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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7 REPAY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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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7 REPAY

你統治一切,卻沒有任何報答。

——要承受嗎?

蕭攖虹起身走了出去,德拉加怔怔蹲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地追上去,“小寶!”

他在走廊裏抓住蕭攖虹的手臂,“你要幹什麽?”

“你怕什麽?”直直盯著他的眼睛,蕭攖虹翹起嘴角,“怕我就這樣跑去殺了他嗎?我不會的,哪裏有那麽容易。搞不好是我被他殺了呢?”

德拉加越攥越緊,半點不敢放手,“小寶……不要這樣。”

蕭攖虹反手抱住他,臉頰貼近他胸口,聲音更輕,“你不擔心被人看見嗎?被埃米爾?”

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是什麽把你們這樣緊切相連,但我想告訴你的是……

德拉加敏感地抖了一下,“小寶。”他輕聲叫,推開他然後遠遠退開的本能匆忙地讓步給了那種感覺……那種近乎奇妙的感覺,柔軟的臉孔,柔軟的發絲,柔軟迷人的體溫,人的體溫……這孩子是實實在在的,溫暖而柔軟的,觸手可及的,而這孩子需要他。

那麽真實的感覺,他渴望他,渴望導致空虛,從毛孔裏滲透,從層層衣料下蒸發出來,活生生地飄散游走在空氣裏,無孔不入地滲入,皮膚,粘膜,血液,骨髓……附骨之疽。

蕭攖虹就這樣抱著他,亞麻灰的發絲灑在他胸口,像不擅長親昵的貓,慵懶而驕傲地扭動著脖頸,斜著眼兒流露一點點不舍,矜持得讓人感覺委屈。

他不由自主擡起手,輕輕撫摸蕭攖虹的頭發,從來沒有人這樣無辜地依賴他……從來沒有。

渴望並不是一種依賴,示弱才是。

“我妒忌他。”蕭攖虹在他懷裏輕聲地說,“我妒忌埃米爾,你一直都是那樣照顧他的,對吧?”

“……小寶。”

“我早就知道了。你餵我喝藥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經常照料某個人,怎麽會那樣的熟練。

德拉加的指尖顫了顫,仿佛一句無聲的嘆息,他騰出手來摟住蕭攖虹的背,說不出什麽,只是上下撫著,像歉意,也像安慰。

走廊拐角微微一陣騷動,“德拉加大人……啊,抱歉!”

拐過走廊的督事和侍童們匆促轉身,反而比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更尷尬得無以覆加。蕭攖虹輕輕嗤笑了一聲,“在火蘭館的話,可不會這麽大動靜……餵,這座塔裏的人,都知道你和埃米爾的事吧?”

所以才驚訝如此?

德拉加沒有回答。

蕭攖虹回過頭,看了一眼匆匆散去的人群,眉尖陡然一蹙,“那個督事……”

德拉加一眼瞥見,忽然擡起手握住蕭攖虹的肩,扳轉他看著自己,“小寶,你能不能……”

蕭攖虹收回眼光,又是一笑,“那是阿梅代烏吧?你看,我還記得他呢……你想要什麽,德拉?”

伸手摟住德拉加的脖子,他踮起腳,目光裏帶上了幾分挑釁,“我們早就兩清了,不是嗎?”

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才能以這個平等的姿勢和你站在一起,可是你看,我依然要這樣努力,這樣費力地,才能和你對視。現在你打算放低身段來遷就我嗎?那很好,可是——你要什麽?

一只手輕輕按在他肩上,輕得像個靈魂,卻重得像個承諾。

蕭攖虹驚惶而又惱怒地一回頭——他看見那雙鑲在縹色眼白裏的詭綠瞳孔。

“耶拉。”他喃喃地叫了一聲。

“我在。”

“耶拉……”他松開德拉加,後退一步,失去重心似的跌到耶雷米亞手臂上,那麽軟弱的姿勢,仿佛剛才的字字誅心與步步緊逼都不是他。他抓住耶雷米亞的手,靠著他的懷抱慢慢滑坐下來,嘆息般吐出一口氣,“耶拉。”

德拉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耶雷米亞遷就著蕭攖虹的姿勢俯下身,擡起頭對他冷冷地噓了一聲,“走開。”

良久之後蕭攖虹輕聲問,“就算沒有維錦……”

他沒有結束那個問句——就算沒有維錦,你也會一樣這樣容忍我,對不對?

