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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丟了孩子,咒未出生的小主子。前不久聽說城西吳員外的小妾憎恨大房懷了孩子,便用布頭人偶實施巫蠱之術,生生害死了吳員外的嫡子……”

兩人一唱一和,剛把許墨說成寂寞難耐,私自出府偷漢子的不要臉女人。這會又把許墨說成嫉妒林氏的孩子安然無恙,想下毒手的壞女人。

一個事關她男人,一個事關她兒子,縱然只是猜測,林氏心裏也被點起了火。

大宅裏的丫頭,選修課是能說會道,搬弄是非卻是必修課。

她們的能力,在現代那就是狗仔隊級別的。

昨日那一巴掌揮出去,許墨就預料到這後果,只是她沒想到林氏也不是吃素的,來找茬,竟然還知道搬出二奶奶許砂。如此一來,既能讓許砂下不來臺,又能借許二奶奶之手好好懲戒一下本應在府裏思過的許四姨娘,很不錯的一箭雙雕。

許墨輕勾下嘴角,走過去,坦然地向許砂,林氏見禮,全然沒有被人當場抓包的自覺,“兩位姐姐,不知小玉做錯什麽?你讓她跪著?”

“讓主子私自出府,這還不算是錯?!”許砂剛吃過午飯就被林氏指桑罵槐說了通,現又見始作俑者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也免不了有些動怒。

“侯府家奴訓誡第六條,不得過問主子的事,要對主子絕對的恭敬和服從。如果我非要出府,小玉如何能攔的?”許墨撇了眼林氏後面的紫藍,後者被看得心裏發毛,手都直抖索。

這口氣太理直氣壯,讓林氏頗有微詞,“姐姐看到了,我可有說假話?”

林氏在邊上看著,許砂不能明目張膽袒護許墨,便板著臉厲聲問道:“四妹妹,你可知錯?”

許墨昂首道:“我有何錯?我沒錯!”

“你……”許砂本想借由許墨乖乖認個錯,就隨便罰幾兩月份算了事,豈知許墨死硬著腦袋,非要往槍口上撞,留下這爛攤子讓她如何收場?

“本來很多事我顧忌二爺顏面,不想挑到明處的,但看兩位姐姐這般想清算,我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許墨先叫起還跪著的小玉,然後把剛在外面買得吃食遞過去,“這吃得拿回房放好,把今早我沒吃得早飯端出來。”

小玉接到許墨使得眼色,會意,顧不得膝蓋痛跑回房端出一個餐盤。

許墨接過來,直接舉到許砂和林氏面前,“姐姐,這是崔廚娘給我的早飯,你們能吃得下嗎?”

稀粥很稀,醬菜兩三盤,一盤酸得已有腐爛的味道,另外兩盤根本看不清菜本身的顏色,飯後點心是桂花糕,有一塊咬過的地方還能看到半條蟲子的屍體。

許砂臉色難看望著餐盤,林氏直接趴在廊前猛吐。

許墨碰地摔了餐盤,淒然的控訴:“這樣的東西你們吃嗎?你們都看不下去,何以就覺得我能吃的下去。你們天天在前院大魚大肉吃得肚子滾圓,我卻整日整夜餓得睡不著覺,這麽大的侯爺府,二爺養不起一個妾,難道還不能讓我自己買東西餵飽自己?”

“小妹!”許砂何曾見過許墨這般淒厲模樣,想著自己自從因為提她回前院的事被簡靜甩了臉子,就再沒想過她的事,心中有愧,忙要去抓她的手。

許墨一把推開,扭頭就往房裏走去,許砂追上兩步,想說什麽:“小妹……”

“小玉送客!我現在誰都不想看見。”許墨也不等她說,直接狠狠關上門,再也不願出來。

滿地的狼藉,隱約可聞的酸腐味道,小玉抹抹鼻子,眼眶都似乎有些紅,“二奶奶,二姨娘,小…四姨娘她只是不想鬧得二爺沒面子才偷偷出去買東西回來吃,她是聽二爺的話在思過,偶爾出府,只是吃不下那飯菜餓急了而已。”

