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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v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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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端午, 趙衣寒待在了家中,天還未暗下來之前,趙覆安就派人來請過去, 說是端午怕他無人做伴,找他過去說說話。

到時就見屋中竟然擺好了酒菜, 不見沈觀魚,受傷的趙覆安勉強起來了,坐在桌邊等他。

趙衣寒疑惑道:“怎不見嫂子陪大哥?”

趙覆安聽到他喊嫂子, 面上肌肉微顫了一下, 說道:“她有些累,我讓她回昔杳院休息一會兒。”

趙衣寒點了點:“大哥特尋我過來,可是有事要吩咐?”

趙覆安道:“不過是端午起了些遐思,找你來飲酒說話罷了。”

“大哥如今病中,實在不宜飲酒。”

“坐吧, 我以茶代酒就是,咱們兄弟就隨意說說話。”

看著趙覆安面上笑意,趙衣寒不知為何, 總覺得他跟戴了面具似的,假得慌。

卻也依言坐下, 趙覆安親自給他斟酒, 面對他的逼視和催促, 趙衣寒不得不喝了一杯。

是應景的雄黃酒, 然而趙衣寒縱橫歡場作樂這麽多年,什麽酒沒喝過, 才嘗了一口, 就知道這是比一般雄黃酒要烈許多。

估不清趙覆安是什麽意思, 他不動聲色地半喝半傾在衣袍裏, 動作嫻熟,很快就裝作不勝酒力,臥在了桌子上。

“二少爺醉了,送他回院子吧。”趙覆安瞧著醉倒的人,朝屋外的業平吩咐道。

最終這席上話沒說幾句,趙衣寒又被搬出去了。

一路遇見了人,只說是去了世子那喝酒鬧的,趙衣寒裝醉聽著,踉蹌著被帶回了自己院子。

他一進屋子更覺得不對,那熟悉的催情香味,實在是在青樓妓館裏嗅到過太多了。

趙衣寒屏住了呼吸,被業平放在了床上,“阿彌陀佛,一會兒就罷了,趕緊給世子爺借個兒子出來吧。”

業平根本想不到人還清醒著,低念這一句就出去了。

門被“嘎吱——”關上,趙衣寒立刻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偏頭看向床內,赫然躺著一具曼妙的身軀。

湊近了就能嗅到他曾在沈觀魚身上有意無意嗅到過的清香。

趙衣寒的心越跳越快,迫切想知道身旁睡的到底是不是惦記了好久的人。

將手探過去,先是柔軟的紗綢,隨著腰肢垂落出誘人的曲線,手往上,緩緩地撫上她的臉,細膩柔軟,比緞子還要滑、還要軟,讓趙衣寒心跳得厲害。

“嗯……”沈觀魚翻了個身,漏出一點囈語,顯然還在昏睡。

怕驚擾了她,趙衣寒罕見地小心縮回了手。

“借個兒子?”

他回味起小廝走之前默念的那句話,漸漸地,笑意逐漸放大,像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眼裏瞬間綻放出璀璨的神采來。

怪不得趙覆安如此潔身自好,原來他不行啊!

趙衣寒簡直要笑出了聲來,起身坐起,床內昏昏暗暗,他想好好瞧瞧沈觀魚,但怕外頭有人盯著,便沒去點燈。

他這位的大嫂,原來還是處子之身,真是個好日子,不單知道了世子的隱疾,還白得美人,好事全都找他來了!

