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衎從未如此清醒過。

亦衎一直都是知道的，在她的身體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每每會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雖然近來她能夠感覺到那股子力量的奇怪，但還是耐不住巨大的困意迷失心智。

但現在，她很清楚自己身體的改變。

她能夠感覺得到血液沖到自己的腦子裏。

她能夠感覺到她的雙目像火燒一般炙熱。

亦衎甚至能夠感覺到一股沸騰的血液在自己的身體裏攢動，那股子力量在她的心底裏吶喊著，咆哮著，它想要鮮血。

初次聽到心底的聲音，自然是震驚的。

但危急關頭，亦衎也沒法去思考那股子力量渴望鮮血的目的是什麽，她只知道，現在她和那股力量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殺了綺沐。

亦衎的改變讓綺沐變得近乎癲狂，她吐了吐舌頭，貪婪的舔舐著沾染了畢方鮮血的手指，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響，用一種宛若野狼看待獵物般的目光盯著亦衎。

亦衎咬著牙，如同一只憤怒的獸，先綺沐一步動作。

她的手指宛若尖刀，朝著綺沐撲殺過去。

雖然意識清醒，但亦衎卻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她錯愕的感受著自己如同一只野蠻的獸，以牙齒和手撕扯著力量強大到可怕的綺沐。

亦衎的牙齒咬進了綺沐的脖頸中，亦衎幾度想要停下來，但血液的味道卻讓她更加興奮。

在一片血紅中，亦衎的意識再次模糊。

亦衎從惶恐中醒來，她錯愕的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好在並沒有鮮血的痕跡。

亦衎還來不及松懈，猛地就看到了眼前的一片血色。

這是哪兒？

亦衎錯愕的站起身子，看著眼前天地間的一片血色。

空中偶爾劃過一兩只孤雁，似乎在叫囂著彼此的寂寞。

一個小小的黑影突兀的闖進亦衎的視線，亦衎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來人，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是綺沐！

又或者只是亦衎直覺來人是綺沐，因為那面容漸漸清晰的女人的臉並不是秦若琳的模樣。

不比秦若琳的清秀，來人的面龐很是妖艷，甚至帶著幾分柔媚到骨子裏的風情。

方才只顧震驚自己所處之地，現在亦衎才反應過來自己真正需要面對的是綺沐這個怪物。

亦衎下意識的握緊了藏在衣兜裏的匕首，想著若是綺沐對自己動手，自己決不能讓她撿了便宜。

然而，亦衎預料之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綺沐似乎看不見亦衎的存在一般，如同幽魂一般從亦衎的身體上穿過。

像是踩在雲端，綺沐的步伐飄忽的很，亦衎被綺沐弄得雲裏霧裏，一時之間很是不明白這綺沐到底是怎麽了。

就在亦衎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群人就像從地底下鉆出來一般的突兀的出現在了綺沐的面前。

接下來，宛若古老默片一般，亦衎看到綺沐被那群人販賣，羞辱，踐踏，而後自殺的全過程。

眼前的一切漸漸恢覆了正常，天地間也沒了先前的血色，亦衎忽然就明白了，這一切就是綺沐想要讓自己看到的事情。

就像是當初芙蓉制造的幻境一般，但當初看到芙蓉的遭遇的時候亦衎很是唏噓，而當她看到綺沐的生平卻半點也同情不起來。

因為在亦衎看來，綺沐悲慘的一生，不過是她自甘墮落造成的惡果。

在她人生的每一個轉折點，綺沐原本都是有辦法逃掉的。

起初，她的父親將她賣給窯子，她本可以跟著那個死心塌地對她好的男人離開，但卻因為輕信父親的話，認為被賣了可以過更好的日子，拒絕了那個苦戀她的男人。

之後，在窯子裏，因為綺沐姿色絕佳，引得無數男人追捧，她原本可以見好就收，卻是因為喜愛奢靡，不願放棄在他人身下討生活的日子。

後來，年老色衰，恩客漸少，她本可以給自己贖身，卻因為嫉妒昔日服侍自己的丫頭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而對那丫頭痛下殺手。

