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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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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箏坐在地上,背靠著墻,孔不二的那兩腳對常人算不得什麽,對他卻已是極重了,胸口此時微微的疼著,不時泛起的腥甜感,讓他不住的咳嗽。

“教主,收斂心神,盡量不要使氣郁積胸腹。”旁邊的牢裏,對他不要命的咳法實在看不下去,不顧手腳上鐵鐐沈重,半走半爬到湊過來。

正是劉大夫。

齊箏在紅衣社從不會有人稱他為“教主”,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紅蓮教的稱法,劉大夫這樣稱呼他是因為在他心中紅衣社就是當年的紅蓮教,作為紅衣社主事的齊箏不叫“教主”又該叫什麽?

齊箏頭也不回,咳了半天,終於停下來道了一句:“出賣我的叛徒,還有什麽臉面跟我說話?”

劉大夫身體顫了顫本來跪著的身體頹坐在地上,沒錯,是他在老黑的事被抓以後說出來齊箏要他裏應外和助他進駐軍府的事,是背叛嗎?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對老黑的所作所為同樣也是背叛?

當年入紅蓮教時他對著那朵紅蓮起誓:至死忠於紅蓮教。可沒多久,紅蓮教兵敗,他隱姓埋名,四處流浪,最後成了黑衫軍的一員,他本性並非好鬥之人,十幾年在軍營中就這麽平靜的過了,與黑衫軍眾親如兄弟,以為再沒有紅蓮教,年青時的種種也再不會發生,可是有人向他亮出了紅蓮令牌,讓他殺了老黑,他發過誓忠於紅蓮教,卻又不忍殺害兄弟,所以才施針讓老黑無法醒來,不想,拖的時間太久,他終是死了,他心中有愧,說了齊箏的行蹤,這才讓這隔壁之人入了牢,罵他作叛徒。

他是叛徒,沒錯,對兩方都是。

正自絕望,卻聽到有人輕輕的笑了聲,帶著嘲諷之意,他擡起頭,是隔著齊箏的牢房另一邊牢中的那個殘臉人,扭曲的臉此時帶著恐怖的笑意。

“你笑著麽。”劉大夫忍不住,隔著牢房他沖那人問道。

蔡忠還是在笑,半天才道:“我在笑某人臉皮太厚,記性太差。”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不用知道,”蔡忠說著看向那邊因為咳嗽而臉色泛著不正常紅的齊箏,“剛才還吹得能上天入地,這會兒竟然就成了我的鄰居了。”

齊箏竟然也笑:“你很得意?”

“得意的很,”蔡忠笑了會兒,忽然又板起臉,背過身去:“你信不信善惡因果?信不信無時不報,時候未到?現在,差不多時候到了。”他說這句話時,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竟是帶著股說不出的正氣。

齊箏看著他,看著他背過身的背影,慢慢的他似乎想起什麽,但轉眼又毫無頭緒,聽他這樣說著,他似乎是有些急迫的,又似乎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小小的縣令而已,不值一提,”蔡忠沒有再回頭,低著頭,腦中忽然想到之前那個沖進來的女人叫他“怪物”,他苦笑了下,“或許我就是個怪物,從鬼門關轉過一次又爬出來的怪物。”後面半句帶著陰森之氣,讓這個本來就冰冷的地牢裏更加寒冷。

齊箏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他的話的緣故,又開始咳嗽,不要命的咳,旁邊的劉大夫讓他靠過來想替他診脈,他理都不理,只是不住的咳,眼睛又下意識的看向自己右手邊牢裏的蔡忠,他始終背對著他,沒有再回頭,但他似乎看到他那張扭曲的臉帶著讓他迷惑不解的冷笑。

他是誰?自己就是因為要探他而被抓的,但直到現在,自己還是未弄清楚他是誰?而這三人匹鄰的牢房顯然是孔不二故意安排的,他想看他們各自的反應,看是否能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更多的東西。

他眸光沈了沈,他說過的,兩天,兩天後他必定放了他,

孔不二看著大夫給陳薇換好藥,眉就沒有舒展過,女人怎麽這麽柔弱?自己就這麽一甩就頭破血流的,哪天自己下手重點不就得要了命?

