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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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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空氣分子一般浮游著,又好似永遠飄泊於風、足不點地的雪絨花……

司暇被一陣鞋跟敲擊臺階的聲音吵醒,他猛然撐開眼皮,發現一個人正沖他迎面而來,那個人的面容是他再熟悉、再牽掛不過的——

小瘋子!司暇朝他伸展雙臂,而他也驚喜的發現,自己的視線能與風靜持平齊,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了嗎——

風靜持穿他而過,噠噠著鞋跟,繞過扶梯,轉瞬就消失在斜照的暮光裏。

司暇剛剛火熱躍動的心,再次冷落成灰。他呆然俯視自己的雙手,發現自己的肌膚依舊如水母一般透明,他能通過自身清晰的看見浮於地面的塵埃。

環視周遭,他發現自己還位於風靜持家的筒子樓,正站在最下一級樓梯上,身後就是蚊蚋縈繞的垃圾竹筐。

饅頭狗的屍體本該癱在他視線上方的樓梯平臺上,現在卻不見了。司暇再怎麽東瞅西瞧,都找不到那只棕毛小狗的所在。

司暇不知道自他逃出饅頭的身體,過了多長時間?冒牌貨走了嗎?風思遙有沒有答應冒牌貨的要求?風靜持發現饅頭的屍體了嗎?他急沖沖的跑下樓梯,是為了什麽?

司暇的腦袋攪成了一捆亂麻。他想倚靠扶手,身子卻直接歪下了樓,穿越好幾級階梯,徑直落到最下一級平臺上。

忍不住腹誹,游魂的身體還真是行動方便。是不是他往地上一跺,就能橫穿地殼與地心,抵達地球的另一邊?踹地日行八萬裏,說的就是他?

司暇將諸多疑惑暫且擱置,他用意念操.縱身體移動,追著風靜持的去向而去。

他的性格向來自由灑脫,但說難聽點,就是沒個定力,純一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是哪裏的小二球。可現在,他的身體沒了重量,好似沒了任何的羈絆,他仿佛能隨風而起,去往任何地方,他真正無拘無束,可以自由自在了。

他用意念操控自己的身體,腳踩滑輪般東沖西撞,在穿越路上行人的身體時咯咯傻笑,完全忘卻了耄耋之人該有的威儀。雖然世上任何鏡子都映不出他的身形,他也瞧不著自己的臉,但他相信他是青春的、英姿勃發的,那張晦暗枯瘦的蒼老面皮已經被他舍棄,他才是真正的、十八歲的司暇,手握大好青春,直待摘下天上的月亮,自湊一幅良辰美景的好畫卷!

他總能找到辦法逼出冒牌貨,奪回身體,與小竹馬耳鬢廝磨、再好一場的。現在的他信心滿滿,就算再次穿越風靜持的身體,在他面前歡呼著張開雙臂,他卻又一次一無所知、無視著突破了他的懷抱——司暇也不懈氣。

他雙腳浮空,緊隨風靜持,與他一起前行在晚霞絢爛的街道上,倒也是一種淡薄縹緲的幸福。風靜持的步速有多快,他都不在意,因為他是游魂,他能飄、能飛,能搶在風靜持前頭,抵達他所要抵達的任何地方,再張開了雙臂,歡呼著迎接他——

小瘋子。司暇伸出手,想挽住風靜持的臂膀,卻意料之中的再次落空。他一賭氣,就跳上了風靜持的背,像只樹袋熊般掛在風靜持身上,可他沒維持幾秒,又直直穿越風靜持的胸腔骨血,落向草屑碎葉鋪了滿地的人行道。

小瘋子!風靜持絕不可能回頭,司暇無奈,急吼吼飛向風靜持,虛虛抹了把他的側顏,這才乖乖跟在他腳邊漂,直到風靜持繞進一條黑而窄的小巷,張口便是嘶啞而粗糲的聲音:“饅頭!”

司暇頓住身形,傻傻看著風靜持逡巡仿徨於小巷,聽他一聲聲的喚:“饅頭!”

他的呼喚驚起了垂顱立於屋檐的寒鴉,那漆黑的兇鳥在空中盤旋幾圈,“嘎嘎”扯幾嗓子,像在為風靜持伴唱——然後它就飛走了。

風靜持仰望小巷逼仄的一線天,再回首,司暇看清了他所有的哀切。從巷尾走向巷頭,風靜持眼睫低垂,走向司暇,走向巷外那水與乳般,交融了的光與暗,司暇在他通過自己虛無的身體時,聽到了一句凝噎著痛苦的:“你去了哪裏?”

原來風靜持並沒有看到饅頭狗的屍體,他以為饅頭離家出走、棄他而去了!是冒牌貨處理了饅頭狗的屍體?風思遙向風靜持隱瞞了什麽嗎?到底怎麽回事,在司暇陷入昏迷的那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麽?

