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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0 MONS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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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顏酡 梅影蕭疏睚眥香

第一卷作怪

CH0 MONSTER

他們說,鏡子裏照見怪物。

——你相信嗎?

國王中學九年級畢業式那一日,天空晴朗得活像水晶瓶子倒扣下來,睜開眼就神清氣爽。

中學是名滿斯德哥爾摩的私校,且歷史悠久,最多官宦子弟,亦是幾代國王母校。平時嚴格住宿制,不準家長探看,畢業式當然例外,一大早四面八方趕來,停車場上各式名車如同開了車展,保安看得眼困,但仍然註意到,其中一輛賓利雖然型號外觀都普通,附近車子卻明顯停開一點距離,是個恭敬謹慎的態度,好奇繞過去看車牌號,便不由得聳聳肩。

是得恭敬,不恭敬成何體統。

上次見著這種架勢,似乎還是多年前長公主入學。再怎麽刻意樸素小心,總不至於為這點事特意換了車牌。

車牌上只兩個字母SN,外加幾個零。

儀式已經開始,地下停車場一片寂靜,隔音良好,通風口附近卻突然傳來細細響動。極細微,極尖銳,又像哭又像笑,更像貓叫。

保安忍不住打個寒戰,明知外面青天白日,是慣常的好天氣,停車場蒼白均勻光線裏,一切卻都好像太平得不像真的。

蕭攖城坐在自己座位上,後背筆直,頭也不回一下。他身邊是自幼的死黨,溫德伯爵家的二小子松?沃爾特,松向來坐不住,又高興,左看右看,不住向後面觀禮席使眼色,又俯過來輕輕說:“嘿,你爹媽來了。”

蕭攖城動也不動,肩頭微微一聳,“老實點兒。”

松滿不在意,“有什麽。”說著又對自己父母招手,“假正經,你不想知道雲寶來了沒?”

蕭攖城果然動了動,“來沒來?他說了要來的。”

“嘿,就不告訴你。”

蕭攖城不動聲色,探出腳尖壓住老友腳背,暗暗用力,松立刻齜牙咧嘴,“混蛋野人!”

十四歲少年微啞嗓音裏帶了笑意,“我弟弟來了沒?”

松搖搖頭,“沒瞧見。”又特意多看一眼,“你爹媽那兒有個空位,應該留給他的。”

蕭攖城點點頭,放下心。

松已經在嘮嘮叨叨,“放假去馬達加斯加度假好了,聽說那裏非常好玩。”

“島上又不缺狐猴。”

“唔?”

蕭攖城不重覆,只微笑,松反應過來,大怒,又不敢動手,悶悶鼓了腮冷笑,“就你帥!”過一忽兒又嘆口氣,“嗯,就你帥。”

不能不承認,死黨確實長得好,雖然還小自己兩歲,個子卻高了一頭,他又有好遺傳,爹帥媽美,天生一張冰雕雪琢的美人臉,國王中學是男女混校,蕭少爺不是不吃香的。

他轉臉向女生那邊擠眉弄眼,惹來嘻嘻笑聲。蕭攖城耳尖一動,眉梢微微揚起一點,仍然忍住聲色不宣。

說是畢業式,其實幾乎百分之百學生都升入本校高中部繼續做同窗,因此並不放在心上。校長也明白,短短講話之後便微笑示意進入下一項,學生依次走上臺行了禮,拿到小小一卷金線勾邊羊皮紙證書,惹臺下觀禮席上家長一陣又一陣唏噓。

輪到蕭攖城時,他自校長手裏接過證書,回身微笑示意,趁機一眼掃過全場,臺下立刻窸窸窣窣一陣輕聲讚嘆議論。誰家的孩子,如此英俊,才十幾歲已經氣勢非凡,雙目雪亮,無端帶幾分雪隼般狠準味道。

“誰家的?”

有知情的微微笑,“蕭家的老大。”

“那個蕭家?”

