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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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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蘭國是北部游牧與農耕民族交界處的一個小國。

此地不若黎國富庶, 也不如大齊強盛,卻南臨陰山,北靠潦水, 常年依靠與大齊通商納貢,得一方安穩。

九原城是摩蘭國少有的頗具規模的繁華城池,依山傍水, 四季分明, 隨的漢人習俗, 也多有大齊和黎國的商賈在此處經商成家。

正值十月,前幾日剛下過一場雪, 積雪有車輞深,整座城池都染作一片白。

市集上卻格外熱鬧,賣凍果子的商販便將硬邦邦的果子往地上一堆,高聲吆喝起來,不遠處賣肉包子的剛掀開蒸籠, 熱氣騰騰的,幾個孩童手拿糖葫蘆沿街笑鬧著。

一輛馬車自遠處晃晃悠悠地駛來, 馬鞍上嵌著幾塊紅玉,馬脖間懸著一枚金鈴鐺, 隨著馬兒“噠噠”的馬蹄聲丁呤作響。

喬綰披著件火紅色的狐皮大裘, 抱著個精致的小手爐,閑適地推開車窗看著外面的人家舉家掃著雪, 呵出的霧氣在睫毛上凝成了細小的水珠。

有人好奇地朝她看過來, 看見那張被雪白絨領包裹的小臉時,只當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目光垂下不經意落在她扶著車窗的手背時一楞, 低頭不再看。

喬綰也不在意, 仍隨意賞著外面的雪。

直到馬車停下,牽著韁繩的張伯道:“小姐,珍饈閣到了。”

喬綰應了一聲跳下馬車,看著珍饈閣的招牌,口中饞津頓生。

珍饈閣的小二遠遠便聽見了鈴鐺聲,此刻正等在門口:“喬姑娘,您來了。”

喬綰笑了笑:“給張伯上些熱茶熱湯,我還是之前那些,快些上來。”

小二應了一聲,隨後又道:“前幾日來了位黎國的商隊,又教了廚子幾樣黎國點心的法子,喬姑娘可要來一份?”

“自然要嘗嘗,”喬綰給了小二一小塊碎銀子,“多備一份,我帶走。”

“好嘞。”小二得了賞錢,便要樂滋滋地跑去後廚。

“慢著,”喬綰叫住了他,“一會兒有個叫郭伍安的人前來,讓他上樓去便好。”

小二“誒”地一聲應下,腳步輕快地跑走了。

喬綰抱著手爐朝木梯走去,一路聽著食客議論著“大齊又吞了北部哪個部落哪座城池”,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喬綰笑笑,她來此處第一年便看出了,摩蘭國和大齊走得極近,便是摩蘭的百姓都對大齊有不少向往之心。

也有不少人不經意地看向她的手背,喬綰則始終笑盈盈地上了二樓,發髻間的金簪墜珠一搖一晃。

直到進了廂房,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喬綰才看向手背上足有一掌長的傷疤。

淺丹色的傷疤趴在細膩瑩白的手背,十足顯眼。

喬綰撫了撫傷疤,並未放在心上。

菜品糕點很快便上來了,喬綰正吃得自在時,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壯碩的男人站在門口:“你便是陳夫人說的那位喬姑娘?”

喬綰轉頭看過去,而後眉頭輕揚。

這位郭伍安穿得倒是上好的暗黃綢緞,只是綢緞上多是墨色的方孔銀錢紋路,很是不搭,十指有六指戴著毫無美感的翠、白玉扳指,且身形雄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郭公子?”喬綰意思性地起了起身。

郭伍安坐到她對面,認真地看著她:“生得倒是不錯。”

喬綰笑:“多謝郭公子誇獎。”

郭伍安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背,皺了皺眉:“這疤……”

喬綰看了看傷疤:“不小心跌倒,劃傷的。”

郭伍安又看了幾眼那傷疤才移開目光:“喬姑娘未曾婚配?”

