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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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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母擦了擦眼裏的淚水,說:“周阿姨,老大培華已經二十歲了,因為成分問題一直說不上媳婦,有個人給說了一個,是鄰村一個姑娘,跟培華差不多大,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都二十歲了自己都料理不了自己的生活。我不願意,那個人說我成分不好好挑剔,能有個媳婦就不錯了,還這麽挑,周阿姨,我的培華雖然成分不好,可是是個優秀的好孩子啊,小小年紀因為省思的身體不好就替著省思去出夫,工地上那車子好幾百斤重,整天這麽推著,培華身子還沒長全呢,回來了只跟我們說,工地的夥食好

,饅頭管飽,周阿姨,我怎麽忍心讓培華找這樣的媳婦啊,我的培華得找一個情投意合的,能悉心的照料他的生活的知心的愛他的人啊。”說到最後,沈母已經泣不成聲。

培茵從來不知道還有這件事情,心裏悲憤異常,自己的哥哥是個很優秀的人,怎麽能找這樣的媳婦呢?

周阿姨趕緊掏出手絹,幫著沈母擦了擦眼淚,說:“悅然啊,不理這些人不就行了,怎麽還能因為這個不要肚子裏的孩子呢?”

沈母說:“周阿姨,這個世道,我們這樣一直戴著右派帽子的人,能有未來嗎?能有希望嗎?”

培茵聽到自己的娘這悲傷的問話,心裏非常的難受,都是這麽好的人,遭受這些精神上的肉體上的磨難。周阿姨嘆了口氣,說:“悅然啊,人活著哪有舒坦的啊,你來看我的腿。”說著話,周阿姨把褲腿往上挽了挽,培茵伸著脖子看過去,心裏跟著吃了一驚,左腿上是假肢,

從膝蓋往下,就是一個木頭做的假肢,因為做的不是很專業,假肢的上面已經被血染紅了,血幹了之後是黑紅色的,那些被染成黑紅色的細紗布看著心裏就疼的哆嗦。

沈母看到周阿姨的腿,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半晌才捂著嘴巴說:“周阿姨,你的腿……”周阿姨說:“悅然啊,這個是當年開批鬥會的時候被砸斷的,阿姨心裏也難受啊,你說一個唱戲的,腿斷了還能登臺嗎?阿姨難過了很長時間,可是再看看那些被打死或者被逼著自盡的同事,阿姨這心裏啊就好受了,不管怎麽說,只要活著就能有希望,我跟你李叔叔到這裏這麽長時間了,這心啊越來越平靜,不管我們曾經或者是正在遭受

什麽,我們倆還是在一起,我們還是在活著,我們能曬太陽,能呼吸新鮮的空氣,悅然,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沈母已經跪在地上,抱著周阿姨的斷腿,泣不成聲,邊哭邊說:“這都是為什麽呀,阿姨,您能告訴我只是為什麽嗎?我跟省思都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啊,為什麽要這樣啊,

就算是錯,也是我們作父母的錯,為什麽還要牽連到孩子的身上,為什麽要影響孩子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現在不能升學,不能招工,不能參軍,這是為什麽啊。”一聲聲的為什麽,不光問出了沈母的疑惑,也問出了很多人的疑惑,但是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很明確的回答,這個時代本身就是一個有些荒誕的時代,沒有完備的法律,

沒有什麽道德約束,很多事情沒有一個對錯的標準,僅僅是根據一些人的片面之詞就能給一個人定罪,這該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讓人不能置信。

李大夫把沈母從地上扶起來,說:“悅然啊,你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家裏的幾個孩子還是要好好的教養,一定不能隨波逐流,只有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終啊。”

沈母抽泣這被李大夫扶了起來,培茵也放下手裏的點心,幫著把沈母扶到沙發上坐著,自己也陪著坐在沈母的身邊。

周阿姨說:“悅然啊,你看看你的女兒,是個多麽貼心的小姑娘啊。”

李大夫說:“就是啊,悅然,千萬要想開一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間不早,沈母帶著培茵婉拒了李大夫兩口子留下吃中午飯的要求,娘倆慢慢的往家裏走。

沈母手牽著培茵的小手,說:“你這個小精精,真是個小精精,你幾個奶奶真是沒有給你起錯外號啊。”

培茵說:“娘,我要個小弟弟,以後小弟弟就交給我來帶,一定不會累著你的。”

沈母不由得啞然失笑,說:“你還是個孩子呢,就來給我帶孩子,你們呀都是娘的寶貝,娘以後一定好好的照顧你們。”

培茵說:“那我們回家就跟奶奶說你懷了小弟弟好不好?”