“觀魚,我好好照大哥所願,給你個兒子的。”

說罷起身去將香爐裏的催情香滅掉,對著她,著實不必這個。

前院裏,一貫愛在外頭游蕩的齊王火燒火燎地跑了回來。

“關門!馬上關門!”齊王匆匆吩咐,趕著護院們將府上各處的大門全都關上,有動作慢的,還被他踢了幾腳。

齊王妃在記掛著趙衣寒院子的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攥著帕子的手不停滲出涼汗,整個人完全坐不住。

忽然的敲門聲驚了她一大跳,忙出門一看,不是被她派去辦事的老嬤嬤。

敲門的小丫鬟被王妃嚇人的面色唬了一跳,縮著脖子道:“王妃,王爺忽然讓人將府中所有的門都鎖上了……”

齊王妃眼珠子直瞪瞪的,剛想問發生了什麽事,齊王就進來了,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京城亂了,街上到處都是軍隊,三皇子早前便從皇覺寺逃跑了,不知為何聯合關寧軍,如今打到京城了,陛下今日不是到城外觀賞龍舟了嗎,這回只怕……”

這可是要改朝換代的大事啊!

齊王妃一聽也慌了,“那我趕緊吩咐所有護院都警醒著,被讓外邊亂到府裏來,咱們安靜待著,總不會有什麽事。”

兩件事攪和在一塊兒,一時叫她心亂如麻,六神無主。

齊王安撫她:“我已經吩咐過了,只需再通知各院的主子們別再出門就是。”

話還未說完,又有小廝跑著捧了一張紙條進來:“王爺,外頭到處都是這個。”

原來是三皇子的軍隊用無頭的箭鏃,將許多紙條射進京城,紛紛揚揚撒得滿大街都是,連齊王府前院裏也落了不少。

二人展開一看,上頭赫然在聲討當今天子,直指趙究當年暗藏遺留的空印文書,而後勾結登州指揮使和兵部尚書,以此脅迫病重的先帝傳位於他,其中更有登州僉事張憑雲的認罪口供。

夫妻倆對視一眼,不知要如何處置這東西,這是三皇子討伐趙究的檄文,堪稱大逆不道,齊王妃想起老齊王先前造下的口業,只覺得必得謹慎小心。

只是如今不知道趙究和三皇子相爭誰會贏,這東西如今撿起來不好,燒掉了也不好。

她吩咐一旁的丫鬟:“你到各處傳話,誰也不準碰這些東西!當做不知道,回各自的院子去!”

“是!”丫鬟雖然害怕,但還是傳話去了。

一番通傳,府中還算有秩序,但免不了人心惶惶。

齊王妃隨齊王今晚之前,轉頭望院門口,老嬤嬤正好回來了,遠遠朝她點了點頭,齊王妃放心下來,遂不再管那邊的事。

卻說昔杳院裏,扶秋見都已經傍晚了,還沒等到沈觀魚回來用晚膳,有些奇怪。

難道是在世子那邊用了?

這時析春跑進來說:“亂了亂了!從前爭嫡的三皇子逃跑出去了,現在帶兵要打進京城來了!”

忽然聽到這麽大的事,扶秋頭上忽地沁出細密的汗珠來,一切都不大對,她得趕緊去告訴小姐。

扶秋幾乎算跑著就去了世子的院子,途中正巧經過業平和被扶著的明顯是醉酒的趙衣寒。

她腳步沒停,直接去了趙覆安的院子,然而院門口的人卻攔住了她,說世子已經歇下了。

扶秋心悸得厲害,要是世子睡下了,小姐怎麽會不回昔杳院用飯,就算在這兒用了歇下,又怎麽會不遣人回去說一聲呢。

她忽然想起之前小姐吩咐她警醒一點,先前扶秋還是寸步不離的,這幾日因為沈觀魚要照顧趙覆安,扶秋這才松懈了下來。

她暗自悔恨咬牙,左右看了看,壯著膽子悄悄潛進了院子裏,裏邊靜悄悄的,她潛到世子屋外的墻根底下,發現世子並沒有歇下。

窗戶上只印出了趙覆安的影子,他正被人扶著慢慢走向床的位置。

“趙衣寒如今該是佳人在懷了吧。”趙覆安的聲音雖低,扶秋卻隱約聽到了。

小廝也不知道世子在說什麽,含混地應了一聲。

外頭的扶秋卻起了疑,什麽佳人,小姐究竟去哪了,趙衣寒不是喝醉了嗎?

