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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番外之凝然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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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張凝然。

我即將死去。

我不是基督徒,我也不需要懺悔。

人世間種種,都將無法成為我的羈絆,我無法帶走什麽,當然也不想留下任何。

然而,我是一個母親。

我的心中仍有牽掛。

夜深不能寐,提筆書信一封,以此為作遺言,給我的女兒小齊。

自幼生長於北方書香,門第不高,卻家教嚴格。記事起便知自己倔強。父親並不因我是女兒而輕視。和哥哥姐姐們一同接受教育。家族更以我天資甚高而格外誇讚。

我一直以為張凝然的生命在於遠方,渴盼著地平線以外的世界。我跟母親說,有一天,張凝然會看盡世界的美麗。

我果然出走了,卻並沒有走出多遠。

一個叫藍又時的男人,將我永生困在了這片大陸,無法挪步。

我想夏娃吃了禁果,看清亞當的第一眼一定不是羞澀,而是愛慕。在那一刻,才真正清楚,世界的美麗可以濃縮於一人身上。

藍又時,就是我生命裏這樣一個人,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我知道我將哪裏也去不了,除非他肯帶我去。

也許每個人的愛情發生的都不一樣。

我也從未想過張凝然的生命裏會有這樣一場遭遇。如果可以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不願意在南方古城裏唱一首北方的民謠,更不願意看清木橋上那道看過來的目光。

然而我也永生難忘,他灰藍色的西裝,他挑起的眉頭,他狹長有張力的雙眼,和他身後彌漫的那團霧氣。

我終於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吸引和這樣的註視,當他越過人群向我走來,我只能呆呆的站在那兒,凝望並且等待。

他神情嚴肅,唇角卻掠過一絲笑。

那笑美麗的詭異,卻讓我年輕的心激動而刺痛。他似乎一開始就明白我無法逃脫,似乎一開始就知道,這青澀倔強的北方女子,第一眼就為他癡迷。

這於我是一種恥辱。

這是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少女才有的情節,第一眼愛上一個人,並且終生愛著他。

我以為愛情是女人的羈絆,它令女人失去自我,失去自由。那是不可相信的瞬間幻滅。

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是我從少女開始就一直信奉的。我對母親說,我不要愛上一個人,不要嫁給一個人,我要自由,自由的行走在張凝然的世界,自由得觀賞這世界的美麗。

