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靳凱委屈又帶點茶色的講述中, 許意遲總算搞清楚他的來意。

他被沈嘉樂秀了一波操作，聯想這段時間他被擱置，而他曾經手底下的人卻跟在師父身邊, 大有取代他之勢後再坐不住，來打一波感情牌。

“師父，您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有哪裏沒做好的, 以後一定改！”

“您喜歡大師兄二師兄，連沈嘉樂那種狗師兄您都喜歡, 您只不喜歡我……”

“是不是我管家裏事，讓您寒心了？”

“之前我犯的錯我都認，希望師父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

許意遲此前是不知道，他是有些表演天分在身上的。

面對這一條又一條的質問和保證，她頗有一種被打拍掌再給一個甜棗的感覺。

頓了頓, 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別多想，沒有的事。”

趙靳凱看向她, 眼尾下拉，黝黑的眼珠向下看，透露幾分被遺棄的委屈感，明顯不太相信她說的話。

“師父, 您告訴我真相, 我相信我可以接受的……”他揉胸口，“即使真的難以接受，我也可以努力的……”

許意遲：”……“小朋友你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行了行了, 好好說話, 別再演了。“許意遲擺手, 冷酷道，“我提拔蔣會，與你犯錯無關。若真有關，我不會提拔他，而是找新人，對吧？”

瞥了眼趙靳凱，繼續道，“至於這回沒告訴你，也很簡單。從你父親加盟絕味蝦，你便在替他操持這件事。我記得，你很想得到父親和家裏的認可對吧？這回絕味蝦，你做得很好，想來回家的評價應該還不錯吧？”

趙家的絕味蝦緊跟總店步伐，在另外一條人流不錯的街道——熙望街。熙望街的背面，挨著滁雲街，那裏是盛京城有名的銷金窟，他們把店開在那裏，食客多是達官貴人，請小廝跑腿買，再送過去——美人剝蝦餵食嗦指頭，竟成當地新風尚。

許意遲偶然聽到時，頗為驚訝。

男男女女的趣事，果然是得靠他們自個兒發掘。

角度不同，稀罕不同。

第一家店生意不錯，最近在籌備第二家、第三家，她的確有些佩服趙東家的魄力，也知趙靳凱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容小覷。

“你好好開你的店，現在還有功夫管我這兒？”

趙靳凱嘴硬：“師父，我當然有空！只要師父需要，我隨叫隨到！”

許意遲心裏多少有些感動，也正因這份感動，她才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與決定並未有錯。

她認真道：“小趙，其實你想清楚你的初衷。你的初衷是希望自己被認可、肯定，這才是你始終渴望的。當然，我覺得你當初也應該想擺脫你無所事事的紈絝身份，這一點與你渴望被認可不沖突。所以你需要明白，你不是為了給我做事，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為。”

趙靳凱抿嘴，沈默不語。

“我不會因為你犯錯而不用你，現在之所以不用你，是因為你的那幾家店做得很好，也在一步步穩步前進，甚至我相信，你心裏是不是也有計劃，打算把絕味蝦的加盟店開到臨近城池？”

聽到這些話的趙靳凱，內心滿是酸澀，卻沒法否認師父說的。

“這一點就很棒了。你有野心，有能力，也敢去做，做得還不錯。為什麽還要把自己做出的那番成就丟下呢？之前你來招生，是因為你本身不喜歡做吃食，如今你找到了更好的方式，讓你自己的能力更能得到發揮，這又有什麽不好呢？”

許意遲頓了下，語氣放緩，充滿溫和：“再說，你做的是絕味蝦啊。絕味蝦來自哪裏？來自西風！你可明白這個意思？”

趙靳凱本是耷拉著頭，十分沮喪，聞言眼睛豁然一亮，不可置信道：“師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您應該已經猜到了。絕味蝦來自西風，雖然你是加盟店，但你獨立經營，與總店聯動的時候，亦在靠自己取得成功。這就是說，即使你沒在我手下做事，你依然在和西風並肩作戰，依然是我們的好朋友。

如今的你只有兩三家店，也許以後你還會做其他的呢？也許有朝一日，你會比你父親更厲害，從小趙變成老趙、變成趙老爺、趙東家，那以後人家說起來時，我是不是可以說，你看這位了不得的趙老爺是我的徒弟，一個頂厲害的人物，我為他而驕傲？”

許意遲蠱惑性地眨眨眼，“這樣的未來有沒有讓你心動？這是不是更符合你的初衷？”

趙靳凱的神色沒任何意外地松動了。

許意遲但笑不語。

她畫餅的能力還在，還不錯。

不過也不是純忽悠啦，她也是相信他真能走得很遠。

那時候多拉風。

她的徒弟啊，一個大佬、兩個大佬……個個都是大佬，還有比這個更讓人驕傲的事情嗎？

最後嘛，她也小小安撫了他：“我不是沒想過讓你過來，也不是沒想讓你繼續做。只是我屢屢路過你的店門前，看到你忙碌又充實的模樣，便覺得人不該那麽自私。我身為你的師父，也希望你如願以償，越來越好。要知道，真正對一個人好不是占有或控制，而是成全。”

