眼,所想所念的男子,卻已經不在身邊。

猛然轉醒,百裏逐笑抿著唇在算不得寬敞的屋子尋找楚四歌,只是哪還裏有他的影子?唯有被褥中他的體溫和味道還有一絲絲殘留……

昨夜胡亂扯落扔在地上的衣服已經一件件疊了整齊擱在她枕邊。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待她睡著之後,那個男人便起身替她拾了回來,嘴邊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說不定心底還在暗暗嘲笑著她的手足無措和倔強無禮。

可是現在,他消失了。

他對自己做了這樣的事之後……消失了?

口中低低嘖了一聲,百裏逐笑吃力支起身子,除去稍稍不適之外,只覺得後頸處疼得厲害,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約莫是那魔物使了什麽手段或是術法,這一夜自己才會睡得那麽沈,那麽久……居然連他的離去都渾然不知。

……混賬。

委屈與氣憤並未壓過自心底而起的擔憂和顧慮,這般時候,她寧可相信那個一貫隱忍又執著的男人是遇上了什麽棘手的事情,有非得丟下她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那我寧可消失在一個在意我的家夥眼前,叫她察覺,叫她記掛,叫她心傷……然後,記得我一輩子。

那個決定著他生死的無月之夜,他丟下這樣暧昧不清的話,然後一個人在田埂之間默默等候著上天裁決的降臨;今日,又是一個離別的日子,可是為什麽,他曾經信誓旦旦說過的話,卻全部忘記了呢?

口是心非。從來都是口是心非的。

就如同當初二人約定只做同行之人一般,相互間明明隱瞞了太多的事情,彼此間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與快樂。

而自己,即便不察覺,不記掛,不心傷,還是會記得他一輩子。

想清楚了這點,心底淤積的一口氣終得以長長籲出,理好了衣服,提起草芥劍百裏逐笑便要往外去,然靠近門邊時,一股墨色氣勁竟將她生生震退好幾步,半跪在地上這才穩住了身子……

是結界。

眼角微微一縮,她不由郁結:不想叫她見也就罷了,又何苦這般?

“用這等結界想困住我,也真是太小看我了。”冷冷低笑一聲,墨色的瞳子中透出與往昔不同的光澤,她雙唇輕啟,指尖凝出一個法訣,道一句,“逆走天穹……破!”

耳邊是如同琉璃被雜碎的聲音,那股墨色氣勁很快被隨著她指尖幻化而出的白色光澤生生破開,百裏逐笑不發一言拉開緊闔的大門,心中的不安更盛:若以楚四歌的行事作風來看,若當真想困住她,又豈會手下留情?眼下看來,他只不過是想叫自己遲些覺察他的離開罷了。

她探了探隔壁江笙的房間,果不其然,也被施加了結界。

疾奔至屋外再看,百裏藏刀正和衣睡在馬車上,四下卻不見幽冥王榮軒,她心下了然,顧不得南疆街市上來往的人流,祭出草芥劍翻身而上,當下便催動口訣,朝碧水河的方向,禦劍而去。

隔開楚荒大陸與流川大陸的碧水河距離幾人所在的客棧並未有多遠,她禦劍臨空,遠遠便望得一彎碧色河流,宛若綠寶石一般深陷在蕭瑟的風景中。

雖得水源滋養,南疆此處也並非沃土——碧水河彼岸是妖物橫行的楚荒,河底暗流又連通魔域,千百年來瘴氣彌漫,許多生靈難以存活,原先興盛的鮫人一族與橫公魚妖一族都漸漸失去了蹤跡。

那個人宛若遺漏的一點濃墨,本是一筆突兀,無心間卻將整個畫面變得瑰麗無比。

她看見楚四歌立身在碧水河岸邊,凝神註視著河水的起伏。

百裏逐笑收劍落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正想開口去喚,又一個身影躍入她的眼眸之中——花哨無比的暗藍色拖尾錦袍,招搖的淡金色長發,微微瞇起紅眸和手中轉不停的玉質福綠球。

她停下腳步,故意不去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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