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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1更+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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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楊青鋒在朔城所遇那行鐵騎。

鐵騎一路策馬疾馳,兩個時辰後終於在離城三十裏路的一處山谷停下。

前方谷中隱隱可見白色的行軍帳篷,在紛飛的白雪覆蓋中,氣勢龐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幾十行從朔城回來的鐵騎進入軍帳區,領頭那男人從馬背一躍而下,扯開覆在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俊挺深沈的年輕容顏,灰色鬥篷下,是一身玄銀色的鎧甲,身材高挑,步伐健急,下頜上有微青的胡茬,一看便是晝夜趕路不曾休息。

守在大帳兩旁的士兵見到年輕男人,恭敬頷首:“殿下。”

被稱作殿下的年輕男人點了點頭,風塵仆仆帶著一幹屬下邁入行軍大帳。

進入大帳後,立馬有侍衛迎上,替他卸去鎧甲和佩劍。帳中燃著炭火,墻上掛著一副巨大的輿圖,中間一張案桌,桌上擺著點旗沙盤,案桌圍坐著幾人,皆是其忠臣幕僚和心腹將領。

“殿下,您可算回來了!”

“屬下得到消息,盛軍已經調了兩萬兵力支援朔城援守,眼下我們糧草短缺,我建議我們轉移營地。”

那位殿下披上大氅坐到案首,沈聲道:“調來的糧草已經送到,朔城我們打了兩個月,盛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能放棄,必須趁著這個機會一鼓作氣拿下。”

“糧草運到了?那太好了了!”

帳中眾人都很喜悅,最近為了糧草短缺一事大家都在愁,現在既然有了糧草,就不用想著放棄已經到嘴邊的城池了。

幕僚和將領當即鋪開朔城輿圖,開始重新點兵布陣,計劃在盛軍的援軍到來前大一個閃擊戰,速戰速決奪下朔城。

年輕的殿下靜靜聽著心腹們的商議,沈俊的臉上不露形色,只眉峰不著痕跡蹙起,陷入了沈思。

他在朔城城門口不經意遇見的那隊馬商,打頭那個年輕小夥的面孔異常熟悉,像極了一個故人。雖然其穿著滄州風俗的衣裳,也做了馬商的打扮,但他確定自己不會認錯。

佐證便是那隊馬商裏好幾個都是熟面孔。

他們怎麽會跑到滄州來?又為何會出現在朔城?

這些人明明該在南方的偏遠山村過與世無爭的生活,為何突然成了馬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大古村是不是出事了。

若是大古村出事,那她……

入冬後,滄州連下了幾場大學,已經兩三個月沒有南方的消息了。

帳中將領正在商討攻城策略,卻見一直沈默不語的殿下霍然起身,臉上神情沈斂如水。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軍師驚疑不定地問。

“無事。”殿下揮手,轉頭吩咐親衛:“去把斥候尉叫來,我有事要問。”

他道:“你們先行商議,攻城一事先有軍師權定。”

年輕的殿下揮開大帳,留下一群不明情況的屬下,召來親兵中的斥候尉,沈聲吩咐了幾句,斥候尉即刻領了一隊探兵打馬而去。

寒風凜冽的山谷中,巡邏的士兵整齊走過。

過了片刻,一傳令兵奔回,入帳稟報:“報——糧草已運回!”

年輕挺俊的殿下負手轉身,寒風將他肩上的墨色大氅吹得獵獵作響,他的眸光遠眺向南方,露出深深的憂思。

……

“頭,那夥水匪定是將從何氏接來的貨運往朔城了。”

“朔城馬商多,許是分批將貨運走,我們對這片地界不熟,怕是查不到下落了。”

楊青鋒坐在馬背上,遙望著前方朔城的方向,現在擺在他面前只有兩個選擇,要麽轉道回去,要麽繼續往前。

臨行前,葉蘭亭給他了自主決定權,她說,只要不危及隨行人員生命安全,一切事情可以由他全權決定。

如果楊青鋒沒有在朔城馬道遇到那個神似葉大哥的神秘鐵騎首領,或許追到這裏他就會決定回去了,因為葉蘭亭交給他的任務他已經完成了。

但往往有時候命運的巧合就在一瞬間,他偏偏遇到了那個人。

在四五年前,楊青鋒還是楊虎娃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十二三歲,村裏別的孩子都不敢獨自進山打獵,唯獨他敢。那個時候,葉阿公的孫子葉宴陵葉大哥還在,他也時常會獨自一人進山打獵采藥。

