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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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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門會如約而至。

從早上迎到現在,賓客總計有七八十來人。

人數固然眾多,但孤身一人的比較少,絕大多數都是拖家帶口,至少以三兩人為一組——並且最常見的組合不是一家三口,而是師徒幾人。

先前發出去的請函寫得清楚,壽宴廣迎親朋,閉門會則只限“接令人”座談。

同行者,非相關人員可以旁聽,但沒有投票權和發言權。

說來也很奇巧,顯然來打擦邊旁聽的,比正經參會的人數要多更多。

作為壽宴的預熱場,閉門會蹭了正期的光,布置還算喜慶。

把前院的小景作相應的清除後,四廊的風雨簾批次放下:內場部分,多張櫸木桌拼成一組矩形,鋪上天鵝絨布形成會議桌,四周再圍以裏外兩層、共三十多副官帽椅。

這樣,主辦方也就是蕭家坐上席。

與會人員,按先後抵達順序發放席次卡,分別坐在左右。

其餘隨行謝絕進入會場的,在風雨簾後為他們安置了茶桌椅,感興趣的人可以聽一聽,要不然,外面也安排了露天電影,隨時供人消遣。

蕭歷川帶著工人盛上來幾盤水果。

人員坐定,只右首剩兩個座位一直空懸,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發現老爸和二叔好像並沒有等他們的意思,嗒了一下嘴,也就沒放心上。

時間差不多,蕭送寒按部就班,簡單的發表了幾句歡迎致辭。

蕭老爺子為人低調,在這個時間檔大擺宴席,很多人都默認為有家權移交給大長子的意思。

袁宥姍領頭鼓掌,順便提了一嘴昨天的事:“昨日是我小氣了,蕭大公子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昨天的邊角料,很多人私下也都了解過,不過這場會議大家都是單兵上陣,知道這姑娘做作也就夠了,沒有非要表明立場,他們的關註點只在會議內容上。

蕭送寒示意沒關系。

但也想到他跟葉子說過的話:這樣的人,會記仇。

蕭如晦是這場會議的主講人,起身客套幾句過後,開始直奔主題。

命人端來一卷長軸,徐徐展開。

“如果我還沒有年老憶衰的話,上一次和在座中會面,時隔恐怕有近四十年了。比如林先生,那時你我仿佛正值學生時代,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啊。”

林繼均坐在會議桌的左側正中,按抵達順序入場來算,他是晚到的,但不是最末。

這個入場時間點很講究,因為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目前長沙商會的常任理事。

“當然有印象,蕭兄這些年可是一點也沒變,還和當年一樣。”

在場很多人,各懷心思地笑了笑。

蕭寄明讓人把畫軸保持展開的形態,在左右面前特意展示了一圈。

同時開口:“我有發現,這次來的諸位,新面孔比較多。相信在座中的不少同仁,剛接到‘百家令’的時候,腦海一定是陌生的。”

“不解難免,實際上,現在國泰民安嘛,不是特殊時期,沒有非要打攪大家過日子的意思。但時間畢竟很久啦,久到三十年河道向東,三十年人海兩茫茫,再不找機會和大家聚一聚,連著百家令的這根線,似乎就要斷在我們手上了。”

“大家現在看到的這幅畫,是道光十五年,也就是1835年,我先祖在私塾教學時,門外一名老仙人拜謁相贈的。”

這幅圖的筆法接近明清時期的版畫,主圖采用單一的土黃色,內容是一堂很普通的五經課,年十三四歲的學子各個憨態可掬,認真聽先生講義。

課堂窗外,奇怪的植物造型鮮艷奪目,姿態詭異,它們扭曲肢體,茂密地將學堂景象包裹在一個獨立空間,於頭頂,甚至還掛了一片長滿眼珠的芭蕉葉,仿佛一葉便可遮天。

有年輕的參會人員看了一眼,大概覺得詭秘亂神,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蕭如晦繼續道:“我們今天能坐在這裏開這個會,和大家猜測得一樣,跟先秦諸子百家有些淵源。但也像大家知道的,沒有什麽事物,能在兩千年的歷史長河裏一成不變,留下來的有時候是一些惦念,有時候是一些落入尋常百姓家的行當。”

“聽老仙人介紹,百家令最早是戰國年間由一位蕓姓前輩發起的,按現在的話講,諸子都是有代表性的各個社會階層,將大家組織在一起,為的是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禮樂崩塌的解體時代。”

