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葉知秋看著手心裏這個沈甸甸的東西。

不知道他為人的人，還以為他被裏面那塊金子奪去了目光。誠然，這金子的無論從成色、硬度、重量方面來看，無疑是純度相當高的成品。不僅色澤很深，重量上也十分有手感，再加上足足有土雞蛋那麽大塊，在世間可謂罕見，得到皇宮裏面打開了國庫，說不定

才能看見這麽好的一塊金子，足以讓普通人家下半生無憂。門口的小叫花子咽了咽口水，生怕到手的金子被這個突然殺出來的中年男子奪去。他們臟兮兮的小手彼此拉了起來，仿佛在傳遞某種暗示——如果這個中年男子人敢從他們手上把這飛來的橫財奪走，那他

們一定會全數撲上，死也要從他手上把金子奪過來。然而，易子安知道，葉知秋不是這樣會為錢財動心的人。哪怕是這麽一塊難得的金子，對於易府來說，也不如他封印陣之中鎮守的某塊寶石一樣值錢。但是，這樣盯著一個東西如此失態地吼出來，那還是

第一次見。

比起說是因為金子的純度太高而被吸引住了目光，不如說是某種更覆雜的情感。

他的手微微顫抖，視線落在絲巾之上，然後驚覺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失態，連忙將金子上的絲巾解下來，拿在手裏一步一步向著門口擠作一團躲在店小二後面的小孩子們走去。

小孩子們握緊了彼此的手，其中幾個害怕得又往後退了一步。

葉知秋用溫和的口氣問道：

“你們告訴我，這絲巾是誰給的？你們告訴我的話，我便把金子還給你們。不僅如此，我還會給大家都加一點散錢。”

後面的話說出來，一時間戒備的小孩子們紛紛走了出來，搶著說道：

“是路上撞見的。”

“有個女的。”

“對，有個女的。”

“不，是個男的。”

“沒錯，明明是男的。”

“說到這裏的還有第二塊金子。”

“我聽說的是有三塊金子。”

小孩子們爭搶著七嘴八舌說出來，聽得旁人一頭霧水，不知道這說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後來人群之中有個稍稍年長的少年高高舉起手喊道：“都安靜——”

七嘴八舌的聲音一下子被這大聲的呵斥壓住了聲音，一下子安靜下來。隨後，年紀稍長的少年走了出來，站到所有人面前，對著一群伸手捂住自己嘴巴的小孩子道：

“一個一個講，這樣誰也聽不清楚。我先看見這金子的，我先來給大家做個示範——”小小少年這才轉身對著葉知秋說起他怎麽拿到這金子的事情。說是有個年輕的男子告訴他要玩個游戲，說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放了一塊金子。如果誰把這塊金子拿到這個房間來，就會有兩塊這樣的金子。

如果自己拿走了，就會報官來捉他。小小少年一開口，緊接著小孩子們也逐個開口說了出來，大抵故事相同，只不過負責傳話的人由“年輕的男子”變成了“年輕的女子”，還有一些變成了老爺爺老太太，而得到手的金子由兩塊變成了三塊甚至

更多，獨吞之後由一開始的報官變成抓起來賣了還有把他家裏人都殺了等等的威脅理由。

“這塊絲巾呢？”葉知秋緊張地問道。

小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搖了搖頭。最後還是哪個年紀稍長一些的少年開口說道：

“金子跟絲巾是一起在扇子鋪邊上的木桶裏發現的，我們按時到那裏才有的。其他的我們都不知道，大叔你是不是負責給我們獎勵的那個人？”

這群小孩子真是容易被鼓動的人群，一聽這句話，眼睛裏亮出了期待的目光。

葉知秋便知道再問下去這些人也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了，給易子安揮手示意。易子安領會，從他手裏接過了金子，按人頭割成了碎塊，在從自己的腰包裏掏了碎銀，一人一份分給了小孩子道：“由於你們誰也沒有拿到這個屋子裏，是我們這邊拿到的，所以這塊金子歸你們所有人所有。另外加了碎銀給你們，如果有新的關於那個告訴你們玩法的人，就來找我們，還會有別的獎勵，現在都散了吧！

”

小孩子們歡天喜地地接了過來，喜滋滋地蹦蹦跳跳離開了客棧。

店小二對葉知秋和易子安行禮告別，又跟在小孩子們的屁股後面一路小聲地警告道：“餵——叫你們小聲點，不要吵到客人——”

