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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7 MIRRO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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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7 MIRROR

凡人的眼睛在最深邃的時刻,也不過是些模糊哀愁的鏡子。

——那你呢?

德拉加快步跟上卓根提斯們,趨前看了看,微微皺眉,忽然出聲,“停下。”

隊伍一停,扶著蕭攖虹的兩名卓根提斯也轉過身來,德拉加看著他們那個疑似拖死狗的訓練有素姿勢,又皺了下眉,“這樣,他很不舒服。”

卓根提斯們面面相覷,心裏打鼓。在咱家,除了那位侯爵大人,誰有個三災八難不是扔給藥塔速戰速決,小孩子更輪不上精心伺候,一個個天生天養似的,也都抽枝拔節地長得玉樹臨風,倒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來自瑞典的小勳爵。

倘若他只幾歲大,倒還好些,十五六歲在維奧雷拉家已經算得上成人,就連德拉加自己,這個年紀時候也已經做到藥塔輔使,沒資格被寵著慣著。

德拉加明白他們迷惑,一貫地不作聲,走到蕭攖虹面前,輕輕抓住他的肩,“雲寶。”

蕭攖虹困頓地擡了下頭,“……德拉?”

“我背你。”

他一矮身蹲下來,卓根提斯們楞了楞,連忙把蕭攖虹放到他背上。細瘦手臂軟軟地從肩頭垂下來,德拉加握住他膝彎,站起來慢慢走了,留下身後龍牙會的卓根提斯們一路發怔。

背上負著的應該是一只動物,柔軟地死去了的動物,所以才安靜無比地偃伏,仿佛在生之年耗盡了太多激情和生命,只剩下厭倦——德拉加恍惚有這樣的感覺,他把蕭攖虹向上顛了顛,覺出男孩的頭垂在他肩上,細碎發茬緊貼著後頸,微微刺人,呼吸微弱的鼓動低不可聞。

把孩子背回房間安頓好,他立刻寫了個方子,交給卓根提斯送去藥塔,才低頭去看蕭攖虹。

他得到蒼白詭異的一絲笑容。

德拉加吃了一驚,立刻伸手探他額頭,高燒的滾燙和少年眼神裏奇異的閃亮混在一起,詭譎如巫藥,他暗暗叫了聲不好,尊主大人剛才直接隨手給這孩子下了個咒,企圖打消他那種異樣的精神興奮,催他去睡,當時似乎有點見效,現在卻變本加厲地加速了衰竭。

即使受訓過的特種兵,一星期斷絕睡眠也已經是極限,何況嬌生慣養的十五六歲小男生,三天不食不睡,維琴秋說他要出事,並不是嚇唬人的。

他握住蕭攖虹的手,聲音裏微微帶了點不自知的歉意,“雲寶,”停一下才說,“你必須睡一下,我開了藥給你。”

蕭攖虹微微點頭,“好。”目光忽然轉開,“……這個房間,是那時候的嗎?”

德拉加一怔,他向來不在意這些,被蕭攖虹一說,依稀有點印象,仿佛龍鱗館裏這間屋子,正是當年自己陪這毛頭住過的。

“對不起……”

攢足了力氣,蒼白臉頰上緋紅漸漸轉成血紅,蕭攖虹吃力地盯著他,笑了笑,“對不起,德拉,我又回來了。”

德拉加微微一呆,怔了會兒才輕聲回答,“……不關你的事。”

真的,這不關你的事。

蕭攖虹微笑,“嗯。”乏力地歇了會兒,他喘一口氣,“德拉……你,還在藥塔嗎?”