“沒錯。”

“難怪。”問的人也笑,“看這架勢,又一個小龍王。”

蕭攖城自然聽不見這議論,一眼叼住觀禮席最後一排角落,父母正安靜坐在那裏,看見他只微微點頭示意。母親也沒盛裝,只一襲輕盈貝殼紅紗裙,身邊座位上正是自己小弟,礙著父母不敢跳起來揮手,只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放下心來,轉身下臺坐回松?沃爾特身邊,噓一口氣,“我看見雲寶了。”

松聳聳肩,“你幹嘛那麽緊張小寶。”

蕭攖城不回答,攥緊了證書,儀式一結束便直奔觀禮席,“爹,媽。”

蕭未晏微一點頭,“可以走了?”

蕭攖城早習慣自己爹少言寡語,點點頭,“回家。”眼看已經有人投來目光,目測打算上前寒暄,他從母親手裏接過弟弟,立刻挽到身邊。

他母親布羅丁女伯爵四下望了望,笑著告訴丈夫,“阿德布林大法官在,好應該打個招呼。”

蕭攖城微微一怔,手背被人撚了一把,他低頭看,小弟蕭攖虹對他睒晱眼,又吐下舌頭,蕭攖城臉一紅,輕斥,“雲寶!”

父親正回頭問他,“奧爾丁,阿德布林家的閨女是不是跟你同級?”

不等蕭攖城回答,蕭攖虹已經笑嘻嘻大聲應,“是!Kitty姐姐在大哥隔壁班!”

蕭未晏眉一皺,“Kitty?”這哪像個瑞典名字。

妻子笑,“人家閨女名字是亞爾賽特,亞爾賽特?希爾?阿德布林,天知道你兒子一見人家就亂叫,難得小姑娘不惱。”

蕭未晏皺著眉點下頭,不忘教訓小兒子,“別給女孩子起外號。”

蕭攖虹扭來扭去,一身雪白細棉布衣裳襯出個象牙娃娃,細長眉眼益發顯得幽雅精致,他才九歲,個頭在同齡孩子裏只算正好,身材也偏單弱,比哥哥矮了差不多一半。蕭攖城一只手就攬住他,輕輕從他鬢角吹下一點灰來,再愛惜地替他捋平衣擺。

法官大人已經走過來,和妻子一起牽著獨養女兒,兩對夫妻寒暄幾句,蕭攖城動也不動,臉色照舊。蕭攖虹卻見了人便開開心心喊,“Kitty姐姐!”

亞爾賽特同蕭攖城穿了一式的校服,淡青底子鑲銀邊。她細高個頭,比蕭攖城只矮了不多一點兒,鵝蛋臉晶瑩潤澤,細高鼻梁極其標致,清亮眸子裏似灑了寶石粉,一眨眼就是滿地星塵。雖然生得美,並沒大肆打扮,金發上只結了素凈雪青絲帶,雪白脖頸上一根細細銀鏈子。

她冷冰冰沖蕭攖城點點頭,卻一見蕭攖虹便笑,“雲寶,你也來了。”

蕭攖虹掙開哥哥奔過去,蕭攖城不好意思,索性別開臉,又忍不住回頭,弟弟直沖進亞爾賽特臂彎,拼死撒嬌,在女孩子懷裏蹭個不停,蕭攖城忍不住想嘆氣,低聲吼,“雲寶!”

女孩子一眼瞥過來,他面孔忽地漲紅,握緊手指不肯做聲。

蕭攖虹有恃無恐,膩在亞爾賽特懷裏咭咭呱呱,“Kitty姐姐來我家裏玩……”

亞爾賽特寵溺地拍拍他頭,“你來我家裏玩,安雅生了一窩小仔,喜歡的話送你一只。”

蕭攖虹立刻歡呼,又偷偷看一眼哥哥,“我要問過爹爹媽媽和大哥。”

蕭攖城悶悶地,“暹羅貓長得像個鬼。”

一大一小立刻對他怒目而視,逼得他只好舉手投降,“安雅例外。”

