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笙回神過後，望著幽暗的洞穴，一刻也不願停留。何況疑似兩人的蟬蛻再次挪動身體，嘴裏說著現在她說不出口的話語。

那些話語令顏笙羞愧難當，隨即對著自己的“殼”施加噤聲術。奈何噤聲術隔絕的是自己的耳朵，阻絕不到兩具空殼的相談甚歡，魚水相歡。

顏笙向洞外走，回頭不見陸析挪動腳步，有點惱火： “你倒是不著急。”

陸析正閉合雙目運功打坐，聽到顏笙的抱怨，才不緊不慢地撐開雙目。

“出不去。白費力氣”陸析一如往昔的平靜。

顏笙皺眉，一瞥旁邊的熱火朝天的兩只殼，輕呵兩聲，“不想出去？不知道掌門還有這等癖好。”

陸析聽聞尖酸刻薄的諷刺，並不羞惱，撩下壓在雙腿的長袍，慢悠悠站起身子。合起手指輕敲身後的洞壁，口念道：“可否請您放我們出去？”

洞後無人應答。

“看來，四位墻妖還是魂消了。”陸析垂目望著顏笙，若有所指。

顏笙僵住臉龐，忽回想起初入冰窟時見到的四面冰封的話癆石墻，在她切換現在的顏笙時，儼然化作斷壁殘垣。

這墻妖是為顏笙所傷。指頭插進發間撓撓頭，尷尬道：“對不住，好像是我二姐出來了。”

他們兩人正式被四面石墻趁著最後一口氣送入幻境的。墻妖甲先是替陸析擋下一道傷害，奈何顏笙的攻擊連綿不絕，四兄弟不得不轉移時空。

幻映轉換法發動後，仍需時間等候，在這期間內，幾面墻全都被顏笙毀壞。

倒也不全是損失慘重，顏笙終於漸漸意識到自己的雙重靈魂。想到這裏，陸析收回責備的話語，只慢慢搖了搖頭。

為挽回在人前的形象，顏笙翻開掌心，把陸析遞來的那枚魂丹吞下，“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幻覺了。”

“至於你在初個環境裏指責我的話，大概是誤會。許是二姐為救我這點毛病，與崔攸寧達成過什麽協定。崔攸寧的扶胥之術可先天半步救下我。”

陸析沈默半晌，不發一言，

顏笙暗罵自己失言，好說歹說怎能提到崔攸寧。她自己的另一具身體還在崔攸寧那裏，萬一惹惱陸析，把她立刻殺妻證道了可怎麽辦。

看著陸析的慢慢靠近，顏笙閉上眼睛，緊抿嘴唇，等著陸析的怒意發作。

顏笙遲遲察覺不到對方動作，悄咪咪撐開上眼皮，朝著陸析的方向看去，卻不見陸析的蹤跡。

一移雙目，看見陸析腳步頓在洞口，困惑地盯著這邊內心預演無數遍殺妻證道的顏笙。

兩人四目交對，聽到陸析道：“走，一起出去。”

看起來陸析沒有把二姐與崔攸寧暗自謀劃的事算在她身上，顏笙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陸析是原諒之前那個“她”的舉動。

顏笙猶猶豫豫碎著步子蹭到陸析身邊，小聲詢問：“不是說我們出不去嗎？”

陸析見顏笙跟上，忽地拉開刀鞘。

劍光劃過長空，耀得顏笙下意識閃躲，雙手捂蓋雙目，腳下後退兩步，身子完全閃到陸析的正後方位置。

顏笙警惕地詢問：“你.....你......你......終於要殺我了？”

“打算餓著？”陸析見顏笙受驚小鹿似的縮成一團，便收劍入鞘。

論起兩人千年後的修為境界，陸析是渡劫末期，早已辟谷百年。

陸析不像旁邊兩個如膠似漆的凡人殼，在洞裏不吃不喝打坐達到壽數已盡。當然，若陸析若是想要滿足口腹之欲，飲食稍許並非不可。

築基期的顏笙便不能如陸析灑脫，因為修為極低，不得不汲取食物的養分而維持生命。

陸析走在前面，顏笙邁著碎步緊緊地跟在身後，恢覆平日裏的模樣，喋喋不休道：

“陸掌門，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都困死在墻裏面？”

“四只墻妖是被人為灌入的法力。總會消耗完。”陸析側眸瞥向顏笙。’

他心道：灌入法力的人正是顏笙。

當他看見墻妖幻境裏面出現的場景時，更確定了這種說法。幻境裏洞外的場景與他千年前墜入時一模一樣。

滿眼皆是枯寂，樹枝像是被天火燒過，黑乎乎像是長條木炭。土地幹裂，溪水枯涸，天地間一抹綠色都不剩下。

也許有。是與洞內土豆精與豌豆精相似的精怪，生著植物的身子，確定著一張張人面，形態極為奇怪。這天地間並無靈氣，寸草不生，哪裏來的植物。

豌豆精與土豆精所言不假，他們皆是由人化作的精怪，只是大都失去人的意識，行屍走肉地活在這世間。

至於那些龐碩的動物，似乎也同這些植物相同，身上似乎能提取出來一絲人的氣息。大概這天地間只有那些含著毒的植物才可食用。

這是個死境，原本根本沒想能讓修士或者出去。

直到後來他們兩人出去時，這片死境才開出漫山遍野的花。

顏笙和陸析兩人也不敢輕下判斷，他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返回洞中。

好在顏笙想起袋中還儲存著她從第一個幻境中救下的丫鬟豌豆精，就把丫鬟豌豆精放到土地上，向其討要了幾顆豌豆。

丫鬟豌豆精在乾坤袋中憋悶壞了，況且袋中世界結構獨特，她在袋子外面還能維持人形，在袋中只能維持無腳的豌豆莢形態，在儲室內一動不動地躺了幾日。

重見天日的丫鬟豌豆精剛想開口對顏笙表達感激之情，忽而目光掃到角落處兩道殼子的地方，大聲叫道： “甄婉她，怎麽會在這裏？”

