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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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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錯了,真的錯了!

碧玲眼中噙著淚,平日裏白皙晶瑩的雪腮沾了不少塵土,灰撲撲地蹲在無人經過的巷尾,悔不當初。

此刻,她是多麽想念無尾山甘甜的泉水,豐饒的果實,以及廣闊的原野。

雙手環抱住膝蓋,碧鈴將自己更加縮成一團,可憐巴巴地抽了抽鼻子,喉嚨低低嗚咽了一聲。

出來混口飯吃,真的不容易,想她一只鹿精,化作人形千年來,都是雨露滋養,日月哺育,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自離開生她養她的無尾山,來到京城朝安不過三日,她便已從一位清爽幹凈的小妖變成了個灰頭土臉的乞兒模樣。

朝安城野妖繁多,道士雲集,碧鈴若不是吃飽了撐的,沒道理會千裏迢迢逆風禦行而來。

可壞就壞在事情攸及身家性命,片刻也緩不得。

“唉~”碧鈴嘆了一口氣,伸出蔥根般的修長食指在地面畫著圓圈,哀怨地自言自語,“說什麽歷劫成仙,終日混吃等死,居然還能成仙,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她打死也不相信,可這樣一樁奇遇的主角,偏偏就是她自己。

一切還得從十日前說起,那日陽光明媚,春風和煦,碧鈴飽食之後,無所事事,為了消食在無尾山的鳥語花香中閑轉了一圈,恰走到一棵白花雪般堆砌的虬枝粗幹的百年梨樹下,腳力有些乏了,一個縱躍上了樹,枕著頭躺在樹幹上。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美美睡上一覺。

春來天暖,百花香濃,碧玲偏安在無尾山這清幽的一隅,直困到夕陽欲頹,遠山處白雲出岫,才緩緩醒了過了。

翻身撐坐在樹幹上,碧玲回了會兒神,百無聊賴地晃蕩著系著碧綠銀鈴腳環的光潔小腿,正準備跳下去。

忽然聽見遠遠有腳步聲傳來,還伴隨著一個她熟悉的蒼老聲音,與人說話道:“唉,我看守無尾山多年,雖時有小妖頑劣惹事,卻也算是清閑自在,怡然快活,如今突知此事,也不知是福是禍啊。”

另一個聲音附和道:“你不必太過擔心,碧鈴生得機靈,定能逢兇化吉,這未嘗不是她的福分。”

碧鈴耳尖地聽見兩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放下去的腳重新收了回來,蜷坐在樹枝上,躲在花蔭中,偷偷透過枝葉間的縫隙向下望去,果然是兩位熟人。

無尾山無人居住,看守它的,自然是此地的土地神了,這位土地神,自盤古開天辟地,山川河流形成以來,自然而然就有了,以天地為父母,以草木為子女,為無尾山守護著一方的太平。

也無名無姓,因山間峭壁上的桃花樹下有一間居住的小茅屋,大家便稱之為桃翁。

桃翁的小茅屋裏平日無人問津,只偶爾有隔壁山的的土地來串串門,所以兩山的小妖們,都對二人甚為熟悉。

兩位土地仙在一起轉轉圈,聊聊天,倒也常見,只不知為何突然提到她,還跟什麽兇吉禍福扯到一起,碧鈴蹙起秀氣的眉頭,往花枝深處縮了縮,偷偷藏起來聽下去。

桃翁接著憂心忡忡道:“無尾山這千萬年來,頭一遭要有小妖飛升成仙,我只是怕碧鈴道行不夠,捱不過那九重雷劫。”

“這也未必,距她飛升應當還有些年頭,中間的變數不是我們可知的,命由天定,我們操再多的心,也是無濟於事。”另一位土地神倒不那麽擔憂,兩人一邊說著,漸行漸遠。

雷劫?在他們走遠後,碧鈴重新躺了下去,雙手枕著頭,望著映入眼簾的繁花密葉,陷入了深思:“飛升成仙,什麽意思?”

做人要活得清楚明白,做妖也一樣,碧鈴當晚就打著請桃翁喝酒的名號,挖出屋前的幾壇桂花釀,將他灌得醉醉醺醺,總算是搞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桃翁前幾日到天庭去報告自己近年來在無尾山的情況,恰碰著司命邊走路邊埋頭翻著冊子,一不小心撞到一塊兒,將司命手中的冊子弄掉了,桃翁撿起來一看,命簿上赫然書著碧鈴的名字。

桃翁與碧鈴千年的交情,也顧不得什麽禮節,忙捧住書詳視,生辰八字,平生事跡,果然是無尾山上的碧鈴。

見桃翁看得如此仔細,一向與人和善的司命笑道:“閣下可是認得她?”

又接著說道:“這位小妖可是好福氣,過不了十多年,便可修煉成仙了,我觀她命格,並無飛升的意圖,卻也是歪打正著,別的妖苦心孤詣都盼不來的事,竟輪到了她頭上。”

“仙君。”桃翁額頭冒出了虛汗,臉上喜憂參半,“您說的成仙,可是要歷經九重雷劫的飛升?”