“嗯。”

定定盯著德拉加的臉,他那雙青藍色的眼睛非常憔悴,疲憊得不像個少年,抓住德拉加的手指,他死命支起身子,德拉加想按住他,蕭攖虹拼命搖頭,德拉加只好扶了他一把,他順勢一頭撲進德拉加懷裏,伏在他肩上低低地說:“我有東西給你。”

德拉加一怔,隨即會意,一顆光滑堅硬的什麽滑進他衣領,他不動聲色隔了外袍按住,卷進衣袖。

蕭攖虹筋疲力盡地躺回去,又笑了一下,“……我不欠你的。”

我不欠你的,人情,責任,牽絆,或者其他什麽。

德拉加在他那雙孩子氣的秀麗眼眸裏看到一點近乎詭異的堅執,忍不住一驚,他抖開衣袖稍微瞥了一眼,頓時變了臉色。

“……雲寶。”他竭力壓低聲音,“你居然還……”

你還敢藏著一顆這東西!

握著那顆比小指還小的淡綠晶瑩珠子,他只覺自己握著一把冰針,忍不住的戰栗與刺痛。

蕭攖虹微笑,“是啊,為什麽不。”他嗓音細弱如霧,微微瞇起眼睛,“你不用去骨塔……我不欠你的。”

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能治好他嗎,維錦。”

維琴秋大笑,“治好?治好——你以為這是種病?”

蕭未瀛按住他手腕,輕柔撫了幾下,維琴秋盯了他一眼,平了平氣,又嘆了口氣,“奧爾丁,接受事實吧,或者你不如慶幸一下?一樣有四分之一我家的血統,不是人的那個可不是你。”

蕭攖城刷一聲站了起來,蕭未瀛皺眉,“坐下。”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侄子不要沖動,蕭攖城站著運了半天的氣,慢慢坐下,輕聲問,“為什麽?為什麽會是他?”

我父親、叔叔、姑媽都是二分之一的維奧雷拉,可他們沒一個異常,包括我……為什麽瘋狂的那一個是雲寶呢?

“你這就跟走在大街上被車撞到再哀嚎抱怨‘為什麽是我’一樣。”維琴秋懶懶地說,“為什麽?沒有為什麽。用你們所謂科學的說法,顯性基因?隱性基因?我不知道。但這就是發生了,他很可能是個天生的卓根提斯。”

蕭攖城臉色微微泛了青,“不。”

維琴秋撇撇嘴,“相信我,我也不希望這樣。”他一指蕭未瀛,“不過這也不是偶然,你二叔從來有點預言的古怪本事,大概你不知道?”

蕭未瀛苦笑。

“還有你姑媽,羅拜雅那丫頭當年有多能打,難道你沒聽說過?”

你真的以為,那是人類理所應得的能力嗎?

“可是雲寶……我不能讓他留在這裏!”

維琴秋立刻追問,“為什麽?”

“他……”蕭攖城哽住,求救似的看一眼蕭未瀛。

這不是很明顯的嘛!留一個只有四分之一維奧雷拉血統的孩子在這裏?梵比多山裏?!

維奧雷拉家族自古戒律森嚴,最重血緣,卓根提斯禁與外族通婚,就是為維護血統純正——他們會怎樣看待小小的蕭攖虹?在外面的世界裏他是天之驕子,地位、財富、美貌一樣不缺,可在這特蘭西瓦尼亞山森深處的古老家族裏,他充其量只算個……雜種。

怎麽能讓自己小弟落到這種境地!

就算有維琴秋的面子,終究不能管他一世。有多少人好命到能讓當家尊主生死相許呢?一旦失去了維琴秋的庇佑,血統混雜的異族人,是沒辦法在這個家族裏好好生存下去的。這一點他十分清楚。除非……

年輕的勳爵打了個冷戰。

維琴秋已經笑出聲來,“噢,為什麽?難道你沒聽說過我家的瑤?薇恩?維奧雷拉嗎?”

