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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之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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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得好: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今夜,月舞薄紗星漸稀;月,算不得黑。

今夜,風醉玉欄煙升暖;風,算不得高。

殺人放火的充分不必要條件是沒有了,談個情說個愛的,倒是可以勉強夠格。

曲折成詭異姿態的樹枝上,數只宛若陰靈般的烏鴉撲騰著翅膀扯開嗓子胡亂嘶鳴,肆無忌憚地擾亂一襲暮色。

“不朽禪師,你就從了我吧。”

沒有戲謔的聲線,沒有輕佻的尾音。

說話者再正經不過地吐出一句沒頭沒尾沒,卻意外地讓人覺得有滋有味的,妄語。

“哇——”又一只烏鴉被樹下強大的氣場所震懾,憋屈著逃離。

用餘光問候了一下遠去烏鴉的背影,年紀不過十□歲的少女歪過頭來,極其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方才的“妄語”,順便不辭勞苦地進行了一番擴充和潤色,好叫另一位當事人不至於仍舊處在雲霧之中:不朽禪師,我看上你了;你與我走可以麽?別做和尚了,趁著年輕,早些還俗吧。

她俯□子,束成一縷的烏發便從身體一側軟軟垂下,貼合在月白色的單薄素衣上,彎成一個纏綿的弧度;一雙墨瞳宛若澱在澄澈池水中的黑曜石,帶著半分笑意,緊緊盯住樹下盤膝而坐的男子。

準確的說,是一位僧人。

雖然被稱為禪師,卻是個年輕俊秀的男子。

她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等著回答。

少女眼中的笑意隱藏的是那般的好,以至於姣好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波瀾,或許還可以算得上嚴肅和認真——甚至在某一刻,她覺得從自己嘴裏說出的話,真的是嚴肅認真的。

夜風微涼,不知從哪裏吹來了落花,也吹亂了她的發。

風無痕,發隨風,紛紛繞繞間卻又只剩下月影斑駁。

少女擡起右手,將額邊碎發挽至耳後,依舊靜靜地等候著她所想要的答案;而她的另一只手中,握著一把細細長長的劍。劍未有出鞘,然只單看一眼那鑲嵌著數顆晶瑩寶石的銀色劍鞘,月光下華光流轉,便知道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貧僧在這萬安寺已講了十日的經。”男子終於擡起眼來。

那是一雙極淡的眸子,卻也意外地深邃。仿佛是咂摸透了世間的萬象,揉碎在其中,日升月落,紅塵紫陌,無一不有。或許是因為長期吃齋的緣故,他的臉顯得有些蒼白,撥動著念珠的修長手指,也白凈得幾乎透明。

一襲袈裟,一柄錫杖,一串念珠,便是一個世人敬仰的活佛。

還有一個在月光下足以泛出光澤的絕好發型。

“我知道啊,我也聽了十日,就在這顆菩提樹上。”她眨眨眼,擡手指了頭頂遮去視野的虬枝,“你白日在樹下講經的時候,我便在樹上睡覺;你夜晚在樹下休憩的時候,我便在樹上看你。老實說,不朽禪師你的聲音很好聽,講的經文也很催人入夢……”

很催人入夢……麽?

並沒有因為少女無心的說辭而露出半分慍色,他淡淡一笑,“貧僧還要在此再講十日。”

聽了法號為“不朽”的高僧說出不溫不火的一句話,白衣少女不由蹙起眉,顯出一副苦悶的樣子來。思索了半晌之後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將手中長劍重重插入樹下松軟的泥土中,盤膝坐了下來,“那我便再聽十日就是。”

這句話幹脆,利落,沒有半分猶疑。

“施主又可知,佛祖為救濟蒼生來傳下來的經卷,是講不完的。”稍稍瞇起了雙瞳,不朽一手做印懸在胸前,一手緩緩撥動了幾顆佛珠,“夜色已深,施主不便在此久留,若想聽經,不若明日一早再來……”

話中的回絕之意涓涓而出,卻並不令人厭惡。

所謂得道高僧,說話都如這般玄妙高深,透著淡淡的疏離感。

少女又飛快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停留在俊俏男子那快要趕上月亮光澤的光滑頭皮上,借著月色能很清楚地看見有六枚戒疤:啊,除此之外,真的是寸草不生呢。

“沒關系,我的時間多得是。”她笑,眼眸中漾出狡黠。

不朽沈默著盯著這如同天降之物一般的少女,片刻之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她亦沒有在意,揚手拔起身旁的劍,借著高僧身後粗壯的樹幹,腳尖輕輕一點,身子借力一騰空,便輕飄飄落到枝椏之間,隨即舒舒服服地躺下。

宛若入冬之後的第一枚雪花落定。

“啪——”

有什麽東西很刻意地砸在她的肩上。入夢並不深的少女被疼痛驚醒,揉著肩膀,睡眼朦朧間卻見一只算不得陌生的生靈正一動不動看著自己——那是一團小小的白色,如雪般的皮毛昭示著來者並非人類。