以至於最後，被老鴇逼著自盡。

綺沐宛若一朵綻放在山崖上的妖嬈的玫瑰花，她是不幸的卻也是惡毒的，她認為自己的不幸是身邊人所造成的，而絲毫不去反思自己的原因，貪婪讓她一步一步迷失了自我，而妒忌則是幹脆讓她的生命徹底斷送。

“怎麽樣，有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嬌滴滴的聲音猛地將亦衎拉回了現實。

亦衎猛地睜開眼，綺沐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近在眼前。

而原本處於上風的亦衎不知何時，竟是被綺沐拽到了半空中。

綺沐冷冷的看著亦衎，那種淒冷的眼神看得亦衎心裏發毛，亦衎只覺得寒氣四溢，整個人都要被綺沐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給凍住了。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千方百計的將你引到我的地盤上來了嗎？”綺沐冷笑著。

受制於人，毫無還手的力氣，亦衎費力的搖晃著雙手，卻是連挪動手腳的力氣都沒有了。

亦衎駭然，她有些慌了。

“別白費力氣了，你的那股子力量再強，又能如何？”綺沐笑得陰沈，帶著不可一世的狂妄。

“你說什麽……”亦衎別開目光，質問，卻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你知道我是靠著什麽活到現在的嗎？”綺沐並沒有回答亦衎的問題，而是猛地將亦衎拋向空中。

面對綺沐突然的動作，亦衎慌忙閉上了眼睛，她以為自己一定會被摔得粉身碎骨了，然而讓亦衎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幾分鐘過去了，亦衎的身子仍然在空中漂浮著。

亦衎的身子就像是被繩子拴著一般在空中詭異的懸掛著。

綺沐哈哈大笑，如同貓玩弄耗子一般轉動著手指，看著亦衎在空中打著圈圈兒，綺沐臉上的笑意更濃：“我是妒忌的化身啊……”

綺沐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臉色驟變。

再沒了先前的悠然，綺沐錯愕的看著木屋的某個方向，整個人宛若一陣蝴蝶一般，猛地飛騰起來，而後飛快地墜落。

一聲巨響，綺沐的身體宛若巨石一般狠狠地摔在木地板上，鮮血侵染木板，木板飛快的卷動，不多時就將綺沐的身體掩住。

一切恢覆如初。

綺沐消失的瞬間，亦衎感覺到先前桎梏著她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她整個人失重一般的摔倒。

好在她所處的位置不算高，掉在地板上，除了腦袋有些疼之外，亦衎知道自己並沒有性命之憂。

亦衎目光所及之處是雙目緊閉的畢方，以及離畢方不遠處，有一道閃光的門。

綺沐的木屋破了嗎？

亦衎唇角微勾，想笑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她的眼皮重的很，重到再也沒有睜開的力氣了。

“小亦，你沒事吧！”

似乎是周秦漢的聲音，又似乎有慌亂的腳步聲，亦衎卻是無心去猜測了。

她的心出乎意料的安靜，她知道，或許事情已經結束了。

但，人已經死得夠多了，結束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亦衎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正午，她睜開眼便覺得自己的腦袋出乎意料的痛。

而在她的眼前，夏商周巴巴的望著她。

“妹砸醒了，餵，你們快看啊，終於醒了！”夏商周興高采烈的招呼周秦漢等人，但除了羅宋，並沒有人理會夏商周。

亦衎微微勾唇，臉上的笑容卻是在瞥到身旁的兩架床的時候突然僵住。

周秦漢躺在床上，沖著亦衎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小亦啊，為了把你們兩個從那個女人的肚子裏救出來，我這也算是光榮負傷了。”

“女人的肚子？”亦衎皺眉，聽得不明不白。

“周秦漢說那間木屋其實是那個將你們綁架了的女人的肚子。”羅宋嘆了口氣，遞給亦衎一杯熱水：“也好在周秦漢發現的早，不然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亦衎的心突突的跳起來，卻是強裝糊塗地開口：“我……不太明白。”

“餵餵餵，同樣是傷患，不能差別待遇啊！”