沈母說:“好啊,培茵啊,娘要謝謝你。”培茵疑惑的看著自己的娘,看著沈母蹲下身子,把自己抱到懷裏,哽咽著:“娘有你們幾個孩子娘很滿足,你們都是上天送給娘的寶貝。”培茵看不到娘的表情,但是培茵

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濕濕的,熱熱的,沈母待了一會才擦了擦眼裏的淚,說:“好了,咱們回家吧,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的爺爺奶奶他們。”娘兩個回到家的時候快要吃午飯了,奶奶看到培茵跟著沈母進了門,一把拉過培茵的手,說:“你說說你這個孩子,怎麽能不打個招呼就跟著你娘後面走了呢?你娘走的快

,你腿短跑得慢,要是你娘不知道你跟著,你迷路怎麽辦?”

沈母看著低著頭的培茵,笑著跟奶奶說:“娘,這不是沒事嗎,培茵這麽精怪還能跟丟了嗎?”

爺爺說:“你娘擔心一上午了,嫌我不拉住培茵,我說沒事她還不信,這下你信了吧?”

奶奶說:“我可不跟你似的做事這麽不經心,要是丟了孩子看你說什麽好。”

培茵跟奶奶說:“奶奶,對不起,以後我一定先跟你打好招呼再出去。”

然後拉著奶奶的手,到一邊去小聲的說:“奶奶,我娘在縣裏給我買小混沌吃了,可好吃了。”

奶奶說:“恩,咱們西平的小混沌就是很好吃,當年你爹還有你大姑就喜歡咱們西平的小混沌,每次放了假回家都要去街上吃一回兩回的呢。”

培茵說:“是吧,我也覺得很好吃呢,等以後咱們家裏條件好了我天天給奶奶還有爺爺包混沌下著吃好不好?”

奶奶說:“好好好,奶奶呀就等著吃咱們培茵給包的小混沌吃。”

祖孫倆說到這裏,仿佛已經吃上了小混沌一樣滿臉都是滿足的笑容。

下午學校裏不上課,沈母把自己懷孕的事情跟奶奶說了之後,奶奶一臉的驚喜,說:“這是好事啊,你看咱們家人丁多興旺,你呀以後註意點,咱們的身體要緊,啊。”傍晚的時候沈父背著鋪蓋卷風塵仆仆的回到了家,家裏人更高興了,沈父這一走十來天,家裏人都擔心的不得了,奶奶更是拉著沈父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看著除了帶著一路的風塵,別的沒什麽事,這才放了心,這次是地區組織的右派學習,以後半年組織一次,去了除了參加集體勞動就是大家在一起學習中央的一些文件,因為都是右

派,也沒什麽批鬥會。

奶奶這才長舒一口氣,說:“哎呀,娘這幾天真是擔心啊,幸虧沒事。”

晚上睡覺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又要做父親的沈父把手放到沈母的腹部,說:“這是咱們的第六個孩子了。”

沈母說:“是啊,這一晃眼都二十多年了呢,省思,今天我在縣城碰到李叔叔還有周阿姨了。”

沈父說:“哪個李叔叔?”

沈母說:“就是當年住我家隔壁的李叔叔,他們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李伯煊,小兒子叫李仲煊,伯煊大哥跟我大哥、還有大姐是同學的那一家。”

沈父說:“我想起來了,我們還去他們家吃過飯呢,岳父曾經跟我說過,說他跟李叔叔是一起坐船回國的。”

沈母說:“就是他們家,李叔叔現在在縣醫院坐診,他們家在醫院的家屬院,周阿姨當年開批鬥會的時候被打斷了腿,膝蓋以下都沒了。”沈母說著說著眼裏的淚就下來了,說:“周阿姨那麽優雅的一個人啊,我還記得當年周阿姨唱堂會,我在臺下看著,感覺臺上的周阿姨一顰一笑,一擡手一轉身都是那麽的

飄逸,可是現在……”

沈父安慰的摟了摟沈母,說:“咱們分離了這麽多年,能再遇上,而且我們都還活著就是很幸運的事情啊。”

沈母擦了擦臉上的淚,說:“是啊,李叔叔跟周阿姨也這麽說,省思啊,今天我去醫院其實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沈父一聽,聲音不自覺的就提高了,說:“悅然,你……”沈母說:“你先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培華已經二十歲了,以前不覺得,看著村裏跟他差不多大的都找了媳婦或者定了人家,我心裏很著急,省思,你能明白一個母親的心嗎,我的孩子在我的眼裏是最優秀的,找的另一半也該是能跟我的孩子情投意合的,可是就是因為我們的成分,沒有人來給培華提親,省思,學校有個老師是王家河窪,他說他們村有個姑娘願意嫁給培華,那個姑娘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人不是很靈精,我想都沒想就給回絕了,那個王老師說咱們這樣的家庭有人願意跟就行了,哪裏那麽多的事,省思啊,咱們這樣的家庭怎麽了,我們不偷不搶,就是頭上戴著個右派的帽子,孩子就得受這樣的欺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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