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5章

關燈
剝皮鬼好歹也是個鬼,雖說頂著的是一張畫祟畫出來的皮,可若就那麽明晃晃在日光下走,怕是魂都要被灼穿。

華夙看它穿門而出,不情不願地彈了一下手指,施出一縷鬼氣,好讓那剝皮鬼免受日光之苦。

容離換好了衣裳,玉佩也別在了腰帶上,捏緊了狐裘的領子,這才打開了門。

單流霜在外邊等著,渾身哆嗦著,冷得牙齒顫顫,聽見開門聲猛一回頭,“表姐姐,咱們走。”

側屋裏,小芙和白柳拌著嘴走了出來,一眼便瞧見這單家的姑娘直挺挺地站在她們姑娘門前,半晌沒回過神,這一大早的,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小芙揉了揉眼,嘀咕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單家姑娘才是伺候咱姑娘的丫頭呢,這一天天的,總是來那麽早,就差沒端水擰帕子了。”

白柳在邊上道:“呀,姑娘怎麽出來了。”

容離踏出了門檻,梳齊的頭發被風一吹又亂了,發絲在身後飛揚著。皚白的狐裘遮至下巴,垂及足踝,底下露出鵝黃的裳子,裳子的袖口也縫了些狐毛,蒼白的手從裏邊探了出來,好似連細瘦的腕子都透著病氣。

單流霜挽上她的胳膊,還將半個身也貼了過去,一邊道:“姥姥向來醒得早,想來已經洗漱好了。”

遠處看呆的小芙忙不疊喊了一聲:“姑娘!”

容離腳步一頓,回頭道:“還以為你們要多睡一會兒。”

小芙紅了臉,焦急道:“姑娘今兒怎醒得這麽早。”

容離嘴邊噙著笑,“睡不著,也就起來了。”

小芙抓了抓頭發,“可……”

“無妨。”容離安撫道:“我且先去看看姥姥,你們一會去將屋子收拾了,木盆裏的水還未倒。”

小芙只好點了點頭,拉著身側的白柳跑進了屋裏,著著急急收拾了起來。

白柳在邊上小聲說:“我那日問了府上的侍女,說是這邊的院子來的人少,應當沒人來伺候過姑娘。”她小心翼翼把床邊那木架子上的木盆端了起來,神色忽地變得很是古怪。

小芙心一緊,“怎麽了?”

白柳把手探進水裏攪了攪,僵著身又道:“這水還是熱的呢,天這麽冷,水端過來定已半涼,且不說姑娘應當醒了有好一陣,總不該是把水燒沸了端來的。”

小芙狐疑地把手貼上盆壁,“誰給咱們姑娘熱的水,還不承認。”

白柳四處看了看,縮了縮肩頸,“可……當真是府上的婢女給姑娘熱的水麽?”

小芙撞她的肩:“不是府上的侍女,還能是鬼麽!”

白柳抿著唇沒吭聲,門外的風呼呼往裏刮,她一個哆嗦,瞳仁劇震。

小芙冷哼了一聲道:“若真是鬼熱的水,姑娘都不怕,你怕個什麽勁。”

出了院門,容離慢騰騰走著,她腳步本就慢,如今身邊挨著個丫頭,承了些力,走起路來比平日裏更累了。偏偏流霜這丫頭是嬌生慣養的,許是挨著人走慣了,走了一陣也未覺察到有何不對。

華夙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眼斜向別處,擡手把從發辮上散下來的發絲繞到了耳後,“這單家姑娘不倚著人就不會走路了麽?來時無人讓她倚,還不是走得好好的。”

容離腳步一頓,輕咳了幾聲,擡手按住了單流霜的肩,五指微微攏緊。

單流霜擡頭看她,才發覺這表姐姐的面色不大好看,臉色蒼白如縞,輕咳時身子一顫一顫的,比被雨打風吹的花苞還要脆弱,分明要站不穩了。她匆忙站直了身,“表姐姐,可是……累著了?”

“還是有眼力見的。”華夙輕哼。

容離微微搖頭,“慢些走就好,無妨。”

眼看著她越發虛如弱柳,單流霜哪還敢挨著她,只虛虛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小聲道:“那我們走慢一些,我平日裏走得急,爹娘總說我急急燥燥的,日後一定改。”

她一頓,又說:“就改成像你這般。”

“那倒不必。”華夙自顧自道。

到了單棟和林鵲的院子裏,單流霜立即松了容離的手,一蹦一跳往裏走,揚聲問門邊的丫頭:“老爺和老夫人起了麽?”

