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滴變小了，慢慢的停了些，雖然還會有零星的點點落下來，但都融在衣服上，頭發上，不被查覺。

芊芊走出藥店，這一耽擱又誤了一個時辰，不知道媽媽會不會還在店鋪裏。芊芊只顧低著頭急急的走著，卻忘記了看路上的車，在剛要穿過馬路時，只聽見吱的剎車聲在身邊響起，芊芊茫然的擡起頭看著停在眼前的車。車窗降下來，芊芊瞪大眼睛看著裏面的人，渝恒看了她一眼，緊繃著臉，“你走路都不看車嗎？”芊芊怯怯的看著他，每次看到他這種表情，她都會緊張，害怕。他扭著頭看向前方，“上車。”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不會和她鬧了，不會像對著別的女孩子那樣的開玩笑，不會和她說過多的話，她想知道為什麽，卻更害怕他是不是知道她偷偷的喜歡他，所以漸漸的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面對他的命令，她更從來都沒敢違抗過。

芊芊默默的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渝恒看她坐好後，啟動了車，一只手耽在車窗上撫著下巴，一只手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車內的空氣忽然寂靜緊繃起來，芊芊坐著一動不敢動，雙手放在腿上握在一起不自知的絞結著。他的聲音冷冷的飄過來，讓她的心一驚，“去那裏？”芊芊努力讓自已的聲音正常些，不要太抖才好，“去我媽的店裏。”渝恒聽了她的話，在前方的路口轉了方向。

芊芊稍稍的擡了擡頭，偷偷的看他一只手熟練輕巧的轉動方向盤，他的手指白細纖長，指甲總是幹靜整齊的，不像那些男孩子的手那般粗糙，如果被這樣一雙手握著，那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吧！芊芊慢慢的收回目光，微微的看向她這面的窗外，她不敢再去看他，她知道他正專註的望著前方，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有些微迷著眼，長長的睫毛半遮著幽深的眼睛，他會把手放在嘴邊，撐著下巴。芊芊忍著呼吸，生怕呼吸的聲音大了，這獨處的小小空間就像是肥皂泡一樣破了，如果這是一條沒有目的地的路程該有多好！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她會寧願一切都停在這裏，那怕這個世界只剩下她們倆個人。

她的夢才剛剛開始，車子猛然停了下來，芊芊看到擁擠的街道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商販，米店的把米袋堆放在門口，幾個半敞的米袋放在用木板搭著的架子上，臨著街道，老板娘抱著二歲的孩子坐在架子後面，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她懷裏的孩子和她有著一樣的茫然的表情，茫然的眼睛。隔壁的雜貨店將木門卸下來，整個店就全開放著，裏面亂七八槽的堆放著各種灰色的，土色的玩意，站在遠外根本看不清有什麽，更像是垃圾場。一些光顧的人像是在翻翻撿撿的撿垃圾。小小的店鋪還能做著酒館的生意，只是一樣是黑色的，油跡跡的，坐在只能容得下二人的小桌旁喝酒的人像是隱藏在了黑暗處，瞪著空洞的眼睛盯著外面的人，像是一只動物在等待著獵物。黑壯的印度人賣著印度香，手工品，夾雜著他們身上傳來的陣陣咖哩味，這混濁的世界更加的混濁了，芊芊望著這些，一時悔恨的想逃離，她怎麽就是這裏的人，可是她真的是這裏的人，和他們一樣，迷茫的表情，迷茫的活著。芊芊快速的下了車，背對著車裏的渝恒，仿佛她不認識車裏的這個人，又仿佛她站在這裏可以遮擋住他的視線，她突然希望他沒註意到這雜亂陰暗的一切，希望他快些離開。

渝恒看著下了車背對著他的芊芊，她芊瘦的肩膀緊繃著，微低著頭，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也沒有說再見。渝恒慢慢的啟動了車子，再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緩緩的離開。芊芊聽見了車子啟動的聲音，聽見了車輪轉動起來壓在地上嘩嘩的聲音，聽見了漸行漸遠的聲音，才回過身看著車子，他一定還是那個動作，那個表情，一只手耽在車窗處，手指輕撐著下巴，迷著眼睛，凝重的看著外面。他一定很討厭這種臟亂的地方，他總是穿著雪白雪白的白襯衣，他的身上有一種清新的香水的味道，他是一個透明的像天使的人，他怎麽會容忍這樣的世界，他一定討厭這裏，討厭這裏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馬上逃離這裏吧？

