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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垂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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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齊在除掉腳上石膏的那天晚上見到了藍敬銘。這個在血緣上她叫做爺爺的人。

那一天她的頭發長過了額頭,堆在眼睛上,像一叢雜草。

藍敬銘盯著她的眼睛,靜靜的,過於漫長的沈默。

她亦覺得沒有任何話要對這位初次見面的老人家說。

於是他們就各自沈默著。在偌大的書房裏,對視。

然後老人搖搖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張小齊起身便走。

一路穿過這座處處中國韻味的主樓,聞到舊木器的暗香,和青花瓷器的清寧。來時就靜立在走廊一側的大明窯瓷花瓶,多了幾枝新采的芍藥。上面晶瑩著幾滴晚露。

她凝視它們,然後下樓。

那只已經無法修覆的眼鏡,她決定不再去懷念它。

她本不是一個妖嬈的人,卻長了一雙妖嬈的眼。這是不和諧的。

某一次被幾個男孩子圍毆。他們說,看你那雙惹人討厭的眼,看到就讓人火大。

她撲上去就打。覺得委屈,覺得被侮辱。

跑回家。不敢掉眼淚。

媽媽給她一副黑框眼鏡。

她說,你的這雙眼確實讓人看到就討厭。

她不再承認自己還有靈魂。

淩輝背手而立,站在客廳。一盞仿古的宣紙燈,幽幽暗暗的光線剪輯一個側影。小齊站在樓梯上,面對這個寂寥的影子。覺得它被光線穿透。

這忽然令她回憶起北方的風。

跑丟了鞋子,跟在媽媽身後,怕跟丟了,奮力的跑。一雙光 裸的腳,踩在北方厚重冰冷的土地上。遠離城市的天空漫布大朵沈重的雲。

後來她忽然停下。站在一片廣袤的荒涼裏。看著媽媽的背影。

頎長孤絕,似乎是獨自一人。

北方冬季寒冷幹燥的風,就那樣吹過,她覺得它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他沒有聽到什麽,只是忽然感覺到,於是微微轉身,並且偏頭,然後輕輕仰望。

看到藍子棋,靜立在時間彼端,似一樹靜默的花苞。她的視線穿越了他,某一刻,他甚至覺得,穿越了他的靈魂。

然後她發現了他的註視,迅速而璀璨的一笑。

那一刻,淩輝忽然聽到綻放的聲音,劈裏啪啦,逃亡一般從心底傳來。

有時候我們不能明白,一種感覺是如何發生又是如何持續最終又是如何消失的。我們無法控制,只能遭遇。

淩輝微微頷首。藍子棋走下樓梯,越過他,離開了藍湖別墅的主樓。

他則靜靜跟著她身後,不疾不徐,直到她走進東樓,走回她的房間。

她與閻允豪的約會從此中斷,不再提起。

她用兩天的沈默,來忘記這件事。後來便真的完全忘記。

他問她,你是真的在難過嗎?

她點頭,試著喜歡一個人,有時候會分不清自己真的在喜歡還是假裝在喜歡,所以難過的時候,也分不清自己真的在難過還是假裝在難過。不過,我的優點是忘性比記性大。

他不再問。只是忽然伸出手,碰觸她的額頭。他知道,這種程度對藍子棋而言,已是真心的努力了。

他的動作令她詫異,不過一笑置之。

他的動作也令自己詫異,不過也一笑置之。

就像此刻,站在她的房門前,他分不清自己心裏的那片詭異不可觸摸的沈默。對此,他淡淡一笑。然後轉身離開。

走出五步的距離,停下來,幽幽回身。

藍子棋站在門口,套了一件白色睡袍。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對自己過於靈敏的感覺而略略遲疑。他們相處不過幾個月,他看不懂她,卻能感覺到她。

她用幾秒鐘的時間來凝視他,然後向著他奔跑。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張開雙臂,迎接了迅速跳上他身體的藍子棋。