那時候村裏的大人剛被應招服兵役,剩下的全是不滿十六歲的少年和稚童,當時在村裏,葉大哥是剩下那批少年裏歲數最大的——他剛好避過了服兵役的年齡要求。

葉大哥懂的東西很多,他會識字采藥,還會射箭打獵,他出口成章,懂很多道理,就跟現在的村長一樣,他們兄妹倆都是極有天賦和智慧的人,這種智慧仿佛是天生的,旁人怎麽學也比不上。

葉大哥喜歡坐在山邊的崖石上,久久地看著夕陽和落日,神情飄遠得叫人看不懂他在想什麽。

那時候,年紀小小的楊虎娃在世上最佩服的人就是葉大哥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轉,葉大哥教會了他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比如怎麽通過辨別動物的糞便判斷獵物幾天前來過這裏,又怎麽制作捕獸陷阱,又怎麽在野外對付狼群。

然而有一天,楊虎娃再進山找葉大哥時,只在崖石上發現了一只掉落的布鞋,和滾落山下的藥簍,周圍是野獸撕咬的痕跡。

村裏人都說葉大哥是遇上大虎被咬死了,也有的人說,他是被熊瞎子撲咬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了,總之什麽說法都有。

那次全村人進山,在深山崖石下找了整整三天,都沒有找到葉大哥的屍首。

村裏老人嘆氣,說葉老爹的孫子死得慘啊,連個屍骨都沒留下,就算是掉下山崖,怕也是早就被野獸給叼走了。

葉阿公和阿婆白發人送黑發人,痛斷肝腸。

那時候的葉蘭亭還很小,說實話楊青鋒現在已經有點想不起來那時候的葉蘭亭什麽樣子了,但他只記得,那時候的葉蘭亭就跟現在的妮妮一樣,看起來很可憐。

她再沒有哥哥了,只有一對年邁的阿公阿婆。現在阿公病了,阿婆也老了,再過幾年,她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楊青鋒不知道她是以什麽心情,什麽樣的信念,用那樣瘦弱的肩膀承擔起整個大古村命運的。

仿佛她從來只會為別人著想,從沒有為自己著想過。

楊青鋒就想,當年全村人都沒有在山崖下找到葉大哥的屍首,萬一他真的沒有死呢。

他是那樣出類拔萃的男兒,他懂得那麽多制服野獸的技巧,他身手是那樣強壯,怎麽可能會因為熊瞎子和大虎就掉下山崖摔死了呢。

當年的楊青鋒就不願相信,只是此後幾年,也一直沒有找到葉大哥,如果他真的沒死,又怎麽可能不回來呢——他的家人和妹妹全都在大古村啊。

所以漸漸地,楊青鋒也就默認了葉大哥已經死了的事實。

直到這一天,他在朔城馬道與那位灰巾覆面的鐵騎首領擦肩而過,楊青鋒心驚肉跳,他有個直覺,那個人就是葉大哥!

如果是,那他一定要找到他,這樣蘭亭就有哥哥了。

……

佇立大古村後方的落日山是個神奇的地方,資源豐富,環山險峻。

據說山裏死過不少人,葉蘭亭還聽說,她那‘便宜哥哥’就是死在山裏的,據傳是因為進山采藥時遇上了野獸,不小心摔下山崖,就死了。

阿公阿婆對她哥哥的事諱莫如深,顯少提及,兩個老人只將哀思藏在心底。

葉蘭亭還記得,她當初從爺爺手裏接過村長位置時,爺爺給了她一套布衣青衫,那套衣裳就是她那個哥哥的,他死時十六七歲,跟葉蘭亭現在一般大,兩兄妹衣裳竟能換著穿,當時還被楊青鋒將她認錯過。

最近阿公可能是越病越糊塗了,有一次葉蘭亭給他餵藥時,他竟看著葉蘭亭迷迷糊糊喚了聲:“宴陵……”

葉蘭亭連忙握著阿公的手道:“爺爺,我是蘭亭啊。”

