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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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中, 身型挺拔的年輕男人微笑著看她，面容與昨夜在陽臺看見的那人重疊。
他是在叫她？
似是覺得她的反應不太對，那人又重新叫了遍木木。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林歡顏已經不記得多久沒聽到別人這樣叫自己了。與此同時，那些久遠的記憶緩慢在她腦海重現——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軟乎乎的臉蛋、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眼睛……以及, 一聲又一聲的木木。
她的心跳快起來, 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
下一秒, 那張臉在她眼前放大。
那人咧開嘴笑了笑, 露出潔白的牙齒, 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他在她眼前揮揮手，笑說：“Hey！真記不得我是誰了啊？”
回憶中的臉慢慢和眼前這張臉重合。
林歡顏驚聲：“小胖！你是小胖？”
那張臉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他伸指輕彈了下她的腦門，不滿道：“你怎麽還記得小胖啊？說幾遍了，陸藜陸藜陸藜！”
“你不也一樣，還叫我木木。”
“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總之就是不一樣。”
陸藜說完便直起身子，將手收進口袋。
林歡顏這才看見他臂彎掛著個袋子, 見她看過來, 陸藜伸手進袋子，而後掏出根冰棍來。
“吃嗎？”他問。
林歡顏再次睜大眼睛看他。大冬天的, 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棒球服，裏頭搭著件白t，昨天站在陽臺時他也穿得單薄。
這大冬天穿這麽少就算了, 居然還吃冰棍？還是大清早的。
她沒接, 陸藜的手僵舉著。
他垂下眼瞼低聲：“你現在不喜歡吃這個了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
林歡顏也並非是要拒絕他的好意, 剛才只是在想怎麽大冬天的吃這些，一時沒動作。
見他失落, 她又伸手扯過，笑說：“沒呀, 現在也還喜歡。”
陸藜耷拉的眉眼立刻笑開，“你還喜歡就好。”
他給自己也拆了一個，塞嘴邊，嘎嘣一口咬下一角。
林歡顏也學著他咬一口冰棍。
嘎嘣，牙齒好酸……但是舌尖蔓延開一股熟悉的清甜。
她又垂頭去看陸藜手中的包裝袋，有些眼熟，確實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那個牌子的。
只是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他竟然還記得。
視線再往上，陸藜漫不經心地咬著冰棍，看起來牙口十分好，不像她，她咬一口整張臉就皺成一團。
繼續往上，從前圓潤的鼻頭變尖，鼻梁拔高，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好像也變得狹長了些，整張臉就更不用說了，從前肉乎乎的臉變成了瓜子臉。
她又偷偷往下打量了兩眼，圓滾滾的身軀變得挺拔清瘦。
林歡顏怎麽都沒法將眼前這個人跟自己兒時那個胖嘟嘟的玩伴小胖聯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剛剛叫她木木的話。
說來木木這個名字來地其實有些離譜。
陸藜就住林歡顏外公家隔壁，但是兩人第一次碰面卻不是在各自家門口，而是在林歡顏剛剛去逛的那個小公園裏。那個地方是附近的孩子最愛的地方，大家時常聚在小公園裏捉迷藏，玩游戲。
那日林歡顏像往常一樣去到小公園，看見幾個眼熟的玩伴時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結果發現大家不是在玩耍，而是在欺負別的小朋友。
