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出來時林歡顏仍舊蹲在床邊收拾東西, 忽略她有細微顫抖的手的話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他問她是誰的電話，她只隨口說是個不認識的電話，電銷來的。

好在他沒查看手機，只是蹲下和她一起收拾。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們收拾完畢後已經轉為毛毛細雨。

回程的路上她看起來有些失落, 人也變得沈默不語。

程煜只當她大概是有些不舍, 不太想回去, 摸摸她的腦袋安慰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們下次再來。”

林歡顏冷不丁地回過頭看他, 問：“下次是什麽時候？”

他有片刻的楞怔, 眼神躲閃了下，而後回她：“有空的時候。”

有空的時候，很模棱兩可的答案。

林歡顏深深看他一眼，側過頭沒再說話。

片刻前的通話內容一直在她腦海回放——

季年聽見是她接的電話還有些訝異，隨即很快反應過來，掩飾著和她說：“你幫我和程煜說盡快做好選擇。”

林歡顏疑惑, 問他是什麽選擇。

季年支支吾吾了幾句, 試探性地問她：“程煜最近沒和你說什麽事嗎？”

她說：“沒有啊，他沒和我說什麽事呀。”

季年沈默半晌, 最後沈沈嘆口氣，和她說：“院裏有公派出國進修的名額，今年定下來的人裏有程煜, 但他遲遲還沒給院裏一個答覆。”

林歡顏喃喃：“公派出國？”

對面的人從她的話中大概也知道了程煜遲遲做不下決定的原因, 語重心長地勸慰了她幾句, 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讓她好好跟程煜說說，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她的腦子被這重磅消息炸得暈乎乎的, 但還是迅速做了決定，等回去再和他談。

他要開長途車, 很耗費心神，她不想再用這些事擾亂他，因為她不知自己會不會不理智地說出什麽話來，要他帶著情緒開車實在不安全。

一路上，她在腦海裏做了無數種設想，思考自己接下來要怎麽才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聊出國這件事。聽季年的意思這件事已經很早之前就已經通知程煜本人了，只是他遲遲沒做下決定。

林歡顏不是傻子，程煜遲遲做不下決定的原因想也知道是什麽。

只是她不知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考慮那件事的，又是如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平和地將這麽大的事情瞞下來的。

她有些生氣，氣他瞞著自己，也氣自己像個笨蛋一樣什麽都沒發覺。

到家時已經天黑，他像往常一樣，下了車過來牽她的手，她巧妙地避開。

一下落了空，程煜茫然地去看林歡顏，她已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心沒來由地發慌，她又回過頭和他說：“你快跟上呀！”

於是他又搖搖頭，暗笑自己想多了。

回到家林歡顏嚷嚷著感覺身上有點臟，借口洗澡迅速溜進浴室。

她平時也會如此，程煜沒起疑。

等她洗完澡纏著自己熱吻時他終覺她好像有些異常。

林歡顏對和他親熱這件事向來比較內斂，只偶爾失控時會大膽些，像這樣洗完澡就不管不顧地纏著他還是頭一回。

程煜氣息不太穩，忍著身體的悸動將人從自己身前拉開，一只手扣著她的後腦勺，緩緩磨蹭，問她：“顏顏，你怎麽了？”

林歡顏撥開自己身前的長發，平靜答：“沒怎麽啊。”

她又親過來，一雙手胡亂解他衣扣，卻始終不得章法，越是著急越是出錯。

醞釀了一路的情緒在此刻的挫敗中爆發，林歡顏崩潰地直起身子，嘴上喃喃：“我真是大笨蛋，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不知道！”

“笨死了！”

她近乎自虐地抓著自己的頭發，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一顆顆，全部砸在他的身上。

要是再看不出她的異常那程煜覺得自己真是眼瞎了。

他抱著她坐起身，制止住她自虐的行為，嚴肅道：“胡說什麽，不許這樣說自己！”

“我就是笨蛋，不然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

程煜自然不會覺得她突然這樣是因為簡單的解不開他的扣子而已，他猶疑半分，試探著問她：“下午接的電話不是什麽電銷，對不對？”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去看通話記錄，最近通話的第一條顯示下午那通電話是季年打的……

“顏顏……”他喉嚨哽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說？你上次說過你不會再對我有所隱瞞的。”

“我……”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要從何說起。

林歡顏已經自顧自地開口：“為什麽一直做不了決定？因為我嗎？是不舍得離開，還是說你討厭異國戀，覺得異國戀沒意思？”

程煜急聲：“我當然沒有這樣覺得。”

“那是因為什麽？”她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因為什麽？

因為他同樣害怕距離太遠，見不到面，她會覺得沒意思；因為他害怕她會因此選擇分手；因為她說討厭分開……

他什麽都怕，從前那個做事從不瞻前顧後只管往前的程煜早已不覆存在。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尚且二十出頭，可以接觸到很多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同齡人，要她等自己兩年，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日和夜的時差，這樣會不會太過於自私？

