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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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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系輩分太紊亂,司暇被繞了個稀裏糊塗。他還在抓耳撓腮梳理思路,冒牌貨冷淡的聲音就響起了:“你怎麽肯定風靜持是祁玥竫的兒子?”

風思遙用手指緊扣手背,神經質的抓撓,“他們倆長得一模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小時候還不覺得,可他越長越大,就越像那妖怪——他是來報覆我的!我生了個什麽東西啊,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為什麽要找上我!他指使那女人,借我的肚子覆活了嗎!妖怪啊嗚嗚嗚嗚嗚!”

“阿姨!”假司暇一聲斷喝,就止住了風思遙的魔怔,“你冷靜點,看著我的眼睛!”

風思遙哆嗦擡頭,驚懼的望入假司暇的眼睛。“……”她在剎那間恍然,只為在面前少年的臉上看到了司君安的影子。“……你……眼睛很像……小安。”

假司暇不予置評,沈聲問:“您到底怎樣懷孕的?風靜持是試管嬰兒麽?”風思遙遲疑後點頭。假司暇眉松目展,溫和道:“風靜持不可能平白無故就長得像祁玥竫。我想,當年植入您子宮的受精卵應該被做了手腳,導致司君安的精子被替換成了祁玥竫的,對麽。”

風思遙一臉迷茫。“我……”她原本氣息微弱,倏爾目眥欲裂、氣焰張湧,“是那個女人!一定是她,那個妖怪的養女!她騙了我,她竟然騙我!”

風思遙拉扯自己的鬢發,黑絲簌簌而落,散開滿地衰頹。“為什麽針對我?因為我恨不得那妖怪去死嗎?她是妖怪那邊的人,所以要和著妖怪來報覆我?我明明只是想要他的孩子而已!我什麽都沒做,妖怪的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那是司家——”

風思遙的肩膀突然一痛,她愕然擡眸,正對上假司暇情緒動亂的貓兒眼,“怎麽回事?祁玥竫是怎麽死的?告訴我,阿姨!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風思遙被面前人眼睛裏的火灼得抽痛,她收緊了病弱的軀體,似乎軀幹一碰就碎,“我、我也只是聽說……妖、祁、祁玥竫是跳樓死的……司家的人逼死了他……因……”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尖又細,“因為他做了混賬事,他一定做了混賬事,和自己的養子——嗬!誰受得了呢!太可恥太骯臟了,小安多可憐!”

她因為某種大仇得報的快意目露神采,終於能挑釁的仰視假司暇。而那素來胸有成竹的少年竟然剎時失神,飄忽著聲線自言自語:“他死了……”

“……他死了。”假司暇往後退幾步,後背撞上墻壁,深深的垂下頭去,姿態似極瀕臨斷頸的天鵝。“我好不容易……哈……早該想到……我該恨所有姓司的人嗎。”

他沈默片刻,待擡顱卻笑得爛漫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阿姨,您有關於祁玥竫更詳細的情報麽?風靜持那樣的人的父親,我真的很好奇。”

風思遙一吸氣,恨恨然大倒苦水,頗有亂叫嘴皮的黃臉婆架勢:“他是妖怪,真正的妖怪!裝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他壞,他的心就是一抹黑!只有見過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可怕,他——你能相信一個人八十歲了,還長著一張十八歲的臉嗎!祁玥竫就是那樣會換臉的妖怪啊!”

風思遙情緒激動,臉龐紅得冒出淡淡的熱氣,“他們說,他是被日本人抓去後做了什麽,可誰知道那是不是他在騙人呢!我小時候他那副樣子,長大後他一點變化都沒有,他和司覆興是同齡人,司覆興好些年前就老成那樣了,他卻、卻一點都不顯老!他不正常,他不是人!為什麽大家不早點殺了那個怪物!”

不僅冒牌貨聽之驚疑,司暇也不解了:風思遙燒糊塗了?怎麽可能有人八十了,還長一張十八歲的臉?再怎麽不顯老,耄耋之年也該皮松齒落、佝僂萎縮,和桃李少年雲泥之別啊!

還是說,世上真有神仙哉?抑或祁玥竫會蛇精蛻皮之技、狐妖換臉之術,這才永葆青春容顏?