門邊站著的婢女低著頭:“回姑娘,老爺和夫人都起了。”說完她轉身輕叩屋門,壓低了聲音道:“老爺夫人,流霜姑娘和容離姑娘來了。”

單棟在屋裏應了一聲:“讓她們進來,這倆丫頭怎來得那麽早。”

婢女推開門,“老爺請兩位姑娘進屋。”

明面上進了這屋的只有兩個姑娘,實際上後邊還跟著一只鬼。

華夙哪會客氣,進了屋便徑自坐下,比這單家的主子更像主子。她屈起手指在桌上無聲地敲了兩下,將屋裏來回打量了一陣,淡聲道:“這屋子還挺幹凈。”

這鬼口中的“幹凈”和尋常人眼裏的“幹凈”可不一樣,容離眼睫一顫,朝向單棟和林鵲,“今兒流霜去找了我,尋思著姥爺和姥姥應當醒了,便一塊兒過來了。”

單棟面色不大好,尤其是在見了她後,眉頭緊鎖著,眼中是化不開的擔憂。他點頭應了一下,卻是沈默了好一陣才說:“來得正好,正想讓丫頭去喚你過來。”

容離一楞,故作不解,“姥爺可是……有什麽事?”

單棟長嘆了一口氣,雙手撐在膝上,目露擔憂,“今日天還未亮,便有官兵在外搜尋,說是捉到了四個外疆的探子,指不定還有別的探子躲在皇城中。”

“姥爺是在憂心什麽。”容離小聲問。

林鵲拍了拍單棟的手背,雙眸一擡,朝容離看去,“你姥爺是擔心這些官兵不光要搜尋外疆探子,還借機把你也給……找出來了。這段時日容府的事在祁安傳得厲害,人心惶惶的,查了這麽久未查出個結果,我和你姥爺聽說祁安知州上書了皇城,這事兒一時半會怕是不能了。”

單流霜還在邊上站著,訥訥道:“那表姐姐怎麽辦呀。”

容離皺起眉,差些就忘了這件事,雖說找到她也無甚所謂,畢竟這事兒便是怪力亂神,其後哪有什麽陰謀陽謀,也必不可能有人害了容家還想拿她來當什麽替罪羊。

可……裝裝樣子總是要的。

容離小聲道:“那該如何是好,如若真要滿城搜尋,定是要進單府的。”

林鵲招了招手,眉頭雖也皺著,但似乎並不恐慌,鎮定道:“來。”

華夙睨去一眼,“還要說悄悄話呢。”

容離朝林鵲走近,緩緩傾身,把耳朵靠了過去,也不知姥姥尋了個什麽法子。

林鵲壓著聲,嗓音略微帶著點兒沙啞滄桑,“天未亮時,周府便來了信,那周大人令你去他那避避風頭,等搜查的官兵走了,你再回來。”

容離直起身,訝異道:“可、可若是如此,豈不是害了……”

林鵲搖頭,慢聲道:“容家的事,周大人已知道得差不多,你便安心去躲上一陣。”

容離只好頷首,心裏琢磨著,如此也好,正巧周府裏的石像碎了,也不知周青霖有未發現。

她垂目思索,半晌又問:“不知城中的官兵究竟是在搜尋哪兒來的探子,這大張旗鼓,莫不是敵國派了人來?”

單棟搖頭,“這朝廷的事,咱們可不好問,且那些官兵瞞得緊,探不出什麽口風。”

容離只好期盼著剝皮鬼能早些回來,若當真是敷餘的探子,那遠在篷州的四弟容齊,極有可能已經死了。

“那我何時去周府,周府……會被搜查麽?”她小聲問。

單棟頷首,“即使周大人是朝廷命官,但他那府邸也是要被搜的,若周大人信上所言俱真,那官兵早從周府離開了,你且安心過去,過幾日再回來。”

單流霜眼巴巴看著,“我也想和表姐姐一塊兒去。”

“什麽地方都想去,不像話。”單棟厲聲道。

華夙淡聲附和:“不像話。”

單流霜只好閉了嘴,眸光閃躲,“那我不去就是了,這麽兇作甚。”

林鵲站起身,拉住容離的手,“一會兒上了馬車可莫要出來,馬夫會繞開官兵,還記得將幕籬戴上,等進了周府的門再摘下,記住了麽?”

“正巧去看看周青霖,石像碎成那樣,也不知會不會被嚇著。”華夙輕哂。

容離乖順頷首,“離兒記住了。”

馬車已在府外等著了,未停在正門,而是在側邊的小門外,那門進出的向來是庖屋的人,還有挑糞桶的。

林鵲揚聲道:“去把幕籬給姑娘拿來,快一些!”