“甄婉？”顏笙聽著名字耳熟。這似乎是在鶴沖山上照顧顏笙的圓嘴首席弟子的名字。

思及此處，顏笙擡高右肩，輕輕撞向陸析，見陸析低頭，便揚著下巴指向圓嘴豌豆旁邊的土豆精，“該不會旁邊的是不遲吧。”

陸析頷首。

得到陸析的肯定後，顏笙一尋思就發現其中的玄妙聯系。

如果顏笙的首席弟子圓嘴豌豆精，是鶴沖派的首席弟子圓嘴弟子甄婉；她的第二弟子腫泡眼土豆精是鶴沖派位列第二的粗眉弟子竇不遲.....

那豈不是.....

鶴沖派就是顏笙在天勤境裏信口胡謅的金桔派？

而掌門一開始也不是陸析，而是她自己。

“你奪走了我的門派......”顏笙忿忿不平低地抱怨道，或許習慣這些日子兩人的親密行為，顏笙握著小拳輕輕捶打陸析的胳膊，“你賠我一個金桔派。賠我兩個弟子。”

陸析面對顏笙突然的親昵卻有點意外，攥著顏笙的手腕，耐心解釋道： “鶴沖派和金桔派是兩個門派。出去之後，這裏發生的所有事，你都忘記了。”

“都忘記......?”顏笙思考腦海中缺失的記憶，天勤境裏所有的記憶都莫名消失不見。

“婉兒與不遲去金蟬派尋你，卻被擋在門外。只好來具雉城投奔我。他們發現有兩個你。”

“兩個我？”顏笙納悶地問道。

兩個她？也就是自己的兩個魂魄曾經寄居在兩具軀殼裏。柔婉那具被崔攸寧奪走的身體，還有她這副身體？

還是說從頭到尾從來只有一具身體，一切都是因為顏笙病了，病得很重。

陸析點頭，繼續道：“至於鶴沖派......當時為了拜訪金蟬派，臨時組建一個門派至少師父一名，弟子三人，算上李妙歡，正好是三人。”

聽著怎麽都覺得是個草臺班子。一個毫無修行經驗的凡人，與三只萍水相逢毫無根基的植物精怪，臨時組建的門派。

這竟然是現今修門第一派？

顏笙越聽越覺得納悶，繼續盤問：“既然如此，鶴沖派所修煉的鶴沖功法，你又是如何找到的？我見過鶴沖的功法，看著文法極為玄妙，似乎是古早失傳的秘籍。”

陸析回憶起千年前的往事，嘆息一聲，“鶴沖派所學的不過是些強身健體的功法，根本不是修門秘籍。多虧李妙歡的潤色，我也不知李妙歡怎麽編出來的。”

鶴沖派籌建派系之時，李妙歡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抱著一只橘貓找上門來，說是陸析曾承她恩情，挾恩圖報要求陸析為他們提供庇佑場所。

陸析想到國師派人抓捕陸析時，白妙借了一具族人的屍體，撥去皮毛佯裝成他。國師堅信陸析母子是惑亂貓妖，以為是陸析變回原形認罪伏誅，這才讓陸析僥幸逃過一劫。

那具屍體就是前世的李妙歡。

沒想到今生化為栗子精的李妙歡，剛一來到鶴沖派，就對著陸析與兩名徒弟共同編寫的鶴沖秘籍大刀闊斧，終於築成修真界奉為瑰寶的《鶴沖心經》。

這樣的說法著實令顏笙驚詫，她不可思議地再次質問：

“強身健體之法？可是這些年仙門無人發現鶴沖派並非真正的修行，聲望倒是逐年增高。況且弟子

皆在金丹期往上。甄婉和竇不遲竇原先煉氣不到，現在是元嬰。”

陸析坦言道：“只是隨著身體的不斷調理，漸漸壽數增加，境界增強。”

“笙笙，有沒有想過，這世界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修煉之法？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心而造。”

顏笙想了想，隨口便問道：

“比如說，金蟬脫殼八十一次功法？”

陸析點頭。

“比如說，抱樸術。”

陸析點頭。

“比如說，殺妻證道八十一次。”

陸析不自覺地點頭。

忽而發覺顏笙沒有繼續再問，擡眼見到顏笙的臉色煞白，水杏眼裏一閃而過懼意與殺意，倏忽見消失不見。

陸析還當是自己是錯看，並沒有落在心裏。

兩人之後皆默不作聲，沈吟許久後。

趁著安靜的間隔，丫鬟豌豆突然對陸析道： “綠皺一族的通信說，婉兒有危險。敢請陸掌門相救。”

丫鬟豌豆的註意力完全沒有放在現實的陸析兩人身上，而是早早走到角落裏盯著甄婉的幻象發呆。

之前她就得到消息，說甄婉遇險，看到面前的甄婉時候還心存僥幸。後來漸漸發覺此甄婉並非彼甄婉，連攜帶的族人信物在接近時都不放光。

顏笙啞然失色，問道：“甄婉身邊不是有竇不遲嗎？兩位元嬰期至少能敵過一名渡劫。怎會如此？”

陸析道：“竇不遲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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