真正對一個人不是占有或控制，而是成全。

成全他的心願，理解支持他的做法。

趙靳凱在心中默默補上對這句話的理解，差點兒淚目。

原來師父不是看不上他拋棄他，而是對他的成全，是希望他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僅僅像一個庸庸碌碌的幫工。

他的內心酸酸澀澀，好像吃了梅子糖一樣，鼓鼓脹脹，眼睛也忍不住泛紅發澀。

“最後他感動不已地離開了？離開之前，還說他永遠是你的徒弟，只要你需要，他便隨叫隨到？”安哥問道。

許意遲點頭。

她沒想到趙靳凱反應那麽大，說那些話的確是她心裏所想，而非為了籠絡人心。

“是這樣，弄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順道他告訴了我一個蠻重要的消息。”

許意遲想起這個，眉頭打結，“就是有一個叫廚會的組織，他們封殺了我，對我……哦，不對，是西風下了抵制公告，不讓廚師應聘幫我們。”

安哥蹙眉，收起臉上的笑：“怎會如此？”

許意遲聳肩攤手：“找存在感唄，說什麽我壞了他們的規矩。不過我也不怕，人本來就不好招，而且就他們這樣霸道的行事，底下人是一回事，總有看他們不順眼的。我找那些看他們不順眼的就好。”

安哥倒覺得沒她說的那麽樂觀，只當遲娘在哄他開心，怕他憂心此事，於是也按下不再提，想著私下裏查查，有眉目了再幫一幫遲娘。

兩個皺眉相對，一時無言，小雲過來打破沈默。

她問要不要擺飯，又到了用晚膳的時間，許意遲道：“好，端進來吧。”

夏季臨近，暑氣漸重。

知了聲在耳邊一陣賽過一陣，午時有氣無力的，到了晚上許是涼快了些許，叫聲也變得嘹亮許多。

這時候，外頭熱，屋裏更熱。

安哥那麽躺一日，渾身難受得緊。冰這種東西，又非尋常人可用（就是你有錢想買也買不到），於是許意遲每每在的時候，便幫他把窗戶打開，手搖蒲扇扇風。

也是如此，許意遲吩咐晚上吃的清爽一些，也去去身體裏的燥熱。

荷葉綠豆粥，煮好後放井下冰鎮了好一會兒，帶著絲絲涼意，清香與涼爽襲來，味蕾間亦藏有些許甜意，倒是讓人胃口好了不少。

椒麻雞麻辣相宜，雞肉很清爽，油脂不豐，恰好不會有油膩感。

清爽拍胡瓜，水潤爽口，一口一個脆生生，幹脆又舒爽。

近日來院子裏長的絲瓜苦瓜也都熟了，開花結果，摘了一個清炒一個涼拌，一個消暑一個去火，很是適合夏季時令。

這一桌青青綠綠，吃起來清清爽爽，許意遲自己吃，也照顧安哥吃，兩個人吃得七七八八，吃飽了收拾，安哥覆又躺回去，許意遲則斜靠在軟塌上，舒展吃飽喝足的身體。

他們兩個一個在裏，一個在內，隔著大半個屋子聊天。

許意遲給自己打扇，熱風落在身上，到底是涼快一些。看向躺在床上胳膊不能動的安哥，經過一個多月的修養，他手上沒包那麽厚，也可以稍稍動一些，相比她的愜意，仍是有幾分可憐的。

“對啦安哥，聽說七八月份有重開府試的可能，你心裏什麽打算？”

這消息是杜培春托人送來的。

對方小吃街改造如火如荼，她在這邊接收流民乞丐，幫著他們出謀劃策，也讓那個使無數人失望的公告得以物盡其用，對方投桃報李，給她透露了這個消息。

自古和科舉相關的，關系都很重大。

原因很簡單，科舉的意義非凡。

在有科舉制之前，朝廷的大大小小官員都被世大家族壟斷，真正的寒門根本任何出人頭地的機會，更不要說去當官，封侯拜相了——這是萬萬沒有可能的事。

正是科舉制度的出現，它一視同仁，讓更多的寒門子弟看到希望——只要他們讀書，就有脫離農民身份，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和前世的現代其實有幾分相像——現代不像古代等級這般森嚴，但對於普通人而言，讀書上學仍是成本最低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加之此前出了舞弊一事，若真重考，必定更加嚴格。

杜培春能有府試重考的風聲，卻不能得到準確的消息。

但這就夠了，許意遲也很感謝對方。

安哥躺在床上，望著她，說了一句她怎麽也沒想到的話：“遲娘，我沒想法。我考不了府試。”

許意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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