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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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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攸道:“還不就是隱晦地說些壓人的話, 比如我誠心誠意請廖家來京城,宮裏宮外不少人都曉得, 他們要是不來, 外人不見得不起疑。本來麽,京城名醫多,對廖雲奇只有好處。”

阿蠻釋然一笑, “你在那邊的時候就應該這麽說。”

“面對面的,又是被我連累的, 怎麽好意思?”

“也是。”阿蠻喝完茶,“沒別的事兒了, 我回去覆命。”

楊攸送她出門,下午照著章程訓練屬下騎射, 一個個大小夥子被她收拾得恨不得哭一鼻子,卻又無法忽略她好得出奇的騎射功夫, 也只能往好處想:只要累不死, 就能有被她訓練出樣子的一日,就可以在別的親衛軍面前耀武揚威。總之,這日子還是有奔頭的。

大統領顏學開過來轉了轉, 高興得哈哈大笑,說別的親衛軍也要添像楊郡主這樣的好手。

得到的是驍騎衛七嘴八舌地抗議, 說好歹等到他們成氣候了再說。

顏學開更高興了,說那就看你們的表現,然後溜溜達達地走了。

楊攸瞧著,心裏發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暮光四合時分, 整隊訓話之後, 便讓屬下解散, 明日繼續,自己到值房看了些公文,這才回了府中。

楊夫人把礙眼的下人都打發了,楊攸慣用的親衛、下人陸續來到府裏,各司其職,幫她打理內外,眼下她回到家裏,便不會看哪兒都不順眼了,心情就很不錯。

到了書房院,更衣洗漱之後,她站在飯桌前,奇怪丫鬟怎麽還不擺飯,楊夫人親自拎著食盒進門來,有點兒意外:“您怎麽來了?”

楊夫人顧自打開食盒,親手給她擺飯,“做了幾道菜,本想讓竈上熱著,不想剛做好你就回來了。”

“辛苦您了。”楊攸坐下,瞧見有自己很久沒吃過的獅子頭,夾了一個到碟子裏,嘗了嘗,笑,“這個您做的特別好吃,以前經常跟太後娘娘說呢。”

楊夫人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

“人家又沒親娘照顧這些,你說這種話合適麽?”楊夫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一回事。”楊攸笑了,“她的管家廚藝特別好,跟著到軍中做了夥頭軍,當然會給她開小竈,她就總顯擺管家做的飯菜,我們可不就得說說自己的親友做的比管家好的,她聽了就讓管家學,一我們能一塊兒飽一飽口福。放心,她沒那些小心思。”

楊夫人釋然,逸出愉悅的笑容,“既然喜歡吃獅子頭,以後隔三差五地給你做。”

“好啊。”說實話,楊攸還不能完全適應母親轉變得這麽賢惠——以前被磨著的日子,實在是度日如年的那種痛苦,情形一下轉好,她不免擔心長久不了。

有兩名丫鬟輕手輕腳走進來,放下一疊衣物。

“我和你弟弟吃過了,你慢慢吃。”楊夫人叮囑著,轉去整理衣服,“這幾天跟房裏的丫鬟給你做了幾件衣服,在家的時候就換著穿。對了,官服要不要做一兩套備用的?”知道女兒的差事不乏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時候,筋骨是早練出來了,衣物的損壞卻是不經意間就發生的事兒。

“也行,做兩套備用的吧。”楊攸道,“經常騎馬,一個不註意,衣服就被樹枝什麽的勾破了。京城有這種鋪子吧?就是做官服繡樣、補子的鋪子。”官服不是鬧著玩兒的,絕不能出差錯。

“有,問過了,做得又快又好,找不出丁點兒差錯。”

“那就好。”楊攸頓了頓,“您這一陣,在家裏忙什麽呢?”