司暇追上風靜持,彎腰去瞧緩步而行的風靜持的表情,發現風靜持就算傷著心,也夜初上濃妝般容色明艷水靈,蹙起的眉心帶著柔嫩的脆弱,孩子般可憐可愛。

小瘋子真好啊。司暇砸吧嘴,在心裏飄飄忽忽的得兒啷當:無論他是人是狗,小瘋子都掛念著他,這可真好。

要是能真正觸摸到他,就更好啦。

然而一觸之溫暫時只是妄想。司暇眼見著黃昏沈而夜幕升,而他竟然跟著風靜持走街串巷,從槐墩胡同走到了工體附近的夜店一條街。

風靜持向門衛點頭示意,就進入了司暇看著極為眼熟的夜店“Secret Garden”。

司暇昂首闊步,橫穿一臉兇悍的門衛身體,跟上了風靜持。

到了店內,司暇才發覺不妙:這不是冒牌貨帶風靜持來過的夜店嘛!浮華裹雜了喧囂,奔放的舞姿與妖嬈的扭動明暗不定,司暇下意識的揉了揉鼻子,雖然他聞不見任何煙味酒氣。

風靜持為什麽又進這家夜店?冒牌貨找他?可司暇隨風靜持穿過人群,竟繞員工通道抵達了工作間,很顯然風靜持——?

司暇如遭五雷轟頂。他看見風靜持向工作間內,一位身著酒吧侍者制服的女子打招呼道:“張姐,晚上好。”

“來了啊。”女子放下菜色簡陋的盒飯,一轉屁股底下的酒吧椅,沖風靜持笑道:“李少已經在等你了,還不快去!”

風靜持卻沒有馬上行動。他直視張姐,欲言又止,眉間心上都糾結著心不甘與情不願。“怎麽了?”張姐用竹筷撥弄被肉湯染成深褐的米粒,擡手抹去鼻上的一抹油光,邊照眼前的鏡墻邊漫不經心的說:“再不去,小心李少叫別人去陪了!妙妙等著接你的班呢!”

風靜持從鼻腔裏“嗯”出一聲,低頭走過張姐身後,鉆進了只用一帳簾幕遮掩的換衣間。

待風靜持出來,司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風靜持怎麽、他怎麽——?!

竟然是女裝?!小瘋子究竟在搞什麽鬼,瞎胡鬧麽!

司暇在工作間內怒嚎一嗓子,開足了馬力就沖向風靜持,卻在他接到張姐丟來的假發套、乖乖戴上後陡然駐足。

……哎喲餵。好讚的一只美人兒。小瘋子這女裝扮相忒絕了,勾魂奪魄的靚麗唉。雖說他頂多是胸前一馬平川的“美女”,但他一身麻棉盤扣旗袍,可算真正實現了司暇多年的臆想。那小茶色的淺調衣料雖顯粗糙,從絲質盤扣直下腰際膝彎,盡是天青色的煙雨牡丹,衣擺再縈伽藍尾紋,好似一條魚游下了風靜持的身體,要潛入朦朧的水墨中去。

司暇看呆了。已穿過數次女裝的風靜持,這回仍不習慣,忍不住並攏了雙腿,因為寒從下起而局促不安,再一次望向看熱鬧的張姐。

張姐呵呵而笑,不知是打趣還是挖苦的說:“有你在,我們女人都別活了。你也是,做個男的吧,女人都喜歡;穿個裙子吧,能迷倒一片男人,就連李少都只要你陪——當初把你招進來,果然是對的!”

張姐將手探進桌上的手提包,取出一支口紅,朝風靜持“嗳嗳”招手,示意他上前。司暇看著風靜持走近張姐,溫順彎腰,由著張姐昂起頭,為他塗口紅。

“瞧瞧你,要不是穿了女人的衣服,不可能這麽快就紅!”張姐絮絮叨叨,像給新出閣的親女兒點絳唇般,將風靜持蒼白的唇色染上油脂與紅蠟的艷,“你開始還不答應,覺得穿裙子是受了委屈,可瞧現在,只不過穿了女人衣服而已,賺錢多快!”

張姐用卸妝紙小心擦去風靜持嘴角那塗出了唇瓣輪廓的曙紅色,再褪下自己腕上的淡水珍珠手鏈,給風靜持戴到左腕上,替他整衣領順鬢發,眼神專註,“我跟你媽是老朋友了,你能找到我,也是個緣分。我就是你姐,我不會害你。李少是店裏重要的客人,你哄他開心、多給店裏掙點酒水錢,做不做得到?”

風靜持含糊應答。張姐掐一把他的腰,濃妝下的笑容帶著衰老的暮氣,“其他的事都有姐幫你打點,你活潑些,多說話,不要呆坐著,像根木頭!”

“去吧去吧,”張姐將風靜持往工作間外面推,“前幾次的錢已經打到你卡上了,這一回再加把勁,別讓姐失望。”

風靜持回望張姐最後一眼,毅然決然走入了黑暗。而司暇,就看著自己的小竹馬濃艷夜妝、娉婷身姿,被暗的現實,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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