一連串的事情連在了一起,扶秋忽然明白了什麽,沒了命似地往趙衣寒的院子跑。

整個齊王府因為三皇子造反的事變得空曠且安靜,扶秋在走廊間狂奔,帶起了地上飄散。無人撿拾的紙條。

她還撞上了剛從趙衣寒院子裏出來的業平,將人撞得歪到了一邊。

業平只覺得一個黑影朝他撞來,還反應過來呢,人就已經被撞翻了,黑影躥進了趙衣寒的院子裏。

他想到裏面的事,趕緊就追回去,但扶秋本就有工夫在身上,轉眼就到了趙衣寒的門前,也不顧尊卑了,直接將門一腳踹開。

門是業平剛關上的,幾乎不費什麽力氣,扶秋就進了屋內。

彼時的趙衣寒剛將香爐裏的香滅了,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是一聲巨響,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扶秋見屋內一片漆黑,忙往床內去找人,趙衣寒有些驚訝,沒想到沈觀魚的侍女這麽敏銳,這竟就找來了。

他要去攔,想著幹脆打暈這個女人算了,誰料扶秋根本不怕趙衣寒,直接撞了上去,仿佛糟了一頭小牛犢的奮力沖擊,趙衣寒撞到一邊的桌子上,麻了半邊身子。

扶秋跑到床邊,床上果然有人,她摸索這將人扶起,果然是小姐!

她昏睡了過去坐不住,軟軟地伏倒在扶秋的肩頭。

“小姐!醒一醒!小姐!”扶秋晃著她,然而得不到半點回應。

很快業平也到了,他一瞧事情敗露了,作為世子的心腹也不敢留在這裏,趕緊又跑了出去。

趙衣寒緩了過來,他沒想到扶秋竟然又這樣的本事。

他吐出一口氣,強撐道:“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不要世子妃的名聲了嗎?”

扶秋根本不聽,她咬了咬牙,拔出簪子,直接在沈觀魚的手臂上狠狠紮了下去。

巨大的疼痛讓沈觀魚身子抖了一下,眼皮終於動了動。

扶秋吸了吸鼻子,將沈觀魚背了起來,齊王府這麽對小姐,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趙衣寒不能讓扶秋出去,抄起了一個花瓶就要往扶秋頭上砸去,扶秋奮力躲開,沈觀魚摔到了地上去。

連翻的疼痛終於讓她清醒了過來,眼前是昏暗的一間屋子,隱約兩個人在打鬥。

發生了什麽事,她不是在守著趙覆安嗎……

沈觀魚馬上意識到不對,那邊扶秋一腳踢翻了趙衣寒,馬上過來扶起她:“小姐,咱們快走!”

聽到是扶秋,沈觀魚趕忙起來,借著門外的光看了一眼,居然是趙衣寒。

“發生什麽事了?”沈觀魚捂住受傷流血的肩膀。

扶秋快速說了一遍,末了還和沈觀魚請罪,自己沒有保護好她,還傷了她的胳膊。

扶秋的話在沈觀魚耳膜裏轟轟亂響,讓她失去了思考,胸口更是窒息得難受,連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這不怪你……”

沈觀魚喃喃說道,往外走的步子被臺階狠狠絆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才發現異樣。

“府裏的人呢?地上怎麽這麽多散落的紙?”

巨大的駭然和悲涼逝去,火辣辣的痛讓沈觀魚的理智慢慢回籠。

“三皇子謀反,兵臨城下,如今人人自危,這些紙條就是三皇子的人用弓箭送進來的。”

“你說什麽!”沈觀魚忙撿起一張來看,越念越害怕,口供!怎麽會有張憑雲的口供!

這口供一出來,張評語怎麽可能還有命在!

可這麽多的紙,絕不是今日就能備好的,若張憑雲提前說了這些口供,趙究不可能不知道!

完了!晚了!

沈觀魚忍不住渾身顫抖,艱難地撐起身子爬起來,踉踉蹌蹌就往大門跑。

“開門!我要出去!”