那是只狐貍。

比野外的狐貍身子要小許多,四肢纖細修長,或許是因為還沒有長大的緣故。

看見被石頭襲擊中的倒黴家夥醒來,白狐貍如絲的眉眼卻平靜地如同深潭。

少女臉上隱隱有了慍色,不由握緊了身邊的劍,忽而又想到了什麽似的低下頭去張望:樹下不朽高僧依舊在閉目冥思,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她嘆一聲,足尖踏上樹枝,朝著那小狐貍的方向飛身而去。

“這裏說話不方便。”還未等少女的身影停穩,那小東西便開了口;年幼狐貍的聲音低而冷淡,沒有夾雜任何感情,亦難辨雌雄。

“知道不方便還挑這裏,該說你是笨蛋麽?”她壓低了聲音,擡手揪起狐貍頸後皮毛,像拎一只貓一般將它丟到了自己的肩頭,“這裏可是寺院,那些僧人若是看見一只會說話的狐貍,指不定會把你當成妖怪趕出去的;其他人不說,單是那個不朽……”

起初還掙紮了一番的白色小東西,在聽完少女的後半句話之後終於妥協,乖乖坐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不忘回頭打量了一下菩提樹下靜坐的和尚:他依舊閉著眼睛,神色安詳。

似乎是為了便於活動,少女穿著無袖的月白色上衣,露出的裹胸昭示著她清瘦的身材——或許這個才是她可以被稱為“少女”的真正原因;雙臂上綁著如同江湖游俠般的軟甲護腕,裙擺只及膝蓋之上,跑動時偶爾露出的白皙雙腿。

總而言之,她的穿著很清涼。除了此刻肩頭的那條“狐皮圍脖”。

纖細的身影在萬安寺外的林間穿梭。

“那裏。”白色圍脖突然開口下了指令,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視野所能及的一棵樹。

少女嗔怪著掃了它一眼,也沒再說什麽。

在距離萬安寺不算太遠的枝椏上,一人一狐終於停了下來。從少女肩頭躥下來的小狐貍很快在樹木主幹上找到樹洞,用兩只前爪扒拉出一個紫色的布包裹,銜到了她面前。呲了齜牙,它剛想開口說什麽,卻生生被對面的人打斷。

“百裏逐笑,叫我百裏逐笑。”少女說得理所當然,完全不顧及小狐貍臉上露出的質疑神色,繼續道,“如果你敢說一個‘不’字的話,那就試試看好了。”

迫於眼前的形勢,又團成一團的小東西很快選擇了於自己無害又不會太唯心的稱呼,“餵,把這個拿去,任性不講理的家夥……”

百裏逐笑挑眉做出了一個要揍它的動作,趁著狐貍逃開的瞬間抓起那布包裹。裏面的東西並不多:除去用油紙包裹著的幾塊柿餅,剩下的,是一疊子銀票。

她露出稍稍有點失望的神情,想了想,又開始新一輪的翻找。

逃到幾步之外的白狐搖了搖尾巴,用後腳瘙著癢,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餵,別找了。沒有信,也沒有口信,他……只叫我把包裹給你,其他什麽都沒說。我說,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怎麽感覺就像是被誰拋棄了一樣……”

混賬。

低低咒罵了一聲之後,百裏逐笑抓起一個沾著白糖霜的柿餅,狠狠咬下去一口。

柿子的香氣很快在嘴裏蔓延開,那個味道和曾幾何時一樣。她坐在樹枝上咀嚼著,很快恢覆了先前的心情,不禁晃動起雙腿,將臉扭向了小狐貍,黑曜石一般的雙眸緊緊盯住它,“過來,讓我捏一捏。”

“駁回。”冷冷拒絕。

“閉嘴,快點。”

“駁回……”同樣的兩個字在說第二遍時,已然沒有了底氣。

“我數到三。”

“……不要每次一生氣就想著拿我來玩,我不是布偶。”雖然是一副埋怨的樣子,小狐貍還是踟躕著往百裏逐笑那邊過去。而此刻一臉詭計得逞表情的少女,在它看來,整一個背後騰起熊熊燃燒著的地獄火焰的獰笑魔鬼——但是如果不過去的話,那個火焰應該會直接飈過來把自己烤焦的吧?

正當一人一狐目光交接激起劈裏啪啦一通電光石火的時候,後者卻忽然扭了腦袋,擡起頭來看著若墨汁般厚重的蒼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百裏逐笑也警覺站起身來,隨著毛團的目光望過去:一顆拖著尾巴的星星割裂夜色,帶著凡人所察覺不到的戾氣,悄然無息地滑過天邊。

“兇星慧鬥。”小狐貍喃喃一句,瞇起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跳坑,煙仔出品,必有人品。

初來乍到,求一切可以求的東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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