司暇自己把自己逗樂了。他很清楚人類無法抗拒的命運之一,即為衰老。他曾親眼看著自己青絲盡成雪、淩雲傲氣皆成空,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皮膚松弛而肌肉萎縮,由輕狂的少年褪化為頹廢的老朽,如雲煙的往事一揮即去後,他煢煢孑立,垂暮深深,回首蕭瑟處,再無人等他。

司暇打了個寒戰,心有後怕。要是他沒能重生,就那般死去……該多遺憾。

將覆雜的神色投註到冒牌貨身上,司暇突生一念:這占據了他身體的冒牌貨,該不會也是重生後的魂靈吧?他可從沒見過十八歲的少年能表現得像個不惑之齡的老油條,那般手段狠辣心機深沈的!

如果冒牌貨因為上輩子和風靜持、司家結了怨,含恨而終,他真可能在重生後翻雲覆雨、只為一場慘絕人寰的覆仇!

他會是誰?同時恨著風靜持與司家人的,會是誰?!他到底要施展怎樣的報覆、達到什麽大快人心的險惡目的?!

司暇思考得腦袋快爆,此時冒牌貨發聲了:“您有祁玥竫的影像資料麽?”

風思遙答語輕蔑:“沒。有也會丟進垃圾桶,潑稀粑粑!”

冒牌貨冷眼望她。“那司君安的呢?”他柔聲問,“您不會連司君安的照片都沒一張吧?”

風思遙顯露警戒之色:“那是我的東西,你不許拿走!”

冒牌貨笑似溫玉:“您這麽珍惜我小舅的照片,小舅知道了一定很感動。”

風思遙眼一眨,飛也似的紅了臉。“他……我……”風思遙扭捏著,揉搓自己的一根手指,突然就站了起來,往床底探去,拖出一只紅漆木的古舊箱奩。

她小心翼翼翻找一陣,自褪色紅紗巾的層層包裹中拾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無言默語那三字,風思遙將照片攤於掌心,示意假司暇來看。

司暇和冒牌貨一起湊過去,共窺同風靜持一般身世傳奇的小舅舅的真容。

只見照片上是個約莫十四五的小少年,抱著封皮靛青的精裝書,背倚垂柳,身後是北京大學的湖光塔影、滿園春.色。

他短發烏黑,露出光潔的額頭,白襯衫和靛藍長褲很有那個時代少年人朝氣蓬勃的獨特風味。乍看上去,只道他長了一張清水臉兒,素凈中帶著靈氣,可凝神一瞅他的眼睛,那真叫一個驚艷人——“他的眼睛?左右顏色不一樣?”冒牌貨道,“是光線的問題,還是?”

風思遙奇怪的瞅了他一眼,“小安不是你舅舅嗎,你不知道他是陰陽眼?”假司暇唇角一勾,笑答:“好久沒見,我忘了。”

風思遙不再多想。她用指尖摩挲那凝固在照片上的過往,永不饜足的盯牢了司君安的眼睛看。她一直都覺得那雙眼睛像貓,而且是慵懶且名貴、擁有藍黑相間異瞳的波斯貓,在看人的時候楞是無情也有情,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可風思遙很清楚,司君安的性格完全不像他看上去那般溫順乖巧。他被保護得太好,某個家夥毫無原則的溺愛他、為他手摘星月,導致他言語尖酸、性格乖戾,上一秒是多情春風,下一秒就變成了臘月寒霜,可謂任性囂張得緊、難討好得緊。

那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喜歡上呢。他都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了,為什麽還要喜歡他呢。風思遙捫心自問,一過二十年,仍舊不得答案。到最後,她只能將一切風花雪月歸為鏡花水月,在自己心頭剜出一個血淋淋的大字:命。

她收回惘然的眼,又望向假司暇,默默無言的凝視他。“……你和你爸長得並不像吧?”風思遙露出些許笑容,神情疲憊,“我忘記我見沒見過小安的妹妹、你媽媽了。聽說她和小安是雙胞胎?怪不得你這麽像他,特別是眼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小安的兒子呢。”

冒牌貨神色一凜,不知想到了些什麽。他看著風思遙將照片裹回紅紗巾,小心翼翼放回紅漆箱,突然說:“阿姨,你到現在還喜歡司君安?”

風思遙蹲在箱子旁邊,用衣袖拂拭塵埃,細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假司暇:“為什麽?他什麽都沒為你做,還害得你自甘墮落,被一眾無恥之徒玷汙,你不恨他?還喜歡他?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喜歡他?”

風思遙:“……我……找過別的人。男的,很多,各種不同的……還有女的,我都試過。可是不行啊,我沒辦法,我找到最後,發現我找的那些人全是和司君安相似的人,他們對我好也罷、壞也罷,我只是希望司君安能再用他的眼睛看看我!”