林歡顏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欺負人。也因此，她看見大家圍成圈對著中間的矮矮胖胖的小男生嘲笑時大聲說：“你們幹什麽？”
大家紛紛朝她看過來，她立馬躋身進去，站在中心對他們說：“你們不許欺負人！”
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收手，反倒有人伸手推了林歡顏一把，說：“你居然跟小胖墩玩？”
說完，那人又回過頭對其他小朋友說：“你們看，她居然護著小胖墩，他倆肯定是一夥的！我們以後也不要跟她玩了！”
孩童並沒有明確的是非觀，更多的時候還是一種從眾心理，領頭的人發話了其他的便紛紛響應，一群小朋友將他們團團包圍，用可能自己都不清楚什麽意思的惡毒話問候他們，林歡顏一人的話被他們淹沒，只對一人的欺淩因為她的加入演變成了一群人對兩個人的欺淩。
小小的林歡顏戰力無窮，硬是拉著陸藜的手艱難突破重圍。兩人一路狂奔，等跑進小區後才松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後，他們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那日，林歡顏將陸藜領回了自己家。
他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後，問她叫什麽，林歡顏拿出自己畫畫的本子，一筆一畫寫下一個“林”字。
只可惜那時的陸藜只認識一些簡單的獨體字，所以在林歡顏寫下第一個字時他便若有所思地說：“木木，你叫木木？”
林歡顏在領著他回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了自己比他大一歲，所以她很有姐姐範地糾正他：“不是，不是木木，是林，樹林的林。”
小小的陸藜搖搖頭，眨巴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說：“這不是木字嗎？我上學的時候學過這個字。”
林歡顏不知道該怎麽向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人解釋這個字為什麽叫“林”，她只知道爸爸媽媽都管它叫“林”，她只能不厭其煩地糾正他，但是小陸藜還是執著地叫她木木，最後她也就隨著他去了。
這一隨就隨了好多年，即使陸藜早已經認識了“林”字，他仍舊執著地叫她木木。
也只有他會叫她木木。
陸藜離開的那年剛上五年級，林歡顏六年級，尚且還保留著幾分孩童的天真。離別之時他執拗地和她說“木木，我一定會再回來的”，如同兒時兩人一同坐在電視機前看的《喜洋洋與灰太狼》每集的片尾灰太狼說的話一樣。
他還說“你千萬不能忘了我”，得到林歡顏的點頭保證後他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小汽車。
陸藜離開後，林歡顏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但小孩子的情緒往往走得快，有了新的朋友後她就漸漸忘記了自己這個兒時的玩伴，木木這個名字也慢慢被她拋諸腦後。
“木木。”身旁的人突然叫她。
神思被打斷，林歡顏疑惑地看向他。
“怎麽了？”
陸藜笑笑：“沒什麽，就是想叫叫你。”
林歡顏還是納悶，“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陸藜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她。
林歡顏長得跟小時候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無非是從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長成了大人，五官都是等比例放大的。昨夜看見她站在陽臺時他就認出了。
本以為回來後可能還要好一陣才能再見到她，只是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緣分遠比他想的要深。
他咧開嘴笑笑，手指在自己眼前比劃比劃，說：“因為我有火眼金睛啊，能一眼認出你來。”
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林歡顏才不會信，不過他不想說就算了，她哼了聲，又咬了口冰淇淋。
剩下的路程兩人都沒說話，到底不是孩童，沒法在像兒時那樣無話不說。多年未見，他們之間存在的隔閡是實實在在的。