喬綰惋惜地搖搖頭:“還是孤身一人。”

郭伍安點了點頭:“喬姑娘,我是個直人,有話便直說了。”

喬綰慶幸自己方才吃了些東西,畢竟一般說了這句話,那接下去的話可能便要倒胃口了。

果然,郭伍安道:“我家中雖是商賈人家,但家底在九原城也是數得著的,且家父和知州大人素來走得近,此番面親,也是知州夫人牽線。往後還是不希望你還繼續拋頭露面經營你那間鋪子。”

喬綰“認同”地點點頭:“的確,若真成了,我一介女流,怎能再拋頭露面呢。”

郭伍安見她這般說,滿意了些:“至於你那間鋪子,陳夫人說你再無其他親人,就並入郭家罷。”

喬綰依舊輕笑著頷首:“往後我的便是夫君的,如此也好。”

郭伍安神色間添了幾分自得,不覺擡擡頭點了點她的手:“你最好將手背的疤遮著些。”

喬綰讚許:“這疤委實醜了些。”

郭伍安極為滿意,終於想起對方來,問道:“你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我應了你就是。”

喬綰認真地想了想:“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麽?”郭伍安翹起腿給自己倒了杯茶。

喬綰看了眼門外,心底默默倒數了幾聲。

數到“一”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著一個孩童從外面跑了進來,邊跑邊叫:“娘親——”

郭伍安頃刻噴了一口茶,劇烈咳嗽起來。

“我只有這一個要求,”喬綰笑著將孩子攬在懷中,看向郭伍安,笑盈盈道:“無咎,這是你未來的……”爹。

“誰是他爹,我才不是,”最後一字還沒說完,郭伍安便飛快站了起來:“你已經有孩子了?”

喬綰眨了下眼睛,故作詫異:“郭公子不知?”

郭伍安瞪著她:“你方才不是還說孤身一人?有了孩子還來面親?”

“我孤身一人自是因為外家人死了,”喬綰笑,“而且方才郭公子不是說,要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讓我隨意提要求嗎?”

“我……”郭伍安的臉色頓時青白不接,看了眼對面的小孩,頓了頓,扔下一錠銀子,勉強軟了語氣,“今日這頓便算我請姑娘了,還請姑娘下次見到知州夫人,便說我配之不起。”

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

喬綰看著桌上的銀子,笑瞇瞇地拿過來,拍了拍眼前小孩的腦袋:“無咎,做得不錯。”

楚無咎臉上的天真散了不少,板著小臉看著喬綰:“綰姐姐,你不是說不想來面親嗎?”

喬綰拿了塊點心邊吃邊道:“知州夫人可是咱們鋪子的老主顧,面子還是要給的。”

楚無咎皺著眉頭:“你又不缺錢。”

“我不缺錢,但我可不嫌錢多,”喬綰說得理直氣壯,下瞬瞥了他一眼,“而且我還要養你,過幾日你便要入學堂,更費錢了。”

楚無咎抿了抿嘴,小聲嘀咕:“你分明就是想吃珍饈閣的點心了,你說九原城只有這兒的點心有味道。”

“這都被你看出來啦?”喬綰將盤中最後一塊點心放入口中。

楚無咎睜著圓溜溜的眼珠瞪著她:“我和倚翠姐姐說了,綰姐姐不用看其他人,長大了我娶綰姐姐!”

喬綰皺著眉,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臉:“你這小鬼頭,長得挺小想得挺美。”

“你綰姐姐是你能肖想的嗎?”

她說著站起身,掏出幾塊碎銀子放在桌上:“走了,回家。”

楚無咎癟癟嘴,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喬綰出了酒樓,方才發現又開始洋洋灑灑地飄著小雪了,心中的郁結頃刻散去,索性讓張伯帶著無咎先回宅邸,自己走路回去。

倒是楚無咎不樂意,拉著喬綰不肯松開。

喬綰無奈,只得和這小鬼頭一同步行。

官道上的雪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兩旁枝丫上的樹枝倒是沈甸甸的墜著雪,如白玉瓊枝,煞是好看。

喬綰的腳步不覺停了停。

其實,陵京比九原要繁華的多,可是,陵京永遠不會有這樣的盛景。

也許是酒樓內溫熱,外面又天寒,一冷一熱之下,喬綰只覺手腕上的疤有些癢,她不覺低頭,輕輕揉了下。

這個傷疤,是三年前逃離時,遇到劫道的山賊時留下的。

當初在雁鳴山上,程清川趁亂將早已備好的馬車混入車隊中,而被收買的馬夫則帶著她直奔向一旁的小路。

隱約中,喬綰似乎聽見後方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喚著她的名字,只是她不敢回頭,生怕前功盡棄,行了足足二十裏路才停下。

馬車內有文遜備好的嶄新的文牒和路引,她的名字不再是“喬綰”,而是“喬宛娘。”

文牒與路引的官印皆是真的,一路上即便有過盤查,也沒有半點紕漏。

有了上次送慕遲去楚州的經驗,喬綰和倚翠換了粗布衣裳,直接找了個鏢局,花大價錢選了數個武藝高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望的鏢師及機靈的趟子手,一路護送自己和倚翠北上。

