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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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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冉冉被人推搡著攆到臺下時, 恰好一名侍衛長高聲讓行禮的百姓們都起身來,一時間,視線遮蔽著,她見那人牙子就在自個兒身旁, 想也沒想的就將那串東珠塞了給他。

“我見叔叔是個有福報之人, 勞煩您行個方便, 給裏頭姐妹一條生路。”

這些罪奴裏有好些個都是像她這般被家人累及的無辜之人,尤其是幾個十四五的少女, 生相頗為清麗。來的路上哭哭啼啼的,聽的她心裏難受。

“行行行,你還先是自求多福吧。”人牙子壓低聲音,心一橫也就將那串東珠收了,拽著繩子緊走幾步後, 就畢恭畢敬地站在了段征馬後。

果不其然, 直到他把繩索一端系好在馬鞍邊, 馬上那貴人也只是在同侍衛長說話,連頭都未曾再回一下。

也是, 那樣隨手拋落的物件, 便是價值千金, 對勳貴而言, 亦不過是隨手可棄的。

駿馬揚蹄, 趙冉冉一個踉蹌, 險些就要一頭栽了去地上。好不容易穩下腳步, 疾走著跟上時,人群裏不知哪個喊了聲:“閩地白家軍殺人不眨眼, 我妻舅一家子在浙南都死絕了!這女子通敵該殺!”

這一聲呼喊起了, 百姓們好些個醒悟過來, 有膽子大的拎起手邊的菜蔬就朝她扔了過去。

饒是這群人顧忌著官家人,爛菜葉子、生雞鴨蛋還是一股腦兒地朝趙冉冉頭上砸去。

也不知是哪個富裕,竟是解開一大包□□水蛇,聲嘶力竭地呼喝著就灑了出去。

一時間,不僅是趙冉冉被撞得跌落在地,後頭看守的侍衛也遭了殃,七手八腳地將身上的活物扒拉下來。

而趙冉冉雙手被縛,一開始還沈浸在混沌不可信的過往裏思緒恍然,這一下摔跌下去,駿馬收勢未及,仍將她往前拖行了二丈。

整個左半邊身子都火辣辣得疼著,而待她睜開眼,試圖撐著地爬起時,掌心觸著水滑蠕動的一長條,定睛一看時,竟是條三指粗半丈長的圓頭黑蛇。

她頓時嚇得驚泣,肩頭胳膊還掛了兩只□□半截斬斷的死蛇,可她雙手被縛,顫著手甚至無法去打開它們。

侍衛長朝主上望了眼,連忙下令維持秩序,還不待他過去拽起地上跌著的女子,人群裏突然跑來個玄袍玉冠的男子,一臉痛惜地撥開護衛就沖了過來。

還不待他近前替她拂去身上東西,一把二掌寬的長刀赫然就橫在了面前。

"下官俞九塵…見過王爺,這女子是下官遠親,罪名怕是……"

話音未落,俞九塵就被侍衛長駱彪給請了前頭去。

駱彪原是閩地行商,一大家子機緣巧合為段征所救,因他心思細膩通曉南邊風情地貌,這一年來漸漸的成了鎮南王府的頭號寵臣,段征到哪兒都帶著他,民政上的許多事也都先要問他。

駱彪為人謹慎守禮,對著官銜比自個兒大的俞侍郎,說話極是註意分寸。

等趙月儀帶著仆從趕過來時,兩旁的百姓差不多都被驅散,段征正聽得不耐煩到極點,淩空肆意劈了個刀花:

“俞大人口才好,就當此女沒有通敵,可若本王說,她曾行刺於我呢?”

他言辭冷厲,對官場之人來說,這樣的語氣已是近乎於翻臉了。

這一句出口,駱彪和俞九塵臉上都不好看,後者顯然更蘊了股莫大的怒氣。

趙月儀卻是聽的心花怒放,人都知道,鎮南王同新帝生死之交的情誼,而此人雖為新貴殺伐手段狠厲,尋常禦下卻比一般武將要和顏悅色的多,此刻他這般說話,定然是恨透了那女子。

幾個人對峙著,時不時傳出趙冉冉驚懼壓抑的低呼。

“俞大人南巡之事辦妥了?過兩日,本王等你的帖子。”

長刀入鞘,侍衛長駱彪一面過去捏走趙冉冉背後最後一條水蛇,一面客套堅決地同俞九塵作別。

從始至終,趙冉冉沒有去看他一眼,驅走了那些東西後,她便垂首肅立著,像是過了一世那麽久,聽得俞九塵終是告辭而去時的那一刻,她在心底長出了口氣,殘存的過往頃刻間俱作了雲煙。

侍衛們列隊,鐵蹄篤篤得拖著她出了城門。

她疾步跟著,才正完骨頭的左踝開始泛疼,前頭人始終沒有說話停頓,她一顆心惶惑無歸,眼前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見他殺紅眼的模樣。