到家門口時林歡顏回頭沖他說再見，陸藜擡手揮揮。
等她即將推門進去的那刻身後的人又出聲。
“木木。”
林歡顏回過頭去。
“怎麽了？”
“沒什麽。”他說，“就是再見到你很開心。”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照亮那雙月牙眼。
林歡顏彎唇笑了笑，說：“我也是。”
等人進去後，陸藜仍舊站在她家門口，他望著已經無人的大門，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又恢覆了平日裏的冷清模樣。
手腕處的冰淇淋貼在他的腿側，涼涼的，他垂頭看去，又拆了一個。
舌尖嘗到熟悉的甜味時他眼中慢慢又染上笑意。
冰淇淋還是從前那個味道，一點沒變。
至於人，變什麽樣都沒關系……
夜晚時兩人又在陽臺相遇，這次陸藜熱情地向她揮舞胳膊，大聲說：“晚上好啊，我們又遇見了！好巧！”
林歡顏楞了楞，想要收回今早心頭的那句有隔閡，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隔閡的樣子，熱情的讓她有些吃不消。
她遲疑地舉起手臂，也沖他揮了揮。
陸藜走到陽臺的邊邊上來，雙手撐在欄桿上問她：“你每晚都會在這裏嗎？都幹什麽啊？”
林歡顏舉起自己手中的書，回道：“看書。”
“這樣。”他點點頭，而後轉身回了房。
林歡顏以為他是結束聊天了，便也坐下，書頁剛翻開，陸藜的聲音又傳過來——
“Hey girl，能加個聯系方式嗎？”
他沖她晃晃手中的手機，林歡顏楞了下，報上自己的手機號碼。
沒一會兒，手機跳出個微信好友申請，她點了同意。
加上好友後陸藜收起手機，沖她說：“你小心別著涼了啊，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林歡顏以為他說的明天見是在陽臺見，沒想到第二天陸藜直接敲響了他們家的門，彼時她還在床上睡覺。
蘇老爺子給他開的門，陸藜笑瞇瞇地叫人，跟著人進了家門。
林歡顏睡醒下樓就聽見自家外公爽朗的笑聲，她踏著一節節樓梯下去，邊走邊問：“外公，什麽事兒啊，您笑得這麽開心？”
陸藜站起身，沖她揮揮手：“嗨，早上好！”
林歡顏腳步一滑，震驚地看向客廳的人，陸藜微笑著看她，眼神中仿佛在說“你看吧，我說了明天見的”。
她禮貌地回了句早上好，下樓坐到外婆身旁，挽住她的手撒嬌，安靜地聽他們聊天。
陸藜跟她們家的人都挺熟的，這麽多年沒回來，卻依舊熟稔，將兩位老人逗得眉開眼笑。話題不時繞到她的身上，林歡顏昨晚沒怎麽睡好，興致缺缺地偶爾接上幾句，更多的時候還是低下頭看手機。
這麽些年過去，他的嘴皮子利索了不少，再不是小時候那個只會靦腆地笑笑的小胖。
林歡顏偶爾看看他，頭一回發覺人的變化可以這麽大。
臨別之時陸陸藜問她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出門，他要去寫生，那裏風景不錯，可以去散散心。
林歡顏其實並不怎麽想出門，但是對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只要她一拒絕他的嘴角就會像昨天那樣立刻耷拉下來，於是她點了點頭。
她確實宅在家裏太久了。
見她點頭，陸藜的眼睛立馬亮起來，丟下一句那明天見就歡快地出了門。
到了晚上，他發來一條消息：【我剛剛在手機上隨便搜了下，他們說那個地方還可以看霧凇，你想看霧凇嗎？】
林歡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但是他說了，她也就回他說好。
陸藜幾乎是秒回：【那明早六點半在你家門口等？】
可能是怕她起不來，他又發來一條：【會太早嗎？這裏過去要一個鐘，我怕晚了就沒了】
林歡顏回他：【可以，我要帶什麽嗎？】
陸藜：【不用帶什麽，你穿厚一點就好了】
陸藜：【圍巾帽子口罩都要】
林歡顏：【好，知道了】
陸藜：【那你早點睡】
陸藜：【晚安，好夢】
林歡顏：【晚安】
第二日六點半，林歡顏準時出現在家門口。
陸藜已經站在那裏了，撐著一把傘，傘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花，見她出來忙過來罩住她。
“等很久了嗎？”她問。
“也沒有很久，就比你早一點而已。”
也就是一晚上沒睡著，六點就等在她家門口罷了。
這話陸藜沒和她說。
上了車，他又問她：“木木，你吃早餐了嗎？”
林歡顏搖搖頭，起太早了，她沒什麽胃口。
誰知半路陸藜停了車，鉆進早餐店買了兩份豆漿小籠包。
他將其中一份塞給她，叮囑：“早餐還是要吃的，不吃胃會不舒服的。”