那邊兩對父母正聊得投機,門外忽然喧嘩,聽聲音還有驚呼,蕭未晏眉峰一立,同法官對一對眼神,快步走出禮堂。

禮堂外已經亂成一團,校工裏外安撫,礙著都是名人和名人子女,終究不好強勢安排,蕭未晏沈吟一刻,隨手取過擴音器,朗聲說:“都安靜些,這可是校園裏。”他一指正不停跺腳說個沒完的一對夫妻,“您二位,有何意見要提,校長在禮堂,不必對空氣宣講。”

他身高接近兩公尺,又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熾烈陽光將一頭銀發染得明凈雪透,雙眉生得極低,眉尾卻飛揚得簡直跋扈,壓住一雙鋼青色瞳孔更顯得烏沈沈的藍,家常只穿了極其樸素一套暗紋西裝,無形中有種君臨天下氣概。那對夫妻看他一眼,立刻懾住。人群中更有人竊竊私語,“那是誰?”

“蕭,蕭-諾西阿。”

“……北海公爵?”

校長已經趕出來,“怎麽回事?”

人群讓開,這才看清地中間一個人直挺挺躺著,口噴白沫,一彈一彈地抽搐。幾名警衛七手八腳按著他手腳。校工搶上來低聲匯報,校長越聽臉色越緊,聽完對家長群賠笑解釋,“請稍等一等,如果不介意,可以回禮堂稍作休息,稍後送茶點來。”

方才啰嗦不停的那對夫妻攜了女兒低聲抱怨,“這算怎麽回事。”又緊摟女兒安撫,“不怕不怕。”

也有人議論紛紛,“怎麽突然出這種事。”

“這人也穿著制服,是校工嗎?”

“不知道,突然跌跌撞撞從禮堂側翼那邊跑過來,還流著鼻血,活像中了邪。”

“……不是嗑藥了吧?!”

眾人越說越亂,校長滿額冷汗。蕭未晏皺眉斜覷,“召警嗎?”

“……公爵大人。”

按理自然是要報警的,可是萬一真是個癮君子,國王中學的名聲……

蕭未晏自然知道他想什麽,“這人是誰?認得?”

秘書撲上來,“園丁,是園丁。”

“園丁?”

“對,專負責禮堂所在這一區,名字是肯貝裏。”他擦擦汗,“沒有家庭,記錄清白。”

蕭未晏言簡意賅,“召警。”

開什麽玩笑,若是外人侵入傷人,如何保證這一校園孩子的安全。

校長還在七上八下,蕭未晏拔腳就走,“這人平時在哪兒工作居住?”先過去看看有什麽毛病再說。

校長差點嚇死,“公爵大人!”狠命揮手叫保安跟上來,把蕭未晏圍在中間,校工攔不住好奇的學生和家長,一群人倒是個小規模的浩浩蕩蕩,繞到禮堂側翼,一眼看見校園裏每座建築都附有的員工休息室,鄰近花園,門口還有新修的花畦,掩映齊刷刷一排高大水杉,樹下似乎有挖開的新土,土裏潮濕浸潤著的顏色是……

蕭未晏不由得停了腳步,皺緊眉梢。

他身後一聲尖叫,“巴沙!是巴沙!”

蕭未晏猝不及防,幾乎給嚇了一跳,大法官一把沒抓住,亞爾賽特狂奔出去,直奔樹下土堆,幾個女孩子如夢初醒,也尖叫著跑過去,邊跑邊哭,頓時亂作一團。

蕭未晏疑心大起,他看清了樹下埋的那是什麽——那是半只貓的屍體!

眼看女孩子們奔到近前,掩著眼睛尖哭不停,亞爾賽特卻沒哭,一擡手攔住其他女伴,看清楚之後取出手機,刷刷刷拍了幾張,這才擡頭看過來,一雙水盈盈大眼睛裏滿滿的淚,繃得眼圈潮紅,強忍著大聲說:“有人虐貓。”

她話音剛落,蕭攖虹躲在蕭攖城身邊怯怯地問,“樹上……那是什麽?”