即便如此,卻還是在大黎與大齊的交界處,遇到了一夥窮兇極惡的山賊。

山賊用搶劫後存活的年幼孩子做誘餌,放在路邊,引鏢師去察看,而後一行人沖下來,準備搶劫。

鏢師們拼死相護,喬綰還是被砍到了手背。

幸而並未傷到筋骨,路上發了幾次熱也便沒事了。

而那個年幼的孩子,便是楚無咎。

名字與八字是被人繡在繈褓上的。

許是許久沒吃東西,兩三歲的年齡,竟像剛滿周歲的嬰孩。

喬綰見他可憐,便抱著一路同行了。

鏢師歷經一個半月將他們送到大齊北部的上郡城便折返了,喬綰、倚翠和那個孩子三人,加上雇的馬夫張伯,晃晃蕩蕩地繼續北上。

倚翠問她去哪兒,喬綰心中也不知。

除了當初送慕遲去楚州,她自小待在陵京,只是憑著以往看到的輿圖,知道幾座北部的城池。

而今真的出來,便滿心茫然了。

倒是張伯家中除了早年走失的小孫女再無其他親友,喬綰怕耽擱他的行程,問他可願跟隨自己,往後也是照應,張伯抹著眼睛應了。

四個沒有家的人就這麽又游蕩了一個月,經過九原城時,這裏剛好是冬季,漫天飛雪,滿城白茫。

喬綰看了很久的雪,便決定安定下來了。

買了宅子和丫鬟、護院,又盤了處鋪子,取名“金銀齋”,賣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飾之類的物件。

從此,周圍的人都喚她一聲“喬姑娘”或是“宛娘”,長樂公主徹底被湮滅在記憶長河中,再不覆存在。

所幸喬綰以往在陵京練出來的好眼光,她選的首飾衣裳備受喜愛,加上倚翠做事麻利會算賬,短短數月竟真的將鋪子做得有模有樣起來,九原城不少姑娘都成了金銀齋的常客。

久而久之,金銀齋的名號響了,便是捕頭夫人、知州夫人都會來此處添置物件。

喬綰素來大方,買得多的不僅派人送到府上,還會時不時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兒,次數一多,便和知州夫人熟了。

而知州夫人的興趣,便是給人牽線。

今日的面親,也不是知州夫人第一次這般撮合了。

“綰姐姐……”喬綰的手被人輕輕拉了拉。

喬綰猛地從記憶中抽離出來,低頭看去。

以楚無咎如今的身長,剛好看見她手背的傷疤。

他擡頭看著她:“綰姐姐,以後我一定把你手背上的疤去掉的。”

喬綰看著手背上的傷疤,想必她看得太久,連無咎都看出來了。

最初她的確很在意,甚至一連生了半個月的悶氣。

——她嬌貴慣了,怎麽能容忍自己身上有這麽醜陋的疤痕?

可是久了,竟然也覺得無所謂了。

“你還是先考慮入學堂一事吧,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小鬼。”喬綰輕哼一聲。

楚無咎悶悶地看了她一眼,耷下頭來。

喬綰輕笑一聲,就要轉身繼續前行,卻不經意撞到一側的來人,有書卷掉在雪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喬綰撿起來剛要遞給來人,卻發現這書卷上題著“月見書院”幾個字,她不覺擡頭:“你是……”

聲音卻在看見眼前的白色人影時一怔。

這人身姿修長,身形瘦削單薄,面容清雋俊逸,略顯蒼白,若非他渾身透著一股儒雅的書卷氣息,有一瞬間竟像極了某個小畜生。

只是他穿的是簡陋的白麻衣袍,衣角處還有一塊補丁,手中撐著的紙傘也已破舊,不像那個小畜生,總是錦衣玉袍的。

“姑娘可否將書卷還給在下?”那人微一頷首問道。

喬綰驀地回神,應了一聲將書卷還給他。

楚無咎擡頭看了看喬綰,又看了看男子,扁扁嘴便喊:“娘……”

“嗯?”喬綰低頭瞪了他一眼。

楚無咎想到這人曾告訴他,見到好看的公子要叫她姐姐,不好看的才叫娘親,默了默,不情不願道:“綰姐姐。”

喬綰滿意地笑開,擡頭看向眼前人:“公子是月見書院的人?”

那人有禮地頷首:“在下姓聞,名敘白,正是月見書院的先生。”

作者有話說:

狗子找來時——

小鬼頭:娘親!

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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