“後來王朝更替,這一組織內部同時出現分歧,便解散了,沈寂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直到東漢末年社稷呈大分之勢,才又重現被人提起。”

“後來也就有了不成文的規律,盛世持令安居,亂世號令即出……安史、五代、靖康,這些戰火紛亂前夕,百家令總會突然現身在某個地方,持令人遵照約定,將各個領域各個老朋友們重新召集起來,共禦難關。這中間具體怎麽演變的已經說不上來了,只我們蕭家所知道的最近的輪回起始點,便就是一百多年前,時局動蕩,先祖正教書的那個下午。”

信息量非常大,但也不能這麽一直幹巴巴地單口。

蕭如晦說完一大段,回憶有哪些關鍵點沒說上的,準備用林繼均做例子,談談這些年諸子各業世俗轉變。

同時這機緣,現場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聽說,尤其又都從祖輩口頭傳達下來,半信半疑難得真有這麽一回事。

當場就有人跟聽戲本子似的,激動得大腿一拍: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麽同學聚會呢!搞半天這麽有來頭?不是,我老何就是一種地的,什麽豬什麽子我也不懂,咱這湊在一塊究竟是要準備幹啥呢?”

中國的農耕文明持續了兩千多年,按士農工商排序,農家也曾是百家中的大家,尊神農氏,言種樹之事,關涉政治,時至今天,竟也只成為個“種地的”,昔日的百家令和今天相比,果然是僅有淵源,但大不如從前。

坐在最前的馬棟梁此時插了一句話,回何東紅:“那肯定是有新指示唄,有事大家好商量是吧,蕭老師?”

他沒有說“新指示”的主語,甚至還激動要緊地瞟了一眼他身旁的空位。就這組動作,袁宥姍看在眼裏抿唇笑了笑,打量下那個空位,再看向蕭如晦。

道家對百家令的推崇由來已久,只可惜這次商談的事情他們難以幫上忙。

蕭如晦喝了一口水,對著林繼均那排:“從淵源上講,我們在座諸位原是一家人,同舟共濟,相互幫持。”

袁宥姍突然接話:“是啊,聽祖父提到道光百家令初現的時候,雖不及先秦各個師出名門,可好歹也是百家守望,同心相助,誰曾想到今天,興旺衰敗竟跟家常便飯似的,連當初最鼎力的兵家現在也充公了,在座法家、名家、儒家、醫家在內,同根同源的,恐怕連五家主心骨都不到了吧!”

林繼均也不知道在聽誰,自說自地:“我們老林家做九流生意,不敢跟百家認親,早年受各位的幫襯才有今天小可,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只要是咱們這個大家庭需要,我一定盡我所能,傾力相助。”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林繼均對自己的定位一向精準。

以蕭家的實際能力,但凡這位商業會長說一個“不”字,蕭家現有的很多項目運營都得打折扣,可他卻死心塌地充當百家錢袋子,可想蕭家給他的恩情確不小。

蕭如晦有註意到袁宥姍潑的冷水。

在座大多數剛為一百多年的約定激得熱血洶湧,這才一來二回,不少人已經神情松動,疑惑地打量起他們這個臨時召集起來的“草班子”。

“的確,‘百家令’聽起來似乎高屋建瓴,現在真正還和我們相關的,也就是在座的各位。”

“不談過往,只講眼前的話,這些年有這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像林先生這樣的朋友的相助,我們這個小團體多少取得了一些成績,助人助己,眾人拾柴,好在還是對應了‘百家令’一早成立的初衷。”

無論哪個朝代,能抱團在一起,終究講究互惠互利。

同在左側,和林繼均隔了兩個座位的年輕人禮貌地開口:“那蕭伯伯,不知道這一次,我們大家能做的是什麽?”

他叫江意遠,父親和蕭家同做教育出身,近些年不知道為什麽,日漸轉型,慢慢接手一些ZF市政工程代替。

越是千頭萬緒,越是他們家的拿手。

對這樣動輒百家的大型項目,他從心底裏感興趣。

蕭如晦讚許地點點頭,讓蕭歷川操控遙控器,將布置在屋檐某個角落的投影儀喚醒,以影壁作幕,一副壯闊且充滿詩意的日暮村落圖投映其上。

神侃到現在,沒想到還有多媒體資料下飯,大家一時看得挺認真。

鄉村屋舍模糊,僅有一片密林鳥瞰圖,信息不可謂不多,在眾人還沈浸於攝影師絕技的取景角度時,只有袁宥姍掃了一眼日落方向,山巒倒影以及林木分布後道:

“漫雲村?”