所有人不由自主看過去,亞爾賽特身邊一個女孩子嗷的一聲,倒退幾步,腿一軟摔倒,差點暈了過去,其他女孩子也尖叫連連,捂了眼睛不敢看。

樹枝間暗影斑駁,細看像幅拼圖,拼圖的曲折迂回間,藏著半張黑白魚骨紋的貓臉,和閉不上的金綠眼睛。

剩下的那半只貓,在樹上。

亞爾賽特沒哭沒叫,仰著臉看著那攔腰斬斷的半只死貓,整個人呆住。

蕭攖虹一推大哥,蕭攖城不由自主跨前一步,又反應過來,一回頭看見蕭攖虹扭眉瞪眼,“去啊,去!”

他咬咬牙,搶步上前抓住亞爾賽特肩頭,輕輕帶轉身,又扶著她手臂,覺出她輕飄飄仿佛隨時要摔倒,手上用了點力氣半拖半抱著走回來,交到大法官夫妻手裏。

阿德布林法官對他點點頭,不及致謝,慌忙安撫女兒,“亞爾賽特!”

女孩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瞳孔有了焦距。蕭攖城擔心地看她,亞爾賽特哽咽幾聲,突然嗆咳出來,咳了半晌終於忍無可忍,露出小女孩兒姿態放聲大哭,“爹!爹!有人殺了巴沙!”

女孩子們早已哭聲一片,嚇慌了滿地的父母。

蕭未晏輕輕問,“那是?”

蕭攖城低頭,“外面來的流浪貓,學校裏有個半地下救助組織,她們經常餵食,長久都熟悉,起了名字,還請醫生來給做過絕育手術。”

公爵夫人也皺眉,“這太過分。”

蕭未晏看一眼妻子,沒說什麽,他自幼從戎,眼光自然銳利,識辨傷口簡直太容易。過分——那貓是生生被用鈍器鏟死的!

他目光一轉,落到不遠處花畦裏的鐵鍬與花鏟,心思一動,輕輕咒罵,“這人活該。”

妻子詫異地看他,“埃莫蘭?”

蕭未晏幾步上前拔出鐵鍬,果不其然,鍬頭還有猩紅粘膩殘餘。他暗暗嘆口氣,一轉眼看到地上扔著伏特加瓶子,酒水差不多已經淌盡,手帕墊著拿起來搖了搖,又聞了聞,看不出門道。

救護車趕到之前,校醫已經緊急處理,這時過來同校長匯報,“很難說,他喝了什麽,看起來是酸物腐蝕了食道。”

校長下意識問,“是自殺?”然後苦笑,當然不,自殺的哪會跑去眾目睽睽大禮堂求救。

蕭未晏橫他一眼,“您很希望他是自殺?”

校長看著他,繼續苦笑,聲音壓低一點,“當然,公爵先生,當然。”

蕭未晏揚眉,他並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爵銜,麻煩的是,大多數人都會這樣叫他——那是為什麽呢?

他不再多說,將證物交給安保主管,扶著妻子順便拉上阿德布林法官,兩家人率先離開現場,他們一走,餘下的家長和學生也窸窸窣窣散去,禮堂裏已經備好了壓驚的茶點。

賽特瓦爾斯警司趕到時,大部分學生和家長已經離開,禮堂裏餘下十幾個人,星星散散,或坐或立,正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有些時候賽特瓦爾斯覺得自己實在有理由佩服這些人——這些既得利益者,在一出命案現場喝下午茶,這種事不關己的悠閑和冷血並不是誰都做得到的。

也許這就是原因——他們能夠在這個陽光絢麗的午後,乘名車、攜美人、穿華服,來到全瑞典最好的中學,參加兒女畢業式的原因?而自己就只能在一個報警電話後匆匆忙忙地打斷所有夢想中的既成安排,趕過來擦屁股。

安保主管彬彬有禮地迎上來招呼,賽特瓦爾斯一邊接洽,一邊不露痕跡打量禮堂裏留下的人,看起來是三四個家庭,幾對夫妻在聊天,四五個小孩子聚在一起,有男有女,衣著都簡單而精致,容貌也幹凈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火。

他呶呶嘴,“那些人?”

