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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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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摸秋”,是翟家村祭秋時的一項風俗。借著田地裏瓜果成熟之際,成親卻尚未生育的女子用黑布蒙住眼睛結伴走入田間:若能摸到南瓜,便預示著來年能生個大胖小子;若摸到的是扁豆,便能生個多子多福的女娃。

本是未生育女子之間相互祈願,隨著前來翟家村的游人越來越多,很多尚待字閨中的女子倒也樂得圖個新鮮,蒙住眼睛在田地間摸索,祈盼能早些嫁個好人家。更多的瓜果被賦予新的吉祥含義,“摸秋”也成了許多前來翟家村祭秋集市年輕男女互訴衷腸的一個好去處。

“總之就是姑娘家必須要做的事情啦。”

帶著沈醉其中的表情,百裏藏刀替自家小妹蒙上了眼睛,還意猶未盡地雙手按在她的肩頭左看右看,最終才不甘心地松開,小心將她引進一片田地。看著那清瘦單薄的身影與一群衣著艷麗華美的年輕女子一並消失在夜幕之中,游俠打扮的男子竟是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淚。

楚四歌與柔卿腦海中同時飄過“戀妹成癡”四個大字。

“百裏兄應該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罷?”拗不過田地旁外一群閑話家常的婆婆媽媽,還有不少個飲酒作樂的游客,一向機敏的黑煞獒王終於絕縫中尋出個話題來搭上了百裏大哥。

百裏藏刀伸了懶腰,目光依舊不離百裏逐笑離開的方向,沒有月色的夜晚,田地間顯得霧氣茫茫,他原本高亢洪亮的聲音隨了那霧氣一同茫茫,“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只知她是我小妹,現在是,以後也是。”

“以在下拙見,百裏兄應該不是修仙之人吧?不知為何與雲……與她以兄妹相稱?”

“這有啥好奇怪的?她跟了我姓就是我百裏藏刀的家人,我這個做大哥的,那就得事事以小妹為優先:有好吃的先給小妹,好有玩的先叫小妹,小妹往東我跟著往東,小妹往西我跟著往西,小妹有危險我來保護,小妹無聊我哄她開心,小妹……”

在一旁靜靜聽著的柔卿忍不住插嘴:百裏公子,我家主子問您的不是這個。

身背雙刀的游俠臉稍稍紅了一紅,吱吱嗚嗚又答了話,“是啦,我也知小妹是個修仙之人,與我那是大大的不同……魔啊妖啊什麽的我是弄不大清楚,但是小妹不害怕的東西,我就不害怕;你與小娘子是魔族小妹與我說過,她把你們當朋友,那我百裏藏刀這一世就把你們當朋友……”

“只是,百裏逐笑的身份確實不一般,在下只怕她不能陪伴百裏兄太多時日。”

接過柔卿遞過來的一盞孔明燈,他擡眼望了望,周圍的男女老少手中都持有一盞,似乎是要等到什麽重要時刻一並放飛,許上一個心願,來祈求神明的保佑。

男子的眼底沈著不安,長夜漫漫,而他殘破不堪的身體不知能撐到什麽時候,更不知何時會遇上魔域另外兩位魔王派遣而來的殺手——魔尊一日不讓位與他,三王之爭就不會停止。

兇星慧鬥驟降,所有修仙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妖魔聚集之處。他若再輕舉妄動,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即便僥幸逃過此劫,與修仙之人結下梁子,到底是件令人為難的事情。

不得不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棋,而那個女人,無疑是最覆雜的一個癥結所在。

“小妹認我這個大哥已有兩年,兩年來我沒有多問一句話。不管她能留在塵世之中多久,但她留一日,便是我百裏藏刀的小妹一日,這一點我很清楚。”百裏藏刀亦是接過一盞白紙竹簽所制成的孔明燈,笑道,“以凡人百年的陽壽與你們這些不老不死的怪物相比,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我一介粗人,確實沒什麽資格去留她在這裏……”

活在不同的時間裏,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

更不用說喜歡一個人。

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於是選擇換一種身份去守護。

“聽百裏兄的說法,可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高人指點延長了壽命,好護長長久久在她的身邊?”說出這般話來,不知為何,楚四歌的心中竟是有一絲酸澀:比起凡人祈求長壽的心願,曾經的自己倒希望可以早日脫離那宛若無間地獄般的痛苦折磨。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輕薄紙燈,楚四歌闔眼輕嘆:若是讓自己許願,一定又會是“不要消失”之類的罷?