她將自己縮得很小,躲在箱子後、衣袖後,細聲細氣的,哽咽著流眼淚。“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沒人告訴我,可他那種人,一定被所有人愛護著,一定活得好好的,無論我有多悲慘,他都不知道!”

“餵!”她一把抹了淚,瞪著紅撲撲的眼睛仰視假司暇,“你說的,司君安很早就去了國外的話,是不是真的?我還有機會見到他嗎?”

假司暇安靜的俯視她。眉眼一勾,他身後好像也有垂柳依依、湖光塔影的布景。“是真的。當然有。”他流利而答。

風思遙愁腸頓解,她似乎第一次,露出了毫無包袱的輕松笑容:“我們走。快點兒,現在,什麽都別等了,走吧!”

冒牌貨無甚反對表示,他幫風思遙提起紅漆箱,挽起風思遙的一只手臂就往門外走去——

司暇再幹等就整一個傻帽了。他穿越自己的、風思遙的身體而過,趕在他們之前“飛”出房間、筒子樓、槐墩胡同,瘋狂趕向風靜持所在的私營小診所,急著告訴他:你媽媽要被冒牌貨帶走了!

他橫沖直闖,因為心頭大亂而毫無章法,要是他突然就有了實體,保準被雙排座大貨車一葫蘆撞去西天。

快一點,再快一點!快趕去小瘋子身邊,告訴他這了不得的事!

司暇不斷催促自己,不斷給自己添油加柴,他覺得他太急了,快炸了!他只是靈體,帶不起風,可他覺得自己破開了一條空氣的隧道,他帶起了無盡的風,無盡的風也在推他、趕他,在他耳邊撕心裂肺的喊:快一點,再快一點!

驀的,就有了眼角被激湧之風刮紅的痛意。司暇狠一眨眼,卻用餘光看見了——一只貓?還是一只老圓潤老肥碩的布偶貓,在氣喘籲籲的追著他跑。

這貓咋了?能看見他、真的在追著他跑?司暇滿腦子問號,腳步卻不敢停,他一心二用琢磨起那肥嘟嘟的胖貓來,卻恰好對上了貓兒扭過頭、睜大了的眼。

那貓兒眼大且亮,橢圓形,眼角上揚,顏色是明麗的水藍色,好似無風而過的夏日湖面。司暇一看那雙眼睛,就想到了還在腦海中鮮活的、小舅那奇異的雙色瞳。

司暇那雲霧裏迷糊的記憶突然覺醒了一角,他依舊在想象的風中奔跑,卻被腦內的漩渦卷去了某段深埋心底的場景——

布幕不再是湖光塔影,而是穿梭過沙灘暖風、倒映著海水波光的亮堂室內。司暇不再是頎長少年,而是一個臉蛋殘存著嬰兒肥的總角小童,正磕磕巴巴念著一本英語教材,深為其詰屈聱牙的文法愁眉苦臉。

——打住。你給我舌頭捋直了再說英語,嗯?

司暇立馬就嘬了癟子,一臉郁悶的望向身旁那瘦成根桿兒的大人。“小舅我能歇了去不!我都讀了叁鐘頭了,我渴了餓了不想讀了啦!”

那人冷哼一聲,伸手就摁上司暇的嘴唇,勒令道:“再教你一遍國際音標的發音口型,這次還記不住,你就別惦記著喝水吃飯了,懂了沒!”

司暇書一摔就狼哭鬼嚎,使足了勁兒想甩開那人的手,可他用力一大,那弱似扶柳的人真身子歪了歪,臉色煞白的捂住了腹部,另一只手緊掩嘴巴,從指縫中瀉出聲似幹嘔的破碎音符。

“小舅?!小舅你又犯病啦?!”司暇扯住他、司君安膝上的衣料就叫嚷,他在驚慌失措間忘了分寸,以掰斷司君安一根手臂的力道扯開了他捂嘴的手,剎時一片血紅就模糊了他的視線,只見司君安垂了頭顱喘息,流下嘴角的血點滴答滴答,將他白色的病服染得斑斑點點,他那暗藏傲氣的貓兒眼因痛苦而神采盡失,脊背也不再挺拔,佝僂成了胡楊死去的模樣。

“別叫我小舅……”他似乎想擠出個笑容,可惜十分失敗,倒像在無淚的慟哭,“我、我是你的——”

司暇愕然望向司君安。他那漆黑無光的右眼、海藍濕潤的左眼都在直勾勾的凝視他,而看著司君安的司暇,竟像在看鏡子中的自己,他和他的小舅舅,除了眼睛顏色不同,五官輪廓、眉眼笑渦,真的太像了——

你是我的誰?司暇想問他,卻被趕來的父母親戚往後拉扯,瞬間就與司君安分離開,陷入了他無法突破的騷亂人群。

給他打一針!快點!