“就是迎來送往的。送來家裏的帖子,你挑出來讓我有空可以見的,我已經和幾位夫人走動著了。坐在一起說說話,聊聊京城最近出的一些事。”

楊攸有點兒意外,“好事啊。”之前的兩年,母親不論在不在她任上,都不與人走動,只和家裏那些三姑六婆湊在一起。

“說起來,近日那些言官,不打他們一頓,真有些不解氣呢。”楊夫人道,“大夥兒都這麽說,我也這麽覺得。這次是英國公,要是你或是相熟的人家裏做官的呢?那個姓方的也太過分了。”

“可別這麽想。”楊攸笑道,“打他們就是真給他們臉了,他們就又有個能安慰自個兒的由頭了:就算是錯了,最該被尊重的言官這不也挨打了麽?不欠誰的了。還是這樣好,讓士林的人鈍刀子磨著。放心吧,這事兒不鬧個一兩年不算完,就算姓方的病死了,也只會被認為是和手足、族人掐架掐不過,把自個兒氣死了。”

楊夫人輕笑出聲,“真是這樣?太後娘娘也是這麽想?”

“真是這樣,言官能不打就別打。”楊攸想了想,耐心地道,“當然,他們不識相的話,那就要往死裏打了,太後娘娘原本是真要發落他們。但是英國公要說原委,錦衣衛也說了,那這事情就得緩和著辦,不然英國公就不是完全占理的一方了——是受委屈受氣了,但太後娘娘給他出了氣,別人會這樣看待。有時候,打了人不見得占便宜,不動手反而有好處。要不然,打仗怎麽都喜歡兵不血刃呢?”

楊夫人認真地品味了一番,“總算明白幾分了。”

“自己明白就得了。”楊攸叮囑。

“我曉得,關乎太後娘娘的心思,怎麽能跟別人提呢。”

楊攸滿意地笑了笑,就著可口的菜肴,連扒了小半碗白米飯。

楊夫人整理好衣服,整整齊齊地碼放起來,望了女兒片刻,噙著微笑往外走,“我該回房了。”

“那什麽,”楊攸實在忍不住了,轉頭問道,“太後娘娘到底跟您說什麽了?”

“說什麽?”楊夫人在腦子挑揀著最重要的一句,結論是挑不出,就隨口甩了一句,“說別人是用腦子跟她玩兒心眼兒,我是用命跟她玩兒。”

這還真是小太後的做派,說正經事不用正經詞兒。楊攸想笑,又實在不好意思笑出來,用按眉心的動作掩飾。

楊夫人卻走到她身邊,取出帕子,給她擦去唇角的飯粒,“想笑就笑,也不怕憋壞了。不過,太後娘娘說的對,先前照著她說的辦,想著權當是個差事吧,不成想,真有些用處,時日久了,益處應該會更明顯。”

“她是為了我們好,是我們的福氣。”楊攸綻出了笑靨,卻是分外柔和的笑,透著點兒親昵,“給弟弟請的先生,過幾日就到了,您到時候見見。”幼弟習武是不可能的事兒了,母親已經失去了兩個習武的至親,再不能允許幼子步上長子後塵的任何可能。

“好,束脩仆從什麽的,你看著安排好,免得我不明就裏,委屈了先生。”楊夫人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吃飯吧。盡量早點兒歇下,別又看公文看到半夜三更的。”

“嗯!”楊攸有心再跟母親說說話,轉念作罷。

她一見母親有所轉變,就變回先前的孝順樣子是應該的,但母親要是又變成不可理喻的做派,她就又要暴躁至極,跟著變回冷臉冷眼的樣子。在家是過日子,又不是帶著行頭變臉唱戲,還是慢慢來比較好。

一早,皇後循例前來請安。

裴行昭昨晚耗到後半夜才睡,早間就起得有些晚,正在用早膳。

她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再吃幾口?”