緊閉的大門被護院守住,見到受傷的世子妃,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護院們面面相覷。

領頭的出來說道:“沒有王爺命令,小的們不能開門,世子妃恕罪!”

沈觀魚沒想起才第一道門就被阻住,她連忙跑向偏門,然而那裏也被護院堵住了。

“王妃,不好了,少夫人鬧著要出門去!”有人去傳告了齊王妃。

“什麽!”

齊王妃霍地站起身來,沈觀魚如今不是該在趙衣寒的院中嗎?

她目光射向老嬤嬤,那老嬤嬤被瞪脖子一縮,也想不明白,那湯藥應該能讓她睡一整夜的。

“去看看!”她站起身。

不管如何,齊王妃都不能讓她出去,若是這樁醜事宣揚出去,那齊王府就徹底淪為笑柄了。

同樣的消息傳到了趙覆安的耳朵裏,他驀地起身,吩咐道:“送我到前院去。”

“我要出去!”偏門口,沈觀魚還在強行要往外闖。

護院不敢違命,也不能動世子妃,只能勸道:“外面亂得很,聽說已經打起來了,世子妃還是回去把傷處置一下吧。”

然而沈觀魚沒有時間了,她越來越害怕,甚至連剛剛遭遇的一切都能先不管,只想著能快點到大理寺去。

這些紙條能飄進齊王府,也能飄進沈府,她怕沈落雁知道。

再次試圖沖向那扇門,然而護院鐵了心,緊緊將門堵住,費了半條胳膊沈觀魚和勢單力薄的扶秋根本不是對手。

她又想起那枚禦賜的玉玦,不知道能不能幫她進大理寺大牢,但應該可以嚇唬這些護院讓她出去。

偏偏今夜那枚玉玦她已經讓人遞出去了。

沈觀魚幹脆扯下腰間一枚尋常的玉佩,捏在手中:“陛下親賜玉佩在此!如陛下親臨,放我出去!”

護院們乍一聽,也沒仔細去看,當真就以為是禦賜的玉佩,正猶豫這東西能不能抵過王爺的命令。

“不準放她出去,給我將人拿下!”王妃嚴厲急切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齊王妃指揮著老嬤嬤上去捂住沈觀魚的嘴,一邊的扶秋也被湧上來的人按倒在地上,嘴裏塞了布。

趙覆安也姍姍來遲,看到兩人已鬧到了門口,心裏有些拿捏不定,不知她們有沒有把醜事說出去。

沈觀魚被捂著嘴,含混地喊不出聲音,目眥欲裂地瞪著過來的母子二人。

她只是想出去!她不會將這種醜事亂說,也找不到能撐腰的人,她現在只求著能去大理寺、去沈家一趟!

求求了!讓她說話!讓她出去!

老嬤嬤見她掙得厲害,手捂得更緊,沈觀魚的眼淚糊了她滿手,也沒見松一下。

齊王妃拿住了人,稍稍放下心來,“世子妃發了瘋癥,把她帶回去!”

趙覆安冷眼看著,知道這事應是還沒說出去,也松了一口氣。

見到沈觀魚被反拗著手提起來,她手臂上的傷又在潺潺湧血,怨毒的眼神更是瞪著他們,趙覆安垂下眼眸不去看,全程也未說過一句話。

“好像挺熱鬧……”

這是,輕緩的聲音在墻上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黑影在墻頂坐著。

身上的銀飾淺淺映著月光,夜風會帶起悅耳的輕響,看身形像是為少年。

沈觀魚很快認出了,這是那日在流窠巷遇到的苗疆少年。

忽然,有人聲音顫抖地喊:“蟲子!有蟲子!”