林歡顏楞了楞，低聲說了句謝謝。
起得太早了，路上林歡顏不住犯困。車上放著和緩的純音樂，她強撐了一段路，可也受不住周公的再三召喚，終於在某刻緩慢地合上了眼。
一旁的人偏頭看她一眼，唇角無聲勾起。
林歡顏近來多夢，即便是小憩也難逃那些雜亂無章的夢境。
今天也不例外。
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一睜眼不是花白的天花板，是一張放大的臉。
她“蹭”地一下往後退，後腦勺撞上車窗玻璃，速度之快，陸藜想伸手替她擋一下都來不及。
他慌忙地拉過她，湊近去看她腦袋，關切地問：“沒事吧？疼不疼啊？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林歡顏警惕地睜著眼睛看他。
對上她的眼神，陸藜收回自己的手，稍微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解釋：“我剛剛就是看你好像做噩夢了，出了滿額頭的汗，想幫你擦一下。”
他掌心翻轉，上面躺著一張潔白的衛生紙。
好吧，是她誤會他了。
“抱歉，我就是睡懵了。”她說，“我們到了嗎？”
問完，她扭過頭看去。
沒有想象中的壯觀場面，只是稀稀拉拉幾棵樹上掛了點冰晶。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
陸藜將她的神態盡收眼底，笑著叫她將手套帽子戴上。
他推開車門，繞到副駕。
車門從外面打開，伸進一只套著白色的手套的手，掌心寬大。
林歡顏看過去——
陸藜戴著一頂黑色的毛線帽，彎著眼睛沖她笑，大風將他派克服帽沿的長毛吹得四處搖擺，而他在風中伸著手，脊背微彎，做出邀請的手勢。
“親愛的木木公主，奇妙世界的大門即將打開，請問你準備好跟我一起去探索了嗎？”
林歡顏疑惑地看他，遲疑著將手放進他掌心，陸藜臉上的笑意越發深。
車門上鎖，他拉住她的手在雪地奔跑。
霎時間，林歡顏的耳中只剩下烈烈的風聲和腳下鞋底摩擦雪地的聲音。
為了照顧她的速度，陸藜沒有跑很快，但他緊緊拉著她的手，像是兒時她將他從人群中拉出來的那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跑在前頭的人是他。
歲月帶走了那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將他變成大人模樣。
掌心傳來熱度，恍惚間，林歡顏覺得那個小男孩好像一點都沒變，變的人只有她……
黯然神傷間，陸藜回過頭，大聲對她說：“很快就要到啦——”
“再堅持一下，帶你去異世界——”
日光將他的眼睛照得好亮好亮，林歡顏心念一動，大聲沖他喊：“要是不漂亮的話我可要找你算賬——”
“放心吧，你沒這個機會的——”
他眼中有萬丈光芒，把林歡顏的期待值拉滿。
她跟著他的步子奔跑，任由大風掠過自己的臉龐，心臟在有力地跳動，是久違的鮮活感。
在某一瞬間，林歡顏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兒時，他們是無畏的探險家，渴望著尋找到暗藏的寶藏。
沿途的風景在不斷變換，一開始只有稀疏的幾棵樹矗立在蒼茫大地之上，隨著他們的奔跑，兩邊的樹越發茂密，眼前的白色也越發濃郁，直至進入密林——
入眼所及的全是白色，樹枝上掛著的冰晶是白的，腳下的地是白的……天地間仿佛只剩白色，純潔無暇的，能清除所有灰暗的白。
陸藜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手，停下腳步偏頭看身旁的人。
林歡顏喘著氣，嘴巴微微張大，一雙眼也睜得溜圓，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密林將外界的一切都隔離開來們，像是一道堅固的屏障。
他們，好像真的來到了異世界……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興奮。她轉過身，仰著頭看陸藜，眸光發亮，語氣裏掩飾不住的激動：“陸藜，我不是在做夢吧？這裏好漂亮啊！”
陸藜靜靜地看著她，下一瞬，他張開雙手，笑說：“歡迎木木公主光臨，異世界的大門已開。接下來，請盡情游玩吧！”
林歡顏忍不住笑開，像兒時一樣配合他：“愛卿尋的地方非常不錯，深得吾心。”
話落，她徹底笑彎了腰。
寂靜天地間只剩風聲和她愉悅的笑聲。
陸藜怔怔地看著面前笑得開懷的人。
