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的一聲誇讚，換來桀驁少爺的一瞪眼，好像在說“就你知道就你能聞見”，小廝偷偷摸摸鼻子，無意識後站幾步，以免被怒火焚燒。

這他倒是想茬了。

對方來此，既為學藝，自是希望真有真本事，哪會因此而不快。瞪他，也是因他站對方過快，有失面子之嫌，有點掛不住而已。

“好了。”許意遲一拊掌，“諸位且看。”

她接過安哥做的臭豆腐，眼神示意他“去溫書吧，這裏她來就好”，安哥深覺她過河拆橋速度之快，簡直叫人想惱又惱得不夠理直氣壯，鼻子哼了一聲，略微不滿地走了。

院裏其他人嘛，目光自然被臭豆腐吸引。

一塊塊炸得金黃的臭豆腐堆疊如山，像山間一塊塊錯落有致的山石；外皮金黃膨脹，似乎很酥脆；中間鼓囊的部分被戳開捅碎，裏面塞有紅辣椒、綠芫荽。

入鼻依稀有點臭味，又更多是被油炸香、豆制香，以及一種不知名的鮮湯香味拿捏了。

他們在看，許意遲也在看。

她對安哥所做臭豆腐甚為滿意的同時，心裏哀嘆一聲。

有的人就是這樣，天賦在此，即使沒怎麽做過，菜譜一聽就會，從不出錯，譬如安哥。

有的人天生廚胚，一口靈舌，熟知各種菜譜做法品類，可就是手殘，譬如她。

小小的感慨一下，許意遲就將之拋於腦後。

她發現，這三人對臭豆腐很感興趣，可無人敢下口吃。

“還請這位爺品評一番，如此方可作數。”她一說，對方眼神皆有躲閃，“小女子我倒是可代勞，只是我所言未免有失偏頗，還得請您的人嘗了才作數。”

“你去。”少爺一指先前那一小廝 ，“我倒要看看，這究竟是不是唬人的把戲。”

小廝心裏苦，小廝心裏流淚。

您想瞧，您叫我吃！

他拿筷子夾了一塊，外皮真的很脆，他一筷子不小心就紮破點皮，有淺色湯汁順著破皮微微滲出。

如上刑場一般，他閉上眼，舉臭豆腐到嘴邊，眼見就要放進去，又睜開眼苦著臉問：“這位小娘子，這真可吃？”不會死人吧？

“真可吃，不會有事”

許意遲答得幹脆，小廝心裏愈發沒譜兒，心道您是不吃，自然不會有事，有事的是他這個吃點人啊！

他這麽墨跡，少爺急，許意遲也心疼安哥做的臭豆腐。

這份品相不是十成，也非常不錯。

那股香味，綿遠悠長又濃郁強勢，她不吃也知這份味道不差。

好在小廝接觸到自家少爺想要刀人的目光，視死如歸一般一口吞下那塊臭豆腐。

咦？嗯？？嗯！！！

他臉色表情相當豐富，變化極快，由最初的無可奈何，迅速蛻變為疑惑、震驚，又變為驚艷、滿足，尤其是最後滿足咂嘴之神色，好似他吃的不是一塊曾經壞掉的豆腐，而是備好的山珍佳肴。

“少爺，可吃。”小廝恭敬道，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盤臭豆腐，“小的剛是豬八戒吃人參果，沒嘗出味兒，想再品評一塊，您看可否？”

小廝改換墻頭，少爺很不滿，又好像沒那麽不滿，起碼眼前吃食真能吃又好吃，他樂見其成。

他一擺手，準了他這一請求，又讓另一小廝也去吃一塊。

第二小廝表情變化幾乎與第一小廝如出一轍，吃完他也學第一小廝，請求再吃一塊。

“想吃就吃。”

他一發話，小廝們你一塊、我一塊，吃得好不快樂。

這盤臭豆腐，少說也得有一二十塊，被他們左一塊右一塊分食，“小山堆兒”眼見變成小土丘，又即將變成平地，這一少爺才忍不住制止他們，可叫他吃小廝吃過的……他又下不去嘴。

他擡眼詢問許意遲，許意遲搖搖頭，補充道：“目前只這一份，這位小爺這份十文錢。”

啪嗒。

小廝夾的臭豆腐掉地上了，驚愕看向許意遲。

許意遲笑瞇瞇道：“天下無免費之午餐，諸位曉得的。”

小廝們和他的少爺：“……”不，他們不曉得。

既是花錢，小廝不敢再吃，

何況還是十文吃一份壞的豆腐，這都夠買一斤多好肉了！

“給她。”少爺的架子端著，自不能為十文錢失了面子，若被人知曉，背地不知該如何笑話他。要是知曉的人是他大哥……他神情一凜，“吃完，不許剩。”

許意遲接了十文錢，數好後放進腰兜。

她也不催促詢問對方，自等小廝吃完，見那少爺沒提出要學，也沒想要走，她便回屋取了針線，搬凳子坐在太陽下納鞋底。

這是她穿來後掌握的技能，曬著太陽做手工，如果再沒生存壓力，簡直是向往的退休生活。

她這一番，更叫人思量。

那位少爺還在等，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問向左右：“你們可有不適？”