許砂聽小玉這說,轉身帶著丫頭直奔府上管事的去了、

林氏好不容易忍住吐,人已經有些虛脫,最後被紫藍紫青兩人扶著回去的。

小玉等她們走得看不見人影,便捂著鼻子趕緊把地上的飯菜掃起扔掉,這味道真是太難聞了。

“人都走了?”許墨吃著新買的糕點,悄悄往門外看。

小玉正好扔掉那些飯菜回來,就勢從門縫裏擠了進去,“小姐,那盤醬菜裏面你到底放了什麽,味道怎麽那麽難聞,弄的我鼻子難受,眼睛還老想流水。”

“是一種能讓食物很快腐爛的東西。”許墨幹咳兩聲,把糕點端給小玉,自己去了書桌邊翻看今日買來的樂譜。

“那是什麽?”小玉沒看出許墨的不自在,繼續不恥下問。

許墨見她如此執著的問,就向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小玉不疑有他,放下手中的點心,湊耳朵過去,然後不到三秒,她便跑了出去,和林氏一樣大吐特吐起來。

許墨摸摸鼻子,笑了。

飯菜風波席卷了整個侯府的廚房,許砂一反常態,嚴懲了廚房一桿人,而崔姓廚娘直接被趕出侯府。晚上簡靜在張生家吃過便飯回府,許砂正在用晚餐,趁著許砂起身為他解披風當口,他無意瞄了眼菜色,竟然發現桌上四五盤菜,除了青菜,就只有醬菜,米飯也沒有,只有一碗幾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

“廚房怎麽做事的?這些東西也往你房裏端?”簡靜凝眉,面帶不滿。

許砂放好披風回來,看了眼桌上她特意準備的菜色,輕訴道:“廚房每日給四妹妹準備的飯菜比這還不忍睹,她都吃得,我這當姐姐的又何以吃不得。”

“到底怎回事,如實說來。”簡靜是明白人,聽出話外意思,但不明內情,只得詢問許砂。又見其穿著一身白色衣衫,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知她是受了委屈,便伸手攬過人,輕言細語勸道:“你先且別惱,有事說來我聽聽,自會為你做主便是。”

許砂聽言,已然微紅了眼眶,“今日我同二妹妹去冷院看四妹妹,瞧見她吃的飯菜,醬菜都能聞出腐壞的味道,稀粥更是連米粒都撈不著。那些吃食連府上奴才丫頭吃的都不如,爺,就算四妹妹不是您的妾侍,可她也是我的親妹妹,府上能這般對她,是想將我處於何地?”

“什麽?廚房好大的膽子!誰給他們的權利如此對待主子的?”到底是自己的女人,就算生氣冷放著不管不顧,也是不希望那些下等的奴才來欺負的。

“來人……”簡靜大怒,起身就要叫人。

許砂忙拉住他,“爺別叫了,廚房的人我今日已經責罰過,崔廚娘我直接給趕出府,這事我也去和太太說過,太太的意思也是希望爺能許四妹妹回前院,畢竟冷院地界偏,四妹妹受了委屈還要顧忌爺的面子不願把事挑明,平白讓府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欺負。”

“爺,我和四妹妹是親生姐妹,兩人共侍一夫本就惹人閑話,但想著都能伺候爺是造化,再多的閑話忍忍也就過去了。可現在我錦衣玉食的過著,她卻在冷院吃不飽穿不暖,別人不知還罷,若知了,您還不讓我被人指著脊梁骨罵?!”話說到此處,許砂見簡靜也動容,忙又趁熱打鐵道:“爺,您就算不為我想,不看太太面子,也得看在四妹妹受那般委屈還想著顧忌爺的面子份上撤了那思過的令,讓四妹妹回北院住?!”

說到後面,許砂眼眶也有淚出。成親兩載,簡靜一直都知道許砂是外柔內剛的人,凡事盡心盡力,縱使難辦,也絕不輕易示弱,今兒還是第一次見她哭,想來是真讓她難堪了。

簡靜心頭一疼,將其攬進懷裏,輕輕為她擦淚,軟了語氣道:“都依你,明日就讓她回前院,在讓人去庫房選些好東西給她,以後府上再有人狗眼看人低,你也別惱,直接辦了就是……好了,你也莫哭了,仔細壞了眼睛。”

