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太多的布料會被廠裏內部員工購買, 所以為了防止廠裏的人起了小心思, 故意弄壞許多布匹, 廠裏對這個購買，其實是是限制很多的。比如說，給這匹布定個高價錢, 然後當天值班的人拿出來一半兒，剩下的要購買的人再拿出來一半兒。

這樣也生怕值班的人會和購買的人勾結，所以這個基礎上, 還有購買的數量有限制, 反正好幾條規定，要是夏維維自己找過來, 那是一丁點兒都別想買到手的。

但她現在有領路人, 小王同志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個新手公安，但他那年紀, 在好多退伍兵都不能進公安系統的情況下, 居然還能混進去，明顯家裏也不是沒點兒背景的。

廠裏的人也很願意給王媽媽一個面子, 讓她能參與到廠裏內部職工在廠外匯聚成的一個秘密場地裏來。

“這是你家親戚？”那些人還挺警惕, 見王媽媽多帶了個人進來，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王媽媽笑道：“別擔心, 老家的親戚, 明天就走了，回老家, 以後不一定能再來呢。”

“出了事兒……”有人皺眉，王媽媽拍胸脯：“放心放心，出不了事兒，就是真出事兒了，我也能保證你們沒事兒，這姑娘仗義，早先還抓了幾個人販子呢，派出所的所長可是親自表彰過她的，還發了一筆獎勵金，所以她才想要買點兒布料的。”

又有人來問夏維維的家鄉，還讓她說幾句家鄉話，簡直就是查戶口一樣，夏維維不得不將自己的證明信和介紹信都拿出來讓大家夥兒看，表示她並不是一個臥底。

查證了半個小時，夏維維才算是被暫時接納了。

大家夥兒將自家要出手的布料都擺出來放在長條凳上，王媽媽拉著夏維維在裏面轉圈：“你不是想給你爸媽買嗎？這些顏色重的比較少，因為不用印花什麽的，就算是弄錯了顏色，或者眼色不均勻，也比那些印花的好銷售一些，就是這種厚重的料子，有錯針的情況，像是這種呢，你回去就要縫一下，將針線給補齊了……”

夏維維不太懂，就跟著轉悠，看上顏色和布料了，就拉一下王媽媽，王媽媽幫她參考，能拿下來她就掏錢，拿不下來就換一種。

整整三個小時，最後挑了將近二十塊布，別看數量多，但實際上加起來，也就是剛夠給夏家人做衣服的。不包括夏明明那一份兒，夏明明的夏維維打算去百貨大樓買好的布料。

這些布料也是沈甸甸的，幸好小王公安騎著自行車來接，要不然夏維維一個人估計是搬不回去的。王媽媽很熱情的邀請夏維維去他們家吃飯，不過夏維維拒絕了，她還得回去餵黑金呢。

小王同志送她回招待所：“所長說，讓你下午過去一趟，有事情要說。”

夏維維忙應了，又將剛才買的肉包子塞給他一半兒，今兒麻煩了人家親媽，總得有點兒謝禮才行。

下午去派出所，所長的辦公室除了所長，還站著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有點兒眼熟。夏維維想半天才想起來，原來是和章明有五六分相似，大約是章一行了。

“這就是你要找的章大夫。”所長說道，夏維維一臉驚喜：“您就是章大夫啊，章大夫您好。”

一邊說，一邊去看所長，這是啥意思？同意讓這位跟自己走了？

“你之前說的事情，我想了想，和上面申請了一下，上面也覺得可行，明天你就帶著人過去吧。”所長說道，“順便，好人做到底，他是跟著你下鄉勞動悔過的，不是改造的，不用參加批~鬥。”

夏維維頓時瞪大了眼睛，還有這種操作？怎麽申請到的？

“你不用管那麽多，反正你只要將人帶回去就行，文件自然會下發到你們公社，再交給你們大隊的。”所長說道，又將一個信封推過去：“喏，你的表彰。”

夏維維拿起來，然後就有些疑惑了，重量還有些不少啊，難不成還給金子或者銀子了？一邊疑惑，一邊拆開，往外面倒了一下，然後就倒出來一個紅色的胸章。

“是主席！”看清楚上面的頭像，夏維維大喜，她之前在街上看見別人佩戴的時候就已經是很羨慕了，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拿到手的一天啊，她還以為，至少要再等十年，能自由購買了，她才能擁有一個呢。