他無法直視林歡顏的目光，擡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簾，啞聲：“我沒考慮好。”

臥室陷入沈靜，林歡顏重新在他身前趴下，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跟他好好溝通。

她問：“你在害怕嗎？”

他沒立即出聲，半晌後“嗯”了聲，深深的，沈沈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

“害怕什麽？”

程煜閉了閉眼，啞聲：“害怕分開。”

是她沒想到的答案。

在此之前，林歡顏設想了許多，想他大概是舍不得分開，想他大概不喜歡談一段遠隔重洋的電子戀愛，卻獨獨沒想過他害怕分開。

她總以為這段感情中自己才是那個患得患失的人，卻從未想過他也同樣。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再次湧出，她忍不住小力捶他的胸膛，生氣道：“你覺得你去國外我就會跟你分手嗎？”

“嗯。”他低聲，“你說你討厭分開。”

“什麽時候說的，你都沒跟我說這件事，你怎麽知道我會這樣選擇？”

“上次看電影的時候……你說你討厭分開，還重覆了很多遍。”

“……”

林歡顏氣極，掐了把他胳膊，“我那是說電影！”

“那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

林歡顏沒想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的，她簡直要被程煜氣笑，委屈的人本應該是她，結果垮著臉一臉委屈的人倒變成了他。

她看他眉眼耷拉著，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瞼，看不清眼神，那同樣耷拉的嘴角卻洩露出濃重的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擡手捏他的臉頰肉，反駁：“你冤枉我。”

程煜被她捏著臉，被迫擡起頭，口齒模糊道：“那難道不討厭分開嗎？”

林歡顏垂下眼，低聲：“討厭啊。”

誰會喜歡跟自己喜歡的人分隔兩地？但她已經不是任性不講理的小孩了，她知道這次的機會有多難得，也關乎他未來的職業生涯。

他的優秀無可置疑，她知道即便他不出國進修未來在他們領域也同樣會閃閃發光，可如果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她怎麽可以做那顆絆腳石，她怎麽能那麽自私地將人綁在自己身旁，她怎麽能以愛為名行有損他前程的事……

她做不到。

她繼續趴在他身前，戳戳他：“我討厭分開，可這不是我自私將你留下的理由。”

“你還記得嗎？你之前說過，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既然是個體，那我就無權幹涉你的事情。”

程煜說：“收回那句話，你是我女朋友，我的任何事你都有權發言，有權參與。”

“可是……”林歡顏說，“我說你別走你就會留下來嗎？”

程煜篤定：“你說讓我留下來我就會留下來，也不是非要出國，現在國內的學術環境也很……”

“你會甘心嗎？”林歡顏打斷他，“你會甘心放棄更好的機會嗎？即便你說你甘心，你願意為我放棄那些，可我做不到。”

她擡頭，看他：“程煜，我做不到。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我討厭你離開，可是我沒辦法那麽自私地將你留下。如果你日後後悔了，那我是不是就成了那個阻攔你的壞女人？你會怪罪我的，我也沒辦法原諒自己，我不想做壞女人。”

“你怎麽會是壞女人？別瞎說。”

這還是林歡顏第一次和程煜說這些，往常他才是那個替她指點迷津的人生導師，結果導師開始犯糊塗了，要換她這個被他教導過的學生勸慰他。

“我還記得嗎，我高中時期有個朋友，跟她在一起時我總是不開心，因為她總忽略我的感受。”

程煜仔細回憶了下，想起是有這麽一號人物，她之前提過。

林歡顏重感情，總是容易被人影響，她那個所謂的朋友時常忽略她，她有次很沮喪地問他她是不是很差勁，很不討人喜歡，為什麽她的好朋友總是不理她？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和她說過什麽了，可她卻記得清楚。

林歡顏說：“那時候你和我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應當是輕松自在的，如果你覺得心裏不舒服了，那麽說明這個人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們不適合在一起。”

“你還說，兩個人一起，是要共同進步的，不管是朋友還是愛人。這些都是你教我的。”

程煜低頭看看她，林歡顏眼睛紅紅，鼻頭紅紅，卻還頭頭是道地說著勸慰他的話，他到此刻才有她是真的長大了的感覺。

當年那個遇到事情就要尋求安慰、需要他開解的小女孩已經不知不覺成長為懂事的大人了，而他卻成了當年的她。寬慰他人時的頭頭是道、事事平和落到自己身上是撥不開的迷霧，是綿軟潮濕的沼澤，讓他困於其中無法走出。

他抱著人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長發，點了下頭，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知道林歡顏小妹妹真的長大了，都會開解人了。”

林歡顏擡擡下巴：“當然，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窗外有一輪圓月，月色如水，她的聲音也如水。

她說：“程煜，你去吧，我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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