他一句出口,蕭攖城連嘴唇都嚇白了。

一百年前,那位維奧雷拉家族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尊主大人,稚齡繼位,年少驚才,據說化身原形也是極其罕見的妖獸,可惜二十歲就撒手人寰,充分詮釋了什麽叫“活得好,死得早”,這麽一個傳奇人物,偏偏就是一半蕭氏血統的維奧雷拉。

“瑤大人繼位的時候,也才十六歲嘛。”

這一下連蕭未瀛都皺了皺眉,“維錦,別鬧了。”

維琴秋嗤嗤笑,“別緊張,別緊張。”他一揚臉,依舊高傲,“我家這個當家的位子,還不是誰都坐得了的。”

蕭攖城默默腹誹他半晌,才重新平靜下來,滿臉求懇,“維錦,拜托了,讓他好起來,做個普通人吧。”只要……做個普通人就好,正常地生活,正常地結婚生子,正常地生老病死……這個孩子,他有那樣理所應當富足和樂的一生呢。

維琴秋沒言語,註視著他的目光滿是憐憫,過了會兒才悠悠地答,“那不是我說了算的。”

他緩了一下,“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麽放這孩子離開嗎?”

藥塔的年輕督事親自送了配好煎好的草藥和丸劑過來,交到德拉加手裏,看著床上的蕭攖虹有點發怔,輕輕問,“這就是那小孩兒?”

德拉加看他一眼,沒作聲,過一會兒才說了句,“他只比你小一歲。”

阿梅代烏?維奧雷拉搓著手嘿嘿兩聲,好奇地打量合著眼的蕭攖虹,德拉加也不理他,扶男孩起來,輕輕揉他太陽穴,“雲寶,喝藥了。”

一離了那顆珠子,這孩子立刻沒了骨頭似的,整個人都癱軟下來,偏偏靠著不知哪裏來的一股精力,撐著不肯入睡,德拉加早看明白,不是他不肯睡,他整個人根本已經紊亂失調,被那種異常的興奮和瘋勁兒混著他固有的恐懼與驚嚇撐足了身體,就像個充氣過滿的氫氣球,隨時可能砰一聲炸個粉碎。

他能做的,只是給這只氣球徐徐地放氣,再想辦法壓制住不斷瘋漲的那股異樣強勢興奮。

扶著男孩小小的頭靠在懷裏,他吹冷了瓷勺裏的藥汁再送到唇邊,姿勢非常熟練,無視阿梅代烏在一旁看得發楞。

蕭攖虹聽話地張嘴抿了一口,臉皮立刻皺成核桃皮,“……苦。”

德拉加一怔,舀了一點也嘗過,有點不以為然,還是吩咐阿梅代烏,“……弄點糖果來。”

阿梅代烏忍笑答應一聲,轉身就跑,回來時帶了滿滿兩口袋杏仁蛋白糖和蜜餞,自己嘴裏也塞了一把,邊吃邊笑,“廚房還以為主上抽了風,突然想吃這種東西。”

德拉加掰了一瓣糖玫瑰給蕭攖虹,耐心告訴他,“喝完這些,有很多糖果。”

蕭攖虹煩躁地推開他的手,抓住藥碗,手又抖了抖,德拉加連忙扶住,他擰著細長雙眉,一口氣喝完整碗藥,搶過一塊糖塞進嘴裏,背身躺下,咕噥一聲,“你們不會給藥裏放點甜嗎?死心眼。”

阿梅代烏呆呆看著自家禦使大人挨了罵只是嗯一聲,照舊面無表情,突然有種掉進兔子洞的荒謬感。

德拉加揮手叫他回去,他這才想起來,低聲傳話,“埃米爾大人問您什麽時候回去。”

德拉加皺眉,還沒回答,蕭攖虹不知哪裏來了力氣,一掀被子挺身想坐起來,沒半點力氣,一側身差點撞到床頭上,阿梅代烏連忙幫手扶住。

他盯著德拉加,氣喘籲籲地問,“那家夥還在藥塔?”

德拉加點點頭,阿梅代烏好奇地看,只覺這位小勳爵實在有點古怪。

蕭攖虹輕微冷笑,上氣不接下氣,“我的蜥蜴呢?把可拉海還我。”

“你先睡,明天帶給你……”

“給我。”指甲掐進德拉加手臂,他臉色已經白得近乎透明,“把我的蜥蜴還我。”

德拉加拗不過他也不敢拗,知道他三天沒睡,腦子已經有點不大正常,無奈輕聲囑咐阿梅代烏,“去我房間,把可拉海帶來。”

蕭攖虹頹然倒在枕上,眼皮漸漸有點睜不開,含糊著問,“可拉海還好麽?”

