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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 AGORAPHOBIA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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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 AGORAPHOBIA

我對這褻瀆的鬧劇感到無聊。

——能停止嗎?

賽特瓦爾斯試圖睜開眼睛時,感到了驚人的恐怖。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瞎了——這其實也不算什麽,但時而波動的光影和那種掙紮使不上力的膩嗒嗒無力感令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睜不開眼睛——睜不開。

他遭遇了什麽?

手腳無法動彈,他能感覺到手肘和膝蓋以上的部位,與此同時也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他的手和腳呢?!

有人在心平氣和地同他說話,一開始他甚至沒有註意到,被恐怖感窒息了頭腦,有一架巨大的換氣扇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他想嘔吐,一根吸管被塞進嘴裏,他本能想吐掉,戴著皮質手套的冷冰冰手指扣住他下頦,姿勢非常輕巧有力,他一動不能動。

對方的聲音像蛇信一樣輕柔冰涼,“警司先生,聽我說。”

賽特瓦爾斯微微點了一下頭,他要努力記住這個聲音。

“如果你吐掉這根吸管,你就死定了。如果你試圖自己移動並夢想自力更生離開這裏,你就死定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扮一下癱瘓,實話說,這也沒什麽難的,躺上幾天不會讓你得褥瘡,何況你看……”

他咯咯地笑起來,儼然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口音和腔調,“這裏很暖,所以即使一絲不掛也沒有問題,你可以隨便便溺,我擔保你現在的這個姿勢,不會讓你產生衛生困擾,事實上,你連自己的味道都不必聞到。”

賽特瓦爾斯在幾分鐘之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被放在什麽東西裏面,一寸寸吊進一個溫暖得近乎潮熱的空間裏,他幾乎立刻分辨出那股嗆人的酸味,其中混合的另一種味道叫人汗毛直豎。

他張大嘴巴想喊叫,舌頭卻像根不斷敲打著口腔的搟面杖,除了粗而重的喘息,發不出任何聲音。

“別緊張。”那個人在他頭頂上方安撫地說,“沒什麽好害怕的,你連看都看不見。”

“記住,別弄丟了吸管,否則可沒人為你提供流質了。乖乖睡一覺吧,警司,就把這當作一場夢,你有多久沒這樣安靜地睡上一覺了呢?”

賽特瓦爾斯絕望地咬緊了習慣,那個人顯然註意到這一點,滿意地笑了。

“別害怕,警司,會有人來帶你出去。但是外面的世界真的比這裏更美好嗎?我不確定。”

……即使外面是地獄的下水道,也請讓我出去!賽特瓦爾斯打從心底裏這樣吶喊著,他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感覺得到,那人似乎有蝙蝠一樣的敏感與智慧。

“要等,警司,再等等。”

聲音倏然消失,就像電視陡然被掐斷了電源,賽特瓦爾斯過了十幾秒鐘才發覺對方已經不在,他絕望地吼叫了一聲,差點讓吸管滑出嘴角,趕緊重新狠狠咬住,並嘗試著吸了一口。

這簡直是個冒險家的行為。

但令他意外的是,吸入舌頭下面的是酷似奶昔的液體,粘膩,甜香,有分量,並不像能毒死他或燒灼他的樣子。

——燒灼嗎?

有什麽在那一瞬間劃過他腦海深處,像一線蒼白的影子。但他太累了,他感覺不到身體上任何一個部位的疼痛,但他感到疲倦,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生怕丟掉了那根維生的吸管。他相信黑暗中那個柔冷如蛇的聲音,和那幾根冰冷纖細的手指。他靠一遍遍回憶那個聲音和那一串清脆的笑聲來保持著驚悚感,趕走困意。