阿公艱難地睜眼看著蘭亭,許久才喃喃道:“蘭亭……要好好活著,活著才能……”

葉蘭亭湊近了仔細去聽,也沒聽清楚阿公後半句說的什麽,因為阿公又昏過去了。

最近阿公病情加重,葉蘭亭只得讓妮妮在家幫著阿婆一塊照顧,開春後村裏事情多,葉蘭亭實在分身乏術。

後山的鹽礦開出來後,葉蘭亭進山巡視過一次。

礦鹽石采出來後,要先加溫煉制,煉制後再經溶解、過濾、曬制,最後才能形成可食用的晶鹽。

為了完善這套制作工序,準備這些工具,葉蘭亭和薛霽安兩人費了挺大的功夫。

尤其是還要不引人註意,悄悄的進行。

因為村民對煉鹽沒有經驗,所以第一批鹽做得比較少,曬出來後顏色有點發黃,是那種石黃色,嘗起來味道倒是鹹的,只葉蘭亭覺得顏色不佳,但薛霽安說,市面上販賣的鹽,大多都是這種泛黃的顏色,只有海鹽白一些。

葉蘭亭親自督促制鹽過程,經過兩次的試驗調整,再曬出來的顏色便漂亮了許多,顆粒也更均勻。

葉蘭亭很滿意,讓劉鐵柱他們照著這樣的標準做,以後做出來的鹽就可以拿去賣了。

二月份的時候,山下沙地種的蘿蔔豐收了。

因為種在沙地,土壤好水分多,蘿蔔長得又大又長。

采摘那天,葉蘭亭讓劉大娘帶著大家一起挖蘿蔔,大家都非常有幹勁,因為沙地也屬於村裏的集體田,蘿蔔豐收了,每家每戶都能分到。

葉蘭亭也擼起袖子扛個鋤頭,跟著大家一起上山挖蘿蔔去。

過年的時候,年夜飯上就有一道菜叫素炒蘿蔔秧,就是用的一些還未長大的蘿蔔葉當菜苗吃,現在蘿蔔成熟了,那些長大的蘿蔔葉子還可以剁碎了拿去餵雞,餵兔子,這十來畝的蘿蔔葉,起碼夠養殖場的雞和兔子吃半個月,楊二嬸表示很滿意。

劉老翁也帶著田園的農民過來幫忙,帶了許多自己編織的竹篾筐,挖出來的大蘿蔔,不到一攏便能裝滿三大筐。

劉大娘問葉蘭亭:“村長,這蘿蔔這麽多,到時候吃不完放壞了可咋整啊,多可惜!”

葉蘭亭一邊挖土一邊說:“蘿蔔的做法可多了,新鮮的蘿蔔燉湯最好吃,吃不完可以做風幹蘿蔔,還可以調泡菜水用來泡酸蘿蔔,脆蘿蔔幹,烘蘿蔔飯,吃法多得很,到時候我讓啞娘做出來,你們去跟著她學。”

大家都很期待,之前村長讓大家種的紅薯,蒸來就很好吃,又甜又沙,後來大家用內購價買到的紅薯粉條,拿回去燉了肉湯和蘑菇湯,吃起來又軟又彈,入口即化,能叫人把舌頭都化了,尤其是家裏孩子,最愛吃那個紅薯粉了,只可惜每家人只有兩把,多得便沒有了。

這回沙地又收了蘿蔔,大家就更期待了。

大家都誇啞娘手藝好,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到了她手裏,都能變成美味佳肴。

啞娘口不能言,就只能靦腆地沖著大家笑。

葉蘭亭的鞋子到處是泥巴,她的羽絨服衣擺也沾上了,雖然她不嫌臟,但是覺得有點難洗,挖完了自己領的那一攏地後就坐在田埂便上休息,跟村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大家都問劉大娘,她家鐵柱剛定了親,對方姑娘咋樣啊。

劉大娘笑呵呵地,只說姑娘人挺老實本分,是娘家本親介紹的,知根知底,以後嫁到他們大古村來絕對幹活也是一把好手。

因為葉蘭亭給定的村民婚嫁規定裏,有一條就是,只要嫁/娶進了他們大古村,在大古村落戶後,都能享受大古村的村民待遇,現在整個寶河鎮誰不知道大古村村民日子過得好,想要嫁進大古村,可難呢。