德拉加替他掖掖被角,“長大了,很漂亮。”

“它不會死……對不對?”

德拉加猶豫一會兒,“我不知道。”那是得了龍紋癥的蜥蜴,能活這些年已經不易。當年蕭攖虹離開,自然沒辦法帶著這東西一起——蕭攖城也不允許。染上了人類味道的蜥蜴再送回藥塔也沒法和同類相處,他索性養在自己房間,七年來那漂亮的紫眼蜥蜴越長越大,身上的銀紋也漸變明亮,襯著青藍底色,益發像一雙奇艷的眼睛。

……眼前這孩子的眼睛。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維琴秋輕聲地說,眼神放遠,似乎被思緒微微繞得綿長,“很重要的東西。”

我放他走,是因為他用那件東西,換了德拉加?阿德裏安?維奧雷拉的自由,而不是他自己的。

蕭未瀛輕聲問,“是那個嗎?”

維琴秋輕輕點頭,“對,骨珠,東方人叫舍利子、設利羅。”

七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丟失的孩子,他在梵比多山深處找到了七十年前一位百歲骨塔師匠的骨珠。當年那位師匠大人的火葬禮上,異變突生,新任師匠與骨塔輔使當場決鬥,殃及逝者,令前任師匠的遺骨散落山中,從此不知去向。

“你知道這東西對我們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嗎?”

聽骨,讀骨,那是卓根提斯們傳承智識與精魂的方式,而對一個維奧雷拉而言,挫骨揚灰是最可怕的結局。

“小寶找到了那個?那位大人的遺骨?”

“對。”疲倦地揮揮手,維琴秋靠回蕭未瀛身上,嘆了口氣,“他說不清也不想說,我們也很難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這些年來骨塔中人尋找過太多次,幾乎總是無功而返,居然被他一個小孩子弄到了手。”

擡眼望望天花板,他嗤笑一聲,“亞伯拉罕大人啊,您也忒偏心了。”

……他把那枚淡綠色的珠子放到我手裏,仿佛早就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直到我忍無可忍地問他,“你他媽到底想要什麽?”

他腫著一張小臉,臉上還塗著滿滿的消炎藥膏,眼角有未幹強忍的淚珠,亞麻灰細軟發絲亂糟糟的,發腳被燎得焦黑。

像個被燒焦了翅膀的小天使一樣,他安安靜靜地開口,“德拉不想去骨塔,維錦,別讓他去了。”

“就要這個?你問我要這個?雲寶?蕭-諾西阿?”

孩子認真地點點頭。

蕭未瀛淡淡看著維琴秋,當年那一幕仍在眼前,他同樣在場。他不明白,但他從不問,身在維奧雷拉家這麽多年,他早就習慣了不聞不問,只有安分與安靜,才是體貼身邊人最理想的方式。一點點的置喙與涉足,都可能令他蕭未瀛在這個家族裏無立錐之地——而那是維琴秋?維奧雷拉最恐懼的事。

所以他完全沒有開口,看著握著那枚珠子的維琴秋,美貌尊主大人的手腕不由自主微微顫抖,終於深吸一口氣,穩穩地開口,“好,雲寶,我答應你,不難為德拉。”

他想一想,甜美面容帶了點冷酷,“可你要記住,我今天跟你講的,都是好話。你不能一輩子為了你哥哥活著,你不能,你也做不到。”

蕭攖虹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又閉了嘴。

輕輕扔起珠子到半空,又利落接住,維琴秋笑了笑,“你本可以問我要點別的。知道嗎?如果你留下來,憑了這個,你能做到很多事。”

“我要回家。”

牽動了灼傷的臉頰,他痛得一咧嘴,仍然堅定地重覆了一遍,“維錦,我要回家。”

“小瘋子。”尊主大人溫柔地說,“神奇的小瘋子,你早晚要為了這點驕傲遭報應的。下次你再來的話,我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蕭攖虹退開兩步,想一想又走回來,“維錦,”他認真地問,“是不是如果我留下來,你就一定要德拉去骨塔。”

維琴秋驚異地挑挑眉,“是——不過,你怎麽知道?”