他知道耶雷米亞明白。

漫長的沈默之後,耶雷米亞在他耳邊輕輕回答,“你不必問的。”

“為什麽?耶拉,為什麽?”九歲的時候我就敢肆意傷害你,用各種方式,並且莫名知道你完全不會反抗,不會拒絕和解釋,那個微妙的威脅,我們都知道它是什麽意思,你說你會殺了我——因為假使不是這樣,那種瘋狂的、不知名的熱望,早晚會讓你殺死你自己。

但你寧可這樣忍耐著面對,也沒有追隨它。

“為什麽?是因為我的血嗎?”

耶雷米亞環抱著他的手臂微微一動,“你知道了?”

“我並不是個瘋子啊,耶拉。”他探出臉來,直視耶雷米亞,“是嗎?我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耶雷米亞扶他起來,牽著他的手像牽一個夢游的娃娃,把他帶回房間,讓他坐到床上,用毛毯蓋住他的腳。蕭攖虹馴順地隨他擺弄,擡著臉看他,耶雷米亞坐到他身邊,這樣近距離地、安穩地註視這個孩子……對他來說,這還是第一次。

就像那些陪伴在蕭攖虹身邊的人都次第而逝,才換來了他的這個機會。

“我想念小安。”蕭攖虹突兀地說,“我每天都想起他,假裝他還在這兒,叫我起床,陪我吃飯,帶我去玩,給我講這家裏的鬼故事。”

耶雷米亞微微皺了皺眉,沒有回答,蕭攖虹微笑,“你連一丁點兒都不肯假裝嗎,耶拉?就假裝一下你有多麽同情小安,同情我,不好嗎?誰慣得你這麽驕傲,是維錦嗎?”

眼淚滾滾而下,他卻全然不察覺一樣,微笑是雨水沖刷著的艷麗花朵,燦然而絢爛。

耶雷米亞伸出掌心接住他的淚水,放到唇邊輕輕啜了一口。

他眼裏湧上一絲仿佛欣喜的煥然,隨即又是冰冷抑郁。

“你是來保護我的嗎?”

耶雷米亞沒有回答這句話,“不要讓格拉齊安在你身邊。”

“為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做。他比我還瘋,可是他什麽都沒做。”

“他是蛇狩師的弟弟。”

“我知道。”青藍瞳孔裏的憂傷一瞬間轉為淩厲,“所以呢?這家裏到底發生過什麽,耶拉?你們之間究竟出過什麽事?除了維錦和我二叔,我現在——還能信任誰?是你嗎?”

“不應該是我。”耶雷米亞露出一點古怪笑意,“你知道的,我總是有殺了你的可能。”

“哈,我還以為,你會比這更誠實一點呢——過了這麽久,你才打算告訴我,你真的是個戀童癖嗎,耶拉?可惜我已經超齡了。”

耶雷米亞直直盯著他好一會兒,蕭攖虹泰然自若看回去,視線裏的傲慢與挑釁顯而易見,淚痕斑駁,一滴淚滑落彎彎的唇角,他微微一挑嘴唇,是個最冷漠的笑,勝券在握的那種。

“安布羅斯飲過你的血嗎?”

“什麽?!”

耶雷米亞定定看他,伸出手攥緊他的手腕,“你不明白。”他的音調輕如耳語,冷如咒術,“你的味道是不一樣的,那些敏感的卓根提斯,他們早就察覺了。”

三塔師匠,龍牙會三禦使……可是誰敢搶先承認,在那個九歲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個卓根提斯的靈魂?他那個身份,註定了讓他身上一切能成為隱秘的,就該成為隱秘。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你的血,多麽珍貴和蠱惑。”著迷似的盯著蕭攖虹的眼淚,他嘆息地j□j了一聲,“你為什麽要出現。”

蕭攖虹劈手給他一個耳光,“這他媽的不是我的錯!”