皇後從善如流。

宮人給皇後擺好碗筷杯碟,又奉太後之命奉上小半碗燕窩。

皇後默默地享用著燕窩,看起來心事重重。

裴行昭仔細回想了一番。

近來她抽空去看過大皇子兩回。那小子如今在學的是幼學中庸那些,翰林院隨意拎出一個都能講解得十分透徹,她需要回答的,是他私下裏看一些史書、習字作畫遇到的疑問;

習武方面,還需要每日蹲馬步,他自己最感興趣的是騎射,但只能騎馬歸騎馬、射箭歸射箭地分開習練,不然容易摔下馬,等到蹲馬步的時間昭示著體質過關了,才能讓他嘗試著能不能內外兼修,打坐運功,再有了些成效,騎射才能撒開手由著他的性子習練——就算摔下地,他也能護住自己不傷到筋骨。

要她看,習武方面的資質,跟小時候的自己、韓楊韓琳比較的話,差了一大截,但要是跟他爹比的話,就是強了百倍。總之是值得用心點撥的苗子,年月久了,可能就會發現他真正有天賦的武學,譬如刀法劍法槍法甚至暗器。

皇後對她前去看過、指點過還是非常高興的,明顯就是孩子的事大過天的主兒,今兒這是怎麽了?心疼兒子習武太辛苦,不想讓他學了?那也不至於這樣,她的態度是孩子喜歡就學著,半途而廢也沒事,只要有個好身板兒不做病秧子就行。

裴行昭邊用早膳邊琢磨,吃飽了就不再做無用功,遣了宮人,問皇後:“有心事?”

“您看出來了。”皇後當即承認,“有件事,我實在是氣不過,定要管一管。”

“說來聽聽。”

“是我母族黎家的事兒。”皇後道,“這一陣,言官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黎家的事才沒人顧得上,要不然,也早就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黎家是去年冬日奉召進京,接受先帝給予的一應封賞,住進禦賜的宅子,定居京城。

說起來,黎家固然有個貌美傾城的閨秀,在這個皇室女子講究門第越高越好的朝代,能成為皇後母族實屬意外。

那年趕巧了,禮部送到先帝手裏的名單,硬是沒有一個他一看就合心意的門第,而且多為結親後他就要擔心兒子被外戚拿捏的。按理說,把單子打回禮部就結了,他偏不,選了人們都認為是湊數的黎家。

“樣貌出挑,門第低一些也無妨,起碼瞧著順眼,過日子也省心。那不孝子萬一開竅了長了出息,說不定能拿捏住他岳家。”先帝提及那檔子事兒,是這樣對裴行昭說的。

裴行昭就問他,拿捏住個不起眼的門第,欺負媳婦兒,就是有出息?

先帝瞪了她一會兒,讓她滾去看折子。

黎家地位水漲船高,等同於窮人暴富,有沈不住氣的生點兒事也正常。裴行昭示意皇後說下去。

皇後打開了話匣子:“是我那個哥哥。以前看他也說得過去,哪成想,一成婚就原形畢露了……”

她哥哥黎元鑫,因家裏對長媳的要求多多,婚事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拖再拖。

去年秋日,黎元鑫娶了長安當地的喬氏女,二人是先帝賜婚。

喬氏之父喬景和曾任江浙布政使、兩廣按察使,三年前觸怒先帝被革職,實際是先帝有意磨一磨他的鋒芒,這次被推薦進京替補重臣空缺的,喬景和便在其列。

喬氏嫁進黎家的時候,剛滿十四,是因賜婚旨下來就得在百日內成婚。先帝想的也簡單,等到喬氏及笄後再同房就是了。他的目的是給喬家一個提醒:皇室還會用喬家的人,但不是現在,別的就不是他需要思慮的了。

結果,十四歲的喬氏在成婚當夜,黎元鑫用強之下,成了他名符其實的妻。

喬氏三朝回門的時候,便不想回黎家了,被至親問起,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新婚夫婦,她能指責夫君像個采花賊那樣對待自己麽?大周律法沒有這一條,她也沒聽說過先例。