風在動，心好像也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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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叫她？
似是覺得她的反應不太對，那人又重新叫了遍木木。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林歡顏已經不記得多久沒聽到別人這樣叫自己了。與此同時，那些久遠的記憶緩慢在她腦海重現——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軟乎乎的臉蛋、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眼睛……以及, 一聲又一聲的木木。
她的心跳快起來, 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
下一秒, 那張臉在她眼前放大。
那人咧開嘴笑了笑, 露出潔白的牙齒, 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他在她眼前揮揮手，笑說：“Hey！真記不得我是誰了啊？”
回憶中的臉慢慢和眼前這張臉重合。
林歡顏驚聲：“小胖！你是小胖？”
那張臉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他伸指輕彈了下她的腦門，不滿道：“你怎麽還記得小胖啊？說幾遍了，陸藜陸藜陸藜！”
“你不也一樣，還叫我木木。”
“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總之就是不一樣。”
陸藜說完便直起身子，將手收進口袋。
林歡顏這才看見他臂彎掛著個袋子, 見她看過來, 陸藜伸手進袋子，而後掏出根冰棍來。
“吃嗎？”他問。
林歡顏再次睜大眼睛看他。大冬天的, 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棒球服，裏頭搭著件白t，昨天站在陽臺時他也穿得單薄。
這大冬天穿這麽少就算了, 居然還吃冰棍？還是大清早的。
她沒接, 陸藜的手僵舉著。
他垂下眼瞼低聲：“你現在不喜歡吃這個了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
林歡顏也並非是要拒絕他的好意, 剛才只是在想怎麽大冬天的吃這些，一時沒動作。
見他失落, 她又伸手扯過，笑說：“沒呀, 現在也還喜歡。”
陸藜耷拉的眉眼立刻笑開，“你還喜歡就好。”
他給自己也拆了一個，塞嘴邊，嘎嘣一口咬下一角。
林歡顏也學著他咬一口冰棍。
嘎嘣，牙齒好酸……但是舌尖蔓延開一股熟悉的清甜。
她又垂頭去看陸藜手中的包裝袋，有些眼熟，確實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那個牌子的。
只是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他竟然還記得。
視線再往上，陸藜漫不經心地咬著冰棍，看起來牙口十分好，不像她，她咬一口整張臉就皺成一團。
繼續往上，從前圓潤的鼻頭變尖，鼻梁拔高，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好像也變得狹長了些，整張臉就更不用說了，從前肉乎乎的臉變成了瓜子臉。
她又偷偷往下打量了兩眼，圓滾滾的身軀變得挺拔清瘦。
林歡顏怎麽都沒法將眼前這個人跟自己兒時那個胖嘟嘟的玩伴小胖聯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剛剛叫她木木的話。
說來木木這個名字來地其實有些離譜。
陸藜就住林歡顏外公家隔壁，但是兩人第一次碰面卻不是在各自家門口，而是在林歡顏剛剛去逛的那個小公園裏。那個地方是附近的孩子最愛的地方，大家時常聚在小公園裏捉迷藏，玩游戲。
那日林歡顏像往常一樣去到小公園，看見幾個眼熟的玩伴時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結果發現大家不是在玩耍，而是在欺負別的小朋友。
林歡顏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欺負人。也因此，她看見大家圍成圈對著中間的矮矮胖胖的小男生嘲笑時大聲說：“你們幹什麽？”
