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主動去找的韓土生，他辦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說也要感謝感謝。

我見到韓土生了，也見到了大伯母口中說的那個，韓土生的新媳婦。

這事怎麽說呢，韓土生有個媳婦也沒什麽的，從前那個，是何三亮替他安排的，之後又跟何慶不清不楚好多年了，韓土生咽不下這口氣，肯定要分從前告別的。

何守福不也拋棄了從前的媳婦陳素素嘛，這種事讓人糾結，也無奈。

但是，當我見到韓土生的新媳婦瞬間，我整個人都傻了。

韓土生的新媳婦也傻了，她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又看著韓土生，“你們，認識，你也是水塘村的人？”

這個女孩竟然是董千容，董千容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孩，是這個城市當中千千萬萬按部就班活著的城市女孩，家庭不富裕，勉強溫飽，學生時代好好學習，理想是考上大學，畢業後工作，標準的職業白領，結婚生子，相夫教子，然後再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標準的按部就班活著的人。

董千容是我在雲中聞鼎時認識的，一個寢室上下鋪許久了，關系也最密切，可以說是最好的朋友。

雲中聞鼎倒閉了，記得那天她還請我吃的飯，之後就沒聯絡過。

本打算等我的事結束之後，再找她出來聊聊，想不到今天在這裏，以這種特殊的身份和關系重逢了，似乎是個玩笑，是個荒誕的嘲諷。

董千容說過，她年齡大了，父母催促她找個男朋友。

她的標準也簡單，不求富貴，有房有車，再有點錢就行了。

別說，如今的韓土生真的滿足這些條件，他有錢了，房子和車也能買得起。

唯獨讓人別扭的是，他是韓土生啊，是水塘村的人，是滿身水塘村陋習的人。

這樣特殊的結合，真的好嘛？

韓土生也楞了，看著我和她，“你們，認識？”

我是暈頭轉向的，問著他們兩個，“你們，什麽關系，才認識？”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同時點點頭，又是同時異口同聲的回答，“是啊，才幾天，你……這是，什麽情況啊？”

呵呵，心痛，難受，憋屈，卻說不上是為什麽。

大概是看著他們異口同聲的默契，也是看著兩個世界的他們，也能殘忍的湊合在一起，對此是痛徹心扉的不可理解，是不可饒恕的錯位。

我蹲著，聽憑著心臟砰砰的跳動，好久好久，才舒緩過來。

韓土生和董千容，一個字也沒說的站在我左右，一個勁的問我這是怎麽了。

我怎麽了，他和她會不知道，還是說，他們真的以為這個無所謂，滿足彼此的條件就行唄，計較別的幹嘛，多累。

我約他們吃飯，是家不錯的飯店。

董雨淳喜歡玩心眼，耍計謀，這次是個例外，當著他們兩個人，我用最直白最鋒利的語言告訴他們，我不看好他們，如果剛認識不久，還是散開吧。

至於理由嘛，韓土生是水塘村的人，今天是有點錢，也是動遷暴發戶。

董千容不一樣，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一輩子碌碌無聞，那也是有憧憬的人。

今天的飯肯定是吃不上了，韓土生把飯碗摔了，我們從小就認識，從來就沒真的翻過臉，今天是特例，他真的生氣了，指著我吼著，“董芳，不要忘記了，你也是農村人，也是水塘村的人，別人瞧不起我，你不行，你不夠資格。”

不歡而散。

韓土生拍桌子離開，我和董千容尷尬著，面對面坐在飯桌不知道說什麽了。

過了幾分鐘，是董千容打開尷尬的，“我找了份新工作，是翻譯兼助理，是家外資企業，還不錯，待遇比在雲中聞鼎好。”

我擡頭看著她，我沒上過什麽學，腦袋不笨，能聽出弦外之音，“那祝賀你，外資就是外企吧，你英語好，有用武之地。”

也許是她聽出有嘲諷的味道，她的眼睛突然挑起來，盯過來。

事實上我真的沒有，是擔心她，也是關心，知道她特上心，我也希望她什麽都好。

有一樣是真的，在我們之間似乎隔著什麽，因為這個，董千容和我之間不再是從前的友好和默契了，而剛才的尷尬也就不覆存在了。

她簡單又隨意的一笑，似乎一笑泯恩仇那樣，也泯去了我們之間的小心謹慎。

她突然說：“你知道不，你有時候真都很煩人，從前在雲中聞鼎的時候就有人這樣議論你，我不認為你煩，是因為我沒有切膚之痛的體會到你帶來傷害。”

我蒙了，做錯過什麽，“為什麽？”

她是無奈的搖著頭，那樣子很痛苦，不吐不快，“不是人人都有好運，不是人人都會成功，不是人人都享有別墅和名車，那能怎麽樣，也得有個寄身的屋檐吧，恩，不錯，在你看來這屋檐太破敗了，那也畢竟是家，是賴以活著的屋，能怎麽樣，這就是命運，是人生，誰都知道這不好，不是好的享受，不是上流生活，那也得忍著，麻醉自己，不是嘛，你呢？用得著你去戳破這些，你當別人是笨蛋，是傻子，不知道什麽是奢華，什麽是將就，不是不知道，是改變不了，是爭取不來，你非得戳破別人的傷痛，有意思嘛，這麽久了，我知道你不壞，知道你為我好，那能怎麽樣呢，不也得這樣的活著。”

這之前有太多要說的了，這會兒，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看著董千容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我抗議。

我站起來，要緩緩的從這裏走開，因為我承認，這些是我的錯，是我的無知，是我的不替別人考慮。

人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航班，願意或者不願意，都要坐上去的，逃不掉的。

而董雨淳是個另類，是個怪物，從不肯走進時間和歲月規定好的航班，永遠都逃離在孤魂野鬼的世界中，我就是個不被人理解和認同的魂魄。

我呢，不自量力的試圖把別人也拽出已經在了上面的航班中，讓他們也變成孤魂野鬼，所以從前關系最好的錢米子開始排斥和討厭我。

他們不是真的憎恨我，他們不能選擇離經叛道，無能為力的改變什麽，那只能繼續麻醉在還算“幸福”的小日子中。

想想我幹的事也真的有點荒唐，非要錢米子拋棄自己的孩子，非要把王倩從何壯身邊弄走，非要讓董千容按照我自己的標準去選擇男朋友，非要何守福遵從水塘村為他安排好的媳婦和長久的屈辱。

可笑啊，真可笑，這樣的人不被排斥才怪。

我走開，董千容在我身後告訴說：“韓土生沒有騙我，他說過，他是水塘村的人。”

恩，猜到了，剛才三個人突然邂逅時的目光和表情，是解釋不清楚的碰撞，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封存。

我停下腳步，問她，“韓土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說：“你的事，我也知道許多，可是從開始我就不覺得你壞，同樣，韓土生這個人也不錯，雖然他結過婚，他離婚，這些都是被逼的。”

有道理，看得比我還要透徹。

韓土生是不壞，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怎麽會看不明白。

這麽多年，他被何三亮父子壓抑太多的畸形，他是個有頭腦的人，會慢慢釋放的。

相信董千容不會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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