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姐，你的臉好紅啊，是生病了嗎？”少女的聲音清亮，覆蓋在額頭上的手比起曾經的柔軟多了幾分繭子。我懶懶的擡眼，然後身體一歪，倒進了女孩子懷裏。

“……沒有生病，戈薇，不用擔心。跟著殺生丸訓練還習慣嗎？”女孩子的懷抱和昨晚那個截然不同，柔軟，帶著香氣。

“真的嗎？不舒服的話要說出來啊。”戈薇還是很擔心，手指細心的給我順著頭發。“訓練已經習慣啦，殺生丸大人雖然看上去很嚴厲，但是實際上是很細心又溫柔的人。很照顧我。”

不過她果然好弱…縛咒對殺生丸大人的阻擋能有兩秒都算不錯了，一式就更不用說了，被輕而易舉的打飛了啊！

當時殺生丸大人的表情感覺就、很一言難盡，她這麽弱真的對不起了但是會努力的！指月姐說過的，她的靈力很強，之所以現在很弱，只是還不會用而已一一而且殺生丸大人是大妖怪，輸掉很正常的。

不要洩氣！努力啊戈薇！

她心裏給自己打氣道。

嗚哇，能把稱呼從殺生丸改成殺生丸大人，還能說出那孩子細心又溫柔一一我信了，他們相處真的很好。

現在陽光正好，風也很溫柔，戈薇的順毛也很舒服。我瞇著眼睛，意識一點一點的想著黑暗墜落……

“戈薇…人類的喜歡，是什麽樣的呢？”

她對戈薇的喜歡，對殺生丸的喜歡，還有曾經教導過的孩子的喜歡……和現在的，到底有什麽不同呢？那份雀躍在心底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搞不明白啊……

“欸？”

沒等到女孩的回答，我徹底墜入黑暗之中。

我是詛咒之中所誕生的靈。記憶是這樣告訴我的沒錯，從誕生到如今的記憶，或許有所模糊，但是我都還記得。

那是千年以前的事了。

在那個百鬼夜行當道的平安時代，某個月圓之夜，我擁有了意識，凝聚了形體。遇到了第一個人類……不，半妖。

當時我的記憶是空白的，除了自己是詛咒之中所誕生的咒靈這個自我認知之外什麽都沒有。天上的月亮很大，光很溫柔……落在身上，帶給我力量。

我應該很強？曬著月亮，我腦海裏模糊出現了這樣的一個概念。

然後就在我呆坐在繭一樣的、我的誕生之所的地方裏曬月亮的時候，有奇怪的家夥出現了。

“初次見面，你好啊一一恩？指月小姐？”那個穿著整齊的狩衣，黑發束起，看起來風度翩翩的男人從墻上飄然落下，溫柔可親的對我說道。

他幾步走進了我，因為沒有惡意，所以我並沒有升起防備。然後，他解下了身上的羽織披在我的身上。“呀，不要用這樣可愛的眼神看我哦？恩，最好的話，也不要用這樣的表情去看男人啊。咦奇怪我是誰嗎？可以叫我晴明哦，是個陰陽師。”

他退後一步，手中多出了一副蝙蝠扇，展開遮住了半張臉，一雙黑眸在月亮下像是在發光……藍色的光。

“叫我的名字，指月。”

像是命令，也像是請求，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我攏緊了身上的羽織，冰冷的身體被前主人殘留的溫度浸染。腦海中一片空白，視線不由自主的對上了他的眼眸，那裏面，像是藏著月亮，又點綴著星星，令我像是墜入星海，不由自主的沈迷。

“晴明……”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嗨！契約成立~”蝙蝠扇驟然合攏敲擊在手心，晴明溫和的笑著，然後朝我伸出了手。“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回家吧指月。”

於是在誕生之初，我就被狡猾的陰陽師命名，捉住當了式神。

“所以，那個時候的我根本沒有名字嘛！是晴明狡猾的直接用[指月]稱呼我，讓我誤以為那就是我的名字。”熟悉了之後我抱怨他，“還直接交換了姓名，讓我稀裏糊塗的簽了賣身契！”

“咦？是這樣嗎？”隨著時間遷移，愈發風流倜儻的陰陽師狀似迷惑的樣子，笑瞇瞇的模樣看著就讓人想打。

可惜的是，作為京都最出名的陰陽師，能打得過他的人或者妖怪咒靈什麽的屈指可數。而打的過的，不是沾親帶故就是對他青睞有加，更別說在他的麾下的式神，完全足以形成百鬼夜行，其中不乏威名震懾一方的大妖怪。還有傳說中的十二神將。

譽滿天下的大陰陽師，無論是陰陽術還是外貌都是一絕。

真是……罪惡的男人啊。

“就是這樣！”我瞪他一眼，也知道這些對他完全不痛不癢，但是我就是有點奇怪。“晴明，你為什麽好像在那裏等著我出現一樣？”