他在慣力作用下,往後退了一步。接著便迅即的轉身,把盤踞在他身體上的這頭小獸壓向墻壁。

迅即的尋到了彼此,激烈而甜膩的親吻。

他吻的非常用力,即使在最狂野的夢裏,也不曾這樣的親吻過。她吻得太好了,好到他一顆心幾乎痛起來。她舔他的唇他的齒他的舌,進步得過於快。

他不得不把她更加用力的壓向墻壁,以騰出一只手來,捏住她的下巴。重新壓住她的唇,一直吻到滿嘴甜絲絲的血腥,又一路下滑,吻進了她睡衣裏赤 裸的肌膚,一團芳香的柔軟。

他忽然停住。因為藍子棋忽然慵懶嬌媚的笑出了聲。

是愉悅而開心的聲音。坦率真實。並且拉回他的理智。

頭貼在她懷裏,慢慢撫平急促的呼吸。直到變得清淡冷靜。

藍子棋攀著他的身體滑下來。使他重新花時間冷靜自己。

她認真的擡頭問他,“怎麽樣?”

她的唇,紅艷似新綻的玫瑰——就像他從高速公路上抱她回來的那個黃昏。激吻過的唇。

他靜靜站著,優雅似一棵樹,“你覺得呢?”

藍子棋用那雙眼睛看著他,然後微笑,“呃。”她淡淡回答。

淩輝點頭,清淡的語氣,“呃。”他也無法再多說一個字。

她點一下小腦袋,“再見!”又點一下,“晚安!”

“晚安。”他回答。

他們同時轉身,然後各自離開。沒有心事,亦無尷尬。

某年某月某夜,淩輝和藍子棋,誘惑了彼此。

第一次深度激吻,他們對此的評價都只有一個字。

“呃。”

********** **********

期末考試將近,她也越來越吃力。難以相信,有好幾次她竟然哭出來,僅僅因為那些令人糾結的數學文字題。

不過,她自己也不怎麽相信自己的眼淚。有時候它們以怪異的姿勢流下來。

譬如當她算到癥結,眼淚忽然凝結在眼角,令她覺得灼燙。

譬如當她托著腮微微歪了腦袋思考,眼淚忽然順著地心引力流進她的耳朵。

自修室裏為她斟茶的那位姐姐,有時候忍不住遞紙巾給她,張小齊才恍然發覺自測卷已經濕了大半。

她撅起嘴,嘲弄它們。她真的沒有難過。

這個月8號,又一個要去醫院的日子,這一次要抽取600CC的血。

每一個手術即將開始的日子,淩輝都要陪著茸兒去醫院做各種檢查。

這種時候比較少看到他。

已經輾轉從諫軻衍大的傳說中,聽聞一些有關公主與騎士的故事。

藍子棋奇怪的是,過去的十二年來,為什麽他們三個從未碰到過。

藍子茸,曾是諫軻衍大眾人呵護的天使。只是,她越來越少出現在校園。所以她英俊的騎士也漸漸消失。

這於小齊是不難理解的,當她要貢獻越來越多的血,她也就越來越明白,茸兒的身體越來越糟糕。

這也許就是她得以認祖歸宗的原因?

只是,藍家除了她,還有藍子落、藍子瑕。她並不是那個非你不可。

最終她發覺自己沒有那樣的智商,於是放棄思考這繁蕪的家族問題。但是她拒絕承認它比高數更難。

也許,這些問題應該留給他們自己。

至少,藍子棋並不似她的名字一樣,真正屬於藍家。

淩輝在下午茶時間趕了回來。

她很奇怪,他會坐在茶餐廳裏等她。不過,她樂顛顛的笑笑,一路跑了過去。有同學跟她打招呼,她憨憨的笑著回應。

淩輝的微笑噙在嘴角,看著她一路跑向他。

她喜歡淩輝的笑,因為稀缺並且充滿些些的挑戰。即使轉過幾個角度,看到了茸兒,看到了閻允豪。但她希望自己是在他的視線裏奔跑。

在桌子前立定站好,平撫呼吸,“茸兒姐姐好。允豪學長好。”然後在淩輝身邊坐下來,對著他嫣然,“可以先來杯西柚汁嗎?”