許砂偎在簡靜懷裏,默默低泣不語,只到簡靜又說了幾句夫妻情話,這才止住淚水。

——很顯然,這是個演技派。

在女人對付男人的手段上,許砂讓所有女人上了一堂終身受用的一課,長流的淚容易免疫,不長流的淚那才是對男人的秒殺技。

013

雖然簡靜的思過令撤銷,但他自始至終沒來看過許墨,更別提親自接許墨回前院。由此可見簡靜對許墨這個長相不怎麽出眾的姨娘,是多麽地冷待遇。想來當初若不是許墨圓房就懷了孩子,他那晚之後怕是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沒孩子的醜女人,和有孩子的醜女人,簡靜給予的態度,讓許墨很是反感。也幸好簡靜沒來看她,真要來了,她都怕自己忍不住想翻白眼。

在冷院思過的命令撤銷那日,許砂想是心裏有愧,親自來冷院讓許墨回前院,還住原先的北院。

說是二爺同意的。

她說這話的感覺,像是簡靜給了莫大的恩賜。可對許墨來說,簡靜同不同意和她沒幹系,她並不想回前院,更不稀罕那個屬於小妾身份的北院:“姐姐,這搬來搬去太麻煩,我在這裏住的挺習慣的,不想搬。”

“你是不是在怪姐姐沒早日求二爺讓你回去?”許砂暗下眼簾,這次飯菜風波雖然是內部解決,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許府遲早會知道,許墨若是不回前院住,她這個當親姐姐的侯府二奶奶還能安然回娘家嗎?!

“姐姐千萬別這說,我只是看著前院總不自覺想起那日丟了孩子回來的情景,心裏難受,並不是怪姐姐的意思。現在這裏住也好,院子還比北院大,我挺喜歡的。”為了能不搬回前院住,許墨裝著很哀傷的垂下頭,像是又想起那日情景。

許砂雖然瞧不見她此刻的表情,可聽聲音也知她難受,便把搬前院的事暫且擱下,讓人把簡靜送的東西給搬了進來。

東西很多,許墨悄悄掃了兩眼,都有些晃到眼睛。

“你現在既然不想搬回前院,那就等你心情好些再說。這些東西都是二爺給的,你看看還缺什麽,我再讓人給備些過來,冷院不比前院,要是有什麽不適,可要和我說,我雖然給不起你太多東西,吃穿用度還是能做主的。”許砂拉過許墨的手握著,語重心長的說。

許墨本就沒和許砂見過幾次面,自然沒多少姐妹情意,對於她如此親昵的舉動,怎麽都覺得不自在,想抽手,可又怕她起疑,便強忍著道:“姐姐放心,有事我會讓小玉去和你說的。”

許砂聽了許墨的保證,接著又說道:“自從大娘來府上看過你,基本隔些日子就傳信問我你怎麽樣,你若得了空閑,也回去看看她,報個平安。”

“姐姐放心,我知道了。”對於回許府這個提議,許墨顯然只有點頭答應的份。

但她這個口頭上的保證好似並沒讓許砂放心,她又說道:“下月初是太太生日,她想趁著大爺也在府,辦個家宴熱鬧熱鬧,這事二爺交給了我,所以近來都會很忙,不然就陪你一起回去看看,好跟大娘為你報個平安,省的她總為你擔心。”

“……姐姐忙自己的,我得空自會回去同娘說,她知道我在冷院住能舒解心情,想來也是讚成的,姐姐事忙,就別為我操心了。”許墨把許砂的話仔細琢磨了兩遍,最終才明白,許砂不相信自己的保證,想一起回許府的原因,她是怕許氏怪她怎麽沒讓自己回前院,拐彎抹角一堆,就是想讓自己親自去和許氏說,住冷院和她無關。

“你懂事就好,我先回去忙了,你哪日心情大好,就同我說,我讓人幫你搬,省得你麻煩。”

“我知道了,姐姐忙去吧。”

許墨只到送走許砂,還直覺得腦袋疼,和這樣的姐姐說話真累,有話不直說,偏讓人猜。

還真是不好的習慣呢!