安保主管悄聲地,“大法官在,還有一位海軍中將,哦,還是位公爵,那邊是溫德伯爵,還有本滕森教授全家。”

賽特瓦爾斯按捺惱怒,“我想知道他們留下來幹什麽,以及其他人為什麽離開了。”

安保主管攤手,“公爵先生認為大家都沒有作案嫌疑,校園動態又有監控錄像可查,沒必要讓學生們留下繼續受驚。”

“見鬼。”賽特瓦爾斯低咒,他認同這判斷,但實在反感這專斷——這本來應該是警察做的事!他大步上前,“公爵先生?”

銀發男子轉過身來,微微點頭,“蕭-諾西阿,您好。”

賽特瓦爾斯亮出警徽,“聽說是您發號施令,讓其他人離開?”

這問題儼然有點不客氣,蕭未晏卻不以為忤,“有些孩子已經受到驚嚇,不適合再留下去。何況事發時大家都在禮堂,並無嫌疑。”

“嘿,您能保證?”

蕭未晏定定看他,輕聲笑了,“為什麽,我相信這個畢業式的來賓應該不會特意利用這麽寶貴的時間來謀殺一個校工。”

他就事論事,說的都是實話,賽特瓦爾斯明白,卻總覺得有些嘲諷的意思。高貴的人們不屑於謀殺一個普通人,哈?

“那您為何留下?”

蕭未晏聳聳肩,示意身後,“阿德布林的閨女堅持留下來報案。”

一句話沒頭沒腦,賽特瓦爾斯楞住,本能重覆,“報案?”

美貌金發女孩已經看見他,立刻走上來,眼睛還紅腫著,更添幾分鮮麗可憐,禮貌是無懈可擊的,行禮問了好,然後舉起手機,“有人在校園中虐貓,這是證據。”

賽特瓦爾斯頓時卡住,很想罵句小題大做,女孩子卻滿眼期盼,實在說不出口。接過來看了幾眼照片,他也皺眉,“在哪裏?”

安保主管指示他去了花園,同樣見到事發現場和證物,又在園丁小屋裏搜檢一遍,他得出和蕭未晏相同結論——有人在園丁肯貝裏的酒瓶裏做了手腳。

可是,為什麽?

他擡眼掃視周圍,禮堂側翼面對事發現場有一排窗口,他隨口問,“那些窗子是?”

安保主管看一眼,“應該是盥洗室。”

窗子上明晃晃的攝像頭,賽特瓦爾斯搖搖頭,不,再蠢的人也不會在這兒搞事,又不是自拍愛好者。

他視線落到窗子上方離地約三公尺、二十公分見方的通風口,那兒倒的確是監控死角……在想什麽?

“那只貓。”

賽特瓦爾斯猛地回頭,“什麽?”

他看見一個高挑英俊少年,銀發,瞳孔冰藍,英秀輪廓和那位公爵大人一個模子拓出來似的——蕭-諾西阿家的小勳爵無疑,少年穿著國王中學制服,左手攬著小小一個男孩子,姿態親昵保護,儼然是親兄弟。

賽特瓦爾斯皺了皺眉——這兄弟倆可長得不像,雖然潔白俊秀如出一轍。做哥哥的雙目如星如潭,深邃明艷,隱約帶幾分山水分明的冷漠,薄唇如裁,整張臉精雕細刻,筆劃瀟灑。那小孩子卻生了一張古瓷偶的臉,俏鼻梁,丹鳳眼,尖薄眼角和彎且長的眉梢一道直挑進鬢角裏,嘴唇小而腫,花苞似的,無端妖艷。

除了飛揚跋扈的眉型,他倆簡直沒什麽相似之處。所幸賽特瓦爾斯瞥了眼公爵夫人,這才明白過來,小的那個儼然像足了母親的古典長相,簡直就是畫裏的美人,在這個流行覆古的年代,可謂時髦典雅之至。

那孩子躲在哥哥手臂下面,咬著嘴唇打量警司,忽然發覺什麽似的,微微笑了。

蕭攖城一把按住他,對賽特瓦爾斯點頭,“受傷的園丁很可能就是虐貓犯。兇器還在花畦裏。”

賽特瓦爾斯饒有興味地問,“你想要我做什麽?”