我從一處風景出走,到達另一處,然後繼續出走。從未改變信念。我遇到過過於美麗的男人和女人,過於美麗的山或水,我總是能夠及時提起腳步再出發,沒有什麽能夠讓我駐留。

然而,藍又時走向了我,用一雙微微瞇起的雙眼和暴戾般的美麗包裹了我,他捧住我的臉,熱烈的吻我。

張凝然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去愛這個強大的男人。

沒有女人可以拒絕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吻。

他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心在叫喧,逃跑吧,張凝然,逃跑吧,張凝然。

結果我只說出最後三個字。

他的笑容覆蓋了我。

藍又時從此成為我生命裏的天使,也成為我命運裏的魔。

當一個女人開始說服自己相信一個男人的承諾,事實上已經代表,她無法相信。她唯一需要說服的,其實是自己的尊嚴。

藍又時無法只愛一個女人。

正如上帝不會把愛只留給一只羔羊。

正如張凝然不曾把視線只交給一片風景。

他說,凝然你真是一個奇特的女子。你怎麽會有這許多奇特的想法。

他說,我要親吻你美麗的智慧美麗的思維美麗的身體美麗的靈魂還有你美麗的臉。

他說,我在園子裏為你種了一片月季,你是我生命裏每一月每一季的神奇。

然後我漸漸明白,我只是他生命裏其中一種神奇。

然後我漸漸發現,我所有奇特的思維最終淪為他冷嘲的借口。

他說,你不是曾說,你不相信婚姻。

他說,你不是曾說,我也僅是你的一片風景。

他說,你真的愛我嗎,愛我就要接受我的一切。我從未要求你為我改變,所以你也不能。

我無法看著他身邊坐著另一個女人。也無法看著另一個女人為他癡迷。他的眼神裏總是我看不到的深,然而那些深,卻又如此清澈。

也曾在醉酒的深夜告白,凝然,對不起。

他向全世界的女人露出迷醉微笑,這也許不是他的錯。

這個眼角彌漫著妖冶混亂高貴與頹廢的男人,為何這麽輕易就擄走我的心。

我開始反省,世界上最極致的美,是不是不應該被獨享……

我無法承受,我試圖離開,他則試圖讓我明白,愛情與欲望是分開的。

然而我知道,也許我永生也無法尋到愛情的答案,但是愛情是需要被證明的。愛情的證明即是自由的受困。

我若愛他,便要放棄自由,放棄痛苦,當他轉身面對另一群女人,我要放棄自尊。

那麽藍又時呢,他從未證明他的愛。

可恥的張凝然,清高孤傲的張凝然,無法停止愛。

我開始明白,我遇上了逃不開的命運,陷入了明知痛苦卻收不住腳的深淵。

他身邊的女人換了又換,也許執著不肯離開的並非只有我一個。

她們曾怎樣對著我笑,又曾怎樣對著我哭。

我問自己,張凝然你還能卑微到何種地步。

張凝然的眼淚哭幹了。直到某一天,連藍又時也開始說,為何你的眼神不再生動。

我才驚覺,為了一場屈辱的愛,我放棄了什麽。

奪門而逃的那一刻,他輕易就抓住我,他的笑那麽美那麽殘忍,卻頃刻吻住我,直到我放棄掙紮,只剩心跳和喘息。

他說,告訴我,你有多愛我,你有多愛我。

我說不出話,唯有眼淚。

藍又時擊潰了我所有的驕傲和自尊。他那麽清楚我根本逃不開。

所以他問,離開我你能活嗎?

這句話終於把我逼到了底線。我又可以到達怎樣的卑微。

我怎麽會不恨這個男人,如果恨也是愛的證明。

他擁抱我,親吻我,用盛大的欲望把張凝然的清高和驕傲全部粉碎。

他說,凝然,你不能離開我,你離不開我。

我恨他看透我卑微的心。終於還是逃回了北方的家園。

我的逃離亦卑微不堪,有很多次我都想轉身回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他什麽,我只知道,我愛他,愛得自己低到地平線以下,匍匐在地獄門口。

然而逃離終究還是解救了我。

越接近北方厚重的土地,越接近北方疏朗的天空,我的疼痛離我越遠。

家人迎接了我。父親並不知道心高氣傲的女兒究竟為何閉門不出,而母親也只是開心我不再野心著外面的世界。

直到他們和我都開始發現我漸漸膨脹的腰身。

我並不知道自己怎樣被趕出家園。卻永生難忘父親的震怒、母親的哀求。

張凝然,這個名字,從此消失於族譜。

我的眼淚無法灌溉北方這片土地,清高的張凝然不曾有過朋友這時候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幫助的人。離開家族,我無法生存。張凝然竟毫不具備生存的能力。

無路可走。唯有回去。我知道我亦被思念折磨,我寧肯卑微的仰望著他流淚。

我恨這個孩子拖累了我,使我無法回歸。也恨命運,使我遇到藍又時。當火車帶我回去那個房間,藍又時正和別的女人繾綣。我唯有蹲在地上,讓眼淚淩遲自己。

我恨透了自己。恨不得生生吃了自己這副皮囊。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然後擁抱我,仿佛床上的女人不曾存在,仿佛那只是我自己的幻覺。

他說,別再離開我,你離不開我。

我唯有哭泣。我還太過年輕。我無處可去。我需要一個人來收留。

而這個男人,我雖恨著他,卻也愛著他。

我去了藍湖別墅。看到那片美麗的月季。

我以為那也只是他眾多謊言中的一個,未料到這片廣袤的月季花田竟真的存在;我以為他用同一片月季哄騙所有的女人,直到我發現月季園旁的涼亭,掛著匾額:“凝然一夢”。

我曾在某一個清晨,告訴他我夢中有一片望不到邊的月季。

那時候,他睡在我身邊,似未聽到。

我喜愛這種花。

這被譽為花中皇後的植物,大氣、質樸、清臒。這種太過普遍而在中國浩瀚歷史裏被遺落的花,她代表著北方的精氣和靈魂,曾是華夏先民北方系黃帝部落的圖騰植物。

我愛她,因她是北方的女兒。

藍又時卻在南方,為我布置了一片粉紅色的天空。

然而張凝然的心卻在激烈的叫喧,那又怎樣呢,那又怎樣呢,他的愛無法只屬於你。

他終於開口說,我無法帶你回來,是因為我有妻子,她叫唐舞衣,我們有一個女兒藍子茸,我們又即將有一個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叫藍子鹿。