耶雷米亞猛然攥住他手腕,一用力掀翻在床上,順勢俯身壓住,蕭攖虹頓時止住了哭,死死盯著耶雷米亞,他嘴唇顫抖,鼻翼隨急促喘息忽閃得益發慌亂。

耶雷米亞看了他半晌,慢慢放松手指,“所以在這家裏稱王吧,你這家夥。”

蕭攖虹驚訝得連呼吸都忘了,“你……”

“你想在這家裏活下去嗎?不,不僅是這個家裏,這世間已經沒有你容身之處了。要麽威嚇住所有覬覦你的敗類,要麽,就等著被某個居心叵測的家夥殺掉、飲凈你的血——你真的不知道嗎,小寶?”

“你他媽給我說清楚!”

“你沒有看見安布羅斯的原形嗎?”

你以為,那雙象征性的小翅膀是他的與生俱來?

蕭攖虹臉色青白,“那是……”

“那是每個非龍族卓根提斯的願望。他們都想飛,不是嗎?”

“可那跟我有什麽……”

他陡然住口,瞳孔死死定住,虹膜上放大了某種記憶深處的恐怖感。

“阿德裏安想要嚇唬我的那一次,”他輕輕地說,“小安嘗了一滴,只有一滴……他什麽都不知道啊!”

“那你呢?”那樣了然而傲慢地凝視著所有人,把染血的指尖舉到面前……你,或者在你深處暗潛的那個“他”,難道也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蕭攖虹抱頭尖叫,“小安是因為這個死的嗎……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猛地向床頭撞去,耶雷米亞抓住他,他順勢抱緊耶雷米亞,放聲痛哭起來。

耶雷米亞狠狠咬住下唇,潮濕,綿軟,在懷裏亂拱亂蹭的這團生物,絕望的氣息,濕潤粘膩的依賴,多可怕的感覺……那樣無力,又那樣不由分說,不知好歹。

可是也只有這樣混亂撕扯的摟抱和放肆無禮的嚎啕痛哭,才全心全意地證明著自己這個懷抱存在的真實。

他伸出一只手,顫巍巍地j□j蕭攖虹的頭發,輕輕撫摸著,絲毫不曾發覺,那個姿勢簡直和德拉加一模一樣。

“耶拉,”懷裏那個孩子模樣的生物發出了哽噎一樣的喉音,“為什麽?為什麽?”

他攥緊耶雷米亞的衣襟,指尖上裹縛的繃帶再次滲出了血,耶雷米亞捧住他的手,註意力轉開,“指甲脫了。”

“……很奇怪嗎?你光著手攀巖試試?”

耶雷米亞盯住他,“回來的時候還沒有傷得這麽厲害,斷了的指甲呢?”

蕭攖虹猛地擡起頭,耶雷米亞凝視著他,“回答我。”

“哈。”男孩向後一仰,淚光裏忽然漾起一個冷笑,他響亮地擤了一下鼻子,紅腫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點點頭,“耶拉,耶拉。”

也只有你能想到這裏,不是嗎?這起碼證明了一件事——某個我不知所以然的陰謀裏,你的確並沒有參與進來。

在這家裏我還能信任誰?也許是你。

耶雷米亞面無表情地催促他,“想一想。”想一想,誰拿到了你折斷的指甲?卓根提斯們和藥塔對你的照料,向來都以盡量不損傷一分一毫為原則,恨不得一根頭發都不敢少了你的,誰敢擅自剔掉你傷了的指甲。

“我知道是誰幹的。”蕭攖虹又笑笑,表情有點異樣,仿佛哀傷,“但是我不知道,這東西能幹什麽用。”

耶雷米亞沈默地看他一會兒,“黑巫術。”

“嗯?”