“已經叫了。”淩輝的聲音有禮而克制。

小齊飄忽的笑笑。

她並不是每次都點西柚汁。

閻允豪冷冷淡淡的坐在茸兒身邊,不著痕跡的掃了她一眼,然後偏頭輕聲問茸兒冷不冷。

茸兒蒼白的手指交疊在桌子上,捧著一杯熱咖啡。她靜靜的在氤氳的氣息裏笑,輕柔的搖頭,“允豪,我很好。”

“我想說,”藍子棋舉起手來,“茸兒姐姐的聲音真好聽。”

茸兒羞澀的笑笑。沒有回答。

西柚汁來了,由於她熱切關註的目光,服務員把杯子放去她面前,小齊揚頭對他道謝。

準備一口氣喝光。

“茸兒也點了西柚汁。”閻允豪看著她,淡淡說。

“哦,”她憨憨的紅了臉,“真抱歉。”起身,想要遞過去,淩輝已經先她一步,取過這杯橙紅色的液體,然後繞過桌子,輕輕放去了茸兒面前。動作優雅而迅速。

“謝謝。”茸兒好聽的聲音,“讓子棋先喝吧,她看上去很渴。”

“不用不用。”小齊連忙擺手,嘻嘻笑一下,“我不渴,我可以等。”

淩輝重新坐回她身邊的時候,她極為禮貌微笑。

她終於也學會克制有禮。

閻允豪小聲的和茸兒談話,偶爾博美人一笑。

她卻終於不想等下去,她實際上已經很渴。

媽媽所說的等待和忍耐,實在是一句不那麽好的真理。

她抓過淩輝面前那杯水,喝了一大口,然後又“噗”一聲全部噴了出來。五官極為抽搐的擠成一團,滑稽的咧咧嘴,吐一下舌頭,“淩輝,你喝的什麽?”

三個人都是一楞,然後大笑。

就算是淩輝,也無法忍受她這種花栗鼠一般的表情,真真切切的笑出來,像春日樹林裏的陽光,“是檸檬水。”

“怎麽這麽酸?”她委屈道。

淩輝扯起餐巾,小心為她擦拭滿衣的水,“因為是用來凈手的,所以會放很多檸檬。”

小齊愕然,“凈手的?”眼淚嘟嚕了一串,“幹嗎用這麽好的杯子裝洗手水啊?”

淩輝只是笑,輕輕揩掉她的眼淚。

他的動作非常輕柔,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張臉,摘掉她的新眼鏡,擦幹她警告他無數次不能相信的淚。

“只有你這樣的笨蛋才會把愛爾蘭的水晶碗看成杯子。”閻允豪冷冷的嘲弄。

小齊自動忽略他的發言,只是轉身悲痛的看著淩輝,“你剛剛洗手了?”

淩輝看著她源源不斷的淚,停住笑,然後否認。

“你肯定在騙我。”張小齊揚起圓潤的臉哭,以至於淩輝有點手忙腳亂起來,“子棋,我真的沒有。”

然而張小齊就是很想哭一下而已。她心裏在恐懼著幾天後的抽血,卻找不到一個好理由釋放淚水。

淩輝靜靜看著,不知道為什麽就忽然明白了她眼淚的來由。

她說不要相信她的眼淚。他卻看清了她眼裏暗藏的恐懼。

於是他端起那碗檸檬水,也喝了一口,並且皺著眉頭咽了下去。

“我沒洗手,我從不撒謊。”淡淡如月的聲音,和始終優雅寂靜的表情。

張小齊不得不停住。淩輝粉碎了她的理由。她不知道該給他一個什麽表情來表示抗議。

然後屬於她的那杯西柚汁到了。

她因此停住了哭泣。借一杯甜甜暖暖的果汁,安慰自己多變的心情。

茸兒溫暖的微笑,“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呃,”她抓起眼鏡戴上,“謝謝。”

閻允豪冷冷的盯著她。她擡頭對他憨憨一笑,“允豪學長眼裏,茸兒姐姐的眼睛才是最美的。”