“啊——好多蟲子!”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接連響起。

密密麻麻的蟲子有鋪天蓋地之勢,似乎要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吞沒。

齊王妃嚇得顧不得體面,讓人護著連忙往遠處跑,趙覆安被人擡著,退得急了,直接摔倒在了地方,堵門的護院瞬間作鳥獸散。

抓著沈觀魚和扶秋的人拖著人走得慢,無可奈何地松了手逃命去了。

沈觀魚也害怕,但她得了自由,第一時間就是忍著顫抖沖去打開門,跑了出去,扶秋緊隨其後。

墻頭上的少年站起望著她的去向,“跑得真快……”

他輕輕躍下墻,□□的腳無聲落在地上,朝著沈觀魚跑的方向而去,也不管齊王府內的狼藉。

沈觀魚一路朝著大理寺狂奔,可到了那裏該說些什麽,怎麽進去,她一概不知道。

唯一能祈盼的就是大理寺因為這次謀逆,守衛會不會松懈一點。

京城裏果然亂成了一片,本該是熱鬧的端午,街上百姓只剩下匆促收攤的小販,還有不時騎馬奔馳而過士兵,大概是傳遞消息的斥候。

沈觀魚只一心奔去大理寺,她喉痛湧上一陣甘甜,心臟幾乎要蹦出胸口去,腳步也越來越沈,最後幾近要昏了過去,不得不靠坐在街邊的墻根下喘息片刻,扶秋也追了上來。

不一會兒,“陛下大捷,誅殺逆臣!”的叫喊聲就從城門口傳了過來,將捷報傳至整個京城。

沈觀魚睜著無神的眼望街盡頭望去。

這場叛亂竟這麽快被平息了,趙究早有預料,看來之前的登州軍,就是他悄悄調來的,只怕不止調了一支軍隊。

故意放走三皇子,趙究這一把,賭得真大呀。

街道盡頭黑雲一般,走過來一支軍隊,為首的正是當今大靖朝的皇帝,左右護著申斂、叢雲,稍落後一些的是登州指揮使羅豐棠,另一個是雍州指揮使,徐脂慧之父徐達業。

一身玄色甲胄的趙究,清貴之氣消失,孤傲睥睨的氣勢令人膽寒,戰場的血氣尚未散去,此時被他隨意看上一眼,跟被鋼刀上下刮了一遍似的,讓人忍不住縮緊了身子,乖乖臣服。

造反的關寧軍的統帥和三皇子被押在囚車裏,打斷了手腳,形如爛泥。

沈觀魚呆呆站起,看著軍隊由遠及近,忘了跪下。

趙究也看到了她,模樣狼狽,手臂上的血跡刺目,這麽動亂的時候孤身站在了街頭,他不著痕跡地皺起了眉,眼底浮現幾分厲色。

他今日忙於捉拿逆黨,自然顧不上齊王府發生了什麽,但沈觀魚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心焦,又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弄清她到底怎麽了。

沈觀魚卻主動跪在了他的馬前:“臣女,恭賀陛下大捷!”

她磕著頭,“只是大理寺只怕是出事了,求陛下準臣女進去一趟!”

大理寺?趙究勒緊了韁繩,眼睛微微睜大,這時暗衛統領叢雲上前來,呈上一張紙條,“先前城中到處都是此物。”

因城外戰事正酣,才沒有馬上稟告趙究,將紙條揉碎丟掉,大理寺裏的人只怕兇多吉少。

他此刻說話都戾氣橫生:“你帶她去,若真出事,直接摘了大理寺卿的帽子。”