“指甲、牙齒、頭發、血液……什麽都好,都是你的一部分。”他握住蕭攖虹的手指,像握著一捧細小脆弱的貝殼或玉石,“這是梵比多山,魔法在這裏活得比任何人的想象都要興盛……就算你不明白,照料你的人也會加倍小心。”

蕭攖虹怔怔地,“頭發、血……用這些東西,就可以施法?起作用?”

耶雷米亞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吃了一驚,蕭攖虹慢慢咧開嘴,臉頰卻僵硬得死木一樣,他咧嘴微笑,表情簡直像刀尖一筆筆生硬刻出來,那個笑容是被酷刑撐開了嘴巴的人才會有的,疼痛又絕望,最後他無可抑制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喘不過氣,一頭撲倒在耶雷米亞懷裏。

耶雷米亞摟住他,“小寶,你想到什麽了?”

蕭攖虹簡直要被那怪異又響亮的笑聲噎住似的,“頭發,血……哈哈哈,真好,真好。”

耶雷米亞擡手給了他一耳光,“閉嘴!”

笑聲戛然而止,蕭攖虹捂著臉擡起頭,長長睫毛被淚水墜著,幾乎倒垂進瞳孔裏,終於再也負荷不住,啪一聲落到臉上。

他喘息著咳了幾聲,“耶拉。”

耶雷米亞緊盯著他。

“耶拉,你知道的吧,那些蛇,以前是怕我的——雖然,我也怕它們。”

他輕聲說:“現在它們不怕我了。”

所以小安死於非命,所以我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耶雷米亞又看了他一會兒,確認地點點頭,“你想要我做什麽?”

燒焦殘餘的草莖幹脆得一觸即折,每一步踏上去都是一個焦黑足痕,像踏在煉獄的硫磺湖裏一樣。翡翠海從那一個午後開始,就潛移默化地改了名字。那些妖嬈披拂的長草,原本美得不可言喻,一把火之後就成了惡魔的胡須,醜陋而惡毒地渲染著那一天發生的一切。

但這一切在黑夜深處,似乎都可以被淹沒得不為人知。

穿過草場,來到半焦的森林邊緣,終於停住腳步的人也終於開口。

“你是故意的,對吧?明知道我不想來這裏,不想看到這些。”

他身後是長長一片枯萎與燒焦的草野,卻沒半點足跡,這個人行走在酥脆如齏粉的枯草上,輕松得就像一枚雪花飄落在少女的濃郁黑發。

森林深處幽幽飄來一絲聲音,“把東西給我。”

“怎麽給?飛過去嗎?”男人的嗓音裏多了幾分嘲諷,“這麽重要的東西,連讓您露個面的力度都沒有嗎?”

天可憐見,您也算是個難伺候的幕後老板了。

“這是討價還價嗎,總管大人?”

男人腳下終於傳出一絲細微的碾壓聲,身體向下沈了沈,有那麽一瞬間他完全沒能保持住那種近乎妖異的輕靈,攥緊手裏的東西,他微微笑了,“呵,這是在提醒我,對嗎?”

“是威脅,尤佳波格丹維奧雷拉。”

尤佳低聲細語,“也許我真的不該這麽彬彬有禮。”

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再虛偽,再矯飾,都無法撫平,不能重來。

“那個孩子,他有一句話說得真是無比之好,不管怎樣,一切都不能閱後即焚就假裝安然無恙。”

樹林裏的聲音似乎哽了一瞬,催促地,“總管大人。”

“既然我已經做了,既然一切已經發生了,所以,”尤佳輕微地聳了聳肩,“我要點代償,總不為過吧?”

他招招手,“你過來,我就把這東西給你。”

“誘餌,圈套,最愚蠢的惡作劇。”

“是啊,”尤佳微笑,“所以呢?再想象一些你用力試圖假設我做不出的東西來聽聽?”

對方儼然失去了耐心,“你會遭報應的,總管大人,你的隱私會傳遍整座梵比多山,成為全家的笑柄。你知道越是身居高位的卓根提斯,跌下來以後被踩踏得也越慘。”

“是啊,我這根指頭,就寄存在您的舌尖上呢。”尤佳滿不在乎地回答,搖了搖左手中指,他突然垂下眼睫——那濃郁纖長的睫毛時常讓他顯得很有幾分女孩子氣。

“那又怎麽樣?”他輕輕反問,“我弟弟死了,我還需要在乎什麽?”