低頭繼續喝她的果汁。

“謝謝你,子棋,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謝謝,謝謝你回來藍家。”茸兒看著她。

小齊無法怪責這種眼神,純凈而真誠,她可以用很多很多形容詞來羅列。茸兒的美好毋庸置疑。這樣的人,當然應該活下去。

“不客氣。”小齊回答,微微一笑。

空洞的水晶杯發出一種空曠的聲音,她喝光了果汁,一滴沒剩。

然後把杯子推得遠遠的。

她的海鮮意面來了。

**********

從書包裏掏出皺成一團的試卷,然後遞給淩輝。

淩輝取過筆,在她亂糟糟的筆跡下面劃幾條線,她笑笑,趴在餐桌上重新計算。

表情簡單並且認真。看上去清澈似高山上的湖水,又似投射在湖水裏的雲影。一笑一顰的變化,真實可見。

她揚起臉,問淩輝為什麽這麽難。

淩輝淡淡的回答,習慣了就不會覺得它難。

她擡起一根手指,可憐兮兮,“書童你太聰明就敢看不起少爺我。”

淩輝推開她的手指,指點她的試卷。

她得到提示,然後繼續算下去。

不久之後,她擡頭對淩輝得意的笑。淩輝也淡笑著,點點頭。

她算對了。

**********

他涼涼的看著他們對視的眼神和溝通的動作。

茸兒捧著一本財經雜志,細細翻閱,偶爾擡頭看看淩輝和藍子棋,和煦的表情。閻允豪示意侍者換一杯熱咖啡來。茸兒對他感激一笑。

他喜歡茸兒的笑。因為需要小心翼翼的奉獻才可得到,令他覺得珍貴。

所有人都知道他對茸兒的心意,只有茸兒自己,始終平靜溫和的處理著他們之間的關系。

其實,他並不是完全不明白。

在座的三個人似乎都寂靜無聲的專著於自己的事。唯有他,煩躁著一顆心。他淩著眼神,冷凍如冰。他知道自己的心在為什麽翻騰,他因為這個理由而更加沈默。

配得上茸兒靈魂的人,也應該是一塵不染的。

他,看似高貴的閻允豪,恰恰是那個詞語的反例。

淩輝起身,輕聲說,“茸兒,我們該回去了。”

他來到她身邊,為她拉開椅子。

閻允豪則接過侍者遞過來的淡粉色外套,為她披上。

藍子棋把試卷塞進書包,“我回去上課。”說完便走。

茸兒忽然笑道,“子棋,你該剪頭發了。”

藍子棋摸摸額前雜草一樣的劉海,點頭憨笑,“嗯,我下了課就去。”她一邊走一邊說。撞上了侍者。杯盤踉蹡。

破碎的玻璃披瀝的水,她腳底一滑差點跪下去。一只手抓住了她,往懷裏一帶。

她有些發暈。不久之後,擡頭對救她的人笑笑,“對不起。”

她看不清他,但是她聞到清冽的雪的味道。

“昨晚又熬夜了?”

她的臉色終於變得冷淡起來,“笨鳥多飛。”

離開他的懷抱,坦然面對各種註視,然後低聲向侍者和其他客人致歉。終於背著書包離開。

茸兒看著淩輝背風爾立的身影,然後把視線移回來,對閻允豪說,“我們走吧。”

閻允豪才發現自己站在桌邊,一只腳卻邁了出去。

********** **********

他相信藍子棋企圖用那雙眼睛迷惑自己。

就像深海裏的人魚企圖用歌聲誘惑水手。

當他站在教學樓上,看她跌倒了兩次之後,他冷冷的嗤笑。

一個平衡感那麽差的笨蛋,竟然還總喜歡用跑的。

然後他看到她擡起手背,摘下眼鏡,擦眼淚。然後重新戴上眼鏡,放慢腳步。

像一場獨角戲。

低著頭跑樓梯。她低聲哼著一首歌。飄渺的音調,影影綽綽的越過他。

當他忽然伸出手臂,迅速將她拉進這間空教室時,閻允豪才瞬間明白,這個動作竟然是他一直等在這裏的原因。

她似乎沒有驚訝,擡頭對他笑,“允豪學長。”

他攥住她的手臂,冷冷的盯著,“我告訴過你少出現在我面前。”

“對不起,我以為只有淩輝一個人在那裏。”

她擡頭仰望他。即使隔著眼鏡,也令他暴躁並且氣憤。

男人是無法抗拒這種眼神的。更何況是閻允豪。他以為自己已經厭倦在別人身上尋找茸兒的影子。

他跟自己說,我絕不會背叛茸兒。

然後他欺身吻下去。她沒有掙紮。但她的眼鏡在親吻中掉落,她及時的抓住它,然後移開自己的唇,哀嘆,“你跟它有仇啊?”