許墨依然住冷院,不過因為飯菜風波,府上在沒人敢對她不敬,吃食更是大大的改善,許砂還送了兩個丫頭過來。兩個丫頭看著都很精明,也不知是從誰院裏調來的,許墨現在正值發財之際,不想讓太多外人參進她的生活,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人送了回去。

許砂當她是被以前那些丫頭傷著,只希望小玉在身邊伺候,也就沒在往她院裏送人。

這事沒過兩天,許墨的樂坊就正式開業了。

樂坊名字是許墨自己起的,叫天上人間,很瓊瑤氏的名字,但也不能否認,很惹眼。

沖著這四個字來的人比比皆是,以至於開業當天人就爆滿。

許墨還特意讓翠蘭在門口打出攬生意的招牌:天上人間,開業大吉,前三日免費聽曲。

於是,連著三天都是人爆滿。

第四天,正式開始營業,雖然沒前三日人多,卻也還算可以。許墨帶著小玉趁著天還沒黑偷偷去了天上人間。然後從後門進了二樓的後臺,聽翠蘭匯報今日收益,和狀況。

大致算了下,今日掙得銀子正好補上前三日免費的花費,若細算,和長久來看,算是掙錢。雖然扣掉樂坊花費掙得沒畫畫來得多,但許墨還是很滿意,她不貪心。

小坐了片刻,又吃了兩塊點心,許墨見窗外夜幕已降臨,擔心回去晚了守後門的吉祥著急,正要起身趕緊回府,前臺突然鬧了起來。

翠蘭忙出去看情況,許墨也暫且留了下來,等了會兒,就見翠蘭匆匆進來,“小姐,外面來了很多將士,好像都是前些日子從邊疆回朝的,有兩位將軍為慰籍副將,軍師和少數有功勳的將士包了我們樂坊,但他們中有個副將喝多了,胡言說彈得琵琶軟綿綿,像是喪國之音,然後就鬧了起來……小姐你看?”

聽聲音外面已經砸起東西,開業第一天就出這事,許墨臉色也難看,“不是說有兩位將軍嗎,人呢,怎麽不見出來管管?”

翠蘭擔心外面,急的只冒冷汗,“我剛才問了,兩位將軍出去見好友,要得會兒才能來。”

許墨撩開後臺的簾子,往樓下看,就見一個彪漢一把摔掉手裏的酒杯,兇狠狠地指著臺上一個直哆嗦的姑娘吼道:“你……你給這位爺彈個大氣的曲子。”

彪漢指著邊上一位醉得直搖晃的男人,一看就是喝了很多。

“快彈,不準備彈軟綿綿的喪氣曲子,聽見沒有?!”彪漢見那姑娘只哭不彈,又吼了聲。

不知是女人哭天生能引起男人的興奮勁,還是別的,其他未醉的將士齊聲吆喝著,“快彈,快彈,大爺來這就是聽曲的,半天不見動靜是何道理?”

樓下臺上總共有三四個姑娘,個個都被嚇得淚眼漣漣,有個稍微大膽點的青衣姑娘,勉強彈了彈調子,還沒出幾聲,那個喝醉的副將就扔了個杯子在臺上,然後打著酒嗝罵道:“又是這種喪氣的曲子,家裏死人了不成,快換曲!”

那姑娘連忙換曲子,結果還是被罵。

一連被罵數次,且越罵越難聽,許墨再也看不下去了,喊了翠蘭讓拿前日被她修過的琵琶。

從翠蘭手那把被改良過琵琶,許墨對著琴弦重重彈了兩聲,然後轉頭對著翠蘭命令道:“去,讓下面吹燈!他們想聽的曲子,我來彈!”

翠蘭下了樓,讓吹了燈。只留了顆夜明珠懸在梁上。

下面的人不適應這昏暈的弱光,嚷鬧起來,許墨站在二樓,將琵琶往欄桿上重重一放,高聲叫道:“各位軍爺,請稍安勿躁!”

樓下的人齊齊看向二樓,許墨趁他們安靜這會,趕緊又道:“軍爺們想聽大氣的曲子,我們樂坊可以彈,不過我希望各位軍爺聽過之後,若覺得還尚能入耳,就請以後對我們樂坊的姑娘溫柔些,畢竟她們都是如花般嬌嫩的人兒,經不起各位軍爺的威猛。”

“各位軍爺意下如何?”

“快彈。”

“少廢話。”此起彼伏的兩句,其中不乏瞎起轟的。

“如此!這曲《霸王卸甲》獻給眾位將士!”