大家紛紛朝她看過來，她立馬躋身進去，站在中心對他們說：“你們不許欺負人！”
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收手，反倒有人伸手推了林歡顏一把，說：“你居然跟小胖墩玩？”
說完，那人又回過頭對其他小朋友說：“你們看，她居然護著小胖墩，他倆肯定是一夥的！我們以後也不要跟她玩了！”
孩童並沒有明確的是非觀，更多的時候還是一種從眾心理，領頭的人發話了其他的便紛紛響應，一群小朋友將他們團團包圍，用可能自己都不清楚什麽意思的惡毒話問候他們，林歡顏一人的話被他們淹沒，只對一人的欺淩因為她的加入演變成了一群人對兩個人的欺淩。
小小的林歡顏戰力無窮，硬是拉著陸藜的手艱難突破重圍。兩人一路狂奔，等跑進小區後才松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後，他們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那日，林歡顏將陸藜領回了自己家。
他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後，問她叫什麽，林歡顏拿出自己畫畫的本子，一筆一畫寫下一個“林”字。
只可惜那時的陸藜只認識一些簡單的獨體字，所以在林歡顏寫下第一個字時他便若有所思地說：“木木，你叫木木？”
林歡顏在領著他回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了自己比他大一歲，所以她很有姐姐範地糾正他：“不是，不是木木，是林，樹林的林。”
小小的陸藜搖搖頭，眨巴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說：“這不是木字嗎？我上學的時候學過這個字。”
林歡顏不知道該怎麽向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人解釋這個字為什麽叫“林”，她只知道爸爸媽媽都管它叫“林”，她只能不厭其煩地糾正他，但是小陸藜還是執著地叫她木木，最後她也就隨著他去了。
這一隨就隨了好多年，即使陸藜早已經認識了“林”字，他仍舊執著地叫她木木。
也只有他會叫她木木。
陸藜離開的那年剛上五年級，林歡顏六年級，尚且還保留著幾分孩童的天真。離別之時他執拗地和她說“木木，我一定會再回來的”，如同兒時兩人一同坐在電視機前看的《喜洋洋與灰太狼》每集的片尾灰太狼說的話一樣。
他還說“你千萬不能忘了我”，得到林歡顏的點頭保證後他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小汽車。
陸藜離開後，林歡顏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但小孩子的情緒往往走得快，有了新的朋友後她就漸漸忘記了自己這個兒時的玩伴，木木這個名字也慢慢被她拋諸腦後。
“木木。”身旁的人突然叫她。
神思被打斷，林歡顏疑惑地看向他。
“怎麽了？”
陸藜笑笑：“沒什麽，就是想叫叫你。”
林歡顏還是納悶，“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陸藜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她。
林歡顏長得跟小時候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無非是從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長成了大人，五官都是等比例放大的。昨夜看見她站在陽臺時他就認出了。
本以為回來後可能還要好一陣才能再見到她，只是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緣分遠比他想的要深。
他咧開嘴笑笑，手指在自己眼前比劃比劃，說：“因為我有火眼金睛啊，能一眼認出你來。”
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林歡顏才不會信，不過他不想說就算了，她哼了聲，又咬了口冰淇淋。
剩下的路程兩人都沒說話，到底不是孩童，沒法在像兒時那樣無話不說。多年未見，他們之間存在的隔閡是實實在在的。
到家門口時林歡顏回頭沖他說再見，陸藜擡手揮揮。
等她即將推門進去的那刻身後的人又出聲。
“木木。”
林歡顏回過頭去。
“怎麽了？”