閻允豪停下來,看到她眼裏的淚。

藍子棋把拿眼鏡的手別去身後,一副防範的樣子,“這次你再弄壞,我發誓一定會要你賠的。”她妖嬈天真的笑笑。

她根本不必對他笑。她根本不必摘掉眼鏡這樣看著他。

她根本一點兒都不像茸兒。

“你這個愚蠢的妖女。”

“我有多像茸兒?”她偏了頭問他。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你有多喜歡我?”他凜然著眼神。

他從一開始就對她充滿了排斥感。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敵對感覺。像雜草一樣在他心裏瘋長。她沒有資格擾亂他的心緒。正是這一點令他更加厭惡她。

可是她竟然淡淡飄渺的笑。

閻允豪冷冷的推開她。

她失去平衡,撞上了桌子,跌落在地上。在空空的教室裏發出空空的聲音。

藍子棋很快從地上爬起來,滿手掌的血。閻允豪愕然,他忘記了他面前的這個笨蛋是多麽的缺乏平衡感。

她靜靜看著手心裏那些紅色,甚至以一種悲憫的神情凝視它們,沒有眼淚。

然後戴好眼鏡,並且理理頭發。

“之前是我錯了,不應該不自量力的喜歡你。我會忘記這件事的。以後好好相處吧,允豪學長。”她禮貌的說,“再見。”

********** **********

這些血是很珍貴的。甚至比她本身還要珍貴。

如果唐舞衣知道她流了這麽多血,卻只是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她一定會很生氣。

她沒有怪閻允豪。是她錯在先。他傷害她也是應該的。

幾百年前,她傷害了全世界。今生她是回來還債的。

張小齊決定忘記這件不愉快的事。她沒有時間過多計較,她忙著準備考試。她要通過期末考試。

她對著鏡子笑起來。張小齊你努力到連自己都要被感動了。

放學後,又一次在校門口遇到彭於翔。

她真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熱衷於糾纏她。

“藍子棋,我們交往吧。”他對她大喊。

她裝作沒看見,只想快些走去停車場。

他卻終於追了上來,“餵,藍子棋,你裝不認識我?”他笑得有些華麗。

她停下來看著他。

“藍子棋我們交往吧。”他笑嘻嘻的重覆道。

“我以學習為重。不想早戀。”她一本正經的回答。

彭於翔呵呵笑起來,“都大二了,哪裏算早戀啦?”

“我媽媽不準,她說要早戀,也得和個像樣的男人。”藍子棋說。

“你耍我呢。”彭於翔口氣不好,臉上卻一直笑著。

“諫軻衍大有這麽多準繼承人,並且都是美女。”她搖搖頭。老實說,她真的懷疑他的眼光。

“我喜歡的是你。”他笑著回答。

這大約是她聽過最好聽的話。如果他是認真的,如果他是一個平凡樸實的好人,她會相信這句話並且感激,她也許會跟他走。

可是她已經不渴望這些。

她沈默著,往停車場走去。

心裏卻忍不住要嘲笑。閻允豪被強制和你約會那天,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渾身爬滿了跳蚤。

她只好決定解決掉這件事,站定,轉身,低頭盯著腳尖,“之前是我錯了,不應該不自量力的去面試。我已經付出代價。我會忘記這件事的。以後別再出現了。”

她只聽到一聲“滾”。

詫異的擡頭,看到閻允豪,一雙眼睛冰冷的嚇人。

彭於翔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喊, “藍子棋你還有幾張照片沒有取走,你希望我寄到報社去,還是直接寄到藍湖別墅?”

