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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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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不大,被翻弄整齊的小塊土地隨意栽種著一些尋常蔬菜,半人高的籬笆是新築的,被打理得很好。

不眠不休照顧楚四歌四個日夜的男子面容憔悴,本來就蒼白的臉連最後一絲血氣也褪了幹凈,沐浴在久違的陽光中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喜悅,一雙比女人更溫婉柔媚的眸子沒有半分光澤,布滿血絲,略略還有些紅腫。

“呦!小娘子,你終於出來啦?!就是說,你家主子醒了罷?”

百裏藏刀一手握著半尺長的尖刀,一手引著麻繩,麻繩盡頭系著一頭肥碩花豬。或許是知道自己的壽命將盡,那畜生狠命反抗著,前蹄拋著松軟泥土,極力想要掙脫繩子的束縛。

在凝冰谷附近的森林中並沒有待上許多時候,百裏藏刀便被這黑獒駝回了翟家村。稍稍有些自責,這次似乎又沒能夠幫上什麽忙;不過索性是完完整整回來了,也沒有給小妹添什麽麻煩嘛。

一來二去,他與柔卿倒是有了些許交情。初見那黑獒真身,著實嚇了一跳,然而到底是跟在百裏逐笑身邊久了,他也能很好的接納妖鬼神魔——何況,魔物柔卿本來就是個很好相處的家夥,除卻那張生得比女人更嬌媚的臉蛋。

百裏逐笑則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一襲白衣早已汙泥斑斑。聽了百裏藏刀一番話,也只是朝柔卿笑了一笑,目光便又回到了那頭不老實的花豬身上,似乎是早已忘了屋裏躺著的那個人。

柔卿抿了抿唇,由衷替自家主人感到悲哀。

“百裏姑娘……宗……啊,主人他醒了,他……”

有些躊躇喚了白衣少女,愁容依舊沒有散去,耳邊響徹著花豬的哼哼聲和百裏藏刀的吆喝,他的心情更加陰沈:明明是那麽緊迫的時刻,整個翟家村卻仿佛剛從噩夢中蘇醒,沈浸在一片歡樂祥和之中。

秋天,很快就要來了。

萬物蕭瑟雕零,寒冬襲來的季節,有什麽可慶賀的呢?

百裏逐笑想了一會兒,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子,“他想見我?”

“是。”雖是擅自做了決定,可柔卿覺得自己並沒有猜錯那個男人的心思。在魔域宗主的身邊侍候久了,他理解那個人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甚至……極力想要隱藏的溫柔和體貼。於是他鼓起勇氣,擡眼對上了那雙墨瞳,篤定道,“主人很想見您。”

“可我並不想見他。”

“嗯……啊?那,那個……”

“若是柔卿也希望我去的話,倒不是不可以啦。”臉上是一抹狡黠的笑容,百裏逐笑雙手抱肩,欣賞著眼前美人消沈下去的神色,她更顯跋扈,“要我去見楚四歌也可以,順便附上幾句安慰話都沒有問題。不過,作為交換,柔卿得將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關於黑煞獒王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微微瞪大了眼眸,柔卿只覺得自己像是只踩中獵人陷阱的兔子:什麽時候開始,她都知道了呢?

換上得逞的表情,百裏逐笑便心情大好地握了柔卿的手往廚房走,再不顧院子中與花豬廝殺到白熱化的百裏藏刀。

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擱在床邊木凳之上。

裊裊霧氣之中,男子微微睜開眼睛,故意露出驚愕的表情,“你怎會來?”

……居然到現在才來?!他想。

“關你屁事?”

“不想見我的話按原路返回就是。”

……坐下啊,為什麽不坐下啊?快點坐下說‘我才不要走’啊!他覺得自己瘋了。

“嗯,好,那我走了。”

“餵!”楚四歌終於沈不住氣,曝露心聲,“堂堂魔域宗主就那般不招你待見麽?”

“方才在院子裏替婆婆殺你的同胞呢,忽然想起來這屋還有個睡了四天的家夥。”百裏逐笑不自在挑了挑眉,盡可能在楚四歌面前露出平靜表情,“我找的這住處還不錯罷?住多久都沒有問題,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銀子。”

“百裏逐笑,只怕現在是我欠了你東西,不知要怎樣才能償還。我知道血提子是極其貴重之物,也是凝冰谷谷主贈與你的東西,我卻……”

楚四歌吃力坐起,少頃的休憩並沒有讓他覺得好受多少:那日的反噬之痛雖不再有,失去了右半身知感一時間總是不能適應,那種預感自己會慢慢消失的擔憂與不甘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難以忘卻。

“不知怎樣償還?唔,‘以身相許’如何?”

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身邊的少女,楚四歌沈默了許久才僵硬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一句:好啊。說罷,竟是擡了左手順勢攬她入懷,冰涼的唇瓣在她臉上落下輕吻。

百裏逐笑任由著這魔王肆意妄為,只在他幾欲吻上自己雙唇之時才推開他,冷了口氣,“……你體內的毒根本沒有驅除幹凈罷?”