在這世上,一切都不如無法重回更令人悔恨和痛楚。在這世上同我血脈相通骨血粘連最濃郁的那個人——他已經不在了。那種痛讓其他所有疼痛都相形見絀,所以我遲鈍也麻木。

某種意義上說,經歷過這樣的失去,其實也已經不能算是活人了。

樹林陰影裏的對方停了停,清晰地呼出一口氣,“呵,”他低聲問,“但是你已經帶來我要的東西了,不是麽?”

尤佳冷冷地看著他,“是你想要。”

“你會後悔的,總管大人,你骯臟的醜事會成為梵比多山裏家喻戶曉的笑話,令你的宗系蒙羞,令狼林蒙羞!即使這樣你還是不在乎?其他人會怎麽看待你所統領的男人們呢?他們又怎麽看待你呢?如果他們知道自己視作神祇的總管大人,骨子裏其實是個浪蕩的j□j?”

尤佳一動不動地承受了,甚至微微一挑睫毛,笑了,“那也許挺有意思,不是麽?”

樹林裏發出了噝噝的吐氣聲,對方儼然已經喪失了耐心,“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他急促地細聲說,“你想引逗我出去,然後幹掉我,替你弟弟報仇。我還以為狼林總管會比這更聰明一點。”

尤佳搖搖頭,“不。”

他上前一步,彎下身子,整個人變成一枚蓄勢待發的箭鏃,右手輕輕自背後甩出了長刀。

“更聰明的法子是,我們一起死掉算了。”

他俯身急沖,對方料到這一招,立刻竄回樹林,尤佳緊追在後,立刻聽見幾聲細微得只有最頂尖卓根提斯的耳朵才能察覺的斷裂聲,他知道對方碰斷了自己設下的引線。

那是個精巧的陷阱。比發絲更細的深色絲線層層附著在樹根,就算足尖輕輕觸上,也一斷俱斷,樹下埋藏的機關全數迸開。火苗混著嗆人氣味騰起,火光中,依稀可見細細的粉末自半空飄灑下來。

尤佳迅速戴上面罩,揮刀斬向對方背影,那個人靈活無比地一竄,繞到樹後,聲音沙啞地笑,“大人。”

火勢一觸而發,沿著鋪好的炭粉迅速蔓延開去,一剎那在地上燒開異樣圖紋。

“大人,你不過是狼林總管,刑塔和骨塔的末流貨色。現學現賣的魔法陣,有用嗎?”

“也許吧,不過你就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火焰並不很高,卻持續而整齊,在林木掩映下燃燒成一個完美的8字形,尤佳一步踏入魔法陣一端,對面而立,他死死盯住那個人。

陡然的驚訝令他握緊刀柄的手指微微僵直。

“你是什麽人?”

對方奮力咳了幾聲,“狼林總管,哪裏會認得我們這種小人物。”他用衣袖掩住臉孔,“烏頭……和火鶴花粉,是嗎?”他嘟囔,“這就是缺少一位藥塔師匠的後果,連狼林的狗崽子都敢擅自調用毒藥。”

尤佳言辭簡潔,“跪下,或者死。”

他拉緊面罩,跳蕩火光中緊握如雪刀鋒,一步步邁向低聲喘息的對方。

樹林深處突然一聲細細的呼喊,“尤佳!別過去!”