我淒厲的問,那你現在為什麽要帶我回來。

他皺著眉頭,用倉冷的笑回覆我,那麽你要離開嗎。

我的巴掌甩了出去。

他終於把一個驕傲清高的靈魂變成一個萎縮的拳頭。

張凝然絕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的倔強會把自己逼迫至如此境地,也沒有料到在南方這片富庶的土地上,有一個家族會允許妻子和情婦同住。

唐舞衣是我見過最優雅高貴的女人,帶著他們所屬的那個階層特有的氣息。那時候她和我一樣,懷有身孕,是她和藍又時的第二個孩子。

她是藍又時的結發妻子,我無法回避她眼中濃烈的愛和濃烈的恨。我扮演了她生命裏最為鄙夷和痛恨的角色。

這如何讓我相信,藍又時的愛,竟然可以同時讓兩個女人為他孕育孩子。

張凝然卻無法逃走。我的身體日益臃腫,無處著落。我的倔強讓我在這裏駐留,讓我接受她殘酷的種種對待,並且讓我開始痛恨自己和這個蠻橫的世界。

藍又時只是看著我日漸消失的靈魂,漸漸變成一個爭風吃醋的流淚的孕婦。

我告訴自己,我會離開的。這並非張凝然想象的愛情,更非我想要的生活。

他說,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的眼中帶著冷漠嘴角卻含著笑。

這一點笑,讓我的憤怒和怨恨最終吞噬了自己。

********** **********

我不想再去回憶那段腐爛的舊事,我已並不心疼,也並無難過。

那於我只是青春年少的傷痕。

然而我必須承認,我的心受了傷,永生無可愈合,無法遺忘,不願想起。

有人說,人死後是從傷口開始腐爛的。那麽張凝然最先腐爛的一定是心臟。

只是現在,小齊,對我而言,那不過是我為自己尋找的借口和理由,來解釋我們母女之間慘淡的相處。

藍又時停留在我的青春年少,你卻占據了我人生裏大部分時光。

我是帶著報覆之心帶走了你,而把我自己的女兒留在藍家。

如果我說我並非想留自己的女兒享受富貴,僅僅沖動的用最後的殘忍來反擊藍又時和唐舞衣,你會願意相信嗎?

我並不愛孩子,即使我自己的孩子。

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愛。

我是被家族拋棄的人,這意味我的屍骨將無處安放,終生都將無根的游離。即使變成一抹魂,也尋不到歸處。

可是我是一個母親,懷胎十月,歷經磨難,在分娩時血崩幾乎喪命。看著一個新鮮無知的小生命蠻橫的介入我的生活,我的眼淚和痛苦讓我無法面對她。

卻又怎麽忍心把她留在這片荒涼的所在,我已決心要走,誰來照顧她,誰來替她擦眼淚,誰來保護她應對唐舞衣。

我最終還是選擇抱走了你。

那時候你睜著清亮的眼睛,無知而信任的看著我,我決心留給唐舞衣一道最重的傷痕。

然而最終受到懲罰的依舊是我。

我並不喜歡孩子。所以也並不曾喜歡你。

懷孕時受到過唐舞衣非人的對待,以及靈魂上巨大的折磨,讓我的身體迅速的消瘦並且羸弱。

我沒有帶走任何錢物。唯有自己謀生。靠著滿腹詩書任教於南方偏遠地的一所小學。帶著你,遭人諷議。

那是一段極其艱難的日子。

我的身體終究變得不行,有時候雙腿腫脹的難以站立。唯有辭職,租到一處便宜的房子,靠著翻譯得來的微薄收入,養活自己和你。

那時候,初為人母的慌亂和體力不支的身體,加上幾欲崩潰的身體,讓我常常無暇看管你,也時常把怨恨放置到繈褓中的你身上。

我帶著巨大的矛盾後悔自己做出的錯誤決定,又帶著巨大的怨怒養活著可憐的你。

你是唐舞衣和藍又時的孩子,我如何把絲絲的愛給你呢?

可我也無法完全明晰自己,當初怎麽做出這樣的決定?