他已經決定不拿這小娃娃當作孩子來對談。

“讓他自己選,不好嗎?”

維琴秋溫和地反問,“怎麽才能知道,自己選的,就是正確的呢?”

蕭攖虹瞇起眼睛看了他半晌,微微笑,“嗯,也對哦……那你是誰選的呢?維錦?”

維琴秋並不生氣,一樣微笑著回答,“要是你有我的本事,或者也可以試試嘛。”

自己選自己的路……嗎?太扯淡了。

尊主大人坦率地搖了搖頭,如果沒有最好的,如果不是最好的,那還算什麽維奧雷拉。家族一代代的傳承,不都是這樣嗎?尊主挑選尊主,師匠培植師匠,而龍牙會總座……他皺了一下眉,當代龍牙會至今沒有一位總座大人執掌,這倒也是真的。

雖然這事完全要怪當代尊主大人是個不走尋常路的怪胎。

他揮手,“滾吧,小瘋子,這次先放過你,和你那個不懂事的大哥。不過記住,我送你句好話:無論何時何地,維奧雷拉都容得下你。”

蕭攖虹嗤笑,“只要我配得上這個家族?”

瞇起一雙色澤幽艷的水碧瞳孔,維琴秋笑瞇瞇地回答,“你已經證明了。”

他掂掂手裏的骨珠,“怎麽樣?真的不要留下來?”

真的不想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麽嗎?

“我是小寶啊。”

孩子一跳一蹦地走開,停在門口又回了一句,“我是雲寶,雲寶?蕭-諾西阿。”

“好吧,小寶。這段悠長假期就算我的禮物。等你再來的時候……”他想了想,然後大笑,“會有人好好照顧你的。”

蕭攖虹一聳肩,“我不稀罕。”

丟下這麽一句,他揚長而去,在走廊裏和尤佳?波格丹?維奧雷拉走了個頭碰頭,狼林總管一張清削俊俏錐子小臉見了他頓時有點發青,微微一禮,“勳爵閣下。”

蕭攖虹頭都沒擡,“幫我問小安好。”他輕咳一聲,腳步不停,“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尤佳釘在原地,緩慢無比地回過頭,凝視男孩小小的背影,戴了純黑鹿皮手套的五指漸漸攥緊,臉色青裏透出了幾分藍。

他進了大廳便屈膝跪倒,“主上。”

維琴秋一擡眼,語氣幹脆利落,“自你以下,每人五十鞭子。”

尤佳長出一口氣,匍匐下來,“謝主上。”

“小安除外,從今天起,讓他總管藥塔值勤守衛。”

尤佳瞇了瞇眼睛,“主上……”

“讓他給我看著德拉加。”

“我不信。”

蕭攖城盯住維琴秋的眼睛,輕聲而嚴肅地告訴他,“我不相信。”

維琴秋呆了一會兒,一頭歪到蕭未瀛肩上,高聲j□j,“你家大小子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為什麽?他是我弟弟,跟我一母同胞,從小就在我身邊,現在你告訴我,他是只……妖獸?不是人?或者用維奧雷拉家的說法,化身?原形?那是什麽?小寶有那種東西嗎?我從來就沒有見過。”

維琴秋笑了,“眼見為實?”

蕭攖城緊緊盯著他。

“一切,只有被你看見才是真的?”他微微諷刺地撇了下精致嘴唇,“我也不是人,我說……大小子,你想看看我的原形嗎?”

蕭未瀛按住他肩頭,“維錦。”

維琴秋嗤笑,“放心吧,我還沒那種愛好。”他轉向蕭攖城,“於是你想怎樣呢,勳爵閣下?你來我家裏,求我解決他的問題,又不肯按我說的去做。”

“……我希望他好起來。”蕭攖城猶豫一下,聲音壓低,“好起來,跟我回家。”

“如果他不能呢?”