那個聲音從未在他生命裏出現過。

後來他丟臉地睡著了,醒來時才發現自己流著口水,比這更丟臉的是:他發覺那個人早就把吸管用魚線固定在他嘴邊,那個威脅顯然是嚇唬他。

那個人的笑聲聽上去像個孩子,只有孩子最擅長那樣不顧後果地瘋狂。

賽特瓦爾斯開始不再計算自己保持這種狀態過了多久,他發現那個人交代的註意事項樣樣是真,除了那腐蝕性酸液的味道讓他在起初幾乎無法忍受。他被固定在一個中空的容器裏,姿勢並不算難過,第一次發現能聽到自己的排洩物掉進下方液體中的古怪聲音時,賽特瓦爾斯突然意識到,這才是真正能把他逼瘋的方式。

為了不發瘋,他開始回憶,自己是怎麽跌入這倒黴境地的。

接到塞韋林自殺的消息,蕭攖城立刻帶小弟和女友回了自己家,這當下也顧不得蕭攖虹一臉鼻青臉腫,左右他相信至少父親不會予以微詞。三人一出現,蕭未晏皺了皺眉,問清之後點頭,“打輕了。”

公爵夫人只嘆氣,一眼眼的心疼,見蕭未晏不打算再加訓斥,立刻帶小兒子上樓,留下客廳裏眾人相覷茫然,倒都從彼此臉上看出一點不加掩飾的輕松。

阿德布林大法官率先開了口,“細節我們明天就會知道。”

“爹。”

法官給了女兒威脅的一眼,“這個案子結了。”

蕭攖城握住女友手腕,亞爾賽特想了想,也不再拗。合家告辭時蕭攖城輕吻她額角,微微皺眉,低聲地,“這疤還在。”

從遇襲至今差不多兩個月,額角上磕破的傷疤結痂退了,仍有痕跡。

亞爾賽特笑,“被嫌棄了嗎?”

“我會親手殺了那狗雜種。”

亞爾賽特知悉地拍拍他,“別這樣,那是警方的事,模仿犯需要一個偶像,現在他超越了師傅,那種升華感說不定會讓他自以為圓滿,從此收手。”

“但也可能變本加厲。”

亞爾賽特嘆口氣,“是的。”

蕭攖城沒說什麽,“明天我去接你。”

送走岳父一家,他上樓去看弟弟,蕭攖虹添油加醋地跟母親告了一狀,此時心滿意足,正換了睡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抱著玻璃碗在吃櫻桃布丁,見哥哥出現,立刻往母親身後躲。

蕭攖城哭笑不得,“媽……”

公爵夫人瞪他一眼,“多大點兒事!拿你弟弟沙包一樣地打?”

蕭攖虹咕噥,“也沒有,沙包的話,早打碎了。”

公爵夫人氣得笑了,“好,好,我不管了,你倆自己溝通。”

母親一走,蕭攖虹立刻放下碗,討好地笑,“哥。”

蕭攖城盯著他,伸手捏一下鼻梁,蕭攖虹吃痛地縮,他嘆口氣,用手背碰碰那張柔軟的小臉,“雲寶,你究竟想幹嘛?”

蕭攖虹慢慢低下頭,過一會兒蕭攖城才發覺,他把臉垂到了胸前,雙肩無規律地左右輕輕搖擺,聲音仿佛從空井裏緩慢地滲出來。

“哥,和姐姐結婚吧。”

“這不用你管。”

“你擔心她,不是嗎?”

蕭攖城捉住他的肩搖了搖,“好好說話。”

蕭攖虹緩緩擡起頭,“結了婚你就可以天天陪著她了啊,也免得雜志閑話。”

蕭攖城剛想罵他傻氣,猛然頓住,他盯著弟弟的眼睛——那雙眼睛!

蕭攖虹似無所覺,語調依舊緩緩的,“其實你不用擔心了。”

“……小寶,”努力鎮定一下,蕭攖城緊盯著他,“你,做了什麽?”