廢棄的荒宅，平時聽說也沒有什麽異動，根本沒有人關註的地方。怎麽就那麽湊巧，在我誕生的那個晚上，晴明就恰好的經過附近，還選擇在宅子裏休息呢？

原本我也沒多想，但是前天聽到晴明的妻子，若菜婦人說[幸好找到了月小姐]這樣的話後，我就不由得在心裏懷疑了起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啊。”晴明專註地看著我，眼裏沒有絲毫的心虛。“是緣分的指引哦，讓我找到了指月，使我們建立新的羈絆。”

他的神情是溫柔的，目光是溫暖的。只是被註視著，我就感覺到了……晴明對我的在意，對我的喜歡。

“指月，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他擡手按在了我的頭上，“等到未來有一天，你心中的愛足以面對一切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說著這樣的話，他的表情是我沒有見過的難過。

“……心中的、愛？”我困惑的皺眉，“雖然我是咒靈，按理來說是不具備理智的存在。但是我很確定，我擁有著理智，也有感情。”

雖然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果然，想要告訴晴明。我拉下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我喜歡晴明。”

他錯愕的睜大了雙眼。

“也喜歡若菜小姐，可愛的小吉平也喜歡，還有紅蓮，勾陣她們一一安倍家的大家，我都喜歡！”

“……什麽嘛，我還以為。”晴明臉上的難過消失了，反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樣子。“不是這種喜歡啊，是另外一種，你暫時還不知道的喜歡。但是指月，如果有一天，你心中萌發出了不一樣的感情一一你一定會明白的。”

他的話我不太明白，還有什麽樣的喜歡呢？我對大家的喜歡，對大家的愛，難道還不夠嗎？這個問題，一直到晴明選擇作為人類死去，我跟其他的大妖怪一樣，選擇離開京都，在外游歷之後逐漸明白了……

太過淺薄了。

我的喜歡。

我喜歡晴明嗎？喜歡的。可是看著他舍棄妖怪的那一部分，垂垂老矣的躺在床榻上的時候，我的心裏居然沒有悲傷？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指月你……果然還是這樣啊，欣然接受的模樣。”天一這樣對我說，然後抱了抱我。溫柔的神將連同悲傷都是溫柔的，綿綿不絕的像是水一樣……緊緊地包裹著我。

我很喜歡天一，她溫柔又親切，是十二神將中最先接近我溫暖我的存在。是對我而言，很重要的存在——按理來說，晴明逝去之後，她將回到高天原，等待下一個認可的人出現。在那之前，恐怕無法相見了。

而十二神將自誕生為神以來，只認可過晴明一人而已。而我也不覺得，未來會有比晴明更出色的陰陽師了。

但是……不會悲傷。

“……我喜歡我們的相遇，還有一同生活的時光。”我回抱住她，低聲說道。“我會永遠的銘記，懷念過往……然後，笑著與你們別離。”

“在久遠的未來，無數人類中，我也一定可以認出大家的轉世。然後，再一次的相遇。而作為神將的天一們……在未來的漫長的時光中，一定會再次相逢的。”

“笨蛋，那已經……”天一的聲音裏帶著包容，還有無奈。我覺得她似乎將我看成了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實際上，自我誕生到今日，已經過去了九十餘年了。

這段時間裏，我看著晴明的孩子長大，孫子出生，一起經歷了許多許多的事情。早已不再是剛剛誕生是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我了。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還是被大家照顧著呢？

是我還沒有成熟嗎？

“要好好道別啊，指月。”

[要好好道別啊，指月。]

原來在那個時候，天一他們就已經預見了這樣的未來嗎？這樣的、令人悲傷的，無奈的，不得不接受的未來。

可是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明白。

沒有和他們，好好的告別。

……

無論是晴明，還是吉昌，或者昌浩，我都沒有找到他們的轉世。也是呢，他們各個生前的時候都是人中龍鳳，對平安京的安定付出了無數努力，是實力強大的陰陽師，他們的名字一直都在傳說中的傳承著……

一定是成神了吧…我這樣想著，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地獄的、來到現世度假的輔佐官大人。這位彼岸的大人物，在晴明還在的時候也會因為工作上的一些原因不方便出手，就委托晴明幫幫忙什麽的，因為我對他也算是熟識。

[晴明？晴明的話的確可以成神啊，高天原都遞來邀請了。不過你知道他的嘛，如果想要長久的活著成為妖怪就好了。所以他拒絕了，很早就已經去轉世了啊。他的妻子和孩子？哦，雖然是很好的勞動力，但是聽說晴明已經轉世之後也跟著一起轉世了呢。]

輔佐官上下看了看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應該見過他們吧，身上還殘留著一點氣息。]

欸？我……見過……

但是、我沒有認出來。

那個時候，我才真正的懂得了天一的話的意義。即使是用一個靈魂，但是轉世之後就已經是另一個獨立的人了。我所熟悉的至始至終都是曾經的他們，而非新生的生命。

就算認出來了，將對前世之人的情感過渡到轉世之人的身上，無論對誰來說，都是褻瀆。

真的是，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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