小廝搖頭。

“確定？”

小廝確定。

“咳咳。”少爺對著空氣兩聲輕咳，然後無人回應，他又咳了兩聲，該有反應的人還在納鞋底。無奈之下，他只好清嗓開口：“我說，要學這個，你會真願意告訴我秘方？”

許意遲早在他咳就註意到了，暗自不動，等他開口說出請求，這樣才好立於主動之地。現下他一發問，不消多想，她便知對方顧慮。

“你花了銀錢，我們一對一教學，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點無需擔心。你可見過東市街的米粉攤兒？”

跟著的小廝眼睛一亮，連忙低聲驚呼：“少爺就是你愛吃的那家米粉，生意好啊。”

少爺朝他瞪眼：“閉嘴。”

他們的小互動許意遲看在眼裏，她接著說：“那裏便是我的二徒弟，剛給你做臭豆腐的便是我大徒弟。你覺得，如果我不教他們配方，他們會做出這般好吃的吃食？”

明七這個二徒弟，要說真非她自封。

只尋常這人話不多，偶爾叫她一聲師父，她也有點受之有愧。

這不妨礙她拿來忽悠面前人。

其實對於現代小吃放古代，究竟能走多遠她也沒譜兒。

就說盛京沒米粉，難道整個大宋都沒有？

不見得。

她以前翻看古食，常覺現代一些東西，其實都是古代玩剩下的，很多吃食在自然資源更豐富的古代，花樣更多、種類更多，不過是尋常百姓不得見罷了。

這份擔憂她有，只誰也沒說。

起碼，盛京沒有。

盛京那麽大，隨便掘一桶金，也夠她衣食無憂了。

她的話，對方在思量，她也不急著催，二兩銀的買賣值得慎重對待。

沒過多久，那人掙紮無果，像在跟誰表決心似的，發狠道：“我學！”

“二兩銀，學費。”許意遲道，“稍等，我去拿契書。”

契書一事，非她提前準備。她也是在他同意後方想到，這人和明七不同，雖說古代契書約束力有限，拿在手裏好賴是一種證明。

是以，她敲響安哥房門，等他開門後一閃身進去，也甭管他瞪眼，就吩咐他拿紙寫字，“我說，你寫，別耽擱。”

前後不過一刻，她拿寫好的契書去而覆返。

“這是雙方契書，一式兩份，沒有異議，簽字交錢即可。正常教學從明日開始。”

“嗯。”

人走了後，許意遲拈起契書，吹幹油墨，對著太陽好一番欣賞。

沈嘉樂。那個少爺看著紈絝，卻有一個好名字。

欣賞完了，她小心疊好，等下回房放入匣子。她又掂掂手心那塊碎銀，心情好得不行。

還是教學來錢快啊。

忍不住吹了個口哨，院門再響。

原來是隔壁劉嬸。

“嬸子，您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不怪許意遲奇怪，這會不到午時，劉嬸他們賣朝食，一般要等晌午才會收攤兒。

“給你送點菜。這是自家種的胡瓜茄子豇豆，還有點小白菜，都不值什麽錢，你且拿去吃。”

不給許意遲推拒的機會，劉嬸直接將籃子塞她懷裏，“你可幫了嬸子大忙了。自打用了你說的方子，這生意一日好過一日，老主顧也多了。這不，今日比往常備的量多，仍是沒多久就賣完了。一直想謝你來著，沒找著機會，二郎一從村裏摘菜回來，嬸子就給你送來了。待會兒，還有條大鯰，你也收著。”

許意遲不好意思：“嬸子您太客氣，菜我拿著，大鯰就算了吧……”

“別介。你不收我往後不好上門。”

劉嬸很熱情，一點沒客氣意思，許意遲推拒不過，只得點頭答應。他們又嘮了會兒家常，許意遲說了幾個胡瓜茄子的小菜做法，說得劉嬸笑意盈盈，頻頻點頭。

末了，劉嬸左右四顧，確定沒人，試探性開口：“遲娘，聽說咱們這裏有個西風……你可知曉？”

許意遲不光知曉，還非常清楚。

她簡單明了一說，劉嬸眼睛亮了，頗有種意料之外又數意料之中之感。

且她一聽這裏便是西風，要說先前還有猶豫，這下丁點兒全無。

遲娘的本事她見識過，她的包子饅頭攤兒，半死不活，也就一次她念著倆孩子過活不易，過來給他們送點吃食，便得遲娘指點配方。

她家男人原有遲疑，畢竟這方子耗時費力又真花錢。可她想想，不試試，他們這攤子早晚開不下去，於是就抱著試一試心態，結果不得了。

便是她的包子因為餡料，賣價高些，老主顧也越來越多，生意亦越來越好。

她又想向西風求教的意思，不想這時院門又被敲響，沒等主人家開門，來人就自推門而入。

赫然是去而覆返的沈嘉樂，與他兩個小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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