他跨上機車,然後很利落的離開。

“你拍了裸 照麽,他這麽威脅你?”閻允豪冷嘲道。

藍子棋摸摸腦袋,“我忘了。”

他的手攥得緊緊的,怕忍不住一巴掌甩出去。

“我得走了。”她笑了下。轉身往停車場跑。

**********

淩輝站在藍湖別墅的門口等她。

她下了車,來到他面前。

“茸兒希望你去一趟西樓。”

“哦,我馬上去。”她沒有停下腳步。

兩個人走在藍湖之上。潮濕的泥土,陰冷的風。

這麽冷,應該要飄起雪來才對。

然而南方是不下雪的,即使冷到骨頭都發出哀鳴,雪花也不喜歡這片天空。

淩輝忽然輕輕捉住她的手,“手怎麽了?”

她笑笑,縮回來,“摔倒了,我總是愛跌跤。”

淩輝停住,“我去拿醫藥箱。”

“不用了。很快就會好。”

“為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淡淡的說。

小齊擡頭看著他,美好的輪廓,明晰的五官,“淩輝,如果你的身體不能由自己支配的話,你也會變得不那麽愛惜它。”

藍子棋一直對他很坦誠。

“對不起。”他說。

“沒關系。”她回答。

幹枯掉的對話,像落葉一樣落在潮濕的土地上,發不出回音。繼續往前走。走進西樓,穿過大片幹枯掉的月季。

茸兒摯愛的粉紅,終於在冬季的寒風裏雕殘枯落。她曾以為公主會搭一個暖房,然而她更願意它們享受自然的賜予。

在該死亡的時候死亡,在該覆生的時候覆生。

走進客廳,溫暖如春,青花瓷瓶裏依舊插著鮮嫩的月季,開著飽滿的花朵,顏色紅的有些詭異。茸兒坐在那裏等她。

“是花房送來的。”茸兒說。

小齊點頭,笑笑。即使她離它們這麽近,即使她喜歡的心痛起來,也不再伸出手指,“很漂亮。”她說,然後移開視線。

有些東西是不屬於你的。最好忘記。

“月季在初秋開放的時候最美。從我有記憶開始,園子裏就種滿了月季。後來忽然被一場大火燒光。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記不清楚。” 茸兒說。

“後來某一個生日淩輝和允豪幫我重新種了滿園,真是巨大的驚喜。比起花房,我更喜歡它們活在風霜雨露裏。該死亡的時候死亡,該覆生的時候覆生。”

小齊看著她潔白的長裙,笑笑。

“子棋,希望你參加我的生日晚會,就在今晚。”

小齊點點頭,“生日快樂,茸兒。”

“我要把你介紹給我所有的朋友。告訴他們我多了一個可愛的妹妹。”

“好。”她笑笑,回應道。

********** **********

媽媽曾說起過藍湖別墅滿園的月季。

藍子棋喜歡它,因為那是媽媽回憶裏的東西,會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令媽媽偶爾微笑。

她說,無論愛情有多美好,也都榮枯有季。

她將她一生刻苦銘心的道理都講給她的女兒聽,希望她的女兒也刻苦銘心的記住。

有些挫折和故事是不必重覆的,你可以看看前人走過的路。

藍子棋不是個智商高的人。她只是非常努力。

頭發的碎屑一層一層落下來。理發師問,“子棋小姐,您滿意嗎?”

她擡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茸兒走上來,雙手輕柔的搭在她肩上,輕輕的微笑。

藍子棋也笑。

適應一個陌生的自己,也需要時間。她並不喜歡這副怪異的樣子,然而,她不能拒絕成為茸兒的玩具。

一件潔白的公主裙出現在她面前,“你可以不喜歡它,你還有很多的選擇。”茸兒說。

藍子棋在那一刻有些遲疑。因為茸兒說,你可以自己選擇。卻把已經選擇出的結果放在她面前。

“你應該嘗試一下。”茸兒說,“任何選擇。”

藍子棋終於點一下頭,“其實,我更喜歡牛仔褲。Prada和Chanel並不適合我。它們只會令我不自在。”

她們身後,掛著一排一排的衣服。

善良的公主,點了點頭,“希望你開心,子棋。”