人都走了之後，易子安對著葉知秋問道：

“師父，為什麽要找絲巾的主人。”

葉知秋長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你師母之物，原本放在我床下的盒子裏收著，上次遭人失竊之後竟然在這裏出現。”“子安，那一次一定不是尋常的竊賊。雖然做成貪圖錢財的樣子，但目的是你師母之物。我懷疑，剛剛這場鬧劇就是那竊賊搞的鬼，只不過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葉知秋將絲巾收進了懷裏，腳步已經邁

出了門口，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竊賊是故意用這個絲巾來引我出現去找他，這是一條線索，應該還有另一條線索，你且與我同去。”“第二條線索？你是說要去找那小孩子們口中所說的人？這男的女的老的都有，可怎麽一時間在黃泉灣找得到？要說，當務之急是找到邪笑笑她們的藏身之地。”易子安開口提醒道，這若是把功夫都花在找

人上面，這黃泉灣的神珠早就被修魔者得手了。

說不定，這正是修魔者調虎離山之計。

葉知秋卻搖了搖頭，道：“子安你都聽到哪裏去了？”

“第二條線索不是這個？”易子安微微皺起了眉頭。

“天下能易容變裝之人甚多，就算我麽能找，這個時間我們又怎麽能夠找得到。子安，你仔細想想，你是否還記得他們是從哪裏發現這個東西的嗎？”葉知秋引導道。

“我還記得好像他們說的是在扇子鋪邊上的桶裏發現此物的……嗯？！等等……師父你是說……第二個線索在扇子鋪裏面？！”

“沒錯，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這樣，不過具體真相如何還得我們到了現場才知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葉知秋和易子安心裏有了底，便迅速離開了客棧，到小孩子們所描述的扇子鋪去。

邊上確實有個木桶，不過裏面什麽都沒有了。這是黃泉灣附近的商貿街，百貨日用甚至五金店都有，短短的一條街，倒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黃泉灣的百姓們平常買賣貨物應該是在這條商貿街裏面進行。但是現在正值冬季裏開張，前後左右看了一下

，有些賣食品幹貨的商鋪因為海鮮旺季帶來的大批量的新客人，而其他的商鋪則門可羅雀，生意寡淡得很。

大冬天的，扇子鋪生意尤為冷清。

葉知秋和易子安是扇子鋪近來第一個走進去的客人。

一進門，正在制作扇子的老板從作坊那邊擡起頭來，看著進來的兩個人，搓了搓手，口中呼出一口被凍住的白霧，樂呵呵地站起來相迎，問道：

“客官有什麽需要？”

葉知秋便回禮道：“店家無須客氣，我等來這裏看一下。”

做扇子的老板很想小孩子口中說的那個年輕的男子，只見他的眼珠子一轉，便領著葉知秋走到一邊，指著一把籮扇，道：

“客官不妨看看這把扇子，做工精美，用來送人是最好的。”

易子安低下頭一看，那是一把有些年代的扇子，別說做工精美了還送人了，扇子上面還抽了絲。但令人驚異的是，扇子卻標了全店裏最高的價碼。

——這不是訛人嗎？！

易子安正要指出來，卻聽見葉知秋問道：“這扇子是從誰那裏拿到的？”

店家眼珠子又轉了轉，臉上是喜滋滋的明擺著要狠宰肥羊一頓的表情，道：“客官若是買下了，我便告訴你。”

葉知秋一點都不猶豫，將幾張銀票拍在了桌面上。

店家點清楚了數量核對了金額，笑顏逐開地將扇子遞給了他，道：“這扇子，就在對門右邊那個，賣饃饃的阿婆那裏拿到的。”

“師父——”易子安開口要勸解什麽，覺得自家師父一定被一個黑心的商人騙了。

然而葉知秋卻對店家道謝，喊了句“子安，走”，轉身離開了扇子鋪朝著賣饃饃攤子走去。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扇子鋪的人便關門大吉，準備慶賀去了。

等到了賣饃饃的阿婆那裏，葉知秋卻不著急問問題，而是仔細觀察了一陣，才道：“老人家，聽說你給扇子鋪的當家的送了把扇子，可否告知一下那是誰給的？”

阿婆耳朵不好，伸出手朝著自己的耳朵上一側，喊道：“啊——？”

葉知秋便將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再大聲問了一次：“老人家，你給扇子鋪的扇子，是從哪裏得到的？”