維琴秋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口氣說下來,“如果他真的可以化身出來,如果他就是個四分之一的維奧雷拉,如果他再也沒法控制自己,沒法在你游刃有餘的那個人類世界裏正常生活,你——打算怎麽辦?掩耳盜鈴嗎?你有那個本事嗎?”

守著你的寶貝殺人狂弟弟過一輩子嗎?你做哪門子的夢呢。

“把他留下來,骨塔和藥塔會想辦法處理,沒有人會傷害他。”

蕭攖城輕聲回答,“我並不那麽認為。”

維琴秋聳聳肩,“那倒是,沒辦法,這裏是梵比多山。”

他想了一下,“一年。”

“什麽?”

“給他一年時間,把他留在這兒。我白和你打個賭,小子,你覺得他不可能是只妖獸?讓他自己證明給你看。”

德拉加長久註視著昏睡的男孩,良久才嘆了口氣,阿梅代烏匆忙進來,把蜥蜴籠子一放,白著臉輕聲報告,“大,大人,埃米爾大人來了。”

“什麽?”

“龍牙會不準他進火蘭館……”

德拉加皺眉,剛要起身,手腕陡然一緊,他吃了一驚,低頭去看,蕭攖虹緊緊攥著他,眼裏盡是血絲,張了張嘴作不得聲,德拉加俯身去聽,被他一把抓住衣領,扯得臉龐幾乎相貼。

德拉加微微瞇起眼睛,他實在不習慣這個距離,男孩呼吸微弱混亂,糖果甜香混著唇舌間潮熱濕濡氣息一口口撲上面頰,他卻聞到了一絲鮮潤血味。

蕭攖虹連氣都喘不勻,“你幹嘛去?”

“埃米爾來了,我去看看。”

“……不許去。”

德拉加一怔,蕭攖虹手上漸漸沒了力氣,頹然閉上眼睛,喃喃說:“我要我的蜥蜴。”

德拉加知道他這是有點糊塗,開了籠子捧出可拉海放到他枕邊,蜥蜴游動了幾下,有點不安,嘶嘶地吐出朱砂色細長信子探來探去,阿梅代烏看著有趣,忍不住問,“它還記得嗎?”

德拉加沒作聲,實在他也不曉得。蜥蜴嗅到蕭攖虹鬢角,停住,德拉加用手指撥了撥,它又伸出舌頭,直舔到蕭攖虹臉上,孩子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笑了,“……小冰塊。”

蜥蜴一雙紫色眼睛冷冷地看了蕭攖虹半晌,馴服地伏了下來。

德拉加微微放下心,吩咐阿梅代烏,“你看著他,我出去一下。”

阿梅代烏太知道自家這兩位禦使大人,埃米爾素性古怪,德拉加不去滅火,天知道他會在火蘭館鬧出什麽事來!

德拉加不放心地看了眼蕭攖虹,還是擔心門口那一位,疾步出去,蕭攖虹啪地睜開眼睛,眼白裏血絲猩紅,繞著墨藍妖冶瞳孔,阿梅代烏嚇得後退一步,“餵,你幹嘛?”

蕭攖虹慢慢轉向他,年少的藥塔督事有點手足無措,“你,你幹嘛?”……你不是剛喝了藥嗎?怎麽還不睡?那雙眼睛簡直像兩顆鑲在臉上的斑斕炫彩石子,美麗而死氣沈沈地盯著他的……臉?或者任何地方。

蕭攖虹突然坐了起來,蜥蜴驚嚇得嘶嘶尖叫,滿是亮麗銀花的身體也跟著氣球一樣膨脹了一瞬間。阿梅代烏瞪大眼睛,沒等他開口,蕭攖虹兩眼一翻,筆直倒了下去。

龍鱗館這一整層都聽到了小督事的慘叫聲。

他連滾帶爬地沖出去,一口氣直奔到大門口,撲通跪倒,腿都軟了,抓住禦使大人長袍下擺,“德拉加大人!”

