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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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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該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寧萱躺在床上,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回想起仙尊看向她的眼神。他的眼裏包含了太多情感,她從未見過那樣絕望的眼神。

他張著唇,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麽,卻連一個音節都無法從喉間發出,在她面前瞬間紅了眼,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成無數片。

即便是她,也不能說出“她”已經不存在的事實。

寧萱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她聽說過仙尊與他的伴侶,若仙史沒有錯,他的伴侶是他親手殺死的,於天下而言,他的伴侶是因為要消滅魔胎才死去,所以死得光榮,但寧萱一旦將自己代入那名女子。

腹中懷著魔胎,被自己的道侶一劍穿透,她會是什麽感情?

她也是因為理想,所以選擇毫無遺憾地離開嗎?

這一夜,寧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甚至不知道現在是何時辰。

她醒來的時候,滿臉淚痕,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流淚。

“殿下,黎公子留下這封信後,便不見蹤影了!”負責服侍黎堯的侍女急匆匆地從外頭走進來,跪在寧萱面前,雙手將信遞上。

寧萱心下一驚,回過神來,先是下令去尋人,然後才接過信,打開信細看。

黎堯其實夜裏就已經離開了,他會法術,公主府的護衛根本察覺不到他的離去。

不辭而別,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分別。

海族人把“生”看得很重,“死”看得很輕。黎堯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海族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離別的滋味。在他看來,生死是同樣重要的事情。他無法選擇自己怎麽“生”,卻可以選擇自己怎麽“死”。

比起死別,他寧願生離,至少他可以活在別人的念想裏。

他欣賞寧萱的勇敢,也喜歡她對待朋友的方式。這些天裏,黎堯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他以前無法理解為什麽寧萱會獨自赴險,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萬一她賭輸了呢?她或許永遠都回不到她的故鄉了,就像那個死在船上的外鄉人一樣。

在寧萱帶著他游覽寧國的時候,黎堯漸漸明了。

相比他們從海珠國回到寧國,路過的那些城鎮國家,寧國非常安全,不僅是沒有魔修的侵擾,官府上下都有皇室的“眼睛”,也就是探靈衛在監督,他們對皇室絕對的忠誠,只要上位者腦子清醒,做的決策恰當,這個國家就能夠屹立不倒。

而這一任皇帝,也的確治國有方。

寧萱帶著黎堯出門的時候,她身為公主,卻跟百姓之間的距離感拿捏得恰到好處。她走在國都的路上,看到哪塊磚不平整了,都會聯想到這會不會妨礙到街邊商家或是百姓們的生活。

而百姓們對她這位公主,也是有意在為她行方便,這些“有意”並沒有打算讓她知曉,只是他們對她的一點心意。

黎堯將這些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去了北安書院的那一回,黎堯見到一位夫子給學生解惑,夫子極其耐心,一遍遍地給他解釋這個問題,學生的問題跳得太快,一個問題解答完了之後,又蹦出另一個問題,夫子便拉著學生跑到另一位夫子面前,直言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得另請高明,一點也沒有架子,甚至在另外那位夫子面前,這位夫子也成了學生,搬了小板凳過來,跟著一起聽課。

若寧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長大,黎堯便也能理解,為什麽她可以比別人想得更多,做得更多,而且行動力充足。

黎堯在公主府的時候,閑得無聊便和公主府的老仆嘮嗑,聽說了寧萱和她幾個哥哥的事情,得知她那幾個哥哥為了皇位不擇手段,甚至還曾經派人暗殺過她,然而他卻很難從現在的寧萱身上看出她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還有寧萱的那兩個“好友”,傅南星和段雲闊。

黎堯想到他們三人的相處模式,那種讓人幾乎插不進話的氛圍,他也想要擁有這樣好的朋友。

不過,他有寧萱便也夠了。

“謝謝你。我的摯友,寧萱。你兌現了你的承諾,我也會兌現我的承諾。後會有期。”

寧萱看著落款上寫下的兩個字——黎堯,鼻子微酸。

她心道:後會有期。

“不必找了。他回去了。”寧萱將尋人的命令收了回來,將自己獨自關在了房間裏。

傅南星和段雲闊聽說黎堯回去之後,寧萱連著兩天都沒用膳,都有些擔心,不約而同地來到了公主府。

兩人只需一個眼神,便清楚對方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登門。

“我沒事。只是沒有什麽胃口而已。”寧萱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這些天她的腦子特別亂,一會兒是承懷仙尊把她錯認成前世伴侶,一會兒又是眼睜睜地放黎堯回歸海洋,她明知道他這一去,便永遠回不來了。