阿婆還是聽不清，仍舊是伸出手在自己的耳朵上一攏，“啊”了一聲大聲問道。反覆幾次之後，葉知秋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的地方。老太太不是聽不清，而是在“啊”的時候，刻意甩了甩手上的鐲子，好像故意要葉知秋註意到她手腕上的東西。那龍鳳呈祥的手鐲通體碧綠，是他再也熟

悉不過的東西。當年手鐲成對，一只給畢羅女，一只給自己。畢羅女手中那只隨著她去了，剩下自己的那只便放在床下的盒子裏作為深藏而珍惜的寶物。

“老人家，這鐲子多少錢？”葉知秋腦海裏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換了個問題。

這時候，老太太耳朵聽力在這一瞬間完全好了，豁開嘴巴一笑，露出僅存的幾顆牙齒，一雙小眼睛瞇起來看著葉知秋道：

“哦，你說手鐲啊。孩子，這價錢要比你手上的扇子貴上一倍。”

葉知秋二話不說又立刻掏錢買下了鐲子，才問她鐲子是從哪裏來的。老太太便指了指前頭有個賣舊書的老頭，說是老頭送的，葉知秋便又趕緊到賣舊書的那裏。

賣舊書的老頭面前攤著一塊方巾，方巾上只放了一本書，是一本被翻得起了卷的手抄詩詞集，然而它標價是扇子的三倍價格！

這一下子，葉知秋終於搞明白了這個“游戲”的規則。

他只有從這個人手下用高價買回畢羅女的東西，才能夠得到下一條線索。

而等到他得到了最後的一條線索，那個特別的竊賊才會告訴他最後的答案。葉知秋握緊了拳頭，這麽多年來已經很久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自己感覺到被人牽著鼻子走，而又無可奈何了。這很有趣不是嗎，那個竊賊古怪，這游戲也古怪，但是這一套套著一套，卻讓自己更想知道這

個竊賊的來歷了。

而這一次，也是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了畢羅女最愛的詩集。一問，老頭果然又指了另一條線索。葉知秋便像傻子一樣一路花了難以想象的高價錢買了在別人看來一點都不值錢的東西。手頭上的錢不夠了，便從易子安那裏借些銀兩出來。從小掛件、字帖、首飾再到

小鏡子、玳瑁戒指。最後，他來到了一家藥鋪面前，手裏拿著一張藥方子。那是一日他偶感風寒的時候，畢羅女給他開的方子。之前收拾畢羅女遺物的時候，沒想到因為隨手夾在一本書裏面，便被保留了下來，心裏慨嘆得很，當初相處的種種都在這個時刻回憶起來，便一起收進

了盒子裏。

只見他嘆了一口氣，略略一低頭，拿著方子進去抓藥。

藥早就準備好了，按照一般風寒開的尋常草藥，放在臺前等著人來拿一樣。

就在他打算又掏出大價錢來買下這邊上三包草藥的時候，賣藥的老大夫卻說道：

“葉知秋是吧，這藥已經付過錢了，你直接拿走了便是。”

葉知秋一楞，道：“這藥已經付過錢了？是誰付的？”

老大夫摩挲著自己的山羊胡子，像是想起一件趣事一樣說道：“說來也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有個年輕的後生過來，拿著跟你一樣的藥方子要抓藥。我正抓藥，那人又說自己留個張字條在這裏，先去辦點事情，一會兒會來付藥錢的。但是他人沒有回來

，倒是來了個小姑娘，看了一眼字條，付了藥錢，把字條帶走了。”

“小姑娘？可是什麽樣的小姑娘？去哪裏了可知道？”葉知秋問道。

老大夫搖了搖頭笑道：“我只管幫人看病，哪管這麽多。小姑娘穿著一身黑衣，十幾歲的年紀，眼睛……眼睛就跟死魚眼一樣，說起話來陰森森的……哦對了，我還記得那時候門口也有一個從頭到腳都是黑衣的人在等她，那個人

高大威猛，比我這門還要高呢！”

“那個年輕後生呢？還有字條寫了什麽？”葉知秋有些急切。

老大夫想了一會兒，皺起眉頭來道：

“年輕後生什麽模樣就記不住了……一身粗布衣裳也沒有什麽特色，說話壓低了嗓音聽不出哪裏人。那字條原本應該是給你的……不過我還沒拿著就被黑衣服的小姑娘帶走了實在對不住啊……”

老大夫一臉愧疚。

葉知秋拿著藥包，生生按下自己心裏頭憑空生出的眾多奇怪想法，直覺有個聲音告訴他：

要找到他。

那個竊賊。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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