許墨將手又放在改良過的琵琶上,腦海裏慢慢回想著當年在古典樂課上白教授教他們彈的那曲讓他們那界學員終身難忘的《霸王卸甲》。

她先試著挑了幾個顫音過去,然後才將音調一轉,音聲激越,瞬間好似從那琴音中似傳來擊鼓聲,拼殺聲,劍弩聲,戰馬嘶鳴聲,仿若兩軍對陣,一剎那間殺伐聲四起,四面楚歌,音調之高似可穿梁而過。

樓下早已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連呼吸都微小的聽不到。

門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黑衣勁裝的男子,他神色凝重,好似戰神般屹立在哪兒,漆黑的眼無意識望向那黑的幾乎看不到人影的二樓,只見那人影開始加速撥動琴弦,緊接著音調又是一轉,風沙漸平,鵬程萬裏,樓下的眾將士頓時屏息,卻又聽音調逐顯悲壯,琴音中仿若又傳來追騎聲,前無退路,後有追兵,一時間似風蕭蕭兮,壯士一去不覆返,縱有鴻鴣之遠志,卻終成了悲歌慷慨之聲。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烹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最後,許墨輕輕拉下軟綿細膩的尾音,伴著那首十五從軍征的念白,落下最後一個音符。

樓下死般的寂靜,久久沒人回過神。許墨還勾著琴弦的手有些麻木,她看著雙手有些發楞,第一次彈出這首曲子的激憤,從金戈鐵馬,到馬革裹屍,都仿若身臨其境般真實,她想若是白教授能聽到,也會誇她終於彈了次好曲。

只是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

“霸王卸甲遲遲歸,老父幼兒聲聲泣!”樓下有人回過神,念了這麽一句。

聲音很熟悉,許墨一回想,猛然記起此人就是那日她醒來給他紮針的司徒大夫,侯府特別聘請的大夫,又見過她真人,這要是被發現……許墨不敢多想,連忙把琵琶遞給翠蘭,邊往房裏走邊小聲交代了些事,然後急匆匆拉著小玉要回府。

這時,樓下已經被門口的黑衣男子點起燈,燈光亮起,廳中的將士都還沒回過神,但卻是滿臉的男兒淚。那黑衣男子借著燈光往二樓看,見二樓已沒了人,順手將燈丟給身邊剛說話的青衣男子,縱身上了二樓,然後一把扯開房門上的簾布……

014

房裏早點了燈,黑衣男子進去,只看見翠蘭在幫一個抱著琵琶的素衣姑娘理頭發。想是沒料到會有人闖進來,翠蘭和那紅衣姑娘都楞住。

黑衣男子目光毫不掩飾的看向抱著琵琶的姑娘,出聲問道:“剛才的曲子,是你彈的?”

紅衣女子先是下意識往翠蘭看,然後才答:“是奴……我彈的!”

聲音很像,身形也很像,但黑衣男子還是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你不是!剛才彈曲的人呢?”

翠蘭很驚訝這男子如此斬釘截鐵,畢竟紅玉不論是從發型,還是身高體形,都是樂坊裏最像許墨的,剛來那會兒,自己都還把她的背影認錯過。

眼前的男子竟然能認出來?翠蘭有些不信,剛才樓下黑的只能看見人影,她不信這男人看清楚許墨的長相,“這位軍爺真愛說笑,哪還有別人,剛才彈曲的確實是紅玉,你怎就不信呢?”

黑衣男子一本正經地道:“我從不說笑!”

翠蘭見他已然堅定了紅玉不是許墨,覺得多說無意,便嘆了口氣,問了句:“奴家想知道,官爺怎知道紅玉不是剛才彈曲之人?”

“手,剛才的曲子很激昂,彈曲之人的手會有紅腫,她沒有。還有抱琵琶的姿勢,說話的語氣,雖然都仿得極像,卻顯得很不協調,和生澀……”男子沒說完,但真要說下去,他怕是還能說出更多兩人不同之處。

只是一眼就能看出這麽多處漏洞,翠蘭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觀察力。

“剛才彈曲的人呢?”黑衣男子堅持要見原曲主人,他想證實一下,那人是不是當初在廢宅碰見的人,雖然剛才沒看到人,但聲音卻是極其像。

翠蘭見前個說法被識破,趕緊換下個說法,“官爺想是也猜到,那姑娘並不是我們樂坊買進的人,只是今日過來談進樂坊之事的時候,樓下的軍爺嚷著要聽大氣的曲子,我們樓裏沒人彈得出,那姑娘心地好,不忍樓裏的姑娘挨罵,這才彈了那曲子。這不,她剛彈完,不知是發現了什麽,扔了琵琶給我就匆匆走了,我都還沒來及問她住在什麽地方。”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那黑衣人倒也尋不到錯處,“可知她姓甚名誰?”

