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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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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的位置與顏笙師徒所在的位置不算太遠。四面漆得朱紅的石頭墻整齊矗立在冷宮外面。

賈菀忐忑地跟在顏笙的身後,走到冷宮門口時,見到熟悉的三位老朋友已經“返真歸璞”了。

記憶裏四面墻,均已因歲月侵蝕褪去生漆,留下石灰本色。如今其中的三面,墻體竟煥然一新,還有一面紅墻與她並不相識。

墻妖甲和墻妖乙不再像以前在寒冰蓮溝渠前那樣鬥氣,而墻妖丙則腰桿挺直,不再摸魚。賈菀完全認不出他們原來的模樣了。

冷宮內側還站著一面灰墻。它沒有與另外三面墻首尾相接,站在三面墻中間,淋著大雨,仿佛在哭泣。

說是像哭泣,其實是在放映幻影。

“哥哥們,想起來了沒有?”

行動總慢半拍的墻妖丁,正在一遍一遍地播放幻影,口中不住叨念著,那些在天勤境冰窟裏的日子,和用無休止的吵鬧瑣事。

剩下的三面墻,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面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始終漠視墻妖丁的存在。

顏笙站在破舊的門檻外側,向內掃了一眼,終於在朱墻之中,瞥見到一座樸素簡陋的灰墻。

她小聲咕噥一句:“好像剩下的那個沒什麽用。”雖說留下一句消極評價,但她沒有掉頭就走。

待到小雨初歇,顏笙領著賈菀走進冷宮,在墻妖丁的身側停下腳步。

顏笙用指尖輕輕觸碰仿徨的墻妖丁,向墻體註入靈力。

一層淡淡的光澤附著墻妖丁通身,粗糙的表面像是被光芒磨平,寬高的體型沿著外圈向內縮水。

漸漸地,整片領域一片蒼白。

當刺目強光停下時,墻妖丁原先所在的位置,赫然出現一個靦腆而清秀的青年,劍眉朗目,身著一身淺灰長衫,頭戴一頂方帽,卻不是書生。

他縱身躍向顏笙,腳掌穩穩地停在顏笙身前一尺距離,動作利落。

隨後,墻妖丁的雙膝一彎,膝蓋和額頭磕到地面,對顏笙恭敬地跪拜,虔誠道一聲:

“謝娘親點化。”

墻妖丁嗓音清亮且溫和,像打磨得光滑的兩塊玉石相互碰撞。與之前顏笙遇到嗓音高亢的墻妖截然不同。

顏笙擡手令墻妖丁起身,見他滿臉真誠笑意。

妖界有一則不成文規定,若妖為人所點化。那麽,它最親近之人,便是點化他的人。況且,墻妖丁化身為人後,原本的石頭腦袋,也靈活起來。

它哪裏還會是原先的死腦筋?它出生比三位哥哥晚十幾年,三位兄長對它這位半路兄弟並無太多感情,常常將他排斥在對話外。

久而久之他漸漸話少,漸漸行動遲緩,語氣緩慢。

顏笙無從獲知墻妖丁的心聲,眼裏看到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健碩男子,耳畔只聽見一聲“娘親”。

突然間出來這樣一個高大的“兒子”。

顏笙看的心驚肉跳,不由自主地拍拍額頭,輕聲詢問一句:“你是墻妖丁?”

墻妖丁笑著點頭。

顏笙暗自思忖著,對照著腦袋裏墻妖丁的形象,打量著眼前的青年,陷入深深地懷疑。

眼前的青年行動捷如飛鳥,動若脫兔,與之前凡事慢一拍的愚鈍石墻無相似之處,更無法將慢字與他關聯。

同時,顏笙也發現,她的法力並非完全失效,可以用不受幻境影響的事物之上。

墻妖丁見顏笙始終不發一言,便學著圓胖橘的樣子,潤著嗓音,討巧地喊了一聲:“爹”。

顏笙並無再收義子的打算,當初是半懵懂狀態下的自己,不了解內情,為救下圓胖橘,同時還有.......