蕭攖虹忽然微笑,他掙脫哥哥站起來——只那麽輕輕的一下,蕭攖城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弟弟的肩頭已經搖曳著從他手中脫開。

他垂著雙臂,只靠腰和背的力量,帶著那股響尾蛇從匍匐到示威一剎那柔軟而冰冷的勁頭,輕松地站了起來,伸手從掛在墻上的外套內袋裏掏出個七寸平板電腦,遞給蕭攖城。

“你確定你想看嗎,哥?”

他居高臨下看著蕭攖城,微笑得無比坦然,“如果我告訴你,這裏的東西,讓變態也肯上吊呢?”

“小寶!”

“小寶在這兒。”

他忽然前後搖晃了一下,仿佛即將跌倒,蕭攖城本能站起來去扶他,於是他真的跌倒了,電腦啪地摔在地上。

“如果你想看……就看吧。”

他微弱地說完,頭一垂倒在蕭攖城懷裏,蕭攖城不得不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蓋好被子,驚訝地發現,弟弟竟然睡著了。

他側著臉,紅腫瘀青的臉頰襯著微微翹起的嘴唇,表情裏有無上的委屈。

蕭攖城默默後退一步,拾起電腦,他後退著出了弟弟的房間,再小心地掩上門。

薄薄的電腦在他手裏重逾千鈞。

年輕的未來公爵回到自己房間,和衣躺在床上,電腦就在枕下,他翻了個身,感覺自己正枕在一片燒紅的烙鐵上。

那雙眼睛……墨藍色的眼睛,小弟擡起頭的一瞬間,他立刻看清了那雙瞳孔。

蕭攖城跳了起來,深呼吸,確認了一遍門已經鎖好,窗幔拉得森嚴,他慢慢坐到床邊,放松身體,打開了電腦。

硬盤裏只有一段視頻。

次日早上蕭攖虹神清氣爽地起了床,繼續他在家的老三篇:調戲保姆,挑吃揀穿,躲開父親的白眼同母親撒嬌。

保姆是手抱他到大,任他毒舌巋然不動;廚子心平氣和,一貫無視這位小少爺,反正他每次吃得都不比別人少;公爵夫人則習慣地拋下一句,“找你哥哥去。”

蕭攖虹撇撇嘴,下樓到餐廳裏,蕭攖城垂著手坐在餐桌邊,他撲上去從後面摟住,“哥!”

手臂裏大哥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蕭攖虹放開他,坐到身邊好奇地看,吸口氣,“嘩,大哥,好大的黑眼圈。”

蕭攖城怔怔看著他。

這樣看著他,完全就是那個小小的蕭攖虹,眼神甜美帶笑,心無雜念。

他伸手抓住弟弟肩頭,蕭攖虹痛得一縮,“哥!你掐我幹嘛!”

蕭攖城這才發覺自己用力大了些,收回手,他看著眼前的盤子,輕聲問,“你又忘了?”

“啊?”

男孩楞了下,側頭打量大哥表情,幾秒鐘之後突然變了顏色,“……哥。”

“想起來了?”

蕭攖虹忽然咬住下唇,微微發起抖來,“哥……那不是個夢嗎?”

我以為……那是個噩夢呢。

蕭攖城緩緩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蕭攖虹盯著那只平板電腦,微微張開嘴,氣息突然急促,他擡起一只手握住自己喉嚨,似乎不這樣就沒辦法呼吸,聲音又細又啞。

“哥,這裏面……”

“你記得那視頻嗎?”

蕭攖虹像只彈簧上的驚奇兔子一樣跳了起來,臉色發白地怔了幾秒鐘,轉身沖進盥洗室,蕭攖城跟上去,已經聽見搜腸刮肚的嘔吐聲。他扶住弟弟的背,覺出脊椎的棱角在手心裏顫抖著,這孩子一直不如他結實,單薄得也不像從小和自己一起接受訓練的孩子。

但他做得出那種事。

即使只是單純拍攝那段視頻,都已經足夠不可理喻,何況……蕭攖城不願意想下去。

蕭攖虹吐得昏天黑地,一片狼藉,做哥哥的擰開水喉替他擦了把臉,拎他起來,“雲寶。”