翠蘭知道許墨在外面都是用蘇姓,便順口回答道:“說是姓蘇,閨名沒問,因為進了我們樂坊都要起花名,知不知到閨名都沒關系。”

黑衣男人點點頭,伸手掏了錠銀子遞給翠蘭,“若是那位蘇姑娘再來你們樂坊,麻煩你讓人去安定侯府通知我一聲。”

翠蘭心中咯噔,接在手裏的銀子險些掉在地上。強裝鎮定地問:“敢問軍爺名號?”

黑衣男子鏗鏘有力地道出名號:“我叫簡單!”

翠蘭大悟,怪不得剛才小姐那麽急匆匆走掉,原來是看見安定侯府的大爺,她的大伯(丈夫的弟弟叫小叔,那丈夫的哥哥應該就叫大伯吧?!)

事後翠蘭和許墨說起這事,許墨也頗詫異,她委實沒想到能在樂坊遇見傳說中的侯府大爺。

那個有著一身禁欲氣息的男人,竟然去樂坊聽曲?許墨笑了。

“那日我彈完曲子,說話的男人你可認識?”許墨想起司徒越,身為侯府特聘請的專用大夫,卻出現在被軍爺包下的樂坊,怎麽看都覺得有問題。

翠蘭想了想,搖頭道:“並不認識,包場的時候也沒見到那人,應該是最後和簡將軍來的。”

顯然,司徒越和簡單認識,但小玉說過,司徒越是去年簡靜引薦進府的,那時候剛好是簡單去邊疆的第二年,根本沒可能認識。若說是回朝這些日子認識的,可也沒聽府上傳出閑話,再說,侯府兩兄弟不睦,眾所周知,司徒越身為簡靜友人,怎麽可能去結識簡單?

許墨實在想不通其中關系所在,但她知道這安定侯府水很深,為了安全起見,最好方式就是,珍愛生命,遠離侯府男人!

認清了現實,許墨便很快把那些疑問扔在了腦後。正好院裏的薰衣草打了花包,她忙著澆水、施肥、和全程記錄花開始末,更是沒時間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緊閉門戶宅在院裏數天,許府突然來人說許夫人病了,希望許墨能回府看望。

許墨自上次答應許砂回去,一直到現在都沒回去。她拖著不回去,自然是因為許府的人和事她都不知道,擔心去了露出馬腳。

本想著就這樣拖一天是一天,卻不想那位彪悍的許夫人病倒了。

不管是真是假,這趟娘家,她都走定了。

選好禮物,許墨帶著小玉就出了侯府,上了許砂特意給備的馬車,路上許墨旁敲側擊地向小玉問了些許府的人和事,知道前身還有一個哥哥,和許砂隔年生,已經入朝為官。

又聊了些府裏的人事,車便停在了許府門口,小玉先跳下車,伸手將許墨扶下車。門口早有人候著,見兩人下了馬車,忙過去安置馬架。

這時許太傅還沒下朝,許氏又在病中,來迎許墨的只剩許砂的生母張姨娘。

“二小姐回府了,外面天熱,先喝杯涼茶降降暑。”張氏遞給杯茶給許墨,言語間不自覺帶著些討好,想來是常年被許氏欺壓帶出來的習慣。她生的很小家碧玉,眉目也很柔順,和許氏簡直是兩個極端。

第一印象不壞,許墨接過茶押了兩口,見張氏又要去端糕點,忙出聲道:“二娘別忙,我這就去看娘。”

張氏剛端起糕點,聽了許墨的話,竟然嚇得糕點盤又掉回桌子上,“二小姐,可是砂姐兒哪兒做的不對,等她回來,我定會說她,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姐姐很好,對我也很好。二娘怎會這想?”許墨滿頭霧水,下意識回頭,見小玉也似嚇到的樣子,不覺抽了抽嘴角,她剛才說什麽很嚇人的話了麽?

張氏的臉色全然沒因為許墨的保證而好看,反倒有些似哭:“二小姐你你……要是砂姐兒對你做了什麽,你就告訴我,我會說她的,你你……別這樣。”

許墨只好閉嘴,多說多錯,不說,應該就不會錯了吧?