最終,她摟著母親哭了一陣,說只是舍不得親人,還是回了夫家。

與被男子打罵一樣,有了第一次,就有很多次。

她能考慮到的最嚴重的問題,是身子骨還沒長成,如果懷胎就是九死一生,因此用了避子的湯藥、香料。

從那時起,她就起了離開黎家的心思,想著再過一年半載的,身子大抵也很難有孕了,黎家一定以子嗣為重,巴不得給她一紙休書,讓她給新人騰地兒。

嫁人的差事她辦過了,雖說辦砸了,卻對誰都有個交代了,往後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到底是嬌養長大的女孩子,一些險惡的世情,是她想象不到的。

她約束得住院子裏的下人,對夫妻兩個房裏的事絕口不提,她卻約束不了黎元鑫的嘴巴。

來到京城後,喬氏忙著布置新居的時候,黎元鑫和身邊的小廝丫鬟通房,無所顧忌地說起與妻子床笫間的事。

主子都嘴賤到這地步了,下人要是懂得守口如瓶才奇怪。

沒多久,府裏流言四起,起先還能維持幾分實情,大家都有些同情喬氏,慢慢的,話就傳得面目全非,轉變成喬氏小小年紀卻狐媚放蕩,致使黎元鑫把持不住,沒辦法等到她及笄後再同房。

末了,話傳到了皇後的雙親耳裏,兩個人的反應出奇的一致:喬景和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其實治家無方,尤其教女無方。

現如今,黎家給喬氏安了個克夫的名聲,要黎元鑫休妻;喬氏則怒到極點,要去順天府告狀。

這幾日,皇後雙親幾次三番進宮來,求女兒給家中做主,在事情鬧起來之前對喬氏施壓,讓她乖乖地拿著休書滾出黎家。

裴行昭聽到這兒,瞅著皇後,有點兒懵。

皇後這個人,起初相處,是畏懼於太後的壞脾氣和進宮前的經歷,之後相處便完全出於情分了。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什麽事情是裴行昭的底限,她絕不可以踩線。

這事情的確是聽著就氣不過,是該管。但是,皇後想要管誰?總不會以為跟她說過了,狠狠數落了她哥哥,就能幫著她娘家欺負人吧?皇後又不是方誠濡那類人。

那麽,這樣生氣只是單純地氣娘家?可也有些不對,總不能跟她裴行昭一樣不在意娘家是何情形吧?

皇後不是第一次看到裴行昭像個傻兔子似的發懵了,以前看到會分析出原因,會想笑,這會兒卻顧不上了,誠懇地道:“我說話一直就有個毛病,話說不到點兒上,壓不住人,您教教我行不行?我要怎麽說,才能讓他們依照喬家閨秀的意思行事?”

“原來是為喬家閨秀撐腰。”裴行昭釋懷,很直白地道,“那還不容易,我來辦,你看著,有用得上的招兒就學著。”

“那怎麽行?”皇後搖頭,“是我娘家的事情,怎麽能讓您擔責?”

“能借用的、該借用的勢力,只管用,不然那不叫有擔當,叫二楞子。”

“……”皇後楞了楞,笑出來,“您啊,話可不能這麽說。”

“話就得這麽說,這筆賬也另有算法。”裴行昭和聲道,“這事兒你怎麽辦,黎家都不見得照你的意思行事,那就不如我來唱白臉。造孽的是先帝,是他腦子一熱用賜婚安撫官員,是他害得喬家閨秀未及笄就嫁人。這個爛攤子,就得我或皇上收拾,而不是你。”

“太後娘娘……”皇後眼中盡是感激。

裴行昭微笑,“你有這樣的態度,是我沒想到的,亦是我慶幸的。”

“同是女子,我怎麽會不記得,奉命成婚、害怕生孩子喪命是什麽心情?”皇後苦笑,“我對娘家,早就心涼了。也不是沒被善待過,在家過得跟一般閨秀一樣,但是我早在九歲那年,看到我娘懷胎五個月小產了,那情形……”

她的眼神因著回憶現出恐懼,“太可怕了,好多血,我娘痛苦得簡直沒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我從那之後,就怕嫁人,更怕生孩子。可我不論怎麽說,他們還是爭取把我送進宮,說女孩子既然生得好,就應該謀取榮華富貴,這是老天賞飯吃。恁的可笑。”

裴行昭起身,拍拍她的肩,“好了,有日子沒見你哭鼻子了,再說下去一準兒哭。陪我溜達到清涼殿去。別不高興,想想我們的大皇子,你是他娘,要照顧他很多年呢。”

“嗯!”皇後心情轉好,笑容又恢覆了明媚,親昵地攜了裴行昭的手臂。

裴行昭由著她,路上問道:“喬家那邊的人到了京城沒有?”