蕭攖城面無表情,“請調查清楚,公布事實。”說完鞠了個躬,轉身就走,那小孩子被他拖在手裏,半跑半走。

賽特瓦爾斯一時怔住,這小子跟他爹一樣油鹽不進!

最後過來寒暄的阿德布林大法官還比較正常,雖有距離感亦不缺禮貌,和校長一起三人交流了一下情況,結論是:“希望警方盡快給出結論,以免給學生留下心理陰影。”

賽特瓦爾斯點頭,這個自然。他看著這素日相熟的幾家人一同離去,目光終於落到那一對高挑少男少女身上。無他,那幾歲大的小男孩被哥哥牽著,一邊左搖右擺地努力去抓女孩的手,亞爾賽特看著他笑,把手遞給他,他立刻十二分滿足,安靜下來。

蕭攖城低著頭也不說話,任憑弟弟跟亞爾賽特哩哩啰啰說個沒完。幾家大人瞧著蕭攖虹這擺明車馬的拉攏,都忍不住笑,笑得蕭攖城不敢擡臉,臉頰緋紅直暈到耳後,似象牙匕首上一抹血痕。亞爾賽特倒大大方方,完全不介意和他一同拉著蕭攖虹,等到自家司機開車過來,這才分手。

“清潔劑?”

檢驗報告出來,賽特瓦爾斯有點驚訝,園丁肯貝裏的傷情非常嚴重,系強堿性溶液灼傷,食道和胃都嚴重受損,很是遭罪,初步推測是有人在他那瓶伏特加裏兌入了清潔劑。

國王中學規範極其嚴格,酒精是絕對禁止。這人就算痊愈,工作也已經保不住。

助手點頭,“他承認那只貓是他殺的……用鐵鍬鏟死的。”忍不住露出嫌惡神色,“這人活該。”

賽特瓦爾斯看他一眼,“註意用詞。”

助理心不甘情不願,“是。”想一想,“那小美女,哭得多麽可憐。”

賽特瓦爾斯大怒,“滾回去看監控錄像!”

他十分納悶,國王中學的安保措施數一數二,監控非常全面,但攝像頭安放在禮堂墻壁上,被杉樹阻隔,拍不到這一邊花園和園丁小屋的詳情。肯貝裏大概也是認準了這一點,所以才無論喝酒或虐貓都有恃無恐。他食道嚴重燒傷,劇痛幾乎不能說話,警方只好派人斷斷續續費力溝通,問出一點信息。譬如酒是他自己帶來的,當天才開封,譬如他並沒發覺任何人接近,譬如……他並沒把半只貓懸掛在杉樹上。

那正是賽特瓦爾斯最質疑之處。

哪個虐貓犯會給自己掛這種幌子?何況水杉最高長得到三十幾公尺,校園裏這些雖然不算高,也有十幾公尺,普通人怎麽上得去。

而清潔劑……附近最容易找到清潔劑的地方……大禮堂的盥洗室?

他立刻驅車回到國王中學,沒錯,盥洗室窗子正對花園,同時他也從保潔上了鎖的雜物間裏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清洗盥洗室主要用大量酸劑,角落裏卻也有一瓶對付油汙的堿性清潔劑,保潔已經記不清用量。賽特瓦爾斯從窗口望出去,杉樹掩映間幾乎看不清花園,他心生疑竇,沒有作聲。

手機突然震動,接起來,助理聲音斷續,仿佛被什麽驚嚇,“老大,有,有鬼!”

他思維仿佛不停斷線空白,努力保持音調平穩,賽特瓦爾斯聽完默默掛上電話,獨個站在窗口,聽空蕩蕩風穿過杉樹叢,撲上臉孔。

“老大,我看了十幾遍錄像……地上有個影子。”

有什麽東西越過了監控範圍,從攝像頭上方飛過。

“那東西直接上了樹,攝像頭拍到樹枝晃動的投影,移動速度非常快,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

是什麽?