長袍衣袖一揚,佝僂著身體的人陡然暴起,整個人抻成一條筆直尖銳的線條,如同踩在牛皮弓弦上直射出去,飛快撲向尤佳。

那驚人的速度和詭異的直接,讓狼林總管完全始料未及,連揮刀的機會都沒有,一瞬之間已被撲倒,壓在身上的重量冰冷而空洞,像中空的冰,或失去靈魂的軀殼。

尖厲痛楚在肩頸上迸開,像幾枚鐵錐同時刺入肌肉,血迅速湧出來,一剎那沖淡了匍匐在身上的那股濃重腥味。右手裏的刀柄觸感突然不再清晰,他咬緊牙關,在被瞬間失血的無力感扼殺呼吸之前,艱難地揚起手,將刀柄末端重重撞上對方的頭。

一聲嘶嘶的尖叫之後,他再沒聽到任何聲音。

事實上,他就在那個聲音裏暈了過去。

蕭攖虹一擡手,衣袖裏抖出銀色鞭子,毫不猶豫狠狠一下子抽上去,沖向他的人猛然一停,伸手去抓鞭子,鞭梢靈巧地圈回來,空中蕩起長長一片銀色火花,啪的一聲炸開煙花般蓬勃脆響。

男孩聲音清亮冷漠,“阿梅代烏,你他媽瘋了!”

“哈,哈。”身上著了一記,藥塔督事長袍裂開長長一道,阿梅代烏慢慢擡起頭看他,聲音細微,“你。”

蕭攖虹站在火圈之外,緊攥著銀沙鞭,手腕微微發抖,他盯著阿梅代烏——可那是阿梅代烏嗎?他像個僵屍一樣拖著雙腿,雙臂是墜在身上的累贅,甩來甩去地跋涉在火焰燒成的烏洛波洛斯魔法陣裏,左奔右突。

這不是他認得的那個興高采烈藥塔小督事,那個只比他大一歲的男孩子。他記得阿梅代烏的笑臉,和氣而頑皮,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維奧雷拉少年,順從家長的意思在塔裏修業,並沒有太高的追求太大的夢想,獲準進一次火蘭館就開心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什麽世間罕有的好東西……這不是他。

眼前的這個怪物,嘴角還滴落著尤佳的血。

握緊銀沙鞭,蕭攖虹發著抖直面他,威嚇地齜牙吼了一聲,“混蛋!”

阿梅代烏噝噝地笑起來,血跡染汙了他半張臉,從鼻梁一直塗抹到嘴角,醜陋不對稱的猩紅面具。

“你要我死嗎?”

他嘶聲問,“小勳爵,你要我死?”

蕭攖虹渾身打顫,攥緊鞭柄,指節蒼白,“我試試。”

甩落裹在身上隔絕了毒粉的白色長袍,他揮手一鞭在地上砸出個重重的鞭花,“你不是阿梅代烏,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大喊,“我見過你!不……不是你,不是你,”聲音忽然低下,他茫然地搖搖頭,“那個人不是你……你是埃米爾維奧雷拉派來的,對不對?!”

還是說……你就是埃米爾普優維奧雷拉?

阿梅代烏苦澀地笑了一聲,腳步踉蹌拖沓,慢慢走向他,邊走邊搖晃著頭顱,頸椎骨發出了斷裂般的哢哢聲。蕭攖虹倉皇後退,拼命揮舞著鞭子,“走開!走開!”

“德拉加給你這個?……你以為我怕這個?”

蕭攖虹瞳孔深處忽地一閃,垂下手腕,他緊盯著阿梅代烏的眼睛,嗓音裏不知幾時帶了笑意,“你是……那條蛇,對嗎?”

——水銀橋?

他不閃不避,任憑阿梅代烏的手長長地伸向他的脖子。

腳尖忽然踢到什麽,阿梅代烏低頭,看見被蕭攖虹扔在地上的素白長袍。

那個尺寸,那個顏色……他猛地一縮頭,鞭影帶起逼仄風聲,狼牙般犀利殺過他頭頂。

黑色的鞭子和黑色的人,龍牙會禦使經年著白,可這個人無論穿著怎樣的白色,妖綠瞳孔中的黑暗始終不褪。

蕭攖虹趁機沖到尤佳身邊,扶起他搖了搖,立刻察覺不對,扯下腰帶緊緊裹在他肩上,按住汩汩湧血的傷口。上衣被撕開了一半,尤佳的皮膚蒼白得像某種水生生物,柔嫩而有毒,他本來就格外乏血色,失血一多,連發色和眉色都跟著褪了色似的,整個人變成大火裏燒出的琉璃人形,一指頭就戳得碎。

他回頭大喊,“耶拉,快點兒,搞定它!尤佳不大對勁!”