“這都要感謝咱們村長,要不是村長帶著咱們修路,辦工廠,集體種田,咱們大古村的日子哪能像現在這樣啊。以前我都愁啊,我家鐵柱眼看就十□□了,這媳婦連個影兒都沒有呢!這不,就年底這兩個月,我都收到好幾個媒人來說親了。最後挑來挑去,還是選了自己本家介紹的姑娘。”

楊二嬸更神氣,從地裏擡起胸膛:“你才幾個媒人啊,你們是不知道我家虎娃,正月那幾天哦,嘖嘖嘖媒婆將我家門檻都要踏破了!還好虎娃出去辦事了,不然他那個榆木腦袋,見了那麽多媒婆都不敢出門了。”

其餘的嬸子便揶揄楊二嬸:“那些媒婆怕是都被你給罵跑了吧?”

“那哪能啊,我得給我們家虎娃挑個好的,再說了,虎娃今年才十八,成親還且有兩年呢,到時候得村長親自把關,我這個當娘的也不用操心。”

葉蘭亭將手揣在兜裏,笑盈盈聽著村裏嬸子們聊八卦。

她沒聽出來楊二嬸的話外之音,旁人到是聽出來了,楊二嬸這是根本沒想給她家兒子說親,一門心思惦記村長呢,想讓村長給她兒子做媳婦,怕不是想得有點美哦。

“蘭亭姐姐!蘭亭姐姐!”這時沙地下忽然傳來妮妮著急的呼喊。

葉蘭亭拍拍手站起身,幾步走過去:“妮妮,你怎麽過來了?”

妮妮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神色又慌又亂:“姐姐,您快回去看看吧,阿公……阿公他不好了!”

葉蘭亭心頭一噔,忙扔了手中鋤頭,提步就往山下跑。

在山上挖蘿蔔的村民們也都擔心起來,葉阿公早幾個月就臥病在床了,過年時都是推著輪椅出來的,這回怕是……

葉蘭亭大步往前跑,一邊問妮妮:“阿公現在情況怎麽樣?還撐得住嗎?”

妮妮急得都哭起來了:“我不知道,我剛才給阿公餵藥時他就沒反應了,阿婆讓我趕緊來叫你回去。”

葉蘭亭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葉家院子,推開阿公住的屋子:“爺爺!”

阿婆脊背佝僂坐在阿公床畔,一頭銀絲蒼老悲戚,她正掩繡哭泣,見到蘭亭回來,紅著眼眶對她道:“蘭亭,你阿公怕是要去了,你快來見他最後一面吧。”

葉蘭亭的眼淚突然就從眼眶裏滑了下來,她疾步奔向床榻,一把握住阿公的手,顫聲道:“爺爺?爺爺?您睜開眼看看,我是蘭亭啊,我在這裏。”

阿公整個人已經沒什麽反應了,眼皮也已經沈重得睜不開,但葉蘭亭還能感覺到她握住他手時,他手指微微動了動。

阿婆哀聲道:“你阿公只知自己已到了彌留之際,撐著最後的時日,就是舍不得你。今天早上起來,他突然恢覆一些精神,我就料到他恐怕是回光返照……”

“他還撐著一口氣沒咽下,怕是還有話想對你說。”

阿婆起身,拉起旁邊抽噎掉淚的妮妮:“孩子,跟我出去吧,讓阿公和你蘭亭姐姐說幾句話。”

葉蘭亭跪在阿公床前,雙手握住阿公已經行銷骨瘦的手腕,笑著哽咽道:“阿公,您會沒事的,會好起來的。蘭亭還沒有好好孝敬您呢,您不能就這樣走了。”

半晌,阿公才終於艱難地睜開一絲眼皮,勉力擡起手,指著床對面的櫃子。

蘭亭轉頭,順著阿公指著的方向,見他一直指著櫃子,便走去,在櫃子裏找到一個盒子。

葉蘭亭將盒子拿起來,打開,裏面是一枚玉佩,一把鑰匙,還有一封信。

“爺爺,這些東西是什麽?”葉蘭亭不解地問。

葉阿公喉嚨裏發出一些不甚清楚的音節,葉蘭亭湊過去,將耳朵靠在他嘴邊,只聽爺爺道:“你的……身世,信,不到,走投……無路,不、得、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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