腦海中忽然映入一雙黑亮的眼睛,是龐羿安那雙狐貍一樣狡猾的那對眼睛。

顏笙因慌神而忘卻眨眼,屏住呼吸,攥緊拳頭,指節微顫。

彼時聽到墻妖甲的呼喚聲,顏笙才意識到眼睛的疲憊,連忙收斂起腦袋裏一閃而過的思緒,

天勤境裏的聲音,龐羿安應該聽不見吧。

她正在占有的這具身體,是由龐羿安親手制作的。

每個心聲,甚至心跳聲,若是龐羿安想要聽,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顏笙左右搖晃兩下腦袋,拼命將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場景。

眼前的清俊男子,像一塊剜去廢石,並經過精細打磨得玉石,表面看不出一點棱角。

顏笙確實有點動搖,起了心思想把他收入麾下。

當然,這絕非是見色起意。

盡管墻妖丁長得俊俏周正。她在鶴沖派時,因為臨時起意,被頗合她眼緣的陸析耍得團團轉,如今她是不太敢看臉下菜碟了。

只是,墻妖丁並非完全一無是處,假以時日,興許能派上用場。

顏笙正要開口回應,側眸瞥見賈菀,正東瞅瞅西看看,眼睛四處亂瞟,偶爾瞥望自己這邊。

誠然,顏笙此刻有點心虛。

千年前的賈菀,也是顏笙點化的。

可惜,顏笙當時整日渾渾噩噩,前途未蔔,生死難料。魂魄像秋日殘葉,飄搖無根。

每日醒來後,常不知前一日做過什麽,今日所在何處,更不知能否活到明日。

故此沒有認賈菀為義女。

雖是如此,顏笙卻十足在意賈菀的心思,總擔心她吃味。

於是顏笙對墻妖丁說道:“算了。構築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宮內的匠人。我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不必行此大禮。”

墻妖丁無奈頷首,慢慢退回到三面墻之間,時不時回頭看向顏笙,眼神裏充滿遺憾,與對自身命運的哀怨。

甲乙丙三面墻遍身通紅,正熱火朝天地暢聊。墻妖丁人形的身材比起三面墻要瘦小許多,所以當他站在其中,顯得冷清、孤零零、格格不入。

“只是.......我已經生出雙腳,生出一顆玲瓏心,眼中見識過更多的色彩。沒辦法在原先的位置安心做一面墻。”

顏笙只欲驗證自己猜測,沒有思慮該如何安置墻妖丁。如今的墻妖活絡心思,再也無法甘心做一堵墻。

顏笙不免有生出些愧意,漸漸松動口風:“既然如此,你就喚作柳初薔,拜在我門下,以後跟著賈菀吧。”

被點到名的賈菀瞪圓雙目,及時收回東張西望的視線,忙應付一聲:“是。師父。以後我一定會好好教導小師弟的。”

其實,賈菀心思並不細膩,之前偷看他們只是湊熱鬧。但怕顏笙嗔怪她聒噪,故而一直收聲,偶爾裝作不經意地瞥過去一眼。

“賈菀,你還有什麽意見?”顏笙問道。

“沒有沒有,不敢有。”賈菀擺了擺手,瞟向冷宮深處,“師父,這個宮殿......是師娘的娘親.......以前住過的。”

顏笙指尖淺淺探向側邊的額發,腦內搜刮與之有關的記憶,“陸析的娘親,那個變貓的皇妃?也是種了清口直斷術?”