“前兩日趕到了京城,要不然,黎家怎麽會越來越急切,恨不得住在宮裏。”

“他們也不用著急了,傳吧,還有喬氏。”裴行昭道。

“是。”皇後吩咐下去。

到了清涼殿,裴行昭批折子,皇後在各處看了看,盤算著把幾個擺設換成了自己庫房裏存著的更好的。裴行昭不講究這些,她卻很喜歡布置居室。看完殿內,又到外面轉了轉,見殿前殿後都栽種了茉莉,不免詢問宮人:“怎麽只種這些?先前就是這樣麽?”

“不是。”宮人回道,“這是太後娘娘交待的,說省心也省事,等茉莉到季了,就改種月季。”

茉莉的味道好聞,形成的氛圍很是怡人。皇後笑著點了點頭。

皇後的父親長興侯和黎夫人、黎元鑫來了。皇後也不落座,替阿嫵幫忙磨墨。

三個人行禮之後,裴行昭吩咐平身賜座,並不急著問話,而是交代道:“等喬氏來了再說話。”語畢繼續批折子。

黎家三個人時不時望向皇後,用眼神示意她打圓場說點兒什麽。

皇後只當沒留意到,專心致志地磨墨。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喬氏進宮來。她穿著一襲淡紫色衫裙,綰了高髻,神色沈靜,步調優雅從容,樣貌婉約柔美。

她走到玉階近前,屈膝行福禮,“喬氏爾凡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裴行昭停了筆,打量她一下,和聲問道:“怎的這樣穿戴?”說話時瞥過黎家人,長興侯聲色不動,黎夫人和黎元鑫目露不屑和幸災樂禍。

喬爾凡恭聲回道:“臣婦本該按世子夫人的規制穿戴,因現下已移居陪嫁的宅子,走時匆忙,忘了命下人帶上誥命衣飾,返回夫家去穿戴,起碼要耽擱一個時辰左右,斟酌之後,便徑自進宮來了,請太後娘娘降罪。”

言辭間,毫無將過失推給別人的意思。

裴行昭一笑,“無妨,只是說說你們的私事,倒也不必守著繁文縟節。坐下說話。”

“謝太後娘娘。”

待宮人上了茶點,裴行昭道:“爾凡,你夫家鬧著要將你休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將事情原委與哀家說一遍。”

黎夫人站起身來,接話道:“太後娘娘,是這麽回事……”說到這兒,感覺到太後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小刀子似的,便住了口,望向自己的女兒。

皇後忙著幫裴行昭整理已經批閱好的折子。

喬爾凡稱是,略略低了頭,克制住不可能沒有的羞憤憎恨,語氣平靜又言簡意賅地將事情原委講述一遍。

說的與皇後之前所說的大同小異。皇後本就是先派人詢問她詳情,又派人暗中探查黎家一眾下人的說法,綜合整理之後得出確鑿的結論,這才轉告裴行昭的。

末了,喬爾凡道:“太後娘娘,臣婦離開黎家,是和離還是被休棄,臣婦本不在意。可是黎家卻加給臣婦放蕩狐媚、克夫這等欲加之罪,臣婦萬不可接受,如何都要為自己討個公道。”她站起來,盈盈一拜,目光清明透著倔強的雙眼,望著裴行昭。

裴行昭打手勢,示意她起身,之後瞥一眼長興侯,“黎侯真是清閑得緊,換個一家之主,哀家便是讓他聽,他都沒臉聽,你卻像是聽慣了,聽得麻木不仁的樣子。”

長興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忙起身行禮道:“回太後娘娘,斷不可聽信這女子的一面之詞。此事關乎犬子的聲譽、前程,臣再不想聽,也得聽。太後娘娘,眾所周知,犬子與喬氏的姻緣,可是先帝賜婚,總不能鬧到最後,由著這女子顛倒黑白,辱沒外戚也就是辱沒皇室的名聲吧?”

