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匆匆忙忙端著水盆跑向了永樂宮，為了掩飾自己的容貌，特意將帽檐拉的低了些，好讓侍衛看不清他的臉。

侍衛瞥了一眼顧青腰間掛著的令牌，目光微微掃了一遍顧青的著裝，便微微避開，算是給顧青讓出了一條路。

顧青也不多做絲毫停留，高高舉著水盆以遮擋面容，微側著身子便朝著寢宮中跑去。

“哎等等——”

身後侍衛突然的喊聲讓顧青猛的一僵，心中不停回想著自己方才可有何處做的不對讓侍衛來懷疑自己。

可無論顧青怎麽回想，方才的一切都是極其順利的，根本不應當讓侍衛有可以懷疑的地方。

更兼當下皇上垂死，諸人皆焦急不已。永樂宮的服侍的人也是絡繹不絕，要一一記住面容，想來這些侍衛也是沒有這些本領的。

應當是只會識的這令牌同著裝的，畢竟這太醫院的院服，是織造坊專門設計制作的，外人一般是根本無法模仿出來的。

更兼這令牌，乃是穆寒親自挑選款式，自己親筆題的字，在每一塊上頭。旁人根本無法模仿出穆寒的這字跡。

故而方才那侍衛只看了看自己的令牌與著裝，如此這般，應當沒有錯誤了。

侍衛的腳步聲有些急促，越來越近。顧青甚至想著把水盆一下子扔到他的頭上，然後自己先溜進去再說。

總歸只要讓自己溜進去看一眼穆寒當下狀況，應當就能夠判斷出大概的狀況了。

可顧青的手與腳像是粘住了一樣，根本無法挪動半分。

腦內想的好好的計劃，趁著侍衛不註意丟盆的計劃，根本無法實現。

顧青突然發覺，自己平日裏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有多麽多麽的聰明與偉大，可真正面對著一些危險時，卻是無能為力，分外懦弱。

顧青啊顧青，你怎麽能臨陣退縮呢，穆寒那臭小子還在等著你去救他呢。

顧青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耳邊傳來穆寒的低語一般，告訴著他莫要害怕莫要擔憂，顧青心中的躁動與不安，似乎都隨著一份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安心了下來。

顧青收斂起方才的所有神色與不安，緩緩回過頭去，垂手端著水盆，滿是謙卑地朝著侍衛來的方向鞠著躬。

“這位大夫，您的物什掉了。”

侍衛的低言從頭頂傳來，顧青並不敢擡頭去看侍衛的臉，只覺著侍衛好像一直在打量著自己的臉龐。

“這位大夫，您在宮中，可有什麽親人？”

侍衛的口氣中滿是懷疑，他眼中的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太醫，方才只顧著檢查身份，並未註意容貌。如今細細來看了一眼，果然有些奇怪。