身後吱呀一聲,賽特瓦爾斯猛然回身,一手本能摸到懷裏槍柄。

什麽都沒有,個個廁格都門板緊閉,外間的小梳妝室和為成年來客特備的吸煙室也空無一人。他卻汗毛都豎了起來。

強忍著那股突如其來的異樣驚悚,他跳上窗臺,扯開通風口處的百葉細細觀察。他實在不願相信那個推斷,有“東西”——會取清潔劑的“東西”——從這裏鉆了出去,故此才能輕易躲過攝像頭,卻在地面留下影子。

攝像頭經過確認,絕不可能被移動,且有專人不錯眼珠觀察動態,稍有意外都會第一時間上報。

……但只可能是這裏,其他樓層都有保安把守得密不透風,卻不會有人刻意警惕一樓的盥洗室。

那東西拿了堿性清潔劑——“它”甚至還分得清酸堿?酸劑味道刺鼻,即使兌了水也很難不被察覺,強堿藥劑則不入口嘗不出苦澀味道,何況適當稀釋之後再加入伏特加裏,那種燒著了的洋蔥般刺激口感,只怕真能被伏特加烈焰般辛辣掩飾。

是那個原因嗎?因為看到園丁虐貓,而賞了他一口毒藥?

——怎麽可能!

賽特瓦爾斯擡頭看窗外高大水杉,最低的枝條離地也有三公尺,他又吃力探身出去,仰頭四下看,目光停在藏在拐角屋檐下的攝像頭上,立刻掏出手機,言簡意賅,“安保主管?對,賽特瓦爾斯,還需要一部分錄影帶。”

如果那詭異假設成真,當真有東西從這個通風口出去,跳上杉樹,那麽以那只攝像頭的角度,說不定湊巧可以拍到些什麽。

“是你嗎?”

蕭攖城看著弟弟,輕聲問了一句。蕭攖虹並沒理他,照舊坐在兄弟倆共用套間的地板上,背對著他塗鴉。

他已經換下了那套外出的白色小衣裳,家常仍然穿著白,是一件松松垮垮的棉布罩衫,牛仔褲逗趣地卷著褲腳,光著一雙藕白細巧腳丫,兒童版猄皮豆豆鞋踢在一邊。

“雲寶,是你嗎?”

蕭攖虹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啊?”

蕭攖城忍無可忍,上前抓住他肩頭,輕輕扭過來,“看著我,雲寶。”

他倒吸一口涼氣。

九歲的男孩有一張象牙色小面孔,做哥哥的早就看慣了這張無端帶點媚氣的娃娃臉,和母親一樣,異族色彩非常濃厚。他從來都知道,無論這孩子長成什麽模樣,都能從那雙飛揚的眉認出彼此骨血中深埋潛繞剪不斷理還亂的筋絡,

他們都是蕭家的子裔,北海蕭氏,冷海之龍。

他的手微微顫抖,拂過弟弟一頭色調淺到仿佛泛著銀霜的亞麻灰色發絲,落到男孩溫熱臉頰上。

他緩緩捧起那張臉,凝視蕭攖虹的眼睛。

那是一雙純凈的墨藍色瞳孔。

蕭攖城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更輕,“是你吧。”

墨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聲音和他極其肖似,“是。”

蕭攖城動了動,他能感到自己指尖漸漸變得冰涼,“你是我弟弟嗎?”

回答比他想象的來得要快,要安靜,“我永遠是你弟弟。”

蕭攖城動也不動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口氣,“好。”

他一用力拉過孩子,抱到膝蓋上緊緊摟住,“小寶。”

懷裏溫暖細軟的小身體靜靜地重覆,“小寶在這兒。”

蕭攖城摟緊他,一瞬間差點落下淚來。

蕭攖虹任他抱著,視線空茫緩慢地掃過房間每一個角落,大約一刻鐘之後他輕輕動了動,“哥?”