未等楚四歌回答,她鼻中輕哼了一聲,兀自說道,“想來那血提子也不過區區一味藥草,未必能克制天下萬毒,到底是被世人高估了。”

他沒有說話,遲疑著握住她的手。

“你的事柔卿已與我說了。”她垂下雙眸,成一個淒楚的弧度,再也無法維持先前那般鎮靜,聲音快要低到泥土裏去,“楚四歌,你……會消失麽?會……就這麽消失在這世上?”

楚四歌扯出笑容,學著她以往的蠻橫音調,“你以為自己在與誰說話?我可是魔域宗主黑煞獒王,怎麽會敗在魔尊區區毒蠱之下?何況,你還將血提子給了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與你說話?”

笑著將女子耳畔的碎發攏到耳後,他湊上前去,兩人的鼻尖近乎相觸,“百裏逐笑,你果然很在意我。”

“才沒有——”斷然回絕,想要收回手卻發現被他握得那般緊。

“你讓我何以為報?”

“什麽都不做,便是對我最好的報答,黑煞獒王。”不知是懷著何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不符合年紀的篤定表情就這麽在百裏逐笑臉上出現,“不要妄圖和雲家作對,魔域賭不起這盤棋。”

扣緊他修長幹凈的手指,她將一種不容置喙的勸誡和警告默默然傳達。

無關風月,無關情愛。

只希望,眼前的男人,不要消失。

端起那碗白粥,百裏逐笑小心舀起一勺吹涼了遞到楚四歌嘴邊,“豬一樣昏睡了四天,還是先吃點粥罷。待會兒等大哥殺了那頭豬,我替你留幾塊骨頭……要連著些內臟,剁碎了再拿來麽?唔,要不來點豬血罷?我們府上看門的大黃都是這麽吃的,你……也能接受的吧?”

“餵餵,這明明就是在餵狗好吧?怎麽也不覺得是人吃的東西啊!”楚四歌瞪了眼睛,對於她將自己等同於黑狗的作法提出極大抗議——與他來說,食物和睡眠都是多餘的,偶爾嘗試一下倒也不是什麽不可以的事——可前提是那些是人吃的東西。

不忍掃了百裏逐笑的興,他嘆了口氣,被她餵著一勺一勺將粥吃了幹凈。

忙不疊替他擦了嘴,少女一臉關切湊了上來,“怎麽樣?”

“很,很好吃……我不知你這女人居然還會做這些……”

並沒有因為被稱讚而顯得稍稍高興,甚至有了些許失落,對著楚四歌俊秀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她不發一言低頭收拾了碗勺,起身往外走。

能感受到身後迷惑的眸子和欲言又止的雙唇,百裏逐笑還是沈不住氣來轉身沖他眨了眼睛,聲音低沈且促狹,“粥裏我加了五勺鹽,你卻一點都沒有嘗出來。”

楚四歌微怔,沈默了半晌才接話,“……所以呢?”

——毒蠱的反噬之痛雖然被血提子化解,但宗主大人的五感還是會慢慢消失,右眼,右耳……還有右手都已經……但只要宗主大人還活著,就比什麽都重要!只要,只要能熬過無月之夜……

腦海中回想起柔卿對她說起過的話,除卻了他所說的那些,連味覺也一並失去了嗎?

三日,他還剩下三日的時間。

可惜她不是神明,她無法在三日內找到破解著蠱毒的方法。所以能否度過這個劫,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若能活過無月之夜,或許還有安然活下去的希望;若不能,世上將不再有楚四歌這個人。

只當是一場啼笑皆非的相遇。

想到這裏,百裏逐笑搖了搖頭,勉強在笑,“無事。三日後便是翟家村的祭秋集市,黑煞獒王千裏迢迢從魔域來往流川,不正是為了看熱鬧麽?”

“你倒還記著……”他隨了她笑,眼神搖擺不定。

“想一起去的話就快點好起來啊,混賬。”闔門之前她探了身子,揚起的月白色裙擺成了這陰暗小屋中的唯一一抹生動,無聲訴說著少女的心思,“柔卿這幾日照顧你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所以,祭秋之前換由我來照顧你,要好好吃飯……”

如果這個時候告訴她自己根本不需要借助於食物來維持氣力,她一定會生氣的吧?如果告訴她“自己胃口不好”或者是“你做的東西不合口味”這種理由,被拆穿的話,她還是會生氣的吧?好像怎麽樣都會給別人添麻煩,自己的存在當真是個錯誤麽?摸了摸下巴,黑煞獒王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嘴上卻沒忘回了百裏逐笑的話,“啊啊,我盡量。”

“要好好睡覺……”

“我盡量。”

“要好好做覺悟……”

“我盡量。”

“要好好活下去……”兩人間的對話並不算坦誠,可是彼此之間卻再明白不過。三日的時間,像是成了一道魔障,本不明朗的心意顯得更加撲朔迷離。忽然間低了語氣,百裏逐笑垂下長睫,不由道出心中呢喃過千百遍的句子:

“……還有,不要消失。”

他對上那雙濃重若墨的雙眸,點了點頭,聲音篤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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