甚好!吳謨這個老匹夫,竟然在城中幫著三皇子做這種挑燈撥火之事,真當他查不出來嗎。

叢雲領命,另拉出一匹馬,帶著沈觀魚往大理寺而去。

快馬橫沖直撞,叢雲舉著令牌,直接闖入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沈觀魚盡力跟上。

下了馬她腿抖得有些站不住,咬牙跟著叢雲走了進去,快步走過的人將油燈帶得亂晃,猶如鬼魅叢生,亂人神志。

牢頭將他們一間牢房前,叢雲站住了腳步,沈觀魚迅速朝裏望去,幾個麻袋下壓著一個人。

“啊……”牢頭也有些驚訝。

沈觀魚全身的血涼了下來,等牢門打開,第一個跑過去奮力將人翻過來。

待看到了人臉,渾身的力氣一瞬間消散了個幹凈,癱坐到地上,牙關止不住地打戰。

上一次見他,是在沈落雁出嫁的時候。

青年英俊高大,聲音爽朗,騎著駿馬來了沈府,眉間盛滿了笑意,生機勃勃地歡喜著,將沈落雁抱上了花轎,在酒宴上和沈鈞說,他會一輩子對沈落雁好。

此刻張憑雲的臉色已經變得僵冷青灰,身上斑斑都是血痕,原本高大的體格熬得幹癟消瘦,胸口更是不自然地凹陷了下去,看在沈觀魚眼裏,觸目驚心。

她怔怔望著再無半點生機的人,淚倏地從眼裏滾落下來。

為什麽她不早點反應過來,為什麽要在半道上休息,偽造這樣一份口供,那些人怎麽可能不設法把本人弄死呢……

她妹妹要怎麽辦,她和落雁保證過的,保證張憑雲會沒事。

現在沒有人護著她的妹妹,給落雁一個家了,落雁該怎麽辦啊!

沈觀魚低頭捂住自己的臉,試圖抹掉越來越多的眼淚,也想站起來,可是一切都徒勞無功。

叢雲望著慟哭的女子,終究放棄了安慰的打算,上前探了探張憑雲的脖頸,說道:“死得超過半個時辰了。”

是她的愚蠢遲鈍耽誤了救張憑雲,沈觀魚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叢雲問:“大理寺卿何在?”

牢頭如何知道,“這小的也不知道啊……”

這時手下人稟告:“大理寺卿畏罪自盡了。”

大理寺卿自盡?沈觀魚忽然想起來,她的父親也是在這位置上自盡的,卻不是畏罪,是某一天,無緣無故地就自盡了。

待情緒稍平穩下,沈觀魚問:“我能將屍身帶走嗎?”嗓音像吞了一把刀子,卡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

叢雲搖頭:“不成,這具屍身還要查驗。”

但他想到了趙究的吩咐,到底改了口:“若要帶回沈家給二小姐看一眼,須由我跟著。”

沈觀魚勉強轉身給他行禮:“勞煩大人了。”

明安巷的盡頭,松柏掩映著一方寧靜的院子,沈字的燈籠被這幾日的大雨吹打爛了,身形佝僂的老管家取不下來,也就先這樣的。

來開門的老管家天黑後眼神就不好,看了好一會兒,驚喜到:“小姐回來啦?外面可亂呢,怎麽這時候過來?”

說完才註意到沈觀魚的頭飾有些邋遢,身上披著鬥篷,倒看不出來什麽。

沈觀魚牽起唇角:“是亂,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進門就嗅到一陣陣飯菜的香氣,老管家解釋道:“是二小姐在竈上做飯呢,她跟劉嬤嬤學許久了,就想著將來給你和二姑爺做頓好的,今天本來說你要來,早早就備了菜,結果外面亂了起來,二小姐又收到你的口信說不來,就算可惜了,誰想到大小姐還是來了,她肯定得高興壞了。”

沈觀魚想到巷子裏停著的張憑雲的屍身,心裏生出了扭頭就跑的沖動。

但是不行,不管願不願意,她得自己把這個消息告訴落雁。

“您先去休息吧,我去廚房看看她。”

“好。”

等老管家走後,沈觀魚卻沒動,依靠在廚房出來的回廊上發呆。

她奔波了一夜實在太累了,胳膊無力地垂在手,有些脫力地靠著,滿臉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沈落雁擦著手從廚房裏走出來,見到沈觀魚,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光。

“姐姐,你來了!”她邊解了圍兜邊走過來,“我收到信說你不回來了,還有些難過,用晚飯了嗎?菜都還熱著呢。”

沈觀魚摸摸沈落雁的頭,“怪我來晚了。”

她該怎麽和妹妹說張憑雲的事。

“姐姐,見到你真好!”沈落雁嬌嬌柔柔地依偎進她的懷裏,“我還以為,我要一個人孤單地……”