對於主席，不管是上輩子的夏維維，還是這輩子的夏維維，都是從心裏敬佩的。而且，穿越之後，受到周遭環境影響，她現在也有點兒變腦殘粉的趨勢了。

“天哪，這個，這個真是大驚喜，有了這個，我寧願不要縫紉機。”反正她也不會用，驚喜的神色幾乎要從眼睛裏面跳出來了，夏維維小心翼翼的將像章放到貼身小衣的兜裏，臉色紅通通的給所長行禮：“太感謝你了，所長，謝謝！”

所長很滿意，看來夏維維這個女孩子，心裏還是很愛國的。只要愛國，日後背叛的可能性就不大。不過，該做的措施還是要做的。

夏維維自然是不知道所長心裏的打算的，不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當事兒的，畢竟，早先在幫助王國棟的時候，她心裏已經有了準備了——她這種非人的手段，太嚇人了，也太不可思議了，更沒辦法徹底掌控，所以，早晚，她身邊應該會出現監視她的人的。

信封裏剩下的就是一些錢和票據，夏維維也沒仔細看，反正肯定不會比抓人販子的少。再加上林長征今天早上讓人送過來的六百，她現在，估計不光是在村子裏，甚至是整個縣裏，也是最有錢的那個了吧？

哈哈哈，有錢的感覺，可真好啊。

幾乎是腳不踩地的飄出了所長的辦公室，夏維維出了派出所，才忽然反應過來，身邊還跟著個人，一轉頭，就對上章一行考究打量的視線，忙鞠躬行禮：“師父好。”

“什麽師父？你誰？”章一行皺眉，夏維維猛然想起來，好像拜師的事兒，自己是和章明商量的，她根本還沒見過這個老人家呢，人家當然也肯定是沒見過她的。

“我叫夏維維，是個知青，現在在N省……村子裏下鄉，董璉亭就是被下放到我們那兒了，我想學醫，董璉亭就推薦我來找人。”夏維維四處張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將她找上林長征，以及之後的事情，刪刪減減的告訴了章一行：“然後董璉亭覺得林長征不行，就又推薦了您，您老願意給我一起走嗎？”

“您剛才也聽見了，留在這兒，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去了我們鄉下就不用被□□了，還有我養活著，您老人家以後就想吃吃，想睡睡，日子就好過了。”

章明的媽媽已經過世了，當時生章明難產，後來章一行老爺子辛辛苦苦獨自將孩子拉扯到。章明呢，因為狗脾氣，再加上沒人操持，三十來歲的人了，也沒結婚，所以現在章家，就只剩下老爺子一個人了。

夏維維已經將章一行當自己師父了，說話自然是很尊敬的：“您看家裏有啥要收拾的，我今天過去幫您收拾一下，咱們明天就出發。”

老爺子不傻，但他倔啊，要不然當年怎麽就能和少東家吵架呢？就算不讚成西醫，那當沒聽見沒看見不就行了嗎？他非得要沖上去指責一下少東家，這狗脾氣……和章明一脈相承。

於是，夏維維還在安排計劃的時候，老爺子皺著眉一臉不高興：“誰說要和你一起離開了？你哪個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家鄉！”

他一把年紀了，要跑那麽遠做什麽？他老婆孩子都是死在這個地方的，他只要等著，也死在這個地方，將來指不定就能和老婆孩子團聚了。去那麽遠的地方，死了也回不來，客死異鄉了算是！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不去不去，什麽給人當師父，現在這形勢，他敢教嗎？別害了這小姑娘才是。

說完老頭子就轉身走了，夏維維才剛反應過來，忙小跑著追上：“師父你等等我，聽我說啊，這事兒吧，已經定下來了，您的文件，馬上也要轉到我們那邊去了……”

老爺子充耳不聞，他就不走，誰還能將他拖走不成？

他老了，也走不動了，去了別的地方，只會給人添麻煩而已，還不如自己在這兒安安靜靜的等死呢。小姑娘好心，他卻不能看著小姑娘犯傻。

“師父，你等等我，聽我說……”

夏維維跟在後面說的口幹舌燥，然而章一行就當自己耳朵聾掉了，就是不搭話。眼看天色已黑，大晚上的，夏維維可不敢在外面晃蕩，尤其是這一片地方，更是住的什麽人都有。

她只能抿抿唇，暫時先離開了這窩棚。

回去就找章明和董璉亭商量，還不能暴漏她能見鬼這種事情，王國棟那個屬於意外，剩下的人，夏維維就打算死不承認，他們自己猜測是自己的事情，反正她是不會說的。

“等等，我好像想起來有一種入夢符啊。”商量大半天，夏維維忽然一拍手，面色很興奮的說道：“章大哥你如夢和你爹說一下不就行了嗎？董大爺也去說說，大家去師父的夢裏開個會。”