屋外的婢女著著急急拿了幕籬過來,林鵲一接,著著急急給容離戴上,那垂在臉側的綢緞不算太單薄,恰好把面容給遮住了,在外只隱約看得見一個輪廓。

容離擡手撩起了遮在臉前的白綢,回頭悄悄看了華夙一眼,對林鵲和單棟道:“姥爺姥姥,那我便出去了。”

林鵲安撫般捏了一下她的手,“不必憂心,那周大人……是信得過的。”

容離頷首,從側門步出了單府,和華夙一塊兒上了馬車,剛坐穩,木輪子便碌碌滾了起來。

華夙正視著前方,神色淡淡,“若非畫祟還在你手上,你就在這單家長住也不是不可,至少單家上下待你都還算不錯。”

容離嘴角一勾,輕聲道:“既然我非跟你走不可,這樣的話還是莫要說了,浪費口舌。”

華夙睨了過去,“費的又不是你的口舌。”

容離兩眼彎彎,忽見面前垂下了一綹墨黑柔順的長發,登時瞪直了眼。她雙目一擡,驀地看見了附在輿頂上的剝皮鬼。

剝皮鬼低頭看她,身上華貴的衣裳竟不見垂下,蒼白的臉上沒有丁點神情。

容離差點就站了起來,心撞地胸膛咚咚作響,擡手按住胸口,緩緩長籲了一口氣,這才平覆了些許。也不知剝皮鬼怎來得這麽靜悄悄的,還一聲也不吭,怪嚇人。

華夙嗤了一聲,“如何,都看清楚聽清楚了麽。”

剝皮鬼這才開口:“敷餘。”

聽著這軟糯糯的聲音,容離一時氣不起來,幸而她當時畫的是張小姑娘的皮。

果真是敷餘,看來邊隅當真打起來了,若是如前世一般,容齊此時屍骨都涼透了。

這四弟自小便常常在外邊和些狐朋狗友一起玩,不是耐得住性子走鏢的。他不常在府上,故而容離對他……也無甚牽掛,這情誼還不如與府裏的婢女來得深厚。

容離捏了捏手指頭,半晌沒說話。

華夙淡聲道:“剛死之人魂靈尚還在這塵世,你若想見他,我教你如何將他的魂招來。”

容離搖頭,“不必。”

馬車剛到周府,守門的兩個奴仆當即推開了門。

容離未摘幕籬,只擡手將白綢撩開了丁點,省得看不清路,給絆倒了。

帶路的婢女小聲道:“老爺令奴婢帶姑娘去客房歇息,昨夜府上出了點兒事,老爺正在園子裏,暫無暇過來,還盼姑娘諒解。”

華夙淡聲道:“怕是得知假山裏的石像碎了,正在琢磨緣由呢。”

容離面露詫異,輕聲問:“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若不方便同外人說,那便算了。”

小婢女見過這從單家來的姑娘,昨日聽戲時,她恰就在邊上伺候。她猶豫了一下,記得這姑娘見過石像,才道:“姑娘可還記得府上的石像,便是昨兒老爺和夫人帶著姑娘去看的那一座。”

“自然記得。”容離頷首。

小婢女顫著聲,“昨天夜裏,那石像不知怎的就碎開了。”

“大驚小怪。”華夙漫不經心。

容離杏眼一瞪,“怎就碎了,昨日不還是好好的。”

小婢女訥訥道:“也不知碎的是不是原先的石像,看模樣分明不是老爺拿到手的樣子,倒是和張大人剛得時的一模一樣。”

“此話……怎講?”容離細著聲問,裝作不明所以。

婢女道:“那石像是張大人送來的,後來不知怎的,在張大人府上時變了樣子。張大人送給咱們老爺時,石像已是四臂兇目,今兒看見,石像雖碎得七零八落的,但就算拼起來,也拼不出四臂兇目的樣子了,倒是和它起先在張大人府上未變模樣時一個樣。”

容離怵怵道:“這石像,怎還會變來變去的?”

婢女也怕,眸光閃躲著,又小聲道:“且假山裏的蠟燭全熄滅了,並非燒完的,好似有一股風過去,將它們全吹熄了。”

容離捏著袖口,“莫非昨夜府上進了什麽人,把石像給換走了?”

婢女搖頭,“哪會,府上夜裏還有護院巡查的,應當沒人能潛得進來。”

“潛進來的壓根不是人。”華夙冷聲。

容離悄悄睨她,無聲嗔怪,合著她已不算是人了麽。

她垂目沈思了片刻,問那小婢女:“我能去看看那石像麽?”