蕭攖虹扶住大理石臺面又開始幹嘔,眼淚都嗆了出來。蕭攖城不得不用手掌壓住他的胃,痙攣緩解了一點,他扶著弟弟滑坐到地上,像小時候一樣靜靜地摟住他。

清瘦身體充滿了痙攣和顫抖一抽一抽的餘韻,仿佛無數氣泡在他的皮膚上破裂,蕭攖城從上到下用力撫著他,試圖捋平他身體裏那股奇特的戰栗,“好了,好了,小寶。”

“我不知道……”

他斷斷續續地說:“哥,我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我相信,小寶,我相信你。”蕭攖城用掌心攏住他的臉,“不要怕,小寶,什麽都沒有。那視頻已經自動刪除,沒人看得到。”

“……那是我做的嗎?”

蕭攖城卡住,半晌才輕聲回答,“不要想了。”

“如果是呢?”他直起身,推開哥哥的懷抱直直看著他,“就是我,對不對?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的,即使你相信小寶不是小寶,小寶不會做這些事。但你能否認嗎?摸著良心否認?以你對亞爾賽特?阿德布林的愛做籌碼來否認?

蕭攖城輕輕給了他一個耳光,“閉嘴。”

他揪住蕭攖虹的脖子拎到面前,“你是我弟弟,雲寶?蕭-諾西阿,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你是我弟弟。不管你做了什麽,你都是我弟弟。

他並沒有那樣說出口。

蕭攖虹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臉容漸漸平靜下來,眼淚還掛在頰上,蕭攖城突然發現,他臉上的瘀傷似乎好了不少,消了腫,嘴角也不再瘀青——他清楚自己下手的輕重,痊愈的速度……有這麽快嗎?

他拖著弟弟站起來,打理一下彼此,拍拍他的肩,“別胡思亂想,給我乖乖回去上課。”

蕭攖虹抹抹眼睛,沒有出聲,自顧自悶頭走了出去。

蕭攖城跟著他,半路被父親叫住,“奧爾丁,過來。”

公爵皺著眉頭,“阿德布林給我來了電話,他那邊有些消息。”

蕭攖城發根都豎了起來,嘴角卻本能一個微笑,“唔?”

“賽特瓦爾斯警司從昨晚就失蹤了,他們還在找他,不知道是否和塞韋林?卡巴內的自殺有關。”他看看兒子,“去接亞爾賽特?”

“……嗯。”

“保護好她,我們還不知道那個模仿犯這回是不是還想幹什麽。”北海公爵微微皺眉,“也許我應該和賽蘭納談談。”

陡然聽到二叔的名字,蕭攖城嚇了一跳,“爹?”

“維奧雷拉家族的卓根提斯,你還能想到更好的保鏢嗎?”

蕭攖城有點結巴,“爹……”他沈默了一下,“我們應該同阿德布林先生商量一下。”

蕭未晏唔了一聲,深思地看著兒子,“你知道,我不放心你們兩個。”

蕭攖城點點頭,“來用早餐吧,爹。”他看了一眼樓上,蕭攖虹聲息全無地躲了起來。

離開車庫之前,他把那只平板電腦放到前輪下面,然後順順當當地碾了過去。

賽特瓦爾斯在思考。

他是怎樣落到眼下這個境地的呢?

郵件,對了,郵件,寄給塞韋林?卡巴內的郵件。很普通的明信片,潦草地寫著“你想要禮物嗎?”

然後是第二封,第三封。

賽特瓦爾斯沒有誤讀“禮物”的含義,因為沒有忽略塞韋林在電視上看到之後那兩起謀殺案時陡然變得光亮的眼神,舊皮鞋上了新漆之後的驕傲和虛榮也不過如此。

對塞韋林逼供是沒有用的,這個瘸了的魔鬼有一種毫無忌憚的自信,以勒殺少女為樂的瘋子,你還能指望他什麽呢?