自己的記憶裏，面前這張小太醫的臉同先前在宮裏鬧的沸沸揚揚的男寵顧青，竟是分外想像。若是將這小太醫的袍服褪去，換上那顧青的衣裳，說是一個人也不足為過。

顧青聽出了這侍衛口氣中的疑問，也知曉自己已經被懷疑了。

方才自己偷襲這個小太醫時，瞧見了他衣袖中的家書。彼時只顧著趕緊前來永樂宮見穆寒，並未顧及這家書中內容如何，只是塞回了小太醫的裏衣中。

不過只是那隱隱約約的模糊一瞥，也已足夠了。

總歸自己在這後宮也算是修煉了不少時日了，想要鬥智鬥勇雖說可能性不大。不過騙騙這種只會武功的侍衛，應當是不成問題的了。

自己那模糊的一瞥，瞥見的，正是這小太醫的師父的姓名。

想來這小太醫也算是有福分，能夠在當朝最有名的太醫蘇暢手底下學醫。想來等他認真學上個十幾年，一定會大成的罷？

先前也聽聞常歡提起過這位蘇暢，當朝最負盛名的名醫，就連請來宮裏做太醫，也是穆寒本人親自上山去到他隱居的地方，以當初劉備三顧茅廬之舉，方才請來這位蘇暢名醫出山。

只不過當時，穆寒為的是請蘇暢出山，去救救那已得病久不愈的終純皇後。可待到穆寒攜蘇暢歸宮之時，終純卻是暴斃而亡。

雖說後來穆寒一直沒有責備蘇暢，更以高官厚祿所侍奉著他在太醫院，可蘇暢瞧著那日穆寒之悲戚模樣，以及終純滿面的遺憾與痛苦，卻是反思自己為醫不正。

自此以後，這位曾經最是高傲的名醫蘇暢，卻像是改了脾性一般。不僅待人溫和，更是對待病患一定要親自看著他好起來，絕不會因為病患的身份，而隨意拋棄病患。

如此一來，蘇暢的名聲更是有了提升。不僅如此，一向不願收徒的蘇暢，聽聞還收了一位原先險些稱為太監的少年成為自己的閉門弟子。

連藥方子都不願意多寫分毫的蘇暢，卻願意收下那個毫無根基的少年成為自己的徒弟。諸人皆說法不一。

有的說是可憐這孩子，更多的，說是這孩子同終純皇後有幾分樣貌上的相似，蘇暢過意不去，當年終純皇後的暴斃身亡一直折磨著他，故而他才救下這孩子。

顧青猛的一僵，他本意是想提出蘇暢名聲，好讓前來的侍衛畏懼一下這位名醫名聲，放自己進去。

可他忽然憶起，如果當真和宮裏人所說，這位少年同終純樣貌有幾分相似，倘若等下侍衛仔細研究自己容貌，豈不是鑄成大錯。

雖說自己從未見過這位終純皇後究竟是個何種樣貌，可顧青的腦海中，絕不會覺著這位皇後，同自己長的有半分想像之處。

一位能讓穆寒愛至如此深處的女子，一定是分外優秀的一位女子罷？起碼，樣貌得是天下無雙的罷，哪像我自己呢......

顧青被自己心底突然冒出的一股子負能量給微微嚇著，卻又極快地反應過來，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耳光子罵罵自己究竟在這種關頭想些什麽。

“多謝大人了，方才小的著實跑的著急，未曾註意到。”顧青伸手接過那物什，迅速地別在了腰間，便要捧著水盆趕緊回到寢宮去。

侍衛卻又是一聲“慢著”，喊停了顧青的腳步。

這一聲慢著，帶著的更多的，是確信的口吻。

如果顧青回過頭去，兇多吉少。

顧青背後不禁冷汗直流，就連額角，也開始滲出汗珠，粘著額角的碎發黏在了顧青的臉上。

那原本因為小跑而泛紅的臉頰，也因為這一聲，變得驟然蒼白了下來。

“哎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刺客呀救命啊——來人抓刺客呀——”

白月的呼救聲忽然傳了過來，那原本朝著顧青靠近，試圖抓住顧青肩膀的侍衛聽聞皇後的呼救聲，慌忙掉過頭去，拔劍就是往外跑去。

顧青知曉白月意思，顧不得多做停留，趁著侍衛拔劍前去白月身邊之時，低頭捧著水盆就是跑進了寢宮之中。

原先偌大空蕩蕩的寢宮，如今擠滿了人。

雖說滿滿都是往往來來的人，可這宮殿裏，除了來往之人略有些嘈雜的腳步聲，以及太醫們小聲地交談聲，竟是無人多言語分毫。

忙碌著的太醫院的雜役們，一聲不吭地在宮殿裏忙碌著換水等等雜活，滿面的緊張與擔憂絲毫不掩飾。

顧青借著手中的水盆為掩飾，一步步朝著自己的床榻處靠近。遠遠的，他便瞧見了在屏風後躺在被窩裏的穆寒。

穆寒的神色看起來分外糟糕，蒼白如紙，嘴唇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脖頸上的青筋一條條，猙獰地凸了出來。眼睛也腫了起來，分明是緊閉的雙眼，卻腫的如同大睜開的一般。

看來這毒已經到了全身了。

顧青忙打量著穆寒的神態，不僅僅是脖頸及面上透露出死亡的訊息。就連穆寒那微微露出的腳趾，腳趾甲也已經變成了黑紫色。

太醫們根本沒有法子，中藥配方試了一劑又一劑，不但沒有看見穆寒有好轉的樣子，反而似乎更加像是要催命一般。

蘇暢一直佇立在屏風旁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一般，瞧著穆寒的目光頗為覆雜。

這目光顧青見過，先前解刨課的時候，同組的夥伴想要嘗試新的方法，但是新方法分外危險，故而一直有著猶豫。當時夥伴的目光，便是蘇暢當下的目光。

看來，蘇暢是想要冒險。

穆寒這樣子的確只能冒險，傳統的中醫中藥用來救這種樣子的穆寒已經沒法立即管用了。倘若用作之後的調理興許還好，可當下。

顧青也顧不得繼續偽裝什麽的了，一把放下了水盆，閃身來到屏風後頭，一把拉過了蘇暢，將蘇暢拉到了與穆寒隔絕的屏風另一側。

蘇暢被這突然的一拉嚇了一跳，再看清來者後更為吃驚。這位當下嫌疑最大的男寵，居然會出現在永樂宮之中，還敢拉著自己。

顧青顧不得多和蘇暢解釋自己究竟是怎麽進來的，也不想多解釋自己是否是清白。

“蘇太醫，當下想要救皇上，以毒攻毒是最好的法子。我在西洋學過醫，皇上目前的樣子，動外科手術最為妥當。就是，割開皇上皮肉，清洗腸胃。”

“胡鬧——割開皮肉，清洗腸胃這種荒謬之事——”

顧青一把捂住了蘇暢的嘴，滿是焦急地緊緊盯著蘇暢的眼眸，迫切地希望，希望蘇暢能夠讀懂他的這一份確信。

“相信我，我失敗了皇上是死，但總歸讓我試一試皇上還有生機。倘若就由你們一直如此這般毫無頭緒，不出一炷香時間，皇上絕對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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