人一時沖動,便永生無可挽回。

你漸漸學會在地上爬,咯咯笑著自娛自樂。我要上班,除去房租和飯費,沒有多餘的一枚硬幣,出門前只好用布條把你栓在床頭。

有一次下班回來,尋不到你,四處呼喊,眼淚崩落,才明白自己內心的緊張。

在張凝然最為痛苦和悲傷的歲月裏,是你用嬰兒的依戀和純凈的微笑支撐了一個憔悴病弱、隨時想著終結自己的母親。

鄰居送你回來,說你在石碓下的隙縫裏睡著,不忍心便撿了回去。低聲責怪我。這已不是一兩次。

見到你的瞬間,我雙腿發軟,無法發出聲音,你卻忽然掛著眼淚叫了一聲媽媽。

這是你說的第一句話。

即使傷到遍體鱗傷,滿心疤痕,聽到這樣一句,也瞬間融化。

我知道我的小齊已成為子鹿,在藍家定會過著富足的生活。

而你天真可愛的個性和我對你的愧疚感,也漸漸讓我把你當做我的小齊對待。

即使內心陰冷,然而也相依為命。

你那樣快樂並且懂事,用幼軟的小手撫摸我的淚痕,牙牙學語,發不清音節,所有這些都成為我那段地獄生活的清音。我知道我們相依為命。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愛。因為那時候,我只以為我所有的愛都已隨風而逝。

然而三年後,我忽然在報紙上看到藍又時幼女夭折的消息。也是在同一天得知,我曾用靈魂深愛的男人已在一年前車禍身亡,車上還有一個受傷的女人。

報紙用桃色事件解釋他的車禍,讓我殘忍悲苦的嘲笑起來。

怎會不可能呢,藍又時的事業已達到巔峰,多情又無情,卻最終死在女人手裏。

我早已對他失望,卻依舊覺得悲傷難抑。

尤其是,我親生的女兒竟然夭折,只覺得被命運踐踏到最底層。

那之後,我帶你回去一次北方。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回歸,便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眼北方的土地。

匆匆走在地凍天寒的世界,只得到父親暴病過世母親郁郁而終的消息。

他們至死都不曾看到我,也不曾原諒我。卻都在臨終前念叨著我的名字。

北風灌進我的心裏,我只覺得那裏空洞一片。

我開始虐待自己,也虐待你。但我從未想過自殺,我倔強的看著命運,想看看自己最終能夠到達何種悲慘的地步。

我在漫長的悲憤裏最終學會了與命運共處,平淡冷酷的看著它的走向,它不懷好意的折磨。我決心活著,決心看看張凝然的靈魂最終能夠走向何處。

我開始做翻譯,觀看冷落者的文字和囚禁者的靈魂,我不想要翻譯流行的作品,我沒有興趣,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只想悲苦的活著。

而你卻像北方野地裏的花芽,落地生根,抽葉攀爬,漸漸長大。你好像一個樂天的孩子,總是奔跑,總是微笑,總是小心翼翼的對待我,從走路開始就懂得悉心照顧病弱的我,從無抱怨。

我知道你一直期待我的愛,也漸漸在歲月流逝和相依為命裏明白自己內心對你的愛。深沈的發不出聲音。

你是無辜的,你甚至是一個受害者,是我親手用狹隘的雙手把你拉進了這場沖動的報覆裏。

西伯利亞的文字之風,和中國古老先賢的作品,充斥著我的時間,你用透明的笑和快樂的愛包圍我,我最終也在歲月的盡頭漸漸明白,往事早已過去,是我糾結著沒有放下。我開始學會放下。

張凝然並沒有讓我失望,她的靈魂漸漸站起,重新變的明凈。

然而情感上的傷害,卻讓我喪失了表達愛的能力。

我失去家族失去自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你身上,卻始終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對待你。終日心痛著,又終日冷淡著,說著冰冷殘忍的話,流著麻木清涼的淚。

看著你漸漸長大,也看著你的臉龐,你的眼睛酷似藍又時,臉龐卻漸漸生長出我的輪廓。我想這大約是上天的意思,他準許我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

我決心好好的教育你,我決心冷淡殘酷的教育你,希望你學會殘忍、學會決絕,這樣才能不必像我一樣,一生品嘗痛苦。

我以為我做的對,我以為這是我彌補你的方式,卻漸漸發現你笑容裏的悲哀,發現你天真背後的絕望,你無法辨識方向,平衡力不好。

我知道的。缺少愛和擁抱的孩子,才會這樣畸形的長大,我漠視你的時間太久了,只顧著撫平自己的憂傷,等我從痛苦裏驚醒想要註視你的時候,你已經自己長大,你已經學會掩飾,你生命的某一部分已被永久的遺留於支離破碎的童年。