身中清口直斷術的人,不僅會化作花草樹木,還會變作飛禽走獸。

顏笙聽聞皇妃這則奇聞時,就懷疑皇妃身中清口直斷門的邪術。

賈菀丟出一朵豌豆花,過不久後,緩緩搖頭,“不是吧。皇妃的屍首沒有清口直斷術的痕跡。且清口直斷術凡人無解。”

當年皇妃的屍體,正靜靜躺在冷宮盡頭的小丘包裏。

顏笙緩緩走近埋葬皇妃的小丘,一塊石碑插在後方,碑面空空如也,若不是賈菀所說,誰也不知道地下深埋的是何人。

過不久,整座冷宮的空氣中,隱約繚繞起絲絲縷縷的暗香。

顏笙木著一張臉,摸著幾根點燃的香,筆直插好。

盡管與陸析曠日持久的婚姻,就是一場鬧劇,顏笙潛意識裏依舊默認他們之間的關系,包括他的家人。

他們兩人雖說是兩種截然不同性情的人,卻存有一點可以相憐相依的相似。

賈菀卻告訴顏笙,這裏面躺著的,是一具人骨,絕非是貓骨。

自始至終,皇妃娘娘就是人形,從未有過變貓。是顏笙先入為主,將信將疑地聽取過那些流言蜚語,潛意識認定貴妃娘娘是貓。

流言一旦發出,即使日後被證為假,仍會在聽者心中留下一道淺影,無論聽到的人當時是否會相信。

顏笙沈默半晌,說道:“皇妃她中的是惡人的心術,而不是妖人的惡術。”

一炷香的功夫,冷宮墻外除卻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漸而有沸騰喧鬧的人聲,和雜沓的腳步聲。

顏笙要起身離開,卻聽到門口嗓音尖刻的通傳。

“太子到,裏面的人出來接駕。”

三人身子僵直,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

“這太子居然醒了?”柳初薔驚呼一聲,“哥哥們說,幻境裏的太子一直在東宮裏昏睡,是個植物人。”

“植物人?不會是清口直斷術。不對,太子是師娘?”賈菀的小圓嘴劈裏啪啦嘟囔一堆推測。

顏笙搖搖頭,否認賈菀的判斷。她回憶起來,在入境前的漩渦裏,陸析還有氣力向自己討要說法。於是斷言,“應該不是。陸析早就蘇醒了。”

他們三人進入幻境後,分明不被境內人所察。

顏笙與賈菀、柳初薔分別對視一眼,心裏面納悶起來,“或許說的不是我們?裏面還有其他人?”

“無人。”柳初薔打破顏笙最後一點幻想。

冷宮內無人居住,外面的宮人所指的“宮內人”,唯有擅自闖入冷宮的顏笙他們。

太監的通傳聲一聲比一聲響亮:“裏面的人,怎麽還不出來接駕?”

柳初薔由慢半拍的墻化形後,不光動作利落幹凈,性子也比原先急躁。他反覆摩拳擦掌,腳下也不停歇,一直踱來踱去。

柳初薔忽地一拊掌,腦中閃過一道亮光,心裏有了主意,對顏笙說道:

“我先出去做誘餌,師父與師姐先走。我皮糙肉厚,仙術不會多少,硬功夫倒是還行。”說著,柳初薔便向外跨了兩健步。

賈菀扯住柳初薔的胳膊,向反方向拖拽,“去什麽去?一個人應付一群人。況且他們都是拿槍拿刃的,回頭給你戳成蜂窩煤?”

柳初薔剛拜入師門,怕傷到師姐賈菀,更怕惹師父顏笙不痛快,趔趔齟齟地後退,腰部不慎碰撞到貴妃墓碑,因吃痛發出“嘶”一聲。

一瞬間,鴉雀無聲。

顏笙丟下束縛咒與噤聲咒。

她本就焦灼不安,思緒如同黑色糾纏的線。那兩個徒弟不停制造動靜,更令她煩躁難耐。

爭執的賈菀與柳初薔,兩人各擡一只腳,懸停在半空。他們一同轉動眼珠看向顏笙,一下一下地眨著睫毛求饒。

顏笙沒有理會他們。

偶然間,顏笙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尋找著氣味的來源,低下了頭。

一縷微弱的白煙和一小堆灰燼映入眼簾。

她這才發現,是插在墳前的焚香引來外面的太子與宮人。

“先站在原地,不要動。”

顏笙眼神飄忽地盯著墳前散亂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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