掙紮著,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所以才會無比渴望光的出現,哪怕,只是一點浮光,也足以指引前行的方向。

“要是能那樣自然是好的。不過,我這家夥命薄,沒福氣,連沈淵山的山腰都沒爬上去過,沒指望能遇上什麽貴人高人,更不指望能照顧小妹一輩子……”不自在撓了撓頭,百裏藏刀束起的長發在風中飛舞,雙眸宛若星辰般生輝,“我只盼有生之年能看她尋個良人,不要等我胡子頭發花白的時候,她還是十八歲的模樣,身邊卻空無一人……女孩子家的哪能受那般委屈,是吧?”

楚四歌還想說些什麽,柔卿卻扯了扯他的衣擺,示意周圍來摸秋的游人越來越多。

他心一驚,眉頭不由微微蹙起,若是這時候殺出他所不想見到的人,只怕會牽扯上太多的麻煩事。

與百裏藏刀行禮道別,他轉身便往人煙稀少的地方去,柔卿本想跟著去,不想走了幾步還是被自家主子制止,“柔卿也去玩罷,不用管我。”

“可是今夜無月,宗主大人您……”望著楚四歌幾乎動不了的右手,柔卿水眸之中含著太多的擔憂:從來不用擔心宗主大人會不敵其他二王這樣的事情,只擔心……他的身體……

“無礙。我會活下來的,我答應過她。”

黑煞獒王揮手示意他離開,不經意間喃喃低語:不會消失的。

哪怕在黑暗中,也要一步步前行。

存在著,就一定能見到光。

“嘶——”腿上被鋒利的草葉劃出長長的口子,最百裏逐笑吃痛呼了一聲,稍稍蹲了身子,在夜幕下的田埂上小心翼翼前行。耳邊已經沒有了先前人群嘈雜的聲音,甚至除卻了她自己的腳步外再也尋不得第二個人,她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走得遠了點。

最可氣的是,摸了這麽久,居然連個瓜果的影子都沒有碰到。

——遮眼的黑布絕對不可以拿下來,會不吉利的。別說是生娃娃了,說不定連大老爺們都找不到啦。

耳邊回想起出發之前大哥在耳邊的叮囑,語氣嚴肅到讓她差點以為:若是什麽都沒有摸到就摘了蒙眼的黑布,不光你找不到夫君,就連大哥我也得陪著你打一輩子光棍。

百裏逐笑咬著手指欲哭無淚,只得在心底痛訴:大哥,你騙人。

明明想過,今夜要一眨不眨地盯住那個混賬的:他若是再有個突發狀況,一蹶不振或者一命嗚呼,凝冰谷谷主弗惑贈她的那顆貴重無比的血提子只當是丟了餵狗;可若當真能熬過此夜,或許,她有很多不得不對他說的話。

那是一種很覆雜的感情,覆雜到她寧可由老天去決定這種感情究竟要不要存在。

眼下她能幫他的只有這麽多——存在或者消失,活著或者死去的不僅僅是他黑煞獒王楚四歌,還有她心底不知該如何表明的一絲掛念。

不過……見不得也是好的罷,若是看著他在自己的眼前痛苦不堪,最初的念頭,會不會動搖呢?在德州城之時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本是想沿途監視這魔域來物,直到兇星慧鬥的兇兆被破除,誰料陰差陽錯,自己倒像是被他跟了一路。

心底嗔怪著自己舉動的草率,又不知走了多久,連靴底踩踏泥土的聲音都不再出現時她才踢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看不見眼前的一切事物,唯有心中的聲音告訴她:只要將碰觸到的瓜果摘下來就可以不受良心譴責地拿下那煩人的眼罩,回去也不用領教大哥的說教……猛然轉醒,她蹲□子約莫了個大概位置一把抓了上去,往下直擰,“……是,是南瓜?不對……黃瓜?也不對……怎麽還是熱的?手感還蠻熟悉的,什麽玩意兒啊這……”

死寂。

周身傳來一股陰寒幽怨的戾氣,少女的衣袂無風而動,隨後低沈又熟悉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你夠了,百裏逐笑!月黑風高,孤男寡女……你又在往哪兒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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