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不驚人死不休。

黎洛此言一出，嘈雜的祭祀隊伍終於安靜了下來，四周只能聽到水流拍打前進的聲音，除此之外，竟是連呼吸聲也全沒有。

不遠處的厲無爭也楞了一下，反應倒是快，趕忙小聲耳語，道：“王爺，眼下怎麽辦？這細作可真會惹麻煩，要不要去幫個忙？”

瞧這局面，厲無爭覺得，黎洛不被群起而攻之，暴打一通都天理不容！

謝長纓瞇了瞇眼目，淡淡的道：“無需出手。手無縛雞之力還這麽喜歡多管閑事，要讓他知道後果才能長記性。”

謝長纓這個人，雖然看起來謫仙下凡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但其實是個記仇之人。

先前黎洛三分兩次的言語調戲他，還借酒親了一下謝長纓，讓謝長纓每每回想起來，都懊惱十分。所以眼下……

謝長纓明顯想要稍微報覆一下黎洛，便阻止了厲無爭上前。

“你胡說八道什麽！”

半晌過去，人群終於有了反應，還是那剛才與黎洛搭話的中年男人，反應過來立刻大吼一聲，面紅耳赤的。

“你……你竟敢侮辱龍王喜，喜歡男……”

中年男人被氣得直結巴，還沒將一句完整的話說出，黎洛已經連珠炮似的打斷了他的話頭。

黎洛笑瞇瞇的道：“我沒有胡說八道啊。龍王為什麽不可以喜歡男人？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從古至今，喜歡男人的皇帝可不少啊。魏安釐王，東晉苻堅，漢哀帝有斷袖之癖，衛靈公有分桃之說。那麽多皇帝都能有個把男寵，那為什麽龍王就不能喜歡男子呢？你們給龍王送個新娘子求雨，但萬一龍王喜歡男子，不喜歡女子，這不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再把龍王給惹怒了，那是大大的糟糕啊！要我說……”

黎洛拉了個長音，靈動的眸子閃爍著，一看就是滿肚子壞主意。

方才人群已經被黎洛說懵了半晌，這會兒再聽黎洛劈裏啪啦的一大通歪理，楞是又給說懵了去，再次沈默下來。

聚集在小橋上祭祀的這群人，看起來都是附近城鎮的老百姓，多數種地為生，也沒什麽文化知識，否則也不會相信活祭新娘子就能求雨的荒唐事情。

黎洛說了半天，他們是一個皇帝也沒聽說過的，但莫名覺得好像有點道理。

黎洛笑了笑，繼續胡扯道：“要我說啊，為了保險，你們送新娘子給龍王的同時，再送個男子一並給龍王。一男一女，不論龍王喜歡女子還是男子，都能皆大歡喜！龍王一準兒高興壞了！”

他說著，就圍著剛才說話的中年男子轉了一圈，上上下下的開始打量他，直看的那中年男子頭皮發麻脊椎發寒。

“嗯……”

黎洛一陣沈吟，道：“我瞧你這五官……各長個的，誰也不服誰啊。不過乍一看，還是挺提神醒腦的。”

“噗——”

不遠處謝長纓和厲無爭正在看熱鬧，一個沒忍住厲無爭就笑噴了出來，趕忙用袖子捂住嘴巴，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失態。

黎洛簡直罵人不帶臟字，變著花樣的說那中年男子長得醜。

黎洛嘴皮子就沒停下來，繼續道：“我看你就不錯啊，要不要和新娘子一起去伺候龍王爺？”

“我？！”

中年男子大吃一驚，這給龍王爺沖喜送的新娘子可是妙齡少女，看起來二八年華，長得又清純可人。就算龍王爺不喜歡女子，喜歡男子，也沒道理送一個中年發福男子去沖喜啊。

黎洛不給他吃驚的時間，點頭如搗蒜，說：“對啊。我看你就不錯啊，好事成雙，一男一女，龍鳳呈祥啊。而且有老有少，年齡面覆蓋極廣，不論龍王多挑嘴，也能心滿意足了呀！”

“不行！”中年男子慌了，喊道：“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一個外鄉人！管我們這裏的事情做什麽？！我……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怎麽能給龍王爺沖喜？”

“誒？”黎洛眨了眨眼睛，故作懵懂的樣子，說實在的那模樣特別的討打。

黎洛道：“你有老婆孩子怎麽了？那新娘子小姑娘難道沒有父親母親嗎？還能是石頭子裏蹦出來的？你老婆孩子是人，人家父親母親也是人啊，在龍王眼中，都是一樣的，沒什麽區別，你放心好了。”

“胡鬧！！！”

中年男人說不過黎洛，總覺得黑的都能給他說白了，明明是對方不在理，但中年男人楞是不知道怎麽跟上他的話頭。

中年男人只能歇斯底裏的大喊著：“胡鬧！你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

黎洛嫌棄的皺著眉頭，用手指掩住耳朵，嘟囔道：“你這麽大聲幹什麽，如果大喊能解決問題，那驢子就能當超級英雄拯救世界了。”