“落雁,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你跟我來吧……”這件事積得越久越難所出口。

說罷拉著妹妹往門口走去。

“不吃飯嗎?”沈落雁扭了扭被她攥住的手,頭始終低垂著。

沈觀魚腳步頓了一下,帶著決絕地將她拉出了門去,昏暗的角落裏停著板車,上頭放著一具屍體,叢雲就守在那裏。

沈落雁舉著燈籠,細細打量張憑雲,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手下察覺不到一絲暖意。

這個人再也不能擡起雙臂抱起她,不會聲音洪亮地跟她說話了。

“他是怎麽死的?”沈落雁沒有歇斯底裏,聲音微弱得像蜘蛛吐出的線。

“沙袋壓死的。”沈觀魚艱難說完這一句,等她問更多,沈落雁卻只是“嗯”了一聲。

她打量著沈落雁,此時的妹妹太過平靜,沈觀魚更加害怕,扯著她的手:“落雁,你怎麽了?你有什麽要和姐姐說啊。”

“今天,那些紙飄進來,我看到了,我不笨……”

沈落雁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空了,這幾個月的擔驚受怕終究落得這個結果,很多事,怕過了就好了,她不會再怕了。

“我能帶他會登州安葬嗎?”

沈觀魚低垂著頭,艱難說道:“還要查驗……”

兩個人就這麽默默站了許久,“姐姐,先吃飯吧。”她又在重覆這句話。

飯菜擺在了桌上,姐妹倆相對坐著,沈觀魚連手臂都舉不起來,只有沈落雁的碗在輕響。

“我從前不會這些,等得實在憋悶了,就在想憑雲在裏邊吃不好睡不好,等一出來,要是見到我給他做飯,會不會開心一點,姐姐,我做得很好,劉嬤嬤都誇我了,你嘗一口吧,我就想做給你們倆吃,總不能一個人都吃不到。”

“嗯,”沈觀魚勉強捧起碗,吃了一口,“好吃……”

“姐姐,”她笑了,挪過來依偎在沈觀魚的懷裏,“我想和憑雲回家了,我一個人,要怎麽操持他的喪事呢……對不起,我太自私了,你受傷了對不對,我都沒來得及問一句,你疼不疼?”

“沒事,會好的,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姐姐幫你。”沈觀魚任由臉上劃過兩行滾燙的眼淚,緊緊地將妹妹抱住。

“姐姐,有點冷了。”沈落雁縮緊了身子,突然咳了一聲。

“落雁!落雁!”

沈觀魚感受到濕潤,低頭就看到胸口是一大灘的黑血,沈落雁的唇瓣也沾滿了。

她有些茫然無措地去擦,巨大的害怕瞬間攫住她的心臟。

怎麽會這樣,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落雁,你怎麽了?別嚇姐姐!求你了!”抱著沈落雁的手臂不住地晃著,盼著她能得到一點回應!

“大夫!快去請大夫!”沈觀魚要起身跑出去,沈落雁收緊手指,“姐姐……別去了。”

她早就做好了準備。

“姐姐,對不起,我打小就不如你堅強,我一個人過不下去,我想早點去陪他了。”

說罷這句話,沈落雁又咳嗽著嘔出一灘血跡,最後如釋重負般,徹底闔上了眼。

一切發生得太過,幾句話之間,懷裏的人就失去了氣息,抱著沈觀魚的那雙手摔了下去。

沈觀魚抱著沈落雁使勁貼著她的額頭,仰著脖子,肩膀抽個不停。

她哭不出任何聲音來,不知道該怎麽平覆下來,一夜之間,她好像失去了所有東西。

人世多苦,不如也隨他們去了吧。

皇宮中,趙究回宮後快速處置了重要的事後,只脫了甲胄又出宮了。

玄色衣袂拂過門檻,趙究一路匆匆過來,在路上聽著暗衛細細稟告。

“借種”一次乍然聽見,趙究像被人往後腦勺打了一拳,當即懷疑自己的腦子和耳朵哪一個出了問題。

“你說什麽!”