蕭攖城放開他,他在哥哥膝蓋上轉過身來,一眼看見大哥臉色,頓時呆住,“哥,我……”

“噓。”蕭攖城起身開門看了看外面,又重新鎖好。

蕭攖虹已經漲紅了臉,濕潤紅意一直充溢到眼睛裏,他揉了揉鼻子,哭咧咧地撲進蕭攖城懷裏,“哥……”

“噓,噓,沒事。”

“哥,我……我……”

“沒事,沒事。”蕭攖城緊抱著他,“別擔心,有大哥在。”

“……我是不是又做了恐怖的事。”

蕭攖城沒有回答,視線落到他換下的衣服上,暗自皺眉。蕭攖虹得不到回答,哇一聲大哭起來,“哥!”

蕭攖城連忙悠著他哄,“沒事,真的沒事。”

“我會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蕭攖城本來非常愁苦,也被他逗得笑了出來,“聽著小子,”他放開弟弟,要他站直,“你是我弟弟,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人動你。”

他重新抱緊弟弟,輕聲問,“你記得?”

蕭攖虹在他肩上蹭眼淚,一邊點頭,“我不知道……感覺很輕……很輕松。”

“輕松?”

蕭攖虹沒有回答。

“貓是你捆在樹上的?”

“……嗯。”

蕭攖城皺眉,“為什麽?”

“我……”

“好了,算了。”蕭攖城覺得頭大,他嘆口氣,給弟弟擦幹眼淚,“小寶,別想這些了。”想一想他壓低聲音,“天知道,真的沒有人需要你來用這種方式替天行道。”他又砸自己的頭一記,嘆息,“我為什麽要跟九歲小孩子說這些啊。”

蕭攖虹靜靜坐在那兒,半擡著眼睛看他,過一會兒終於笑了笑,“嗯。”

“白色的?”

“沒錯,老大,那個攝像頭拍到了,有個白色的東西從通風口的位置竄到了樹上,不過只是一閃而過,速度太快,高倍慢進才抓到一個剪影。”

賽特瓦爾斯若有所思,助手看了他半晌,終於大著膽子,“老大……”

“說。”

“說真的,不就是一個虐貓犯嗎?我們已經在他身上花了太多時間……”

他被打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啊?”

“類似不能解釋的意外,這難道是第一起嗎?”

“您是說……”

賽特瓦爾斯的耐心終於到了盡頭,“去讀檔案!”

無端暴起的意外,不能解釋的傷害,過去幾年中類似無疾而終的傷害案件裏,有多少起是具備那樣一個古怪共性的呢?

“去年老王宮的意外,你沒聽說過嗎?”

“啊?啊,可那個只是意外……嘛。”助手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不服氣且郁悶地縮到一邊。

那的確是場意外,老王宮是著名旅游景點,去年夏天出了場事故,一名外國女游客在王宮廣場的噴泉臺階上意外折斷了高跟鞋跟,結果摔碎了脛骨。後來查明是那雙昂貴莫名的鞋子出了問題,景點方面自然不必負責,而肇事的鞋子被作為元兇送歸品牌鑒定時,卻得出了一個極為驚人的結論——那鞋跟並非自然損壞。

意即:有人弄斷了這位女士的鞋跟,害她嚴重摔傷,打了八個月石膏。

那女人是個主持人,美貌、潑辣、粗俗,有名的大嘴,助手笑,“這回她可有一陣子不能在電視頻道裏噴人了。”

賽特瓦爾斯沒心思同手下打趣,“在場還有什麽人?”

“……很多游客。”察覺老大陰沈表情,助手立刻噤聲,過一刻有點驚訝,“國王中學學生在場,分別是三年級同八年級。”

八年級,賽特瓦爾斯點點頭,去年的八年級,今年的畢業生。

“還有呢?”他隨口便數,“你記得年輕女教師的遇襲案?她在地鐵站被襲擊,手袋被搶走,幸運在毫發無傷,一個鐘頭之後地鐵軌道裏發現劫犯屍體。”

助手怔怔地打個寒戰,“是,眼睛被挖空,所以被地鐵撞死。”

“國王中學體育課,五公裏地鐵站遠足。”

“……遇襲女教師姓Yang,Porce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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