她自己也能去，但是入夢這種事情，是得魂魄進去的，夏維維就不能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萬一她魂魄出去的時候身體被人給占了可怎麽辦？現在魂魄都還在呢，就還有人敢覬覦她的身體呢。

說幹就幹，找了工具弄了兩張入夢符，大半夜翻出招待所，領著章明和董璉亭去入夢，這會兒她倒是不擔心晚上不安全了，反正大家都在睡覺，真遇上不長眼的，她就一拳頭打暈了算了。

將符紙撕開，一股靈力就從符紙裏爆出來，一股纏上了站在一邊的章明，一股直接連到了章一行的腦袋裏。同樣手法，將董璉亭也給送進去了。

做完這些，夏維維就在一邊等著，反正招待所那邊的行李，她已經收拾妥當了，明天回去拿了就能走。

章一行估計是看見了章明，就算是在夢中，臉上的表情也帶了幾分激動。夏維維看了一會兒，嘆氣，她大約是沒有父母緣的，上輩子就是個孤兒，這輩子，和夏家父母也並沒有很親近。

等了大概兩個鐘頭，章一行一直沒有醒過來，但是章明和董璉亭已經出來了。

夏維維趕緊擡手去拍章一行：“師父，師父？”

章一行一睜眼，差點兒沒嚇死，翻身就坐起來了：“你怎麽在這兒？”看看外面的天色，老頭兒臉色特別覆雜：“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的……”

夏維維打斷他的話：“師父，現在能跟我走了吧？師兄已經勸說好了你吧？”

章一行楞了一下，隨即臉色就變了：“你什麽意思？”

“我一直在這兒等著呢，師兄剛才沒和你說嗎？”夏維維含糊的說道：“現在能答應和我一起走吧？您放心吧，以後我一定會孝順您的，連帶我師兄那一份兒，您也不用擔心我會對你有壞心，我對天發誓，我以後拿你當親爹，要是哪兒做的不好，讓我師兄將我生撕了行不行？”

老頭兒既然是個性子倔強的，只肯相信中醫，說不定也會連帶相信一點兒亂七八糟的東西。夏維維也是沒辦法了，這不是她地盤，再耽誤下去，萬一所長那邊反悔不願意放她離開了可怎麽辦？

大好日子就在眼前呢，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了。

“剩下的我不多說，師父只看我表現就行了，我幫你收拾東西吧？”不等章一行答應，夏維維就迅速的從床板下面拽出來一個包裹，是章明告訴她的。

“床頭枕頭下面有十塊錢，還有幾張糧票……”章明飄在上面，擡手點點點：“這兩身衣服要帶去，剩下的就太破舊了，帶著也沒有用，你回頭再買新的吧。”

反正這次的事情裏面，章明也是立了大功勞的，那些錢本就應該分他一半兒。再者，都要拜師了，那師父就是親爹，章明也就沒太客氣了。

章一行卻是看呆了，總覺得夏維維對這個窩棚，比他自己都熟悉幾分。又想到剛才夏維維亂七八糟說的那些話，章一行眼神就沈了幾分，是湊巧還是算計？

要是湊巧的話，她怎麽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夢？是算計的話，自己對她又有什麽用？

中醫裏面其實也有這樣的手段的，用金針，或者用藥物，讓人暫時昏迷，然後言語引導一下，就能讓對方做個和算計好的夢。

章一行擡手給自己把把脈，又不動聲色的檢查了一下手臂腳腕一類容易暴露出來的地方。或許，用的是西醫手法？

是革委會又換了新手段？這女孩兒是他們重新派過來套話的？

夏維維還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她收拾好了東西才下半夜，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夏維維想了一下，就湊過來和老爺子搭話：“等天亮了我再去買點兒包子當幹糧，咱們得做兩天多的火車呢，很遠的，火車上的飯菜……”

夏維維忽然興奮了一下：“不要糧票啊，到時候想吃多少肉就能吃多少肉啊！”她一定要多買一份……不對，有限額，一個人只能買一份兒。

夏維維嘆口氣：“算了，還是多買幹糧吧。”

