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影從星塵的房間抱著木盒子出來的時候，閣樓的門口站了一群陌生的人。

從形狀各異的服飾上看，隱隱露出來的蓮花圖樣刺繡，說明了這群人正是蓮教的人，不由得一楞。星塵比夏慕影晚一些從房間出來，經過長廊的時候看向荷花池，忍不住走到荷花池邊上，俯下身，挽起寬大的猩紅大衣袖子，露出有魚鱗模樣傷痕的手臂，伸出柔軟是手指，從荷花池上摘了一株盛放的荷

花。

她將荷花舉過頭頂，像是擎著一盞燈一樣，走了出來。

荷花花瓣上還有秋夜留下的露水，星塵走動的時候，荷花的花瓣一顫一顫，露水便從縫隙之中流下來，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沿著星塵的腳步向門口滾出。

守門的侍女早就在兩側，看見星塵出來，微微行禮。

那群等待的弟子，也整整齊齊地抱了抱拳行禮。

夏慕影挑起眉頭，朝著星塵投去詢問的目光。

“啊~~~他們是自願留在‘蓮教’的~~~但是‘蓮教’已經瓦解，他們這一生的任務便是保護好教主信物。”

星塵解釋道，單手舉著荷花改為雙手拖著花盤，輕輕嗅了嗅上面的荷花香，而後接著說道：

“所以~~他們就是你的人了~~蓮教右護法，夏慕影。”

眾弟子聽見此話，立刻轉身朝著夏慕影行禮拜了拜。

“星塵你——！”

夏慕影張了張口，下面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你該不會是為了讓這群自願留在蓮教的弟子有個好去處，所以才把教主信物交給我的吧？！

——那些什麽“蓮教就拜托你了”的話，也是要給這群人一個追隨的目標、和生存的意義，所以……所以才特意這麽做的？！

——星塵啊星塵，你是想好了我夏慕影就算表面上對你百般不同意和厭惡，實際上卻對你的每一句話都聽到了心裏，這次才這麽說的嗎？

“這些人”也拜托你了——所以你是這個意思嗎？！

“你到底在想什麽……”

夏慕影按捺住心中不斷湧出來的猜測，長長嘆出一口氣，借此讓自己的鎮定下來，問道。

星塵卻晃動了手中的荷花，將荷花插在她的手肘與抱著的木盒子之間，灰白的眸子看著她的眼睛，而後伏在她的耳朵邊上耳語起來：

“這種事情，就勞煩我們聰明的右護法自己猜去了~~~猜對了也許會有獎勵喲~~~”

夏慕影抱緊了木盒子，看著星塵像看著一條拔了毒牙的毒蛇，明明已經察覺不到有害的地方，但卻總覺得隔了一層不清不楚的東西，灰白的眸子之後似乎還有未說完的話。

但是星塵把夏慕影一推，對著諸位等待就緒的弟子道：

“那麽諸君，請務必……好好守護‘重要之物’。”

“是！教主！屬下等以性命擔保，定當完成要托。”

眾位弟子齊聲回答。

他們原本在蓮教之中便是星塵連名字都喊不出來的人，這一刻卻委托了教主信物這般重要的東西，所有人的眼睛裏露出閃亮的眼神，臉上浮著至高的榮譽，滿滿的堅定與決意，看著自己的教主。

人道她素來冰涼冷漠無情，卻不管世人如何議論她，她始終是他們最驕傲的教主。

夏慕影看著懷裏強加進來的一朵荷花，嘆出了今日不知道第幾次的嘆氣，看了一眼壯志酬籌的眾人，朗聲道：

“我們走——”

於是這外表上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少女模樣的女子，領著一小隊蓮教眾人，消失懸崖一側的密道之上。

這個時候，石陣之中的人大多登記完畢眾人的意向。葉一鳴給月清風用了手頭僅存的最好的藥劑，讓月清風得以撐過第二天這樣傷腦的勞作。

剩下沒有登記意向的，便只有一些昏迷的傷患，還有花相宜、葉一鳴、蘇櫻三人。

葉一鳴和蘇櫻似乎是沒有聽見星塵和月清風說什麽，也沒有察覺到石陣上排隊登記的動靜，仍舊在傷者之間走動著。檢查這個人的情況，治療另一個人的傷勢如此等等，周而覆始。

蓮教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被戰爭屠殺過形成的廢墟和狼藉一點都沒有好轉和美化，仍是斷壁殘垣、景象殘敗。

周圍幫忙的臨時護工，從一開始的數十人，漸漸剩下零星的幾人，到最後，臨時護工們都走光了，只剩下葉一鳴和蘇櫻兩個人。帳篷裏的傷患也逐日減少，救活了的一個個領了信封和包裹離開了蓮教，從一開始一連幾頂的帳篷到最後只剩下一頂，還有幾個意識恢覆了，卻還不能走動的人。從另一個層面上，這倒是同時減少了葉一