這是我造成的。正是我的殘忍造成了你殘缺的性格。

當八歲的你從容的從高處墜落,媽媽是在遠方看著的,媽媽看清了你臉上絕望的神情,我竟然看清了你絲毫不想活著,你甚至期望那根繩子瞬間斷裂。

我不知道該怎麽樣彌補。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話。

對你,我始終沈默,無法看你,無法擁抱你。

你用一雙渴望愛卻強撐住失望的眼神看著我,你微笑,你用稚嫩的雙肩承擔我的眼淚我的絕望,我竟然把這一切交付於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這是一個母親最終極的殘忍。

我無法對命運發出呼喊。

然而你最終也被剝奪一切,無法拒絕的為生病的茸兒貢獻自己的血液,甚至一顆腎臟。你還那麽小,那時候,你還那麽小。

我痛苦的發現,你竟然不愛自己。

那時候我也問自己,如果你知道真相會怎樣。我應該阻止你嗎,如果你知道茸兒是你親生的姐姐,你是否願意為她獻出生命?殘忍的唐舞衣若知道這一切,會不會依舊選擇毀掉你?

我是不願意的。

我絕不願意這麽做。

你是我生命裏最後的安慰最後的希望,我絕不願意看到你的眼神裏對我流露出一絲的恨意。

小齊,你說你希望把全世界的快樂捧到我面前。

我卻願意把整個世界放在你腳下。

我希望你永遠不被傷害,希望你踐踏世界而非被命運折磨,希望你永遠愛著我,永遠相信我才是你的母親。我更希望,你不會因為我的死去,而放棄生命。

可是那時候,你說,若我死了,你一定會跟來。

我又該怎麽辦呢?是我拘囿了你的世界,你的光明,強迫你接受一個身心備受摧殘的母親,卻又冷淡刻薄的對待著你。

我相信你並未說謊,我在你年輕的雙眼裏看到比命運更深重的愛和絕望。

可我要你好好活著,因你是張凝然的女兒,因你是我此生最愛,超越血緣。

我決心重塑你的性格。

我決心把應該屬於你的一切還給你。我寧肯孤獨,寧肯你恨我,寧肯你有一天嘲笑我的自私。

我要你勇敢的活著,我要你看淡情感看淡生死卻堅毅勇敢的活著。

你是我張凝然的女兒,唐舞衣給了你生命,張凝然卻決心把自己的全部人生給與你。

於是我和藍家達成協議,同意你捐獻腎臟,但要讓你回去藍家,參與競爭。我要你在競爭裏尋到拼搏的力量,生存的意義。

我要讓我的小齊在殘酷的環境裏成長,不要像我一樣軟弱無力。

親情或是愛情,都無法成為你的牽絆。在我死去以後,不必再受任何委屈,不必被任何感情牽絆。我要你強大的迎接這個世界。

我要給你的是這些,而非毫無意義的母愛。

********** **********

小齊,這就是全部。

我曾把我人生裏所有的苦痛和感悟都教給你,現在已經毫無保留。我的自私就是,始終舍不得把你還給唐舞衣。也始終做不到給你溫暖和保護。

現在我要死了,我不能帶著秘密離開。

真實也許殘忍,但錯誤始終是錯誤。

我把真相告訴你,只希望你平靜的接受它,處理它,這已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題,不要因為愛我或是恨我,輕易的做出決定。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尚未看到你成功。

我早已忘記藍又時,也已看透人世間情愛種種,怨恨都已泯滅。我把所有的愛都用這一種方式給了你。你就是張凝然的一切。你就是我的凝然一夢。

也許我的教育方式並不恰當,然而我已經到了不去計較、不去後悔的地步。我知道自己來日無多,無法繼續守護你。

只要你可以幸福,我寧願你恨我,並且忘記我。

小齊,媽媽很愛你。你會相信嗎?

希望把人世間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搬到你面前。然而無法做到,所以把痛苦和絕望首先交與你品嘗,要你知道世間種種,這樣,在我離開的時候,你就會勇敢、堅強。

謝謝你,在我餘生給我最大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

張凝然 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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