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吃些什麽好。

聽她念叨著，我知道這孩子絕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得暗笑自己剛才想得太多了。畢竟，她是馬文的女兒，從小的成長環境和受教育程度就和我有了太大的差別。

拼得起爹的人，未必就全是紈絝桀驁的富二代，絕大多數的她們只是起跑線就比我們好，為自己的夢想努力時，奮鬥起來比我們要輕松許多。

這未嘗不是好事，獨自北漂這麽多年後，我倒反而有些羨慕像馬詩露這樣的孩子。我看著這個姑娘，心裏甜滋滋的想著：將來我也要努力讓我孩子過得容易些，不要再吃我吃過的這些苦。

“林阿姨，我想去吃海底撈了，可以嗎？”她扒著靠背椅離我很近，聲線柔而糯糯，我不時透過反光鏡看她兩眼，心道如果自己憑空撿來個這麽大又乖巧的閨女兒，也不算件壞事。有那麽一瞬，我覺得自己和《家有兒女》裏初見小雪時的劉梅有些相似。

“你想吃什麽都好啊，你爸呢，他同意嗎？”

她嘴一撅，“他？連我上高中還是上大學都弄錯的人，我今天沒找他算賬就不錯了！”

瞬間，她的音量增大了些，大喇喇一副生氣的模樣，轉瞬卻又扁扁嘴，收斂起來。

我眉頭皺了皺：她在我面前似乎有些拘謹。

到了海底撈，她安靜的點著菜，我悄悄給馬文發著信息問他怎麽連孩子上高中還是上大學了都弄不清，一向秒回消息的他卻沈默了許久都不曾回覆。

正琢磨著一會兒馬文來了，該如何緩解這尷尬的局面，卻聽到桌子“啪——”的一聲響，一將頭發梳著二八分油光鋥亮得蒼蠅站不住腿的男孩兒大喇喇往我們這桌一坐，骨節分明的大手往馬詩露肩上勾著，“餵，露爺！上回擼串兒喝酒你輸了，說好請我吃火鍋還沒兌現呢，今天倒是自己偷偷先跑來吃了？”

馬詩露面色十分尷尬，喉嚨裏發出低聲清痰的聲音，沖著那男孩兒打眼色。

男孩兒歪頭看了我一眼，嘖了聲，“欸？露爺，這不是你小媽嗎？”

022.畸形的親情

如果眼神能殺人，此刻的馬詩露應當會是一名殺手！

她眼睛瞪得溜圓，眼光淩厲得只差沒把那男生的雙眼都給剜掉，那男生這才慢半拍的意識到情形不對，舌頭微微吐了一下，狠狠一拍馬詩露的腦袋似是公報私仇般的，“哈哈哈，不欺負你了，露爺，回學校再請你喝奶茶啊！”

說完，這小子腳底抹油般的，躥得比耗子還快就跑了。

露爺？！能讓男生稱之為“爺”，足見平時這孩子在朋友面前的樣子應當是有些潑辣的。

馬詩露頗為歉疚的看著我，眼神無比真誠，“我們學校表演系的，平時就是個糙老爺們兒，大家也都習慣他這樣的性格，李阿姨你別見怪。”

哦？演員呀！

我差點沒憋住笑：這臨場反應能力和演技，雖然有些尷尬，到底沒算演砸了。可是心裏的擔憂又更加深了一層：雖然看著馬詩露這個孩子還算好相處，但是她在我面前這麽拘謹，怕是以後相處久了大家互相原形畢露，又是另一種情形了。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發現這孩子倒也真算挺獨立的，小小年紀沒了媽媽照顧，父親在很多方面又都難以替代母親的角色，再加上馬文又是個大忙人，父女之間關系的疏遠，竟然能到孩子考取了大學父親都不知道的地步，家庭教育方面的缺失可見也有多麽嚴重。

她仿佛跟爺爺奶奶輩也不是很親，唯獨兩次聽見她說起老輩兒，都是說的外婆，看來跟她爸包括父輩一脈的關系都不怎麽樣。

親生父親都與她相處得不甚愉快，更何況我這麽個外人。她今天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必然是裝的無疑了，無法坦誠相待，將來也只能裝著樣子互相給點臉面了。

我心裏嘆著氣，多少有些無奈。

沒有母親，母親的母親就成了最能疼愛關懷她的角色，19歲的孩子在這樣畸形的家庭環境下成長，能這麽出息也著實不易。因家庭的殘缺而毀掉的孩子，不在少數，就這一點而言，我倒是相當佩服她。