“會不會留疤?”他問大夫。

“還好是在發間,留疤也看不出來。”大夫說的委婉,然後理好藥箱向孔不二行了個禮出去了。

“如果留疤也不礙事,不二,你休要擔心。”看孔不二盯著自己的傷口,陳薇輕聲的安慰,對於孔不二,她現在有些小心翼翼的,昨天的情形著實有些慘烈,他雖然說信她,但請了大夫替她包紮完就匆匆走了,不知是急著有事要辦還是不想與她獨處,以為他今天不會來,結果剛用了早飯他又過來看她。

“你不礙事,我礙事,多美的一張臉,留了疤不是可惜?”他伸手輕輕的撫了撫那處傷,聲音有些悶。

陳薇伸手蓋住他的手:“那也無仿,有了這疤,以後只要我一摸到它就會想到你。”她大眼盈盈的看著孔不二,意有所指。

孔不二哪會聽不出,道:“我就在你面前,哪還用記,這種傷疤,不要它,”他忽然的孩子的口著念著,疤消,疤消,然後對著陳薇的傷口吹了口氣。

陳薇看他的樣子,不由輕笑出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貪玩跌了一跤,蹭破了膝蓋上的皮,父親抱著她,說,不疼,不疼,然後對著她的傷口吹氣,便真的不疼了,這當然是哄她不哭,所謂的不疼也只是心理作用,現在看孔不二如此,臉上在笑,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千。

“不二,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她揪著他的衣袖,不讓他的手縮回去。

孔不二難得看她笑,正自看得出神,聽她這麽問,隨口道:“我老爹說,媳婦是用來疼的,我當然要要對你好些。”

“可是我對你不好。”

孔不二看著她,將她拉著自己衣袖的手扯下來放回被子下,道:“那你以後要不要對我好些?不然我就娶幾個小的,讓她們對我好。”

他當然是玩笑話,塞進被下的手沒有收回來,輕輕的摩挲陳薇細軟的指尖。

陳薇卻因此想起了趙如月,眼神閃了閃,頭轉開朝著床裏面。

看她這樣,孔不二有些摸不著頭腦,正要問,卻聽到陳薇道:“不二,你能娶個二房也是不錯的,我看趙姑娘就很好。”

孔不二楞住,半晌皺眉道:“是不是姓趙的女人跟你說什麽了?”

“沒有,是我自己這麽想的,”陳薇微微的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們還能在一起,但止不定哪天我就會離開你,你娶了趙姑娘,至少她會一直陪著你,而且我最近身體不好,不能好好的服侍你,我想趙姑娘一定會把你伺候好。”陳薇終於轉過頭,看著孔不二道。

孔不二卻將眉皺得更緊,半晌才道:“什麽鬼話?趙如月那種女人能要嗎?我娶了她綠帽子不知道戴幾頂了,”他說到這裏卻又猛然停住,想到齊箏和陳薇的關系,覺得這句話不過是在打自己嘴巴,再看陳薇的臉色,顯然她也想到了,他不由的真想打自己一巴掌,什麽話不好說偏說這句,卻又不知該怎麽挽回,看著陳薇道:“你這女人怎麽這麽多事,我要娶誰還用你教?”他本就不會說溫溫柔柔的情話,以前逛妓院也是那些不甜不鹹的下流話,此時說完這句,覺得好像越說越不對,止不定陳薇還以為自己嫌棄她,果然,陳薇的臉色發白,嘴巴緊緊抿著。

他用力的抓抓頭,幹脆背過身去,想了想才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還沒想過娶二房,剛才只是信口胡說的,你也別瞎想,”說完又回頭看看陳薇,看她仍是這副表情,絲毫沒有因他這句自以為安慰的話有所好轉,頓時一陣煩躁,這女人怎麽這麽難哄,想著不如不哄,幹脆走開了事,卻又不忍心,便又轉過身去,將她抱過來道,“你今天搬回來住好不好?”

陳薇知道孔不二並非故意,但可悲的是他這樣說出來自己竟半句也無法反駁,她之前成過兩次親,已非玉潔冰清,以前她並不覺得怎樣,反正就是顆棋子,需要她做什麽就做什麽,現在孔不二說出來,自己竟然就難過起來,說到底,她並沒有比趙如月好多少,孔不二說的那句戲言同樣也是在說自己吧。

她聽到孔不二說,你今天搬回來住好不好,人微微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溫順的說應了一聲:“好。”

她難得這麽聽話,孔不二心裏一動,便低頭親她一下,又親她一下,本來只是想親一下,結果像是嘗到了甜頭,幹脆用力吻住,輾轉了好一會兒才放開,看到懷中陳薇的臉緋紅,唇上的水印未消,他一時沒忍住,又低下頭吻上去,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才放開,他看著方才情動時陳薇身上被自己扯下的衣衫,忙拉了被子將她蓋個嚴實。心想,差一點,小爺就忍不住了。

他站起來想走,陳薇卻拉住他。

“不二,”她細白的手臂拉住孔不二的衣袖,她本不想問,覺得此時問只會讓孔不二生氣,但猶豫再三還是道,“你打算怎麽處理齊箏?”