鳴的工作量。

有時候葉一鳴從帳篷之中向外看去，看到只是一個寂靜的蓮教。

東倒西蹋的石陣之處沒有了來往走動的人群，六大門的牌坊後面也沒有了人聲。蓮教空蕩蕩得似乎只要葉一鳴從帳篷之中邁出腳步，腳步聲也能在蓮教的山體之中形成回音一般。

像極了畢業典禮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坐在班級裏，目送著一個個同窗好友離開了教室的場景。到最後黃昏日下，窗簾被微風吹拂，揚起大大飽滿的幅度，他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教室裏，不願意散場。

一直到看著操場外面的人群也逐漸離開，周圍的人一個一個在減少，而後黑夜降臨，教室門口傳來保安大爺帶著回聲的詢問之時，才將自己的書包往肩上一甩，橫著莫名其妙的調子離開了校門。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此情此景。

又過了些許時日，最後一個患者從帳篷之中離開。葉一鳴和蘇櫻目送他離開的身影，而後動手開始拆帳篷。

雖然這個時候拆帳篷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了，石陣之處也不會有人因為多了一頂帳篷而議論紛紛。但是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像是要完成什麽儀式一樣，耐心地整理手頭的東西。

“看起來，有些不像蓮教了呢。”蘇櫻在身後開口說道，“那時候我偷偷跑上來，看見整個石陣之處都是滿滿的人，星塵站在高處，教導著眾人如何調動體內的真氣——現在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

葉一鳴低頭笑了笑，擦了擦手，道：“是啊……像是一場夢。”

蘇櫻微微嘟起嘴巴，她拿著自己的白綾惋惜道：“這些日子，白綾都被征用作為醫用的繃帶，現在看看倒是覺得應該找月清風或者教主收點錢。”

“收錢這個，可是我的品行，你什麽時候染上這樣的壞習慣的。”

葉一鳴兩手環抱在胸前，好笑起來。

“嗯哼，看來你這個大毒瘤，真是禍害我桂玉門。”蘇櫻哼了一聲，眼裏卻帶著笑意。

這時候，花相宜走了過來。

葉一鳴近些日子沒有看見花相宜的身影，總以為這個人早就跟那些弟子一樣，領了信封和包裹從蓮教中消失了蹤跡，不由得驚訝道：

“你這是……？”

“我想臨走時來跟小丸子大人道個別……”花相宜拿了一粉色的桃木盒子出來，盒子上面刻了一小段桃花盛放的枝莖。粉色的油漆在這個時代還很少見，大多是紅漆、黑漆、還有綠漆。光是從這個顏色上來看，就可以知道做這個盒子的人花了多少

心思。

“道別？姓花的，你要去從商了還是歸隱田園？”蘇櫻開口問道。

“蘇門主說的話真是非也非也，教主既然決定了要解散蓮教，我自當遵從。只不過未來的安排，無需勞煩月護法而已。”花相宜將桃木盒子放在倒在地上的石頭面上，回答道。

“那是打算去哪裏？”

說話的聲音帶著軟糯的鼻音，花相宜擡頭看去，小丸子從葉一鳴手上的桃花印記之中飛了出來，朝著花相宜的位置飛去，在粉色的桃木盒子上空停住，身後的透明翅膀撲閃撲閃。

“小丸子大人！”

花相宜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看見小丸子的那瞬間，他的雙眼不由得彎起來，連眼神都十分柔和。他打開了粉色的木盒子，伸出手指指著木盒子裏面裝著的小東西，對小丸子道：

“我已經跟教主請辭，準備回去七星盟下屬的五鬼教之一的鬼影教，恐怕日後就沒有能夠經常見面的時間了。小丸子大人，這個小木船，是前一陣子雕刻的，一直沒有時間交給你。”

“最近新做了一套家具，找了粉漆漆好的，你看可喜歡？”

“還有這一排的蜂蜜也是新釀好的，我的手不巧，衣裙只做了兩身，若是不喜歡，日後不穿就可以，但是千萬別扔了它，畢竟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

細細地講了一番，終於將裏面的東西都介紹了個遍，花相宜合上了桃木盒子，將它往小丸子的方向推了推道：

“這些都是小丸子大人的了，請笑納~”

話音說完，花相宜邊站起來身，他沒有拿任何的包裹，看起來不過就是過來閑聊一番的模樣，但是當他走向離開蓮教的方向之時，身後的人才醒悟過來，這個百靈門門主適才真的是“臨走時”才來的道別。

“花、花相宜！”

小丸子用軟糯的聲音用力的喊道。

花相宜的腳步停下來，像是永遠都是第一時間對小丸子的話有反應一樣，轉過來，微微一笑。

比起當年如同幽靈一樣漠然的花相宜，此刻他的表情更加像一個“凡人”，他站好，恭恭敬敬道：“小丸子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小丸子卻自己一楞——明明喊住花相宜的就是她自己，卻在這時候不好意思起來。

她閉緊了雙眼，豁出去一樣沖著花相宜道：

“蜂蜜——很美味！”

“這真是我莫大的榮幸。”花相宜裂開嘴角，開心地笑了起來。

263、知交半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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