“那是自然。”司命神色自若。

桃翁對碧鈴可謂是知根知底,她那點兒法力,說弱也不弱,但絕算不上強,怎生受得住來勢滾滾的天雷。

忙問道:“仙君見多識廣,可知有什麽辦法讓她躲過這場劫。”

“辦法自然是有。”司命有些為難,“可畢竟是天機不可洩露。”

又見到桃翁眼中的哀求,於心不忍:“這也算不得什麽天機,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可千萬別讓人知道是我說出去的。”

說著,持書遮住臉龐,俯身低低在桃翁耳邊訴說了一番。

桃翁下界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與自己的老鄰居商討此事,不巧讓碧鈴躲在樹上聽個正著,是晚打破沙鍋問到底。

若非與桃翁相識千多年,知他是一介老實忠厚的地仙,碧鈴都要以為這不過是個玩笑,可桃翁醉後仍是滿臉的擔憂,讓她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碧鈴,一只生於無尾山的千年鹿精,無功無過,居然要在不久的將來遭受雷劫。

碧鈴從未對所謂的成仙有過什麽想法,她在無尾山獨居獨處,渴飲清泉山溪,饑食鮮果野芳,來去自如,無拘無束,不覺得還有什麽事能比這般更快活。

對著已經醉倒趴在桌上的桃翁,碧鈴無奈托腮,清亮的眉眼沾惹幾分憂思,嘆氣道:“罷了,是福不用躲,是禍躲不過。”

再說,司命不是有避開雷劫的辦法嗎,碧鈴看著鼾聲如雷的桃翁笑笑,自己還是趁早找到司命說的那個人,依附著他不就好了,免得這老頭一直擔心。

推開小茅屋的門出去,碧鈴回到自己的院子,趁著月色挖出屋前剩下的所有桂花釀,放回桃翁的房裏。

是夜,獨自一妖悄無聲息地離去,前往都城朝安。

碧鈴這一路來,為了行事方便,化身為一位普通的小公子,一舉一動低調老實,倒也算安穩。

可直到皇宮門口,隱住身形的碧鈴才知道自己失算了,朱紅色的大門口左右兩尊石獅,守衛著尊貴無比的皇室,防止一切邪祟的入侵。

若只有這兩位,她未必闖不過去。可大門中,懸空盤著一條青龍,張牙舞爪,身似長蛇,麒麟首耀武揚威,鯉魚尾高揚,犄角似鹿,相貌威武,瞋目視著宮門前來而往者。

碧鈴暗道不妙,她沒料到皇宮中會有法力高強的守護神這一事。

與此同時,青龍也捕捉到妖氣,直直向碧鈴撲了過來,碧鈴豈能束手就擒,急忙禦風飛速逃去,青龍搖晃著身形緊追不舍。

肉體凡胎自然是看不見二者的動靜,門口的將士只感覺狂風忽起,紛紛被風沙迷了眼,撐著紅纓鐵槍才穩住自己,心中雖覺得古怪,公職在身,卻也不敢多言。

碧鈴哪裏是那青龍的對手,將將飛到城外林中,便被他伸出長尾緊緊卷住,一齊直直向下墜去。

一時間,碧鈴急得忘記了隱身,化成最初的那個小公子模樣,摔在地上,望著居高臨下還用爪子按住自己的青龍,憤得口不擇言:“若不是頂著犄角,就這纏著人的習慣,我還以為閣下是條賴皮蛇呢。”

青龍也不懊惱,冷冷開口警告:“皇宮不是爾等尋常小妖可以進去的,念你並無惡意,我便放你一馬,下次若再讓我看見,可別想讓我心慈手軟。”

語罷,也不理碧鈴是何反應,回首盤旋著朝皇宮方向離去。

這就是為何如今碧鈴躲在巷中畫著圈圈的原因,司命所說的能夠助她渡過天劫的人,就在宮中,可宮門卻守著青龍這一尊大神,不就成了一個死循環。

“唉。”回憶完畢,碧鈴再次嘆了一口氣,拍拍手上的灰,感覺自己腿蹲得都有些麻了,重新站起來,“真是妖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

唯一的一樁如意事,便是這朝安城中的糕點甚合她的心意,皮酥裏糯,鹹甜適中,奶香濃郁,自從她來後,每天都要吃上一盒才算才算滿意。

想到好吃的,碧鈴才算是來了精神,將不快事拋到腦後,正準備走出巷子前往糕點鋪去買最喜歡吃桃酥餅,又看到自己一身破敗的打扮,這樣走在街上,定會被人當作癡兒。

罷了,揍不過的人始終揍不過,還裝什麽男的。

碧鈴念了個訣,從白面小書生瞬時間化成一位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她滿意一笑,走出背陽的巷口,迎著朝安城千百年來沈穩如金的日光走在街頭。

碧綠的輕衫隨著微風緩緩搖曳,薄衫下雪白肌膚若隱若現,看似淺淡的眉眼,卻像是一塊白玉精雕細琢出來的,猶如天仙下凡,驚得路人滯住了呼吸。

身後兩位撐著傘的姑娘竊竊私語:“你看前面這位女子,怎生得這般欺霜賽雪,比畫冊上的仙女還要華美。”

“誰知道呢。”另一位低聲附和,“莫不是胡人?可她的五官又不大像,或許…會不會是萬星門的女弟子?”

“搞不好,我聽說萬星門的弟子最近正在城中呢。”

“真的?聽說門中弟子個個英俊瀟灑,好想他們的一睹風采。”

“我還會騙你不成,只是不知他們修仙門派的人,來朝安城做什麽……”

碧鈴將兩人自以為的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不屑地撇撇嘴,什麽萬星門?她聽都沒聽過。

買完桃酥餅,碧鈴將裝糕點的盒子抱在懷中,還用人們肉眼看不見的靈力偷偷為盒子保著溫,喜滋滋地向城外樹林走去。

夜色已經降臨,比起城中的客棧,城外的樹林更適合她的棲息。

初來朝安城的一晚,碧鈴也在客棧中留宿過,可她身為獸類,聽覺靈敏,樓下有人賭酒劃拳,樓上有人的喃呢,以及聽不懂的女人似痛苦似歡愉的低低嗚咽,都吵得她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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