他倒也會算說話,自開春兒起,皇帝和裴行昭沒少扯著皇室聲譽的旗號懲處人。可他不知道的是,這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起來能保全一些人的顏面,不至於被懲處了還連累很多人。

裴行昭睨著他,“黎侯原來還記得,喬家與黎家結親,是先帝賜婚。那哀家就要問你們一句了,先帝賜婚,只是瞧著兩家適合結親便賜婚麽?”

其實就是那麽回事,先帝有時候就是那麽不是東西。但她相信,黎家不敢說實話,畢竟,自會有人為先帝照章程行事,不讓他顯得過於率性而為。

果然,長興侯不敢應聲。她用皇室名聲做由頭的事情不少,但借著對先帝大不敬罪名收拾人也是有的。

裴行昭又問:“黎家是不是以為,欽天監只是擺設,先帝命他們給喬爾凡、黎元鑫合八字,只是敷衍了事?他們又是否有那個膽子,敢對勞什子的克妻克夫的事情瞞而不報?”

對啊,說到點兒上了。皇後暗暗欽佩,這一點,她可是被磨煩了好幾日才回過味兒來的,但是,她娘家也有的說——

黎夫人又一次按捺不住急切,將話接過去:“太後娘娘有所不知,這人的命格,會隨著所在地、所居住的宅邸發生變化,這些是很多得道高人都說過的。太後娘娘博學廣知,應該有耳聞。”

“哀家的確聽說過,甚至於,也算懂得些測字算命的門道,旁的不敢說,若是走街串巷坑蒙拐騙,尋常人輕易不能識破。”

皇後稍稍側轉身,背著娘家人笑了。

裴行昭的話還沒完:“黎夫人是不是想請個人,來與哀家探討算命甚至玄學的門道?”

“臣婦不敢,但是,進京之後,喬氏克夫確屬實情啊,犬子動輒不舒坦、出意外,這些都是闔府下人皆知的。”黎夫人避重就輕,“臣婦請了好幾位高僧道士到侯府,請他們看是怎麽回事。他們都說,喬氏不適宜來京城,若在長安,的確是旺夫興家,但在京城,卻因八字與帝王之氣相沖,會克夫敗家。”

“是真的?”裴行昭也跟她避重就輕,“那麽,哀家就要問一問了,黎元鑫要是跟喬爾凡繼續過下去,會是怎樣的情形?”

“會被克得病痛不斷,為此喪命也是可能的!”黎夫人說到這兒,跪地哀求,“太後娘娘,看在皇後娘娘的情面上,您可得為黎家做主啊。不是黎家容不下喬氏,而是她實在不適合留在侯府。黎家若是為了先帝賜婚那一節,便鬧得家道中落,惹得皇後娘娘憂心忡忡,必然也不是先帝願意看到的。先帝在位期間,也是有過賜婚之後又命臣子休妻的前例的。”

是出過臣子奉旨休妻的前例,可女方是先帝的一個女兒,她仗著自己是金枝玉葉,連公公婆婆都動輒打罵,先帝不讓臣子休了她,還要留著現世麽?

“請了高僧、道士,有哪些?”裴行昭忽然岔開話題,揚聲喚李江海,“著錦衣衛去查,把他們全部帶進宮來!”

“是!”李江海聲音高昂,快步而去。

裴行昭又望著黎夫人,“若是哀家請來幾位國寺的住持、皇上仰慕的道長,否了那些人給你的說法,你又當如何?”