孔不二看著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臂,輕輕的握住又塞回被窩裏,想了想道:“他不是說兩天嗎?那我就看看兩天後我會不會放了他。”

說過兩天,第一天安然過了,又是第二天,似乎仍是什麽事也沒發生。

齊箏靠著墻,已不再咳嗽了,嘴角一直上揚著,在笑。

遠遠的有腳步聲,他以為是孔不二,結果是趙如月。

他閉上眼,並不想理會她,然後右邊蔡忠的牢房,鐵鏈聲卻忽然響起,他睜眼看過去,蔡忠換了個昏暗的角落又坐下了,他眉頭一皺,心裏不知怎的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趙如月拎了食盒風姿綽約的站在牢門口,看著齊箏,幽幽的笑了:“齊箏想不到事過三年,又被關起來了吧?”

她一向不喜歡齊箏,與他說話一向刻薄,齊箏沒有理會她打算,眼睛又閉上。

“給幫你帶了好菜好飯過來,你就這樣的態度嗎?”趙如月在牢門口說。

齊箏動也不動。

趙如月氣的跺腳,卻又立刻笑起來:“一個階下囚我和你生什麽氣?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第二天你出不去,我想這輩子你也別想出去了。”

齊箏笑了笑,終於睜開眼:“你來不是只為看我笑話吧,說吧,你有什麽事?”

被他猜中,趙如月臉上的笑凝住,幹脆承認道:“沒錯,我有事問你,這個問題我問過你無數次,可惜你從來沒有回答我,”她停了停,道,“五哥真的是叛徒嗎?你現在就告訴我,我怕過了今天你沒出去,孔不二就會要了你的命,我便沒機會再問。”

右邊的牢裏蔡忠忽然的睜開眼,手動了動,發出鐵鏈碰撞的聲音。

齊箏往右邊看了一眼,道:“就算我說是,你也不信是不是,那你拼了命要這個答案做什麽?”

“對,我不信,所以我要你說實話,”趙如月十指抓住鐵攔,沖著齊箏道,“你知道嗎?我現在知道你在乎什麽了,你在乎一個人是不是?齊箏我現在接近她很容易,你信不信,只要我使點手段,我就讓你也嘗到陰陽相隔的味道。”

齊箏聽到這句話,雙眼忽然暴張:“你敢。”

“那你說實話,五哥是不是叛徒?”這是她三年的執念,她不信自己的愛人是叛徒,但所有人都跟她說是他背叛了紅衣道人,整整煎熬了三年,三年裏她不止一次的向齊箏證實,但齊箏都未回答,而她也莫可奈何,現在終於他無路可退,她非要讓他說實話。

齊箏嘴巴張了張,還沒說話,隔壁的蔡忠卻忽然笑了,笑聲毛骨悚然。

“你笑什麽?”問話被打斷,趙如月很是憤怒,沖他吼了一聲。

“我笑姑娘太執著,就算他告訴你你口中的五哥不是叛徒又如何,全天下仍是認定他是叛徒,有什麽用?”

“我不管,全天下怎麽看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五哥是無辜的就可以了。”

“那你信不信他是無辜的?”

“信。”

“那還用問別人嗎?只要你相信就好。”蔡忠初時的聲音有些尖銳,此時竟然柔和下來,眼睛看著趙如月。

趙如月有瞬間的恍惚,她似乎想到什麽,忽然跌跌撞撞的跑到蔡忠牢門口,沖著蔡忠道:“你是誰,為何要對我說這些話,你不要躲在暗處,走過來讓我看清楚。”

蔡忠卻捂住臉:“我只是你那天口中的怪物而已。”

趙如月想起那天那張扭曲的臉,原來是他,心裏失望,望著暗處的人影,喃喃的自言自語道:“你方才的聲音真像我五哥。”

她只是這樣低低的說了一句,蔡忠的身體卻跟著顫了一下,然後隔壁牢中的齊箏忽然的咳嗽,這次咳得異常劇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猛然被點醒,他忽然知道自己看著隔壁這個蔡忠時為何有異樣的感覺,沒有錯,他像一個人,像趙如月口的中五哥,沈冥,這個想法讓齊箏有種神形俱裂的感覺,人劇烈的咳起來。