“沒什麽。”他說，“就是再見到你很開心。”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照亮那雙月牙眼。
林歡顏彎唇笑了笑，說：“我也是。”
等人進去後，陸藜仍舊站在她家門口，他望著已經無人的大門，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又恢覆了平日裏的冷清模樣。
手腕處的冰淇淋貼在他的腿側，涼涼的，他垂頭看去，又拆了一個。
舌尖嘗到熟悉的甜味時他眼中慢慢又染上笑意。
冰淇淋還是從前那個味道，一點沒變。
至於人，變什麽樣都沒關系……
夜晚時兩人又在陽臺相遇，這次陸藜熱情地向她揮舞胳膊，大聲說：“晚上好啊，我們又遇見了！好巧！”
林歡顏楞了楞，想要收回今早心頭的那句有隔閡，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隔閡的樣子，熱情的讓她有些吃不消。
她遲疑地舉起手臂，也沖他揮了揮。
陸藜走到陽臺的邊邊上來，雙手撐在欄桿上問她：“你每晚都會在這裏嗎？都幹什麽啊？”
林歡顏舉起自己手中的書，回道：“看書。”
“這樣。”他點點頭，而後轉身回了房。
林歡顏以為他是結束聊天了，便也坐下，書頁剛翻開，陸藜的聲音又傳過來——
“Hey girl，能加個聯系方式嗎？”
他沖她晃晃手中的手機，林歡顏楞了下，報上自己的手機號碼。
沒一會兒，手機跳出個微信好友申請，她點了同意。
加上好友後陸藜收起手機，沖她說：“你小心別著涼了啊，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林歡顏以為他說的明天見是在陽臺見，沒想到第二天陸藜直接敲響了他們家的門，彼時她還在床上睡覺。
蘇老爺子給他開的門，陸藜笑瞇瞇地叫人，跟著人進了家門。
林歡顏睡醒下樓就聽見自家外公爽朗的笑聲，她踏著一節節樓梯下去，邊走邊問：“外公，什麽事兒啊，您笑得這麽開心？”
陸藜站起身，沖她揮揮手：“嗨，早上好！”
林歡顏腳步一滑，震驚地看向客廳的人，陸藜微笑著看她，眼神中仿佛在說“你看吧，我說了明天見的”。
她禮貌地回了句早上好，下樓坐到外婆身旁，挽住她的手撒嬌，安靜地聽他們聊天。
陸藜跟她們家的人都挺熟的，這麽多年沒回來，卻依舊熟稔，將兩位老人逗得眉開眼笑。話題不時繞到她的身上，林歡顏昨晚沒怎麽睡好，興致缺缺地偶爾接上幾句，更多的時候還是低下頭看手機。
這麽些年過去，他的嘴皮子利索了不少，再不是小時候那個只會靦腆地笑笑的小胖。
林歡顏偶爾看看他，頭一回發覺人的變化可以這麽大。
臨別之時陸陸藜問她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出門，他要去寫生，那裏風景不錯，可以去散散心。
林歡顏其實並不怎麽想出門，但是對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只要她一拒絕他的嘴角就會像昨天那樣立刻耷拉下來，於是她點了點頭。
她確實宅在家裏太久了。
見她點頭，陸藜的眼睛立馬亮起來，丟下一句那明天見就歡快地出了門。
到了晚上，他發來一條消息：【我剛剛在手機上隨便搜了下，他們說那個地方還可以看霧凇，你想看霧凇嗎？】
林歡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但是他說了，她也就回他說好。
陸藜幾乎是秒回：【那明早六點半在你家門口等？】
可能是怕她起不來，他又發來一條：【會太早嗎？這裏過去要一個鐘，我怕晚了就沒了】
林歡顏回他：【可以，我要帶什麽嗎？】
陸藜：【不用帶什麽，你穿厚一點就好了】
陸藜：【圍巾帽子口罩都要】
林歡顏：【好，知道了】
陸藜：【那你早點睡】
陸藜：【晚安，好夢】
林歡顏：【晚安】
第二日六點半，林歡顏準時出現在家門口。
陸藜已經站在那裏了，撐著一把傘，傘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花，見她出來忙過來罩住她。
“等很久了嗎？”她問。
“也沒有很久，就比你早一點而已。”
也就是一晚上沒睡著，六點就等在她家門口罷了。
這話陸藜沒和她說。
上了車，他又問她：“木木，你吃早餐了嗎？”
林歡顏搖搖頭，起太早了，她沒什麽胃口。
誰知半路陸藜停了車，鉆進早餐店買了兩份豆漿小籠包。
他將其中一份塞給她，叮囑：“早餐還是要吃的，不吃胃會不舒服的。”
林歡顏楞了楞，低聲說了句謝謝。
起得太早了，路上林歡顏不住犯困。車上放著和緩的純音樂，她強撐了一段路，可也受不住周公的再三召喚，終於在某刻緩慢地合上了眼。