火車上的肉可以省下來一半兒給夏明明帶回去。幸好這才陰歷一月份，要不然怕是放不住。

章一行則是恨不能將夏維維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捏開了思量一番，坐火車？是想問董璉亭的妻子走的時候有沒有坐火車嗎？想知道坐火車是個什麽體驗？這可要讓她失望了，他當年年輕的時候，也是坐火車到外地去買過藥材的。

夏維維又拿出自己的像章把玩了一下，章一行瞳孔微縮——這個是他看見所長給的，所以剛才是他想錯了，不是革委會那邊派來的人，是部隊那邊派來的？

“師父，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吧，要不然明天趕火車會很累的。”夏維維很貼心，她買不到臥鋪票，章一行這麽一大把年紀了，確實是要先休息好才行。

章一行卻不敢閉眼，生怕自己再失去神智，又被夏維維問出來些什麽。

對了，剛才，她有沒有問出來什麽？章一行警惕的很，眼神越發的亮了，就像是貓頭鷹，看的夏維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些奇怪的和章一行對視：“師父，你不累？不想睡覺？”

“我不累。”章一行搖頭，隔壁窩棚有人出來上廁所，也是個男的，看著五十多歲，章明很不屑的在一邊解釋：“他是真的騙子，你知道早些年的時候，江湖上有個門派叫鬼門嗎？”

“什麽鬼門？”夏維維莫名其妙，章明也是閑著無聊，就給她解釋：“之前戰亂，整個國家都不太平，於是呢，就有不少喪盡良心的，專門想盡辦法哄騙老百姓的錢，野心大點兒的，就哄騙地主老才的，野心小的，一個銅板也是錢，搞的不少人家家破人亡，後來新國家成立，專門抓了不少這方面的騙子，於是他們就偷偷的潛伏下來了，這個人，就是當年鬼門的一個管事之類的人物，專門管錢財的。”

哇，簡直跟聽小說一樣。

“其實我並不怨恨國家。”章明忽然嘆氣說道：“主席說，要破四舊，消除封建迷信，消滅牛鬼蛇神，大部分的，還是針對這一些和鬼門類似的騙子，以及對我國心存不軌，試圖挑撥離間的間諜，還有無處不在的敵特們的，只不過……”

命令一層層傳下來，中間那麽多人，總有人會想要摻雜一點兒自己的利益的。

夏維維抿抿唇沒接話，這十年的歷史，在後世，有覺得是根本不能提的一個錯誤，有覺得是矯枉過正的用力過度，有覺得是必須進行的脫胎換骨，有覺得是亂世之後的重典。

她不是政治家，她考慮不了這些政治方面上的事情。但她呢，還算有自知之明，那就是不去和整個社會作對，她是個小人物，小人物就做小人物應該做的事情好了。

頂多，遇見對她有好處的，她在不涉及自己的安全的情況下，伸手幫一把。對她沒好處的，和她性命相關的，就算覺得憋氣，也還是要做一下的。

“你在和誰說話？”章一行聽說了問了一句，又豎著耳朵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夏維維很敷衍：“沒和誰，我就是瞎問問，師父，時候不早了，我先去收拾行李了，你再睡一會兒，我買了包子回來找你。”

早知道剛才就回去休息了，折騰半天，還是得先回去睡覺。

章一行盯著她走遠，皺了皺眉，良久，嘆口氣。怎麽辦呢？明知道她身上有疑點，卻還是忍不住想去相信，剛才的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點兒。

若是阿明還活著……

章一行眼圈忽然有些紅了，費力的從貼身衣服裏掏出來一張照片，那還是阿明小時候照的，後來長大了，就不喜歡照相了。阿明啊，你說，爹到底該怎麽辦呢？

夏維維飛奔回招待所，黑金還睡的香噴噴的，根本沒有一個身為狗的自覺，哈喇子都幾乎將夏維維的衣服給泡透了，夏維維很有道德，哪怕這屋子就自己住，也沒讓黑金睡床上，而是讓它睡在她放在地上的衣服上。

伸手捏了一下黑金的耳朵，黑金呼嚕嚕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眼皮子掀開，黑黝黝的大眼睛瞄了一眼夏維維，然後蹬著腿換了個方向，眼皮子一耷拉，又睡著了。

夏維維哭笑不得，但看著黑金那樣子，自己也困意上來了，索性撲到床上，順手一拉被子，就這樣閉上眼睛跟著進入了夢鄉。

臨睡著臉上還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來，美好的明天就要到了啊，師父要有了，鈔票也有了，美滋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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