中年男人已然被氣得面紅耳赤，恨不得頭發根都炸起來，繼續大喊著：“我看你就是誠心搗亂來的，是不是！你故意攪亂我們的祭祀，是不是想讓我們錯過良辰吉時，你想要故意惹怒龍王爺，對不對？”

黎洛差點就點頭了，他當然是來故意搗亂的。將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祭祀給虛無縹緲的龍王，這也太荒唐了，叫他撞見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見死不救？

中年男人道：“我看你這個少年長得不錯啊，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你不是說龍王喜歡男子嗎！大家夥，抓住他，我們把他一起祭祀給龍王，龍王一定會高興的！”

“快跑啊！”

新娘子一見情況不妙，連忙對著黎洛大喊一聲：“你快跑罷！快逃！”

中年男人看起來還有些威望，他一開口，旁邊就有幾個壯碩大漢擠過來，想要去抓黎洛。

不遠處看熱鬧的厲無爭低呼一聲“糟糕！”，看來那細作這次是玩脫了，簡直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謝長纓也皺了皺眉頭，突然身形一晃，已然從厲無爭身邊搶了出去，展開輕功，眨眼功夫就要欺到黎洛身邊去幫忙。

“等一等！”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黎洛突然雙手高舉，大喊了一聲。

“咳咳咳……”

黎洛喊得太用力，喊完這句嗓子直疼，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斷斷續續說：“不能用我祭祀，這個不行啊。”

“怎麽不行？”中年男人惡狠狠的瞪著他，一看就是被黎洛戲耍的發怒了，道：“你這少年長得好看，年紀又輕，龍王一定會喜歡的！你剛才不是才說過，龍王喜歡男子嗎！”

“對啊！拿他給龍王沖喜！”

“是啊，否則就要錯過良辰吉時了！”

“拿他沖喜！”

人群激動了起來，都在大喊著。

黎洛簡直羊入虎口，卻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反而笑的有些賤嗖嗖的。

黎洛搓了搓兩只手，有點扭捏不好意思，但是聲音洪亮底氣十足，道：“是真的不行啊，我不能給龍王沖喜。龍王就算喜歡男子，我要是去了，龍王也會生氣的。”

眾人都沒聽懂什麽意思，面面相覷。

就聽黎洛大聲說：“因為我是個太監啊！”

不遠處的厲無爭：“……”

已經搶到眼前的謝長纓：“……”

人群也跟著寂靜了下來，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黎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似乎要將黎洛整個人身上，看出十七八個大窟窿。

黎洛倒是坦然，背著手拔身而立，腰板挺得筆直，一點也不羞赧不覺得慚愧。

不論在哪個朝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頭發都不能隨意剪斷，更何況身體的一部分。太監向來是被人看不起的，遇到這種事情，都會選擇藏著掖著，哪裏有人像黎洛一樣，大庭廣眾大喊出來。

黎洛全程笑瞇瞇，心裏想著，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裝逼只是一瞬間，而不要臉才是永恒！

果然，只要足夠不要臉，尷尬的永遠只會是別人。就像眼下……

“咦？！”

萬籟俱寂之時，黎洛又開口了，發出一個好奇的單音，眨了眨眼睛望著小橋下的河水。

他這一聲喚醒了眾人的意識，中年男人立刻大喊著：“別聽他胡說八道，他肯定是騙人的。”

黎洛根本沒有再看中年男人一眼，而是盯著河水，擡手一指道：“那是什麽？”

有人覺得黎洛故弄玄虛，有人覺得黎洛想要轉移註意力，而有人禁不住好奇，順著黎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嗬——！”

不少人倒抽一口氣，大喊著：“水裏有人！”

“真的有人！”

“穿著紅嫁衣呢！是個新娘子？！”

遠遠的，有些模糊，有什麽順著水流緩緩的往小橋這邊漂了過來……

黎洛扯著脖子去看，不過還是看不太清楚，也說道：“好像真的是個穿著紅嫁衣的新娘子？”

人群一陣騷亂：“怎麽回事？沖喜的新娘子還在這裏啊，水裏的是什麽人？”

“太遠了看不清楚啊。”

“的確是個新娘子啊！”

謝長纓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黎洛的身邊。

黎洛突然就聽謝長纓說道：“不是新娘子。”

黎洛好奇的看向他，道：“不是穿著紅嫁衣的新娘子嗎？”

“是個男人。”謝長纓言簡意賅的說。

謝長纓武功卓絕，自然耳聰目明，比常人看的要遠一些，這個距離他完全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漂過來的根本不是新娘子，分明是個男子。

也就一小會兒，那“新娘子”順水漂得近了……

“啊！！！”

“是孫少爺！”

“孫！孫少爺死了！”

人群騷亂起來，到處都是驚呼大喊的聲音。

黎洛定神再一看，還真叫謝長纓說準了，水中的根本不是什麽新娘子，而是一個穿著紅嫁衣的男子，恐怕就是人群口中的孫少爺了，具體不知名字。

那孫少爺漂浮在水面，身體微胖，被水泡的更是腫脹。他眼睛大睜，五官僵硬，腦袋被開了瓢，楞是少了一小半，紅紅白白的東西盡數露在外面，顯然已經斷氣，沒得救了。

最重要的是，孫少爺身上穿著一件極為不合體的紅色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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