埃米爾一楞,噝噝地笑了,“他死了嗎?”

阿梅代烏恐懼地看了他一眼,多年之後這位禦使大人已經成了個黝黑清秀的青年,個子雖然不高,卻沒人敢輕看。

德拉加不讚同地投過一瞥,追問,“雲寶怎麽了?”

“他,他暈了……”

德拉加眉心蹙緊,“阿梅代烏,送埃米爾回去。”

阿梅代烏有苦不敢言,埃米爾卻微笑,“趕我回去?”

“別鬧,你知道規矩。”

“他來幹什麽?”

德拉加沒有回答,轉身回去,埃米爾長袖一拂,雪亮錐刀滑進手心,他大踏步走過去,阿梅代烏嚇得氣都不敢喘,“大,大人!”

德拉加頭也不回,身後的影子在夕陽裏仿佛被風吹出一瞬間扭曲,埃米爾又一步邁出,差點撞進一個人懷裏。

他後退一步,帶點驚恐地註視那專屬龍牙會禦使的象牙白色長袍。

妖綠瞳色如仲夏沼澤裏溺死的鬼,耶雷米亞輕聲呵斥,“滾。”

德拉加的腳步停了停,“別傷害他,”他猶豫一下,“拜托你。”

阿梅代烏跺腳,“大人!”您快回去看看那嬌娃娃吧……真有個三長兩短,誰擔當得起!

德拉加跟他回到房間,可拉海紫瑩瑩的眼睛從枕頭上擡起來,漫不經心看了他倆一眼。大尾巴盤在蕭攖虹肩窩裏。

阿梅代烏呆在原地,德拉加看他一眼,過去把手指放到蕭攖虹頸間探了探,簡潔地說:“睡了。”

滿屋子的卓根提斯同時松了口氣。德拉加回身問,“通知主上沒有?”

“……通知了。”答話的人唰地一頭冷汗。

德拉加簡單地點點頭,“我去解釋。”

所有人又松了口氣,眼神不由自主感激。

“一年?你要我把雲寶留在這裏一年?”

維琴秋有趣地打量大侄子,“唔,不行嗎?”

蕭攖城按捺著,“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

門口有人通報,“藥塔禦使德拉加?阿德裏安?維奧雷拉。”

維琴秋笑了,“滾進來。”

德拉加一路都在想一個問題——那孩子是真的昏倒了嗎?

作為他,當然永遠想不清楚,他走進書房,依規矩行了禮,對蕭攖城致意,“抱歉驚擾主上,勳爵大人的身體沒有問題,已經休息了。”

維琴秋一挑眉,“唔,他有出什麽問題麽?”

德拉加張了張嘴,餘光掃到門口的霍雷亞,對方毫不客氣地給他一個大大的鬼笑。

這位禦使大人,大概是全家上下唯一敢截住尊主大人消息的人。

德拉加面無表情,“沒有問題。”

“那就別來煩我。不過你來了也好,省些事。餵,大小子,你覺得,我這家裏擱不下你弟弟嗎?”

蕭攖城作聲不得。他盯著維琴秋,一臉的敢怒不敢言,說什麽——那個孩子,九歲的時候他就差點激怒了龍牙會和狼林,幾乎被火燒死在林子裏,又險些淹死在瀑布下,現在卻要自己放心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

維琴秋的註意力早不在他身上,指尖一點,“德拉,小寶在咱家待上一年,你來陪他,有問題嗎?”

蕭攖城唰地站了起來。

德拉加垂著眼睛四平八穩地回答,“沒有問題。”

一句出口,蕭未瀛都露出吃驚神色,維琴秋卻全不意外,對蕭攖城一笑,“怎麽樣?”

開心地看著大侄子被氣成了幹張嘴不作聲的蛤蟆,維琴秋笑得益發燦爛,一揮手,“行了,都滾吧,我累了。”

趕走兩個大男生,他照老樣子懶洋洋偎上蕭未瀛膝頭,歡喜地翻了個身,“你覺得呢?”