不少僧道也是要為了寺廟道觀的香火旺盛而昧著良心做一些事情的,譬如黎家這等他們自認為絕對惹不起的皇親國戚,人家想要他們怎麽說,他們也便怎麽說了,只為著來日做文章傳揚自己算準了什麽,便會引得更多人傻錢多的高門中人前去捧場。

“太後是不該知曉你們玩兒的貓膩的,可哀家又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後,這些亂七八糟的戲,哀家在民間官場見的多了。”裴行昭對黎夫人投去不屑的一瞥。

如果那些僧道說不敢篤定算得準,那麽黎家也不過是受了蒙騙而已。長興侯盤算著,道:“太後娘娘,即便測八字的結果有出入,可犬子與喬氏到了京城之後,也實在是無法舉案齊眉。只說眼前,尋常女子怎麽可能在人前說出那些?簡直枉顧禮義廉恥,她卻說了。想來她終究是個福薄的,到了京城便似變了一個人,實在享受不了天子腳下的繁華富貴,如此,不如一拍兩散。不如這樣,雙方各退一步,犬子與喬氏和離也便罷了。”

皇後聽了父親這一番話,再沒看熱鬧發笑的閑情了,只覺得面頰燒得厲害,深深引以為恥。

當初要不是皇帝怕死了裴行昭,打死也沒娶她的膽子,那她這太子妃就得讓位,就會被先帝隨意給個位分——這些她都知道,但在沒有人情可講的皇室,她無能為力,不能為自己爭取半分,只能認命。

可是喬爾凡何辜?父親這個做公公的,怎麽能這樣欺負人?先帝是為了江山社稷權衡母儀天下之人的人選,你黎家又有什麽好權衡的?

“黎侯的話說的可真輕巧。”裴行昭漫聲道,“是哀家要爾凡講述原委,哀家要聽,誰敢不說?你要她抗旨麽?平白冤枉她的話,你不妨沖著哀家來。”

“臣萬萬不敢!”

“你不敢?”裴行昭彎了彎唇角,“哀家瞧著,快沒你黎家不敢的事兒了。先前還做著個六品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了先帝親封的侯爵,便做起了富貴閑人。這無妨,畢竟黎家是皇後的母族,皇後盡心服侍皇上數年,又為皇室開枝散葉,於社稷有功,沒什麽好賞她的了,便恩及黎家,給她體面。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以為先帝是給你們體面?”

長興侯忙道:“臣不敢,黎家更是不敢。”心裏已經打起了鼓,腿肚子也開始轉筋,太後偏袒喬爾凡之心,昭然若揭。自己那個女兒到底在想什麽?!

“再說這門親事,你們也以為是先帝給你們體面?想多了,那是給喬家給喬景和體面,安他的心。這些君臣之間的彎彎繞,如你這種官場裏混日子的,不會明白。”

黎夫人聽不下去了,“太、太後娘娘……”

“閉嘴!”裴行昭一記眼刀甩過去。

黎夫人垂下頭去,再不敢吭聲。

“惡婆婆的坯子,你兒子和一眾下人的行徑,連長舌婦都不如,不曉得家法伺候從重懲戒,只曉得往兒媳婦身上潑臟水,委實要不得!有什麽臉說長道短?”

黎夫人肩頭輕顫起來,也不知是哆嗦所至,還是在無聲的抽泣。

“哀家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哀家將黎家上下人等關進詔獄,不出七日,每個人都會學會說實話,說出黎元鑫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哀家按律處置黎家上下;第二,私下解決,喬爾凡奉懿旨休夫,帶嫁妝離開黎家,日後一應用度由黎家供給,黎元鑫名為游學,實則流放西南,十年後再回來。”

黎元鑫聽了,直接癱在了地上。

“啊?”長興侯瞠目結舌,“臣不懂,太後娘娘,犬子何以得到這樣嚴重的懲戒?”

“因為他嘴欠,因為宮裏缺太監。”裴行昭睨著他,目光酷寒,“以他的罪過,本該處以割舌和宮刑。他讓哀家瞧著就惡心!”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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