“你是說,那五人問斬前夜有一人逃脫了?”熊蓮看著眼前喝得半醉的老頭,好不容易他在太原城外的那群災民中找到了他,當年曾是看守巡撫大牢的牢頭。

“可不是,那牢裏竟然挖了個地洞,直接通向牢外,那還是以前的囚犯挖的,結果還沒等挖通就被砍了,茅草蓋著誰也沒發現,結果就便宜了那個越獄的人。”老頭自己給自己倒了酒,口齒不清的說。

“但那天問斬的分明還是五人。”

“是五個人,不過有一個是替死鬼而已,巡撫大人怕擔責,便找另一個死囚頂替,又怕他亂喊,行刑前割了他的舌頭,反正都是蓬頭垢面的,誰又能認出誰,後來頭被掛在城門上也是這樣,一團血肉模糊的,根本沒法認,所以就蒙混過關了,”老頭說到這裏很是得意,“為此我雖然丟了職,卻得了一大筆錢,是巡撫大人的封口費,不過拿了這封口費就得死,我那幾個兄弟錢還沒花,第二天就被殺人滅口了,幸虧我機靈,逃出了太原,要不是現在旱災,我是絕不會再來這太原城。”

熊蓮聽著,眼睛微微的瞇起來,看著老頭一口口的喝著酒,繼續問道:“還有一件事,我聽人說在招出紅衣道人的前夜有個穿了鬥篷的人入過天牢,結果第二天紅衣道人就被抓獲,那人是誰?”

“穿鬥篷的人?”老頭歪著頭想了半天,忽然“嘿嘿”的笑,手指點著熊蓮道,“我記得,我那天帶的路,掌的燈,你可算問對人了。”他說著湊近熊蓮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熊蓮的表情頓時變了。

又開始下雪,孔不二將傘遞給院門口的守衛,眼睛掃過那守衛的手,似乎並沒有半點停留就移開了,然後匆匆進了屋。

守衛收起傘靠在一邊,右手的地方少了根手指,用黑布包著。

屋裏燃著火爐溫暖異常,陳薇裹著輕裘,低頭看著書,看到孔不二進來,放下手中的書,想坐起來,被孔不二按住。

對著火爐暖了暖手,孔不二才走上去,拿過桌上的書看了一眼,竟是陳薇的父親陳鴻儒當年寫的論著,當時很多文人爭相閱讀,陳鴻儒被判為紅蓮教奸細後,這書也被禁了。

陳薇笑著道:“以前我一直恨父親做人太剛直,太不會還轉,才會招來滅門之禍,所以他的書我從不看,覺得定也是那些道理,但現在細看卻不是那樣的,父親很有才情,想法天馬行空,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其實並不古板。”她說著手輕輕的撫過書的封面。

孔不二若有所思,其實陳薇的想法他也有過,他隨陳鴻儒學習時,曾以他為榜樣,想著以後成為他那樣的人,但後來陳鴻儒撞死在皇庭之上後,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妄死其實毫無意義,如果他真的成為陳鴻儒那樣的人,是否也會同他一樣,所以從此之後他再不做學問,每天和一幫紈絝弟子在一起鬼混,便成了現在的樣子。

但那已是很久前的事,他是極聰明的人,很多事是對是錯,是否有意義,不用別人教,他自己心裏自有一桿秤。

想到這裏,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拿過陳薇手中的書往旁邊一扔,將陳薇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用力親了一下她的臉,流裏流氣的道了一聲:“真香。”

陳薇笑著伸手理他的鬢發,他就湊上去親她的手,兩人鬧了一會兒,孔不二頭埋在陳薇的頸間啃了幾下,然後沒來由的,忽然道:“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門口的守衛?”

陳薇整人僵住,半天才道:“你怎麽知道?”

孔不二不答,笑了笑道,“我很奇怪,他怎麽與齊箏有聯系?齊箏被關在天牢,他代替同屋當獄卒的兄弟給齊箏送飯,那飯裏有紙條。”

“寫的什麽?”陳薇皺起眉。

“被齊箏吞了,並沒有看到。”

陳薇眼神閃爍著,似極力的思考著什麽,半晌,她忽然抓住孔不二的手,道:“不二,三年前的紅衣社的事,我一直有個懷疑,我……。”

她還沒有說完,門外忽然有人敲門,然後是孔有力的聲音:“是我。”。

孔不二放開陳薇,站起來開門,孔有力站在門口,並不進門來,看到自家兄弟,湊近他輕輕說了一句:“老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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