芊芊懷抱著書本，借著書本用力的抱著自己，車子早行駛沒了影子，可是她還站在那裏，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默念著她從來沒有叫出口的名字，“渝恒”可是天使已飛遠，聽不見她的心聲。

芊芊來到媽媽夾在兩個店鋪中間狹小的店面，只有十幾平方米大小，四周斑斑駁駁的墻壁雖然被方媽媽粉刷過一遍，但是經不住舊的房子，舊的墻壁，新的白粉混著舊的墻粉一大塊一大塊的脫落下來。像是這個層次裏的女人，幹瘦著臉要趕點時髦，也將粉擦在臉上，看上去白一些，但是畢竟沒有那好底子，粉也是廉價的粉，擦了也不安份守已的在臉上掛著，卻一點點的滑下臉來，使暗黑的臉色更加難看。房東留下來的木頭櫃臺已看不清本來的面目，只是被方媽媽擦的光滑泛著木頭本來的亮光，上面放著三個竹藤編的簸箕，是用來裝糖炒栗子的，看著藤條都被磨的光滑就知也是上了年紀的，旁邊是剪好的牛皮紙，整整齊齊的摞放在一起。方媽媽在等女兒的時候，已經將屋裏收拾個遍，見女兒沒來，便又拿起掃帚將地上零星的細細碎碎塵土掃了起來。

芊芊走進來，看著媽媽正低著頭細心的掃著地上的塵土，芊芊輕輕的叫了聲媽，方媽媽擡起頭，看見了女兒，便展開眉。芊芊幫著媽媽關好門，並勸說要她明天去藥鋪看大夫，方媽媽總是輕松的說，“看什麽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又不礙事，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真有病，我早去看了。”芊芊看著媽媽，知道媽媽又不會去瞧大夫了，無奈也只能依著她。

芊芊和瑤瑄站在學校的大門口，接瑤瑄的車子停在旁邊，瑤瑄看著芊芊，“芊芊，今天又不陪我啦！我一個人回家好無聊啊！”芊芊笑著說，“怎麽會無聊？你家裏那麽多人。”瑤瑄轉過頭看著前方，“今天媽又陪爸爸出去，大哥和二哥都看不著影子，以後，我更無聊了，因為二哥的大學錄取書郵過來了，過幾天他就要去法國啦。”芊芊聽見瑤瑄的話，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光影慢慢恢覆了，卻是黑白的，心慢慢的下墜，落不到底。她沒祈望他會註意她，會喜歡她，她只想可以天天看見他，沒有去想這麽快就分別。

車子開走了，她在人群中漫無目的，那麽多的背影是穿著白色襯衫，像他卻不是他。他微皺的眉、深暗的眸、上挑的嘴角，各種的表情都在她眼前不斷的掠過，越來越快，像是電影中的快鏡頭，快的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想起小時候知道他們一家要離開時，她獨自哭了一夜，而這次，不會再有驚喜，她和他真的會分別。

枕頭上濕了一片又一片，芊芊看著屋子裏一點點的暗下來，微弱的月光連窗子都進不來。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他，畫面明亮的閃爍。認識他後的點點滴滴像潮水般湧來，她最懷念的一次，是她十三歲時，在他家裏，瑄瑄養的小兔子跑到草地上，她去找，在灌木叢中，猛然看到他藏在裏面，嚇的她驚呼，他卻攬住她的肩捂住她的嘴，將她拉低蹲在地上，不許她出聲，那時，他緊挨著她，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她睜大眼睛擡頭看著近的呼吸都拂在她臉上的他，原來幸福的滋味這麽美好，雖然短暫卻深刻於心。後來，找他的傭人們離開了，他才放開她，她就坐在地上陪著他，原來是他不小心打碎了靜園的一盆蘭花，他要躲開正在氣頭上的爸爸，才會藏在這裏，芊芊偷偷的看著他，他有時候還是像個淘氣的小孩子，有一點可愛，有一點幼稚。他和她坐在叢木後，偶爾說一句話，偶爾笑一下，天空一片慰藍，聽著微風吹過的聲音，聽著小蟲嘶嘶叫的聲音，聽著草長花開的聲音，那個下午，悠長綿綿，清新雋永。

夢裏都是他，忽明忽暗，暫轉一夜，睜開眼睛，天還是灰蒙蒙的，芊芊慢慢的坐起來，看著四方的窗子，玻璃是模糊的，看不清外面的景像，就好像也要看不清未來的日子，眼前只有他是清楚的，占滿了她小小的世界，沒有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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