周秦漢很是不悅的看了眼羅宋，待得羅宋也給自己遞了一杯熱水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接著開口：“開始我們幾個也是半點門路都找不到，不得已，我們就去只有去看你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死去的新娘子的新聞，小亦，你猜我們在上邊看到了啥？”

“秦若琳？”亦衎挑眉，很是篤定。

“餵，妹砸，什麽事情你都猜得中這就沒意思啦。”夏商周原本也是興致盎然，但聽到亦衎的答案之後難免覺得喪氣。

其實，當秦若琳從天花板上出現的時候，亦衎就發現了。

第一次見到秦若琳的時候，她只覺得秦若琳有些面熟，但因為亦衎覺得自己是臉盲的性子，所以也不敢篤定。

但後來，越是看秦若琳，亦衎便越是篤定了，不管是那天在街上，還是在旅店裏，在圍觀的人群中，似乎都有秦若琳的身影。

而那個行為詭異的乞丐不過是綺沐似的障眼法罷了。

當亦衎和畢方第二次看到那個乞丐的時候，乞丐其實早已經死了。

那個乞丐不過是綺沐為了跟蹤亦衎和畢方使的小伎倆罷了。

當知道亦衎他們會再度回到糕點店的時候，綺沐放心了，所以她收掉了那個乞丐。

這些原本不過是亦衎的猜測，但當亦衎看到秦若琳那張和乞丐無二的黃牙的時候，忽的就篤定了。

現在又聽到周秦漢說那木屋其實是綺沐的肚子，一個大膽的猜想從亦衎的腦子裏冒了出來。

或許，那乞丐和秦若琳其實都已經被綺沐給吞掉了，畢竟以綺沐的本事，這些事情對她而言，輕而易舉。

“不過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和亦衎被困在那個木屋裏的，那個木屋之前不是一堵墻嗎？”原本畢方在閉目養神，聽幾人聊天說得熱烈，稍稍有了興致。

其實，畢方真正想問的是，如果那個木屋當真如同周秦漢所說是綺沐的肚子的話，那麽一般人按理看到的應該是早前他和亦衎看到的那堵墻，而不是木屋才對。

“山人自有妙計！”周秦漢眨了眨眼睛，很是神秘的伸出了手指頭。

亦衎盯著周秦漢的手指頭，眉頭皺起：“這是什麽意思？”

“小亦，難道你沒看到我這寶貝手指頭上邊的血眼啊。”

周秦漢故作可憐：“當我們三個註意到秦若琳的時候，當即向旅店老板打聽，好在那秦若琳在這裏還算是有點名聲，我們幾個很容易就問到了。我們就想著趕緊去找你們吧，但是你們猜我們在那家糕點店外頭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什麽？”亦衎不解。

“還能看到什麽，看到一堆血跡唄。”夏商周故意破壞掉了周秦漢刻意營造的氣氛：“哎，我說老周，咱說事就說事，能不能不耍那麽多套路？”

“這不是為了增加故事的觀賞性嘛。”

周秦漢老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看到那堆血，我們意識到不對勁，可是在那周圍又完全找不到你們的蹤跡，情急之下，我忽然就想到了先祖留下的遺訓，說是危急關頭可以用我們周家人的血來破解某些幻境。”

說著說著周秦漢更加不好意思了：“你們應該也能夠想到，那個時候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就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在手指上劃了一道口子，結果你們猜怎麽著？”

“我們就看到了那木屋！”夏商周努了努嘴，再一次破壞了周秦漢營造出來的意境。

“之後呢？”畢方下意識地看了眼亦衎，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為了救亦衎摔倒，在那之後整個人陷入了昏迷。

但在周秦漢他們到來之前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亦衎單獨和綺沐對峙的。

畢方很想問那段時間亦衎都經歷些什麽，但他又擔心亦衎再一次出現了之前的狀況，所以不敢多問。只好退而求其次問周秦漢他們都看到了什麽。

畢方想著，或許能從周秦漢他們的嘴裏聽到些許。

周秦漢聽了畢方的話，臉色在瞬間變得很難看。

之後發生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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