一旁的人偏頭看她一眼，唇角無聲勾起。
林歡顏近來多夢，即便是小憩也難逃那些雜亂無章的夢境。
今天也不例外。
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一睜眼不是花白的天花板，是一張放大的臉。
她“蹭”地一下往後退，後腦勺撞上車窗玻璃，速度之快，陸藜想伸手替她擋一下都來不及。
他慌忙地拉過她，湊近去看她腦袋，關切地問：“沒事吧？疼不疼啊？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林歡顏警惕地睜著眼睛看他。
對上她的眼神，陸藜收回自己的手，稍微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解釋：“我剛剛就是看你好像做噩夢了，出了滿額頭的汗，想幫你擦一下。”
他掌心翻轉，上面躺著一張潔白的衛生紙。
好吧，是她誤會他了。
“抱歉，我就是睡懵了。”她說，“我們到了嗎？”
問完，她扭過頭看去。
沒有想象中的壯觀場面，只是稀稀拉拉幾棵樹上掛了點冰晶。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
陸藜將她的神態盡收眼底，笑著叫她將手套帽子戴上。
他推開車門，繞到副駕。
車門從外面打開，伸進一只套著白色的手套的手，掌心寬大。
林歡顏看過去——
陸藜戴著一頂黑色的毛線帽，彎著眼睛沖她笑，大風將他派克服帽沿的長毛吹得四處搖擺，而他在風中伸著手，脊背微彎，做出邀請的手勢。
“親愛的木木公主，奇妙世界的大門即將打開，請問你準備好跟我一起去探索了嗎？”
林歡顏疑惑地看他，遲疑著將手放進他掌心，陸藜臉上的笑意越發深。
車門上鎖，他拉住她的手在雪地奔跑。
霎時間，林歡顏的耳中只剩下烈烈的風聲和腳下鞋底摩擦雪地的聲音。
為了照顧她的速度，陸藜沒有跑很快，但他緊緊拉著她的手，像是兒時她將他從人群中拉出來的那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跑在前頭的人是他。
歲月帶走了那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將他變成大人模樣。
掌心傳來熱度，恍惚間，林歡顏覺得那個小男孩好像一點都沒變，變的人只有她……
黯然神傷間，陸藜回過頭，大聲對她說：“很快就要到啦——”
“再堅持一下，帶你去異世界——”
日光將他的眼睛照得好亮好亮，林歡顏心念一動，大聲沖他喊：“要是不漂亮的話我可要找你算賬——”
“放心吧，你沒這個機會的——”
他眼中有萬丈光芒，把林歡顏的期待值拉滿。
她跟著他的步子奔跑，任由大風掠過自己的臉龐，心臟在有力地跳動，是久違的鮮活感。
在某一瞬間，林歡顏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兒時，他們是無畏的探險家，渴望著尋找到暗藏的寶藏。
沿途的風景在不斷變換，一開始只有稀疏的幾棵樹矗立在蒼茫大地之上，隨著他們的奔跑，兩邊的樹越發茂密，眼前的白色也越發濃郁，直至進入密林——
入眼所及的全是白色，樹枝上掛著的冰晶是白的，腳下的地是白的……天地間仿佛只剩白色，純潔無暇的，能清除所有灰暗的白。
陸藜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手，停下腳步偏頭看身旁的人。
林歡顏喘著氣，嘴巴微微張大，一雙眼也睜得溜圓，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密林將外界的一切都隔離開來們，像是一道堅固的屏障。
他們，好像真的來到了異世界……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興奮。她轉過身，仰著頭看陸藜，眸光發亮，語氣裏掩飾不住的激動：“陸藜，我不是在做夢吧？這裏好漂亮啊！”
陸藜靜靜地看著她，下一瞬，他張開雙手，笑說：“歡迎木木公主光臨，異世界的大門已開。接下來，請盡情游玩吧！”
林歡顏忍不住笑開，像兒時一樣配合他：“愛卿尋的地方非常不錯，深得吾心。”
話落，她徹底笑彎了腰。
寂靜天地間只剩風聲和她愉悅的笑聲。
陸藜怔怔地看著面前笑得開懷的人。
風在動，心好像也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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