賽特瓦爾斯唯一的願望就是,抓到那另一個瘋子,即使他並不知道那是誰。

——“你知道的吧,警司先生,這個孬種究竟是誰。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被扔進容器之前,他清清楚楚地聽到那個清涼的聲音,用閑聊一樣的音調對他說話。但他無法回答,手腳都被捆縛住,眼上纏了醫用膠布,他感覺到自己的左耳緊貼的地面是冰冷的混凝土,四周充滿了空洞潮濕的味道,鐵器的味道,機油的味道,一個……加工室?加工什麽?

他豎起右耳,聽不到任何來自室外的聲音。

“你查得很細,你拿到了那些資料,包括出生證明,可你沒有匯報給任何人。為什麽呢?”聲音忽來忽去,聲音的主人顯然在走來走去,賽特瓦爾斯驚恐地發現,完全聽不到他移動的聲音。

他只能聽見某些東西被搬動,液體被釋放,汩汩地流進什麽地方,卻聽不到任何腳步聲。

那是個鬼魂在操作著一切嗎?

“瑞典太大了,所以要隱藏一個人就變得很容易。不過我更好奇這兩個家夥的想法,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麽?雙子座嗎?”

賽特瓦爾斯竭力張開嘴,下頦痛得像要炸開,“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笑,“其實這是個挺不錯的游戲,不知道他們從多大開始玩了。永遠不同時出現的兩個人,於是大家都以為只有一個人。”

賽特瓦爾斯絕望地點點頭,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仿佛被灌了石灰,“他們分開過。”

“那是因為塞韋林瘸了。真有趣,這兩個家夥還挺信奉完美主義。”

他在六歲的時候因為逃避罰站,從孤兒院的窗戶上掉下來,於是瘸了,所以他那甜蜜的“另一半兒”就離開了他,從此塞韋林?卡巴內就是一個單獨的塞韋林?卡巴內了,天知道那另一個腿腳完好的家夥這些年來一直在幹著什麽勾當,用什麽身份活著。

魔鬼是被祭品召喚回來的。

他看到塞韋林的那些案子,所以他回來了。

賽特瓦爾斯顫抖著,“你怎麽知道這些?”

那個人輕聲地笑著,“你想做什麽?孤膽英雄嗎?”

繩索的摩擦聲,什麽東西被浸入液體的沈悶氣泡聲,微弱的掙紮聲像青蛙在潮濕的青苔上跳。

賽特瓦爾斯毛骨悚然地傾聽著這一切。

“你想親手抓到那個孬種嗎?那很好,當然好。可是需要我來提醒你嗎,警司先生,自大是硬傷,愚蠢就是找死了。”

隱隱約約的尖厲哭號聲,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棺材裏的呻吟聲。

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臉,“別這麽緊張,又不是我打折了你的腿,揍斷了你的下巴。”

“啊。”

記憶裏突然打了個閃電,賽特瓦爾斯渾身寒戰,他記起來了,自己是怎麽找到這裏。

他跟蹤那輛車子……停在阿德布林大法官宅邸附近的車子,對方發現了他,很顯然……那是一幢房子,周圍有原木砌成的圍墻,一幢沒點燈的舊房子……有這麽簡單嗎?

他應該問自己一遍的,一切會有這麽簡單嗎?

如果有這麽簡單,他就不會在進門之後被狠狠的一擊打翻在地,同時意識到自己的下巴斷了。

“我沒想到這家夥還是個化學家。”那個聲音似乎強忍住笑,“真不錯。”他似乎環顧了一下,“這裏以前應該是個小小的火腿作坊,太好了。”

賽特瓦爾斯發誓自己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太好了”是什麽意思。

隨後他就被浸滿氯仿的布蒙住了鼻子和嘴。

蕭攖城接到女友,心裏十分安定。亞爾賽特擔心地看他,“昨晚你沒又教訓小寶吧?”