別動了!你想死嗎!他的藥在哪裏,找來!快點!

小安你別動了——誰來按住他!幫我按住他——快點!

大人們吵吵嚷嚷著“快快快”,可司暇好像看見了以慢速播放的鏡頭。他看見,司君安的黑頭發竟然是老年人的雪白,他將藍色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那根細不可握的手臂艱難的探出人群的縫隙,似乎正伸向司暇的方向,想抓住屬於司暇的某種東西、抑或就是司暇本人——

小、——?!司暇想沖過去,卻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拼命往後拽。那是他的媽媽司沄汐,正一臉絕望的生拉硬扯,將他帶離充斥著血色與腥氣的病房。

司暇看著窗外飄來深灰色的濃雲,室內的天光雲影全沈淪為了黑暗。門扇在他面前關上,就像是斬下的一刀,切斷了他與司君安最後的聯系。

而他耳邊,隱約響起了那個時候,他母親淒厲的聲音:小暇!司暇!你千萬不能做錯事,千萬不能喜歡男人,千萬不能重蹈我九哥哥的路!

你看他變成什麽樣子了!他那種病,你千萬不能得上——媽媽求你了!

“!!”

司暇陡然回神,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停在了人行道上,任由來來去去的行人穿自己的胸膛而過。

他轉動生銹的腦內齒輪,“吱呀”半晌,才想起自己剛才是陷入回憶裏了。原來,司家小九、他小舅,跟他還那般親密無間的相處過,教他英語、跟他拌嘴,他怎麽就忘了、還忘了個精光呢?

更令人莫名驚悚的是,為什麽他小舅跟他長得那麽像?司君安並不是他最直系的親屬啊?就算可以用司君安和司沄汐是雙胞胎,他長得像他媽媽、即神似司君安來解釋,可司君安和司沄汐是異卵雙胞胎,司君安樣貌偏洋氣,英挺輪廓承繼自他俄國人的母親,而司沄汐更像眉目柔順版的司覆興,是典型的仕女容顏,他倆一男一女,其實像不到哪裏去!

司暇冷汗簌然,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晦暗念頭,深呼吸張望四周,心裏不住的念叨:別想了別想了別想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拔腿就欲重新施展“騰翔之術”,一道黑影卻猛地撲了上來——“喵喵喵喵喵!”

還是那只肚兒圓滾滾的胖頭貓,它徑直躥到司暇腳邊,昂了短粗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就“喵”啊“咪”的叫,肉嘟嘟的貓掌噗噗哧哧的擺弄,似乎在指引司暇看向某個地方——

司暇當真往肥貓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是一條黝黑深邃的小暗巷。肥貓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倏爾屁股一百八十度大轉向,帶頭朝那小巷奔。

司暇心有所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他隨著吃力跺弄四條短粗腿的肥貓鉆進小巷,發現一入小巷,裏面的情景竟令他深感熟悉:巷內昏暗、頭頂一線天、打瞌睡的烏鴉、流淌泔水的垃圾桶……

肥貓在垃圾桶旁停下,後退蹲地,沖他喵喵咪咪叫。

司暇慢慢漂浮過去,看見那只肥貓頭一低,就從陰暗處叼出一坨又小又臟的東西——

饅頭狗?!

司暇不知被什麽絆到了腳,大驚之餘,竟然往饅頭狗的方向一倒——

又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他逃不掉躲不得,腦袋竟然直直紮向饅頭狗癱軟於地的小身體,他又被狗身吸進去了——

“!!”司暇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的視線變得好低好低,甚至於,那只肥貓都能俯視他!

酸臭味直逼他的鼻腔,渾身又酸又痛,司暇蹬了蹬大有肌肉萎縮之勢的四條小短腿,發現自己的四肢還能動作,不由淺松一口氣,狗眼憤恨而向那雙賊溜溜的貓眼。

“汪汪汪!”司暇擠著嗓子叫,用人話翻譯過來,就是:你丫等著,看老子不把你剝皮抽筋燉得稀巴爛了餵老鼠子吃!

可那肥貓一撓胡須,竟然“喵喵喵”的賤賤的笑了,而且司暇一只“狗”,竟然能聽懂它——也許是他——的話:

老大!我是萬敦啊!我來找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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