耶雷米亞手上的鞭子立刻加了勁,滾滾如風,纏住阿梅代烏,姿勢裏的兇狠與不管不顧十分明顯,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麽東西——我,要殺了你。

至少也要揍你個半死不活。

蕭攖虹死死壓著尤佳的傷處,他嚇得不行,瞥到一眼傷口,已經覺得恐怖,那看上去並不像人牙咬出來的,更像傳說中吸血鬼長長的犬齒在血管上戳出了幾可致命的撕裂。

尤佳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忽然彈跳了一下,蕭攖虹一楞,頓時醒悟,尖叫一聲,“不要啊!”

他幾乎按不住手下抽搐痙攣的身體,血越流越多,越來越粘稠,顏色漸趨鮮紅。

“不要!不要!”他哭叫起來,“尤佳……不要死啊!”

瞥一眼纏鬥著的耶雷米亞和阿梅代烏,他一咬牙,從發腳摸出月牙刀,對著自己細細的左手腕一刀劃下。

兩根手指突然夾住刀刃,無聲無息得就像從夜色中漸生出來,他完全沒有聽見對方的出現。

一用力奪過刀片,扔進草海,少年在他面前蹲下,輕聲地,“你不能給他你的血,沒有用。”

蕭攖虹淚眼模糊地看著他,“救他!你救他!”

他慌張地抓住格拉齊安衣袖,本來微微細長如弦月的眼睛淹沒於淚影,瞪成了水中滌蕩的月光,“你能嗎?你救救他啊!”

“命令我。”

“什麽?”

“收我做你的卓根提斯,命令我,我就會做。”

啪的一耳光響在他臉頰上,蕭攖虹不假思索,反手又是一記,格拉齊安動也不動,像天寒地凍中一只守成了孤寂的鷹隼,仿佛身後荒蕪的草海,腳下痙攣著一陣陣倒氣的尤佳,面前不遠處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都不存在。

他眼中只有一個氣得臉都走了形的蕭攖虹。

“命令我。”他重覆了一遍。懇求的音調,執著的口吻。

蕭攖虹喘息似的告訴他,“我不要你。”

“命令我。”

“我不要你!”

“命令我。”

“我不要你!不要你!”細聲哀嚎著,蕭攖虹緊緊抱住了頭,他哭叫起來,“我不要你……你威脅我!你他媽敢威脅我……”

放聲大哭著,他一只手仍然攥緊了格拉齊安,生怕他跑掉似的,“我不要你……求求你了!”

格拉齊安絲毫不為所動,他擡起手,掌心蓋住蕭攖虹冰冷手指,“命令我。”

蕭攖虹狼似的慘叫一聲,尖厲得令格拉齊安都眉頭一皺,“我命令你!王八蛋!尤佳要是死了,我就殺了你!”

格拉齊安應聲而動,他推開蕭攖虹,雙眼緊閉,手腕靈巧地扭動著,單手就壓住尤佳脖頸上的傷,另一只手抽出彎刀,在傷處剔了下去。

蕭攖虹看得尖聲大叫,“你瘋了!”

格拉齊安扔下刀,咬破食指探進傷處,忽地皺緊了眉。血肉淋漓的粘膩聲響裏,他慢慢抽出手指,指尖上附著一點銀色的纖細東西,壁虎尾巴似的扭動著,掙紮著,嵌入了格拉齊安指尖的傷口。

他厲聲地,“刀!”

蕭攖虹慌忙遞給他彎刀,格拉齊安面不改色,一刀削掉指尖那塊皮肉,連著扭動不停的銀色細長蠕蟲一起,他奪過蕭攖虹手裏的銀沙鞭,一鞭把蟲子抽得粉碎。

蕭攖虹撲回去,“尤佳!尤佳!”驚奇地發覺血流居然緩了,雖然傷口依舊慘不忍睹。

“狼沒那麽容易死的。”格拉齊安輕輕告訴他,“他受過比這更重的傷,沒問題的。”

蕭攖虹沖口而出,“放屁!”