蕭攖城唔了一聲,不想回答,微微臉紅。

亞爾賽特嘆口氣,“真是,你不要管了,我會抽空和莉迪亞談談,那丫頭向來懂事。”

蕭攖城想了想,“拜托你了。”心裏有點郁悶,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說世風開放,再怎樣男孩子都還只是高中生,女方還是外國人,天知道被媒體知道又有一番什麽話說。

他把女友送到法院,約定午餐時來接,自己去了國家刑偵局拜訪死黨,昨晚蕭攖虹的行蹤多虧這家夥通風報信,蕭攖城極願意請他一頓好飯,想不到到了卻發現氣氛一派緊張。

他徑自找到朋友,那家夥綽號“章魚保羅”,是近幾年被招安的快樂黑客之一,待遇非常之好,見他來了也只是在透明辦公間裏點點頭,兩只手痙攣似的飛動在鍵盤上,雙目炯炯,活像吸了安非他命。

蕭攖城推門進去坐下,看了兩眼,“忙?”

“有意思,很有意思。”

他抽空指指屏幕,“昨晚的監獄錄影。”

蕭攖城直起身子,“嗯?”

“你看。”章魚敲下回車鍵,畫面定格,“這是塞韋林那家夥,他在說話。”

蕭攖城盯住屏幕,“我聽說他是自殺的。”

“是,但是當時不止他一個人。”

“哈?”

“攝像頭被動過了——雖然不大可能,是不是?你也知道內嵌鏡頭是絕對沒法改變角度的,所以才是全方位無死角監測,但是今兒早上有人告訴我,所有鏡頭都被動過了,軸承像是被融化了,所以走廊裏多出了一個死角。有什麽東西在那兒——我估計那是個人,跟塞韋林談了一陣子。然後他就上吊了。”

蕭攖城渾身發冷,“你打算做什麽?”

“把這幾個攝像頭的記錄組合一下,拍到的都是邊角餘料,我想看看能不能拼出塞韋林的嘴型,局裏有唇語術專家。”

“我聽說賽特瓦爾斯警司失蹤了。”

“對,挺神的。”章魚不帶一絲感情地說,“塞韋林、或者他那個模仿犯,不是專門殺女人嗎?”

“別這樣。”

章魚看他一眼,聳聳肩,“對不起。我忘了律師小姐的事。”

“去吃點東西吧,我請客。”

章魚煩躁地搖搖手,“別吵……哦,對了,你弟弟的消息我全部都幹掉了,告訴他我很妒忌,下次再有這種事,我不會幫他了。”他嘆口氣,“那樣的美女,憑什麽?你們兄弟真是男性公敵。”

蕭攖城也嘆口氣,“多出去走走,我相信亞爾賽特會很願意把她的學妹介紹給你。”

章魚的表情流露出似乎願意認真考慮一下的意思,“等我先做完這件事。”

“說真的,保羅,你認為塞韋林該死嗎?”

章魚驚愕,“你在說什麽啊,少爺。”

他暫停下來,敲一下某個鍵,一連串的頭像出現在屏幕上,蕭攖城在其中發現了亞爾賽特的臉。

“這些女孩子,每一個我都替她們建立了檔案,原諒我,除了你的律師小姐,剩下每一個都死得不明不白。她們每一個都是別人的女友、未婚妻或妻子,哦,這一位,”他指著一個笑容溫暖的短發姑娘,“懷孕三個月,預產期本來是上個月,她丈夫崩潰了。”

蕭攖城無言地拍拍他,“我們去喝點什麽吧。”

章魚關上電腦,念念叨叨,“他該死嗎?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麽他是自殺,這種人應該被扔到地獄的坩鍋裏煮到脫骨。”

兩人剛走到門口,有人急匆匆奔進來,“有目擊者報案,在幐斯塔發現了賽特瓦爾斯的車。”

章魚精神一振,“喲呵?有活計了。”

他奔回辦公室裏,戴上耳機,劈裏啪啦地開始同時操縱數十條頻道連線,樂得前仰後合,蕭攖城搖搖頭,慢慢坐下來,盯著他。

以他的身份,其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但他同時也明白,有人很希望他出現在這裏——那個人正在躍層辦公室上方的樓梯口默默盯著他。

蕭攖城無聲地鞠了一躬,“My Lady.”