蕭如晦神色凜然。

“宥姍好眼力。”

“一個快要消失的古村,不知道蕭伯伯準備拿它做什麽文章?”

蕭如晦借向大家解釋:“近十年間,中國有近90萬個村落消失,平均每天消失80到100個。漫雲村位於襄陽,有400多年歷史,我去親身看過,歲月滄桑,岌岌可危,或許是今天,或許是明天,它也將成為那一百分之一。”

“時間不會重來,我們在兩百多個村子裏隨機選到它,沒有商業目的,單純地求還原它400多年的歷史。現在科學界不是也在探討‘時間具象化’嘛,就反觀我們自己,這些年變化,消失的,被取代的,我們總歸需要一個容器,把時間走過的痕跡裝進去,行當、技藝乃至思想,通通鮮活地裝進去,像一座活化石,為後世保存起來。”

這麽一席話,和百家接觸不深的人,只覺得天方夜譚。

少數參與度高的,尤其從道光年間同甘同苦、一代代熬下來的家門,則相對有所感觸。

縱觀這幾千年,百家所做的事情,歸根到底都是在狂風浪潮下留一條活線。

醫家代表孫楠很少在會上發言,這次也忍不住喃喃自語:“這種事做起來……有難度……”

袁宥姍難得地認肯:“是挺難的,不說需要的資金支持,光是放什麽進去,擇優還是擇缺,或者擇像孫叔叔這樣有天生爭議的,就能難上個十年二十年。”

一言就被戳到痛處,孫楠抽身靠向椅背,一副不會再發表任何意見了的表情。

會議剩下的,變成了蕭如晦和袁宥姍的正反交鋒:

“清單我們大致擬了一些,資金方面,願意支持我們的慈善機構其實不少。”

“凡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一個村子的容量能有多大,清單塞50年還說得通,400年,那恐怕得引進工程隊造一座城了。”

“造城,也在我們的考慮範圍內。”

“可資金池也不是永無止境的,造城費用,失去經營生態的400年人口的吃穿住行,消耗之龐大,誰拍板,誰運營,誰擔責?”

“腦部團隊,我們會選取權威意見,三番斟酌後票決通過。”

袁宥姍掩面大笑,饒有興致地將在場掃視一圈,然後將目光重點停留在最首,本次百家令的發起人蕭寄明。

說:“咱們中間,誰能代表權威呢?不遠,就在十多年前,新聞大頭條‘汪博簡事件’就是受我們這個圈……‘權威人士’引爆的,一家三口,一個也沒能活下,尤其還有個花樣年紀的小姐姐,也沒能擺脫,永遠泡在汨羅江裏的命運……”

聽到“汪博簡事件”這五個字時,個別人頓時警醒起來,蕭寄明更是奇怪地看了蕭如晦一眼。

察覺到氛圍不妙的蕭歷川,也將詢問的目光側望向蕭送寒——

什麽情況?

蕭送寒眉頭緊鎖,所有人都在琢磨“汪博簡”這三個字時,他領會到的關鍵點和其他人大相徑庭。

……

袁宥姍有備而來,現在的局面,似乎已經是她設想的最適合狀態。

起身,目光所及: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是從父輩或者祖輩那裏,得到一些口傳訊息,告知多年後的某一天,或許會有這麽一場跨越時空的盛會。可問題是,時間太過久遠,遠到跨越祖孫三代,信息不詳,也無人見證,我有理由質疑‘百家令’當前的歸屬問題和行使權限,畢竟一來,權威不代表絕對,二來,人員並沒有到齊,會不會存在有意篩選邀約人員,左右結果,來為‘權威結果’做註腳的情況?”

空位,還是那個空位。

縱觀這場會議始末,他們對那個空位的關註如影隨形。

袁宥姍繼續:“很多人或許還不知道吧,據我所知,百家令‘亂世號令即出’,也就意味著是‘暫持’,在更長的和平年代裏,它真正的持有人並非蕭氏,而是另有其人,也就是,今天沒能到場的,陰陽家。”

“蕭伯伯,只有在亂世前夕,‘百家令’才會由陰陽家轉交到普通人手上,正如道光年間,您先祖所遇到的機緣,我,沒有說錯吧?”

作者有話說:

女主雖然不在場,但這章的確還蠻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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