顯然不說話是正確的,張氏見許墨板著臉不語,臉色才總算恢覆正常,簡單地說了些許氏的情況,就催許墨趕緊去看人,“二小姐去看太太吧,等砂姐兒回來,我會好好說說她的。”

連自家女兒做了什麽都不知道,就要說教,這個張氏也太逆來順受了吧?許墨張嘴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有時候性子使然,說再多也是無用。

去許氏房裏的路上,許墨還是忍不住向小玉問了句:“她……剛才為何那樣?”

小玉很奇怪的看過來,“小姐,你忘了,你從來不叫張姨娘的,更別提叫她二娘,那麽多年你都沒叫過,你今日竟然叫了,別說她奇怪,我也很奇怪?”

許墨下意識扶額,剛才在車上什麽都扯了就沒扯稱呼這話題,她只想許砂管許氏叫大娘,她應當是叫張氏二娘才對,委實沒想到自己這個前身這麽不給面子,竟然從頭至尾都沒叫過張氏,怪不得張氏對她總是一副討好的樣子。

“剛才……我叫她二娘,她是不是以為我有事求姐姐?”許墨想起張氏的反映,她肯定是以為許砂不肯幫自己,所以自己今日才會這般反常的。

小玉皺眉,一本正經地說:“小姐難道不是因為想讓二奶奶幫忙求二爺讓你回北院才叫的張姨娘嗎?”

連小玉都這樣想,許墨直想吐血,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拒絕回前院的事,好像並沒告訴過小玉,這孩子還一直以為是簡靜沒讓她回去。

許墨本想和小玉說清楚的,但想到說清楚了還得另找理由解釋叫張氏的事,她還真想不到好理由,總不能說她突然很喜歡張氏,覺得以前都是自己不好?

這理由,別說小玉不信,她自己也不信。

許墨到底沒解釋。正好小玉也沒再問,兩人去到許氏房裏,許氏還真躺在床上,面色看著確實有些憔悴,不過許墨還是不小心瞄見她枕下壓著吃了一半的糕點。

看那糕點盒的容量,胃口還真不錯。

許氏全然沒發現裝病被發現,她屏退眾人,拉著許墨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墨兒啊,娘和你說說心裏話,女人這輩子都得靠個男人,不管是什麽樣的,都得有個依托。你和姑爺,當初我和你爹真不想同意的,先不說他品德心性,就說他娶妻妾的標準,你都差了那麽點。但是你鐵了心要進他的門,我們也無話可說,可你過成這樣,當娘的心疼啊。”

“前些日子,你說只是在那院子養身子,我想你剛丟了孩子,是得先養好身子才行,便沒多說。但這些日子過去,你還在那院子住著,前日我在布行遇見砂姐兒,問了問她,她說是你不想前院,你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犟呢,姑爺不想著你,你也得想著自己啊,回前院見面的機會多,總能讓他看到你的好,你耍性子不回去,不是更讓他想不到你?”

一連串的話,說完都不帶喘息的。許墨聽到最後,直抽嘴角,天知道,她巴不得簡靜想不到她,那麽她就能守著那座免費宅子,安安穩穩掙銀子。

“墨兒啊,你聽娘的,男人都喜歡新鮮,有了千嬌百媚的花,就會想嘗嘗小花小草,你只要順著男人些,再把男人伺候好,他必能識得你的好。”

“……伺候!!”許墨被這兩個字噎到。

許氏見她表情奇怪,以為許墨不懂如何伺候男人,當即給她上了一堂重口味的性教育課。末了這位彪悍的許夫人還起身翻出一本教授夫妻情趣的春宮冊子,鄭重其事地塞在許墨懷裏。

那一刻,許氏的彪悍程度在許墨心裏頓時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為女兒拉皮條什麽的,教女兒伺候男人什麽的……許夫人!你牛的!

015

到了飯點,許太傅回府,同來的還有簡靜。丫頭來通報,許墨明顯看見許氏眼光晶亮起來,那神情,不用想也知道簡靜突然來府上有貓膩。

許墨第一次正面見簡靜,她不否認簡靜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他穿著一身雪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絲繡著華麗的圖案。一頭烏黑茂密的黑發被玉冠高高挽起,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了多情,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紅唇總像是漾著另人目眩的笑。

還真是如畫般的男子,怪不得自己這個前身鐵了心要給他當妾。

許墨上前見禮,簡靜眼裏有些驚訝,應是沒想到許墨今兒回娘家。此時丫頭們已經陸續上完菜。許太傅極其註重禮節,上個桌都能扯一刻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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