婢女猶豫不決,“可老爺讓我帶著姑娘去客房的,我、我不好……”

“昨日我也拜了那石像,想想還有些鬧心,這石像想來不會平白無故碎裂,許是擋了災的緣故,你且帶我過去,若是周大人問起,我便說是我執意要去看,萬不會連累你。”容離輕聲細語,眼微微彎著,怎麽看俱是一副恬如嫻靜的樣子。

華夙一哂,“又在糊弄人。”

婢女這才躊躇不定地點了一下頭,磕磕巴巴道:“那、那我便帶姑娘過去,若是老爺問起……”

“定不會連累你。”容離道。

華夙別開眼,也不知是不是誰都會輕易就被這丫頭的模樣給哄騙了。

許是昨夜裏蠟燭和線香都滅了的緣故,府上的香火味散去了一些,聞著已不是那麽沖鼻了。

可容離仍是捏著袖口擋在口鼻前,進了假山,又拐了幾個彎,果真看見周青霖在石像前站著。

帶路的婢女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容離小聲道:“周大人。”

周青霖回頭,訝異道:“離兒姑娘?你怎到這兒來了,我不是令婢女將你帶去客房歇息麽。”

容離搖頭,“聽聞石像碎了,心下有些不安,便拜托這位妹妹帶了路。”

小婢女縮了一下脖子。

周青霖嘆了一聲,“醒時過來想上炷香,不料石像碎了滿地。”

容離訥訥道:“這石像的模樣怎會與先前不同?”

周青霖垂目看向腳邊的碎石,“問了法師,說是石像神力耗竭,故而回歸本相,怕是昨夜擋了什麽大災。”

容離本還想胡扯個緣由,不料這不知打哪兒來的法師將原因都給捏造好了。

華夙一聽,當即樂了,“這江湖騙子能騙到人也無不道理,倒是說得有模有樣的。”

容離懵懂點頭,“原來如此。”

周青霖長嘆,“罷了,雖說不知這石像擋去了什麽災,但能將禍難免去,便是極好的。”

他一頓,回頭看向容離,“昨夜裏皇城裏搜出來幾個敷餘的探子,這事原本和容家扯不上幹系,但……”

容離不解,“怎麽?”

周青霖又道:“此事我亦是剛剛得知,尚來不及與單家說,敷餘的探子是扮作容家的鏢隊被抓住了,那鏢隊是從篷州過來的。”

他說得極緩,好似有所保留。

容離心一沈,“我四弟容齊在篷州的鏢局裏。”

周青霖看著她,憂心忡忡道:“你那四弟,怕是……”

容離眼睫驟顫,眼猛地一垂,看向鞋尖,“他出事了。”

“有人懷疑容家在篷州的鏢局與敷餘勾結。”周青霖皺著眉頭,“現下篷州分局裏的人俱是蹤跡不明,故而究竟有未與敷餘勾結,也沒個準話。”

容離晃了一下身,擡手按住了額角。

華夙攀上她的肩,省得她晃幾下把自己給晃摔了。

周青霖又道:“如今官兵在四處搜尋遺漏,你且委屈些,在這周府上待上一段時日,等搜查完了,我再命人將你送回單家。”

“哪能是委屈。”容離搖頭,“還得多謝周大人。”

周青霖看了她一陣便移開了目光,頹唐道:“當時去了祁安,卻未能幫上丹璇。”

他話音驟滯,“罷了,你且先歇上一陣,篷州鏢局的事未查明,你還是別急著回單家。這勾結敵國的罪名是要株連九族的,若是……當真如猜測那般,你便到東邊去,離皇城能有多遠走多遠。”

容離頷首,她心知容齊不會勾結敷餘,若如前世一樣,他……應當已經死了。

到了客房,容離坐下喘了一口氣,朝站在門邊的黑袍大鬼看去,小聲問:“若要快些恢覆修為,你是不是得去個鬼氣重一些的地方修煉?”

華夙回頭看她,瘦削的肩微微低著門,發辮松散卻算不得淩亂。她氣定神閑地道:“不錯。”

容離垂著眼時神色懨懨,可眼皮一掀,目光卻是盈盈惺惺的,“去篷州如何?”

華夙細眉緊蹙,刻薄一哂,“這時候去敷餘,你豈不是想坐實篷州分局與敷餘勾結這事,就這麽不要命?”

容離下頜一擡,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道:“有你在,我還怕留不了這命麽。”

作者有話要說:=3=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