格拉齊安不理他,解下腰帶和外袍扔給他,“給他保暖。”

“你……”

“去抓蛇。”

他說動就動,鬼影似的沖進魔法陣,米白色外袍下是一件素樸青色套衫,裹進夜色裏幾乎看不清楚,蕭攖虹卻敏銳發覺,阿梅代烏在看到他的第一秒鐘就遲滯了一下。

耶雷米亞狠狠一鞭子抽過來,幾乎連著格拉齊安一起卷進去。他對格拉齊安有敵意——當然有!

蕭攖虹看了幾眼,抿著嘴唇微微笑了。

衣袖裏又摸出一根放血針,他對著自己的指尖用力戳了一下,一滴渾圓碩大的血珠跌落在地上。

阿梅代烏猛地回了下頭,幾乎被耶雷米亞劈中。

蕭攖虹舉著那根手指,看著他,漸趨微弱的火光裏,少年臉上的笑意微妙如天光雲影,徘徊不定得令人心驚。

你也想要我的血,不是嗎?

他又用力擠動手指,一連串鮮血汩汩灑上衣襟,他毫不介意地笑,帶著種敗家子的無禮與挑釁。

阿梅代烏嚎叫一聲,轉身向他撲了上來,沖到魔法陣邊緣,腳尖微微一絆,格拉齊安早搶到蕭攖虹面前擋住,彎刀如電斜劈而下,逼得他不得不讓開——否則身體當真要被對角截斷!

耶雷米亞的鞭梢已經雷雨雲一樣碾壓下來。

“別殺他!”

少年嗓音沙啞甜冷,耶雷米亞手腕疾回,鞭子方向微微一轉,纏住阿梅代烏的脖子,砰一聲甩在地上。

他又一鞭子淩空而下,清脆微弱哢嚓一聲,正中阿梅代烏雙膝。

蕭攖虹大怒,“笨蛋!你打瘸了他,那你要背他回去嗎?!”

格拉齊安守在他身前,聽到這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挑。

堂堂龍牙會禦使,當然不會背個來歷不明的怪物,格拉齊安這會兒充分有了身為殘障的自覺,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滿臉的“我是個瞎子”,蕭攖虹盯了他一會兒,憤憤咬牙,恨了一聲,“耶拉,去弄馬來!”

耶雷米亞看他一眼,倏去倏回,帶了三匹馬,蕭攖虹十分疑心他打劫了夜巡組,奈何實在不想知道,他和耶雷米亞兩人一騎,格拉齊安護著尤佳上了馬,從頭到腳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阿梅代烏被扔上另一匹馬,幾個人做賊一樣溜回火蘭館。

維琴秋入主藥塔,火蘭館暫時無主,只剩龍骨館裏還有龍牙會駐守,耶雷米亞徑自帶路到披針館,安頓好昏迷的尤佳。

蕭攖虹問耶雷米亞,“他什麽時候會醒?”

耶雷米亞不置可否,慢慢轉向一邊蜷縮在地上的阿梅代烏,“這東西。”

蕭攖虹輕嗤,“剝了他。”

他說幹就幹,抄起柄匕首嚓嚓幾下劃開袍子,把阿梅代烏剝了半身精光,頓時微微發起抖來,“你媽的!”

一回頭瞪著耶雷米亞和格拉齊安,他眼裏又湧上淚水,“你們看見了嘛!”

格拉齊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咽下,蕭攖虹怒吼,“別告訴我這不是豹子抓出來的!”

肩頭,胸口,腹部,幾處巨豹錐刀似的腳爪留下的長長抓痕還血腫新鮮,耶雷米亞輕輕點頭,“是。”

蕭攖虹一拳打在他臉上,“是你放的火嗎,阿梅代烏?!你混蛋!”

阿梅代烏直直看著他,嘴半張不張,嘴角被打裂,鮮血細細流下來,他嘿嘿地伸出舌頭去舔。蕭攖虹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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