趙究面目一瞬間猙獰成修羅,所以她才在這麽亂的晚上獨自狼狽跑到街上嗎?

皇帝此時的模樣比誅殺叛黨時還嚇人,盯著齊王府的暗衛忙道,他當時正準備出手將沈觀魚救下,扶秋就來了,他才繼續潛伏下來。

齊王府竟要將她推去和……憤怒在血管中熊熊燃燒,他們把沈觀魚當什麽了!

若是那些人在此,只怕頃刻就要被趙究撕碎。

他閉目穩了穩心神,又問:“大理寺那邊呢?”

“統領剛剛遞消息回來請罪,張僉事被人用沙袋壓死在牢中,大理寺卿畏罪自殺,統領如今帶著屍身雖世子妃回沈家去了。”

他們漏算了一步,沒想到本該潛藏的吳尚書會在此時發難,提前造了大量檄文散播在京中,偽造張憑雲畏罪自殺,大理寺卿又是內鬼,才沒有看好張憑雲的命。

趙究越聽面色越加難看,當即一揚馬鞭,轉朝明安巷而去,齊王府、吳謨,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留下一句:“去查,若讓吳謨從這件事上逃了,你們全提頭來見。”

趙究到沈府時,見到的是沈觀魚坐在地上的樣子。

她懷裏抱著沈落雁,不管是扶秋、析春還是老管家、劉嬤嬤誰過來,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誰來也不能讓她動一下眉,直將自己凝固成了一樽塑像。

府中其餘人見到皇帝竟突然造訪,無不驚詫,誠惶誠恐地跪下迎接,趙究擺擺手,讓他們全都退了出去。

析春有些猶豫,扶秋卻直接拉著她離開了,走時還說了一句:“小姐手臂上的傷還沒有包紮。”一旁擺著藥粉紗布。

等人全離開了,趙究邁進屋中,桌上擺著飯菜,沈觀魚胸口和沈落雁的嘴角的血已經凝固泛黑,他大概猜出了經過。

沈觀魚身邊放著一盞燈,暖著她落魄失神的臉。

趙究碰了碰她的淩亂的鬢發,沈觀魚沒有反應,他便沒有再說話,拿剪刀將沈觀魚的袖子剪開。

傷口不深,已經不滲血了,他拿來幹凈的濕帕子擦幹凈血痂,才將藥粉撒在她手臂上,那紗布輕輕纏了起來。

趙究沒替人做過這個,但他是苦過來的,打理得緩慢又細致。

做完這些,沈觀魚仍在發呆,後半夜忽然下起了雨,在四方庭院裏濺起了無數的小水花,外頭的雨也順著屋檐流成了雨簾。

蒼灰色的天、慘白的墻、和懷裏冰冷了也不願松手的妹妹,冷風隨著水汽吹進來,吹醒沈觀魚僵木的思緒。

她緩緩仰頭,看著漫天落下的眼淚,是不是她也該上路了?

趙究一直盯著她,見她眸子慢慢聚焦,逐漸泛出死志,仿佛這世間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他不禁心慌。

“你還沒有給張憑雲沈冤昭雪,自己的仇也還沒報,沈觀魚,別亂想。”

一時間除了這個,趙究不知要說什麽才能讓她想留下,一夜之間,沈觀魚被拆掉了所有堅強,變得脆弱不堪。

聽到人聲,沈觀魚扭頭看他,可她額頭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已經反應不過來眼前的人是誰了。

趙究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哄道:“松松手好不好,她大概想漂亮點和夫君葬在一起,玉頂兒,先好好放開她,可不可以。”

玉頂兒……自從娘親過世後,爹爹,她好久,好久沒有聽見這個小名了。

仿佛點開了她知道疼的穴位,沈觀魚整張臉因為病痛和巨大的悲傷而憋得通紅。

她低頭想看看妹妹,手也終於松開些許,趙究順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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