“我很開心。”她回答。

茸兒公主的生日晚會,與天氣比起來,就像是地獄裏的天堂。

藍子棋第一次知道,生日是應該這樣過的。

應該有慈祥的爺爺和美麗的媽媽,應該有和藹的叔父和嫻靜的姑母,應該有兩個可愛的妹妹,應該有一個王子和一個騎士,應該有許多高貴優雅的朋友,還應該有許許多多的禮物。

她微笑著穿梭於會場,挑一些可愛的糕點吃。然後喝一些紅紅綠綠的水果酒。她覺得還是葡萄酒最好喝。

水果酒有些涼,因此減緩了她手心的痛。

“你好。”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仰頭對來人笑,“你好。”

“哦,”面前的男孩笑起來,“我以為是個喜歡留Bob頭的男生。”

“我是女的。”藍子棋詫異道,然後註意到他手裏有一杯紅酒。

“呃,”她笑笑,“你在哪裏弄到的?”

“弄到?”男孩興味的笑,然後轉身離開,很快回來,遞給她一杯。

藍子棋仰頭就要喝,然而幸運地,她想起應有的禮儀,“幹杯。”她對男孩說。

男孩只是笑,看她把一杯紅酒牛飲而盡。

“我是何其方。”

“你就是何其方?”她兩眼一燦,“我知道我知道,諫軻衍大07農業系唯一的學生。學校為你特設一個班。”她伸出手,“有一段時間我挺崇拜你的。”

男孩握住她手。等待她說下去。

“一個班只有一個人,感覺是不是像獨孤求敗一樣?”藍子棋紅著臉認真的問。

男孩則忽然大笑起來。

********** ***********

她只是穿了一件極為普通的牛仔褲,套了一件極為普通的灰色羊毛衣。她只是修剪了一下頭發。並且露出那雙眼睛。

從身後看,你會以為那是一個少年。

直到她妖嬈的轉身,暗黑如墨的短發在腮邊掠動,不以為意的淺笑,淡定的周游在食物之間。

周圍的人和事,都與她無關。

有人上前打招呼,她憨直誠懇的笑,和冷艷的表情不符。

她似乎看不懂男人們眼裏的內容,隨意的處理著他們的搭訕。

閻允豪站在茸兒身邊,卻覺得眼神無處可放。

終於在他喝下第三杯酒時,藍子棋忽然消失在他的餘光裏。

他放下酒杯,追著她的身影而去。

他需要警告她,不要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陽臺上冷冽的風,一架空蕩蕩的秋千。他走過去,站在那裏,一雙修長的腿找不到內心的路。

“你找我。”

閻允豪倉促的回頭,他的禮服在風中劃出一個絕美的弧度。

她倚在冰冷的墻壁上發抖,臉上的笑容卻像一團火焰。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下。”她擤一下紅紅的鼻頭,“如果你找我,我在這裏,如果你找別人,這裏只有我。”

“我是愛茸兒的。”他忽然說。

“這個,我也知道。”她擡手捂住打哈欠的嘴,長長的衣袖包裹了手的輪廓。

他走來她身邊,重覆道,“我非常的愛她。”

藍子棋仰望他,然後歪一歪腦袋,“你冷嗎?”

他覺得自己的等待太漫長了。無法一個人獨自支撐下去。他渴望一個可以擁抱的身體,一雙溫暖可以親吻的唇。茸兒不能給他這些。她脆弱的身體似乎只適合溫暖的註視。

現在,他要抱一抱她的妹妹。

他不承認,自己被這個沒有平衡力的笨蛋誘惑了。

他觸摸她的手臂,然後握住,俯身,輕輕吻上去。甜蜜綿長。

“我們之間沒有喜歡,沒有愛,什麽也沒有。”他說。

藍子棋閉上眼睛。享受他的吻。“嗯,”她呢喃,“我知道。”

閻允豪,你說的話,你要永遠記住。

她心裏沒有難過。沒有悲傷。除了釋然,什麽也沒有。

可是閻允豪沈浸在她的吻裏,忘了寒風,忘了生日會,忘了全世界。

男人是經不起挑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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