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北楞住。

漆黑的瞳孔都瑟縮了一下。

可能是被惡劣對待長達五十年之久，忽然有人對他展現出善意，他都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不真實，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六月雪的藥香味，飄入鼻端。

喚回了他的一縷神志。

這是……妖怪藥草？！

人類常用的金瘡藥，絕不是這個味道！

“怎麽？不會擦藥？”少女清冽的聲線，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淺笑。

“……謝謝。”度北聲音沙啞得可怕，“會的。”

他轉過頭，看到身側的她。

冰綃覆面，鼻頭挺翹，櫻唇小巧，皮膚白皙似雪，身姿窈窕，雖然看不見整張臉的樣貌，但是可以預見，定是位不俗的美人。她氣質若仙，遺世獨立，明顯是哪家的貴族小姐。

這個學院的貴族小姐們。

哪個看到他，不像是看到了什麽臟東西一樣，露出嫌惡的神情躲得遠遠的。

她為何不同。

“我叫雲卿念，是這個剛考進來的新生，你呢？”雲卿念在最後排，找了個靠近走廊的位置，隨意坐了下來。

“度……度溯。”這是他在學院以人類的身份，用的名字。

“是麽。”雲卿念若有所思。

透過冰綃，那雙神眸，擁有看透一切的能力，在輪椅陰郁少年的身上，來回逡巡。

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只妖了。

真實之眼開啟。

她甚至識出了度溯的原身——一條被斬斷了龍爪、拔掉了龍角，生了病的龍。

很嚴重的病。

病變的體征，反應在他脖子、皮膚、半邊臉頰上的黑斑上。

度溯之所以能夠偽裝成人類而不被察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身上已經沒有妖氣了。也就是說，他身上，已經沒有什麽龍氣了。

龍角、龍爪、龍氣，這些都是龍族力量的源泉。

當他失去這些，失去這些曾經讓他無比驕傲的東西之後，就會變得跟地上的蛇、泥裏的爬蟲似的。

度北並不知道雲卿念已經看出了他的原型，只當她是個很善良的新生，還不知道關於自己的那些不好傳聞，所以送了藥給他。

他很珍惜地打開青瓷白玉瓶，把藥膏細細地塗抹在傷處。

尤其是剛剛被砸破的頭上。

還有雙手、下巴、胳膊。

藥膏附著之處，清涼溫潤的感覺傳來，疼痛逐漸消散，血也止住了。藥效簡直好的出奇！

“你就是新生考核第一名的雲卿念吧，我聽說過你。”

前排一個學長，轉過頭來，一臉興奮地看著她，“我姓徐，單名一個朗字，是高年級部的。”

雲卿念看了這人一眼。

徐朗？

姓徐？

皇城可只有一個徐姓貴族，就是那位邊疆吃了敗仗，直接撂挑子不幹，讓賀大將軍去收拾爛攤子的徐家家主。

新生考核的時候，前十名也有個徐家人，叫徐朗，還跟賀秀秀起了點小沖突。

徐朗覺得這個天才學妹有點兒冷漠，不過他絲毫不在意，因為天才學妹一拳震碎測力石、精神域宇宙級別、一曲滄浪玉人歌增幅了一千人三倍力量的事兒，已經傳遍了整個東陵學院，名聲大噪，不知道多少貴族子弟想和她結交！

“學妹你剛來學院，很多事情你肯定不了解。”徐朗拿出一副過來人傳授心得的姿態，勸道，“你離那個殘廢遠一點兒，跟他湊近了可是會倒大黴的。他啊，叫度溯，大皇子的伴讀，是個廢物，那種貨色會拉低你的層次……”

“說完了麽？”

雲卿念聲音浸著寒，冷冽如刃，“說完就滾。”

徐朗楞住。

驚得眼球都要脫眶了，怪聲道：“我可是為你好！你竟然……竟然讓本少爺滾？！”

他怎麽說，也是徐家嫡系子弟。

父親是將軍，祖父是定遠侯。

雲卿念的唇角上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我和誰走得近，與你又有什麽關系。”

“你為了度溯那個醜陋的廢物，罵本少爺？！”

徐朗覺得荒謬極了。

東陵學院裏的貴族子弟們，互相結交，拉幫結派，是很正常的事。他主動拉攏雲卿念，不止是他一個人的主意，還有跟他玩的好的幾個同學慫恿。

“你在教我做事？”

雲卿念周身驟然間釋放出森寒的殺意，“徐少爺未免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吧！我是賀蓮之女，你是徐商之子！若不是徐商戰敗棄城投降，置邊疆百姓於不顧，還私吞了過半的軍糧、軍餉，賀蓮此刻會深陷囹圄、險象環生麽？現在邊疆雪災之下，敵軍圍城，軍隊和城民連一口熱粥都喝不上，你們徐家上下卻在皇城裏逍遙享受！下次想要攀附誰，先擦亮眼睛墊墊自己的斤兩！”

新生考核那日，世子來找她。

她和太子姬長胤、世子賀寒舟一起吃飯的時候，席間就提到了這事兒。

賀寒舟剛從軍部得到消息，可謂是心急如焚，父親在邊疆的戰況，非常危險了。西潭國二十萬重兵圍城，賀蓮死守，恰逢東陵舉國雪災，天寒地凍，棉衣被換了黑心棉無法禦寒，糧草裏被摻雜了許多石子沙子，朝廷又沒有撥發新的糧草來，所有的士兵和子民，連一口熱粥都快喝不上，甚至已經開始煮樹皮吃了。

這，分明是死局！

徐商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撤走徐商，把賀蓮丟在這個死局裏，不止是想徹底弄死賀蓮、整垮賀家，更讓邊疆無數的子民和軍人一起陪葬！

當政者不仁，舉國之哀。

就算有為將者忠君愛民，以身殉城，死守國門，也無力回天！

徐朗被雲卿念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頭都擡不起來：“朝廷的事，又是天災的，又是敵國攻擊的，怎麽能只怪我們徐家呢。東陵國遭此大難，又不是我爹一個人的錯！東陵早就沒有神龍庇佑了！”

徐朗起身，羞愧離開。

連公開課都不上了。

度北很詫異雲卿念會為他說話，甚至跟其他貴族學生吵了起來。

而當他聽到那句“東陵早就沒有神龍庇佑了”時，身體猛然一震，眼底的陰郁更濃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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