對方滿意地微微一笑,“My Knight.”

她轉身回禦用辦公室去,只留下一陣MARC JACOB小雛菊的香風和一個白發的窈窕影子。

章魚並沒註意到他的表情,只短促地發號施令,“聯絡上了,對,那附近有可能性的地點,我列出來。”

忙亂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停住,對蕭攖城聳聳肩,“我餓了,兄弟。”

蕭攖城無奈地起身,“來和我們一起用午餐吧,你知道亞爾賽特是歡迎你的。”

章魚搖頭,“我要等在這裏,他們可能發現了賽特瓦爾斯。兄弟們需要後援。”

蕭攖城無計可施,“我帶點東西給你。”他看一眼手機,忽然發現一條女友的短信。

“奧爾丁,莉迪亞來見我,晚上見,等我消息。放心,我們在法院門口的露天咖啡座。”

他長噓一口氣,回了個笑臉,從相熟的店叫了幾份披薩,陪章魚一起等。

章魚給他一副監聽耳機,立刻聽見現場實時匯報,如同身臨其境。

章魚痛快地說:“他們找到地方了。”

蕭攖城的神經繃得緊緊,他聽得出特警們的簡短密語口令,儼然正在向目標靠近。

轟一聲正門被撞開,章魚嚇得差點跳起來,手裏的披薩掉了一地。蕭攖城按住他,輕聲自語,“不會在房子裏。”

與此同時耳機裏有人匯報,“房子是空的。”

“地窖。那房子一定有個地窖。”

章魚拍拍他,“這不是在線游戲,兄弟,收起攻略吧。”

“發現地窖,無埋伏……這是什麽!”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臟話忍也忍不住地爆出來,夾雜著疑似特警隊長的一聲怒吼,“溶了!這人被溶了!”

章魚轉了半天眼珠,莫名其妙地問蕭攖城,“他說誰‘聾了’,是什麽意思?”

蕭攖城緩緩摘下耳機,直直看著屏幕,“他說有個人被溶了。”

“溶了?”

章魚舉著披薩,不一會兒喜形於色,“他們發現賽特瓦爾斯了,哦,這家夥情況不是很好,不過還活著……喲,他們說,賽特瓦爾斯被剝光了裝在個汽油罐裏。”

他也摘下耳機,一臉莫名其妙,“誰幹的?那個模仿犯嗎?”

蕭攖城搖搖頭,他有點想吐。

亞爾賽特?阿德布林見到賽特瓦爾斯已經是一個月之後,這位警司被救出後立刻被送往醫院,醫生十分吃驚。

“他的一條腿被打斷了,下巴也碎了,這倒都還好。”主治醫生扶扶眼鏡,依然莫名其妙,“但是我很好奇,是誰用那個奇怪的法子替他止痛的。”

他指指照片,對警司們解釋,“有人在賽特瓦爾斯先生的手肘和膝彎上刺了幾根放血針,但是我要說,這個手法非常奇妙,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東方人所說的‘ZHENJU’或者‘XEWAI’,你很難想象,刺入的位置不會讓警司先生流血,同時還能讓他感覺不到痛楚。”

所有人聽得一楞一楞。

“還有這裏,”他指指另一張詭異的照片,“這是警司先生嘴裏的狀況,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舌頭被對折起來,又被一根折斷的放血針刺穿。”

人群裏傳出低低的吸氣聲。

“所以賽特瓦爾斯先生無法呼救,但這並不妨礙他吸食流質——我要說,其實以各位發現他的時間,賽特瓦爾斯並不會有生命危險,但這個人儼然考慮得十分周到。”

那座年深日久的舊房子之前是個小型火腿作坊,所以附有罕見的雙層地窖,第一層裏面有加工豬肉所需的一些流水機器,以及不知何時儲藏的大量化學藥品,警方相信塞韋林——或者塞韋林的兄弟——曾經以此作為藏身地,並推測這或許還與一系列失蹤案有關。

而第二層地窖裏就是現成的證據,層疊的浴缸被混凝土澆鑄在一起,有些封閉不甚緊密的表面露出錫箔紙掀起的一角,屍蠟的顏色非常明顯。

這算什麽?Diy懸棺墻嗎?