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

“無論如何,你今日都得吃些東西。我在明月樓定了位置,走。”傅南星不由分說地把寧萱拉起來。

寧萱朝段雲闊投去求救的眼神,段雲闊這回卻站在了傅南星這邊,他看出了寧萱的狀態不對,跟平日裏的她太不一樣了。

不知為何,今日的明月樓尤其熱鬧。

寧萱草草地吃了幾口精致的小菜,便接連倒了好幾杯酒,一飲而盡。

傅南星皺著眉頭,想要阻止,卻接收到段雲闊的眼神。

“她的情緒也該有個口子發洩。”段雲闊按住了傅南星的手腕,自己拿起酒壺,給寧萱斟酒只斟一半,然後用公筷夾菜放她碗裏,若她不吃飯,便連酒也不給喝。

寧萱面對段雲闊的小伎倆,向來沒辦法,一口菜一口酒,喝著喝著,便紅了臉。

朦朧間,她聽到樓下說書人的聲音,因著那個稱號過於響亮,她不由得將目光投下去。

“若沒有承懷仙尊,現在的天元大陸便是魔修的天下了。魔胎出世,必定會把天元大陸攪得天翻地覆。據說當年,那魔胎是融合了仙尊和他道侶未成形的孩兒,試圖從他的道侶腹中出世,仙尊為了天下蒼生,忍痛殺死了魔胎,卻也殺死了他的道侶……”

“仙尊以神魂為代價,得知他的道侶已經轉世投胎,便追到了凡間。或許在天元大陸的某個角落,他們已經相遇相知,幸福地在一起了……”

樓下時不時還會傳來叫好聲。

而寧萱想到的卻是那天晚上,仙尊看向她的眼神。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簡單,那夜他便不會這樣看她。

寧萱端起酒杯,輕笑了一聲,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便趴在欄桿上,任由冷風吹起她的長發。

“入冬了,少吹些風。”傅南星起身,將侍女手裏的鬥篷披在寧萱的身上,替她攏了攏衣服。

寧萱雙頰微紅,垂眸往下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虛影。

那樣一張俊美熟悉的臉,周圍路過他的人卻像是根本沒有註意到有這個人一樣,從他身旁經過。

寧萱緩慢地眨了眨眼,試圖看清楚樓下的人是誰。

陽光如此刺眼嗎?她竟然都開始眼花了。

“再上兩壺酒。”寧萱對著身後人招了招手,收回了視線。

段雲闊接過酒,計算控制著給她倒酒的頻率,算是半哄著她,讓她把不高興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樓下,那道無人在意的虛影仰頭望著趴在欄桿上的寧萱,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像。

入了夜,明月樓便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了,比起白日的熱鬧,夜晚的明月樓像是罩了一層輕紗,朦朦朧朧的,好像所有人都在低聲細語,飲酒作樂都控制著音量,將一切隱晦的情緒包裹。

本來傅南星見寧萱吃得差不多了,便要帶她回公主府,可寧萱說什麽都不肯離開明月樓,好像門口有什麽洪水猛獸在等著她。

即便在他們面前,寧萱也很少提出一些無理的要求,現在肯任性一次,傅南星和段雲闊覺得新奇之餘,自然是她說什麽,他們便答應什麽。

“下雪了。”

微涼的雪花落在了寧萱的手背上,讓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好像從未有哪次,國都的雪下得這樣早。

寧萱感覺到了樓下的視線,除了第一次往下看之外,她便再也沒有把視線落在那道身影上。

樓下的承懷看著她身邊有傅南星的關懷,有段雲闊的體貼,他們看她的眼神絕非友情這樣簡單。

今日,皇帝向他詢問寧萱的婚事,問他能否為她蔔一卦,看她是與段雲闊在一起好,還是與傅南星在一起好。

或許皇帝也是擔心外界的謠言會影響到他與寧國皇室的關系,所以才會這樣急著給寧萱定下婚事。

但這一舉動,無疑是在承懷的底線上反覆踩踏。

他是為了寧萱,才會來到寧國,才會苦心為她的成長打造一個安全的環境。

除了寧萱,與誰都沒有關系。

虛影漸漸變得凝實,承懷再一眨眼的時候,他已經從青雲臺瞬移到了這裏。

他的力量不多了。

“國、國師大人!”有人認出了他,俯身恭敬行禮。

承懷的肩上發間,滿是落雪,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

樓下的動靜也引起了樓上的關註。

段雲闊和傅南星都沒想到國師會出現在這裏,而寧萱還穩坐在原位,趁著段雲闊沒註意的時候,飲完了他手邊的那壺酒。

寧萱的酒量不錯,站起身的時候,甚至還能走直線。

她站起身,說:“國師大人來了,怎能不去接見呢?”

於是直接下了樓,走出明月樓,在承懷面前幾米處就站定,躬身行禮。

承懷凝視著她,從她身上飄來的酒味十分刺鼻,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周圍人的議論聲傳到了他這邊,承懷耳力好,聽到他們說公主殿下喜歡國師大人,才會寵愛那位和他極其相似的“替身”,把國師看得太重,所以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舍得碰,見他更是隔著老遠就站著行禮了。

寧萱直起身子,眸光瀲灩,與他對視。

“國師大人。”

承懷對上她陌生的眼神,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在她的眼裏,他僅僅只是寧國的國師大人。

一道護國的平安符而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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