蕭未瀛搖搖頭,“小寶的話……”他輕撫戀人額頭,“你要賭這麽一次嗎,維錦?”

維琴秋的眼睛在他掌心下直直睜著,睫毛微弱刷動了一下,笑出聲來,“為什麽不。”

既然我們這一輩子……都是賭過來的,再多一次又如何。

“好。”蕭未瀛微微一笑,“我陪你。”

無論贏輸。

骨塔師匠哈拉蘭布?維奧雷拉很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很大一部分是針對當家尊主維琴秋的,其它的,當然,也關於“藥塔的小子”和“那個灰毛毛頭”。但現在,此時此刻,主要是因為有人走在通往他這裏的長長廊橋上,指甲有意無意劃動著拗成曲折形狀的雕花櫸木闌幹,發出奇特悅耳的細碎聲音。

哈拉蘭布皺起眉,又悻悻松開。

他在自己的房間裏,骨塔師匠禦用的“蛛巢”,大概是整個家族中僅次於傳說中藥塔“雪谷”的神秘存在。

然而那種神秘,也只是對於絕大多數人而已。

有人禮貌地敲了敲他的門,暖青色瞳孔和微微皺起的鼻尖仿佛都帶著笑,“您好嗎?”

哈拉蘭布從書案上擡起眼睛,惡狠狠看了他一會兒,“我沒有說過不見客嗎?還是火典司養的都是一群白癡野狼?”

那雙青色明亮眼睛的主人聳了聳肩,快活地說:“沒辦法,您只會教訓他們,可我會殺了他們的。”

狼林守衛三塔,骨塔當然概莫能外。而龍牙會禦使的權威,卻是不可逾越的深刻與恐怖。

哈拉蘭布煩躁地揮揮手,“你要幹嘛?”

霍雷亞微笑,“您聽說了嗎?他回來了。”

哈拉蘭布停住翻動羊皮卷的手,鑲銀指套不自覺敲打著桌面,“回來……你是說,那個長了張貓臉的毛頭娃娃嗎?”

禦使大人喃喃自語,“貓臉——”他突然笑出聲來,斯斯文文地點頭,“貓臉,沒錯,如果您說的是那位來自北海蕭氏的小勳爵的話,沒錯,是他。”

他回來了。

哈拉蘭布推開書卷,站起身踱了幾步,雪白長袍步步牽動潔凈流雲,剪裁得非常合身,質料高貴,益發襯出當代骨塔師匠高挑瘦長身材裏那股子清臒味道。霍雷亞舒舒服服地窩進一張紅木扶手椅,叉起手看他思考。

平心而論他覺得哈拉蘭布是個高雅的人,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他格外的高,這位師匠大人非常註重外表,對一個普通維奧雷拉而言這算不了什麽,但相對於骨塔師匠的身份,就顯得異端色彩十足。從古到今很少有哪位骨塔高手像他一樣喜愛並擅長修飾打扮,更別說——還能臻於師匠之境。霍雷亞欽佩地看著他戴在手指上的銀質雕花指套,就算獨自躲在屋子裏看書,他都能打扮得這麽一本正經的精致,簡直說不出是情調還是詭異。

哈拉蘭布喃喃地說:“那只灰毛仔貓。”

霍雷亞提醒他,“他長大了,長得還挺美的,雖然不如他的哥哥更不如他二叔——您知道,北海蕭家的基因實在很算得上不錯。”

哈拉蘭布唔了一聲,深思地瞧著屋子的某個角落。霍雷亞忍不住也跟著瞧了一眼,有點不自在,他也不曉得蛛巢裏究竟藏著什麽,或者……封印著什麽。哈拉蘭布雖然看似平和高貴矯情,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和歷代骨塔師匠有何本質區別——頂級巫師的妖異與善變,往往讓人覺得他們的腦子裏一定盤了不止一條烏洛波洛斯蛇,或者幹脆他們的腦回路就是一個摸不清起點的莫比烏斯圈。

終於他聽見哈拉蘭布說:“那麽歐金紐一定也知道了。”

“是的——不過這關刑塔師匠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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