我和馬詩露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她母親是因車禍而離開，而我媽媽當年則是因為工作吸入過多粉塵、得了不治之癥離世。正因為有著相似的童年經歷，所以盡管這孩子對我有著戒備，我卻依舊想要靠近她多一點。

落座了不到半個小時，馬文才姍姍來遲，他大喇喇屁股往座位上一沾，看著馬詩露的時候笑容裏都帶著幾分慈愛，眼神溫柔得要化成一灘水。

“露露，你李阿姨本來說準備了很多菜，想親自下廚給你嘗嘗呢，你怎麽想吃海底撈了？”

他只字不提弄錯學校的烏龍事件，但嗓音裏卻有些哽咽。

馬詩露笑得很純良無害的模樣，乖巧得仿佛小學生，“啊？李阿姨沒跟我說我不知道呀。”說著，她歪過腦袋看著我，“李阿姨，那我明天再嘗你的廚藝好嗎？”

我忙不疊點頭說好，飯前隨意聊過這麽幾句後，飯桌上倒顯得額外的冷清起來。誰也沒有主動說話，誰都有些不敢主動說話。

蕭瑟冬日裏一起吃火鍋本來是件很幸福的事，但這樣的情形，卻顯得無比煎熬。

吃過飯回去時，馬詩露念叨著外套剛洗過又一股火鍋味，我笑著說我有妙招處理，接過她的外套，我碾了點兒檸檬汁兌水裝在小噴壺裏，掛著衣服裏外噴了噴，晾到衣架上。這招兒挺管用的，第二天衣服基本就沒什麽異味了。

馬詩露回來之後，就獨自窩到了書房裏，靜悄悄的什麽話也沒說。在我去接她的時候，盡管她是在我面前裝乖巧模樣，但至少和我還是能說幾句話。可到了馬文面前，她就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麽話都不願意說了。

我猛然發現，房子大也不盡然就是什麽好事。偌大的四室兩廳格局，三個人誰都不和誰說話，一點兒家的吵鬧和溫馨都沒有。

也正是因為如此，馬文對“家”的貪戀才會格外明顯吧。

我嘆了口氣，看著書房的門是關著的，瞥了眼馬文拿著項目合同獨自坐在沙發上，看了十幾分鐘依舊停留在第一頁，戴著眼鏡的眼神都有些發直。

榨了幾杯果汁，先送到馬詩露房裏，才端著到馬文面前。

我坐在他身邊，輕輕抽走他手裏的合同，“心不在焉就不要看了。”

他伸手想把合同拿回來，我單手壓著合同，“你不去和你女兒聊聊嗎？”

“聊什麽？”他揉了揉眼睛，“沒什麽可聊的。”

“當爹的連自己女兒考了大學都不知道，你說你這是不是糊塗？現在知道了，總該去跟她道個歉吧？好好去聊聊，露露其實心裏還是很在乎你的，你別讓孩子對你涼了心。”我聲音盡量壓得很低。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裏透著不耐煩，還有一絲絲慌亂。

“我好吃好喝把她養大，跟她道什麽歉，她涼什麽心？她什麽事也不跟我說，使小性子還有理了，我還得去跟她道歉了不是？她怎麽就沒想過，她對我冷言冷語的，不怕涼我的心呢？”他咕噥著，“像什麽話！”

我還試圖說些什麽，可馬文卻連果汁都沒喝，站起身來將門一摔，“砰——”地一聲響，像是負氣的小孩子鬧別扭似的將自己關在了房間。

這本是他們的家務事，在他們父女倆面前，我總歸還是外人，說這些話，或許真的不大合適吧？

可是馬文那一下摔門，摔得那麽狠，倒像是對著我發脾氣的樣子，即使知道他氣的不是我，我心裏卻也不大好受。

驀然想起小姨，她也是我後媽，平時在家裏的時候我從來沒給過她不好的臉色，但是對她卻也總親近不起來。有什麽心事，我從來也不會跟她說，跟邱洋和我爸都有得聊，但是卻從不和她聊知心話。

重組家庭，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一家人相親相愛，也有個例是反目成仇的，但是絕大多數情況應當是像我們家的情況一樣，對新的家庭成員不會惡語相向，卻也不會有真心相待的時候。一個親人位置的空缺，後續再替補上新的，雖然還是那個位置，但到底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我還記得爸爸和小姨結婚的時候，我和邱洋也是乖巧而安然的接受著新的“媽媽”或者新的“爸爸”，可我的心裏對小姨還是有著一定的抗拒的，總覺得是她搶走了我的什麽東西……

後娘難為，我現在終於算是嘗到了丁點滋味。

惆悵起來，原本應該去修改分場大綱的我，一點兒碰鍵盤的心思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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