就在方才,他橫刀出鞘時,她註意到了他用的是左手。

畢竟那時候他救了自己數次,除了叫馮六跟著外,還從未真正傷害過她,然而在烏篷船上,她卻毫不猶疑地用未知的藥粉去害他,害的他被船夫刺傷了手背,還險些落水喪了命。

城外官道寬闊,人煙愈發稀少起來,戰馬見了這等地方,立時焦躁不安地就要馳聘起來,只是被主人拘著,步伐快的有限。

盡管如此,趙冉冉疾走著也已然跟不上了,她被迫著小跑起來,才十幾步,就極為勉強。

到了紅葉遍染的山道邊,駿馬的腳程愈快,她撐著一口氣,在腳踝的劇痛裏,認出了遠處錯落瓊宇是前朝的一所行宮,看情形他們便是朝那處而去。

巍峨起伏的主殿近了,她一面狼狽踉蹌小跑,腦子裏沒來由想起從前他殺趙筱晴的場面,一口氣哽著,整個人就朝前頭撲去,磕得唇角頓時就破了。

前頭馬上人反應頗快,一曳韁駿馬幾乎人立,嘶鳴著只朝前拖行了兩下就落地停住。

駱彪立時看出主上並不願殺此女,他只當此女真的通敵或許還有價值,當即作勢第一個從馬上跳下去,疾步過去就要把人抱起來察問。

才將人半死不活地拖抱立起,還未朝自個兒肩上扛時,但見自家主上猛地從馬上躍下,兩步過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正要去解繩套的手。

駱彪同他處久了,哪裏不曉得這是他蘊怒到極處的模樣。他並不知道他兩個過往,一時只當是這女子通敵害過主上。

“王爺,還是將她交由卑職吧,若是真個拖死……”

“都給我滾。”

陳述般的命令從他兩片薄唇裏安靜地翻出,駱彪心頭一凜,楞了下後忙扔了人回地上,再不敢多說半句,帶著侍衛列隊一溜煙地就先行一步了。

走之前,他眉頭跳了跳,忍不住同情的望了眼地上蒙面的女子,暗自搖頭,心想這姑娘瞧著溫文,這年頭怕是連好死都不能嘍。

秋陽猶烈,芳草萋萋。趙冉冉撲在地上,本是力竭氣虛已然暈了過去,此刻卻在左踝的劇痛裏又迷蒙著睜開了眼。

瞧見那雙深寒刻毒的眸子時,她心下皺縮,本能地縮著身子就要朝後避,卻一把被人鉗住了下頜。

木然揚手掀去那張粗俗礙眼的面紗,段征終於開口同她說了第一句話:“真難看,我都還沒動手呢,就這麽難看嘛。”

突如其來的言語侮辱,含義不明以至於趙冉冉不敢動彈,也不知該回答些什麽。她只是盡力偏開視線,姿勢艱難地去望土路邊一叢迎風盛放的花。

指節拂過唇畔磕破的傷時,她不由得掃過他腰跨的長刀,想到自己一會兒的死法時,還是再掩不住情緒,怕得發顫。

“生還是死,我給你一次選的機會。”

他語帶溫柔,聲線裏少了分從前的清冽而更多了成年男子的渾厚。

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出‘阿姐’來,引得她心防驟然破碎,當即湧出無限悲酸。

明明她已經什麽都不要了,放棄了俞家全部的祖產,忘卻了尚書千金的身份,同乳娘一家在松江府,日子雖清苦總算也平靜,爹爹立過誓要護她,怎麽如今偏落到了這個地步。

“對不起,我原沒想傷你……”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兵強馬壯就是道理,成王敗寇即是至理。

她忽然淚如雨下,念著乳娘戚氏一家,免不得低下頭去,竟是就那麽趴著,想要屈起雙膝跪拜,被捆著的手腕合攏半舉,這是個極盡哀求無奈的姿勢。

段征移開手任淚珠墜落入土,他輕輕勾了下唇,皮笑肉不笑地湊過去:“當初推我去死,自個兒卻要選生路嗎?”

下一瞬,匕首出鞘,在趙冉冉閉眸退開間,他一下割斷了捆縛她的麻繩,而後兩臂伸了,極為輕巧的就將人橫抱起身。

“既選了生路,那往後就得受著。”

說話間駿馬揚蹄絕塵,他左手挽韁,右臂將人擁在身前,緊到她有種要被勒斃的錯覺。

被扔進雕梁畫棟的凈房後,趙冉冉看著紫檀架上掛著的薄如蟬翼的睡衫時,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緊緊捏著臟破布衣。

方才她被一路抱進這座園子,那人在她腰際摩挲撫按的力道,她如何不曉得那意味著什麽。

在將她扔給管事嬤嬤後,他只說了一句:“半個時辰,洗幹凈吃飽飯樓上候著,不必管她傷處。”

不該是將她下獄拷打,狠出一口惡氣嗎?

難道……他當年的情意是真的?

她思緒紛亂如麻,少了先前將死的懼怕,卻又陷進了另一重更雜陳惶惑的境地。

“姑娘還請寬衣,不要逼老奴動手。”老嬤嬤眉間縱貫一道淺疤,瞧起來兇神惡煞的,臉上橫肉壘著,只一雙長眼清明有神。

被她這一唬,趙冉冉回了神志,退後一步客氣福了福欲同她說理:“我自己洗就好,可否勞煩你們外頭歇著。”

老嬤嬤還未回話,冷不丁的身後一個小丫頭上前重推了把,‘噗通’一聲直接就將人推進了碧玉湯池裏。

惡意的嬉笑中,趙冉冉嗆了熱水,兵荒馬亂地好不容易爬起來不停地咳嗽。

“叫你害咱大當家的,害的他廢了右手!”

眼見的少女又要上前使壞,霍嬤嬤過去揪了她辮子斥道:

“小蓉!死丫頭你不要命了,走走!”

一老一小兩個爭鬧著出去,倒是留了趙冉冉一個獨洗。她咳的肺腑嘶疼,許久才平緩下來。室內溫暖氤氳,她摸到供人踏腳上下的玉階旁,半浮著坐下後,就那麽抱著身子無聲靜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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