有幾個法醫助手當場吐了。

DNA測試顯示,多半個身子被溶解在最新一只浴缸——那儼然是為賽特瓦爾斯準備的——裏面的,就是塞韋林?卡巴內的孿生兄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大張的嘴巴不知是慘叫還是歡呼,法醫官從他後頸上拔下了一根長長的放血針。

賽特瓦爾斯用了好久才再次開口講話,醫生說他的神經系統和發聲系統都沒有問題,這位警司先生只是受到了強刺激,被創傷性應激後遺癥困擾。聽到的人都同情地點頭,很可理解,看到那幅景象又差點成為其中一只浴缸的內容,估計沒人能不受刺激。

亞爾賽特去探望他時,是聽說他正要出院,她帶了花束和禮物,蕭攖城決定親自開車送警司先生回家。

賽特瓦爾斯瘦了十幾公斤,但看上去精神尚且不錯。

他對著這對金童玉女微笑,發音仍然不大清楚,“我是今天最受羨慕的病號。”

亞爾賽特聳聳肩,“如果您高興,我可以扮成您女兒替您辦出院手續。”

賽特瓦爾斯駭笑,指指蕭攖城,“這位當然是我女婿咯?”

亞爾賽特紅了臉,“我們還沒有結婚。”

“但是已經正式訂婚了。”少年清亮聲線從後面傳來,他敏捷地接過賽特瓦爾斯的隨身用品,輕輕攤手示意,“警司先生,哥,姐姐,車子準備好了。”

賽特瓦爾斯僵了一下,慢慢轉身。

少年修長苗條,一身灰色打扮,長款薄風衣極有垂感,高領衫軟軟的樽領上一枚古舊金色飾針,是只小小的法國黑蜂,不過小指頭大小,羽翼卻是用黑瑪瑙和藍寶石鑲嵌成的,手工精致絕倫。

他逗趣地戴了頂薄呢高禮帽,摘下來乖乖巧巧地鞠了個躬。

賽特瓦爾斯一路都死盯著前方,他完全不看身邊的蕭攖虹,亞爾賽特和蕭攖城坐在前座,偶爾閑聊幾句,蕭攖虹不住插話,手舞足蹈,衣袖碰到賽特瓦爾斯手臂,警司面孔上陡然掠過一陣扭曲的痙攣。

蕭攖城擡眼在觀後鏡裏看到,只不作聲。

將警司送到他郊外獨居的房子,蕭攖城站在門廊上同他寒暄了幾句,蕭攖虹纏著亞爾賽特不知問些什麽,時而扭手扭腳不高興,亞爾賽特耐心地慢慢哄他,幾句過去,男孩就變臉笑了。

蕭攖城背對著女友同警司聊天,突然看到了奇異的一幕。

賽特瓦爾斯緊繃的臉陡然一陣抽搐,然後像微波加熱的玉米花一樣緩緩地膨脹起來,每一根表情紋裏都撐滿了恐怖和不由自主的戰栗。

蕭攖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只聽到弟弟咯咯的清脆笑聲,仿佛開心得要命。

緊盯著警司的臉,他一步步退下臺階,回頭對女友喊了一聲,“走了,亞爾賽特。”

進到車裏,他又看了一眼賽特瓦爾斯,警司仍然站在門廊上,拄著拐杖,定定盯著他們的車子。

亞爾賽特微微感慨了一句,“他的女兒在芬蘭,出了這種事,竟然都沒回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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