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漢沒有說他要試什麽，其他人雖有好奇，卻也不好多問。

周秦漢從自己的行李裏拿出一張空白的符，然後用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符上邊寫了一堆什麽，緊接著，他講那符貼在亦衎的腦門上，嘴裏嘰裏咕嚕念了一大堆。

眾人從未見過周秦漢施法，對這種新鮮的招式心裏擔心得很同時又抱有十足的期待。

然而，十多分鐘過去了，亦衎毫無動靜，而周秦漢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甚至，他的臉色已經發白。

夏商周見狀，心下一緊，他知道周秦漢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還沒等夏商周讓周秦漢不要勉強，周秦漢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朝後猛退了幾步。

亦衎依舊宛若雕塑。

“亦衎的神識真的被人拿走了。”周秦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咬著牙：“那人的本事在我之上，我沒辦法從他的手裏奪回亦衎的神識。”

“那該怎麽辦？畢方心急如焚，他伸手去摸了摸亦衎的額頭，發覺亦衎的額頭宛若炭火般滾燙，他楞了一楞：“亦衎發燒了？”

“只是神識被拿走的後遺癥罷了。”周秦漢籲了一口氣，哼哼一聲：“那人想來也控制不住亦衎的神識，所以亦衎的身上才會有如此嚴重的排斥反應。”

“排斥？”羅宋本來就被亦衎突然變成了植物人一般搞得雲裏霧裏，聽了周秦漢的解釋，越發的糊塗了。

自己不過睡了個覺，怎麽就成了這幅模樣？

“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當務之急是，咱們必須要趕緊找到剛才敲門的那個人。”周秦漢咬牙：“如果被奪走神識超過48小時就慘了。”

“會怎麽樣？”畢方看了眼方才摸過亦衎額頭的手指，上邊已經有了一個亮晶晶的水泡，此刻的他出乎意料的平靜：“如果超過了時間，會怎麽樣？”

“會……”周秦漢有些猶豫，見畢方神色篤定，嘆了口氣：“最好的結果是維持現狀，最壞的結果是香消玉殞。”

“我去找他！”畢方雙拳緊握，騰地一聲站了起來，說話間，他就要朝外走。

周秦漢無可奈何的嘆息將他拉回了現實：“如果對方是人，畢方，我是很相信你能夠贏的，可是畢方，你有沒有想過連亦衎都這樣輕易中招，如果是你，你覺得你能夠有幾成贏的幾率？”

畢方聞言，楞住，他的眼中全是怒火，可是此刻他只能沈默。

“要不然還是我去吧。”夏商周看了眼畢方，也不管畢方和周秦漢答不答應自己：“這地方，我比你們熟。”

說罷，夏商周宛若一陣煙兒似的跑了出去。

夏商周的心裏很亂，雖說他是主動請纓去找奪走亦衎神識的人，但說實在話，他的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按下了電梯開關，看著電梯漸漸往上升，夏商周嘆了口氣，忽的，有一陣極輕的笑聲在耳畔劃過。

夏商周打了個激靈，而不管電梯已經到了，他連忙朝著樓梯跑去。

一口氣跑了六層樓，夏商周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正當他準備接著往下跑的時候，忽的就看到在下一層樓的樓梯中間站了個小男孩。

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因為隔得有些遠，夏商周看不清小男孩的模樣，只隱約覺得那小男孩模樣應該是蠻清秀的。

“嘿嘿。”小男孩似乎發現了夏商周，他趴在樓梯的扶手上，沖著樓上的夏商周咧嘴，笑了。

這一笑，讓夏商周渾身生出一股數不出的寒意。

“小孩兒，你有沒有看見……”夏商周氣喘籲籲的準備問孩子問題，卻是在看到小男孩的嘴唇一張一合之後，再沒了詢問的心思。

透過小男孩的口型，夏商周看到了，他說的是：

“你馬上就要死了。”

男孩兒趁著夏商周恍惚的當口兒，一溜煙的跑走，等夏商周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了。

按理，那小孩兒或許只是隨口胡說，夏商周本沒必要當真，可不知為什麽，夏商周聽到那小男孩的話，心底就沒來由地打顫，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要死了。

男孩兒早已離開，可夏商周滿腦子回蕩著的都是方才那小男孩兒嘴角那抹詭異的笑。

半晌，夏商周才垂頭喪氣的邁動腳步，往亦衎的房間走。

回到房間，沒等畢方他們問自己有沒有收獲，夏商周率先開口：“對不起，我朝著你們隱瞞了一些事情。”

畢方聽到夏商周的話，甚至都沒擡頭，他的整個心都放在了亦衎的身上，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來關心其他人了。

“什麽事情？”周秦漢到底與夏商周朋友多年，看著夏商周悵然若失的模樣，難免起疑。

“亦衎現在這幅模樣，以前我見過。”夏商周不再猶豫，嘆了口氣：“當年我姑父去世之前也出現了亦衎現在這樣的狀態。”

“什麽！”畢方震驚，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夏商周：“你說什麽？”

“你不必這樣看著我，我知道的都會說的。”夏商周嘆了口氣：“我之所以不願意回到東城，除了因為這個城市留給了我一段不怎麽好的回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在這裏，我知道有些東西覬覦我很久了。”

咧了咧唇，夏商周笑得苦澀：“姑父平日裏很少有社交，每天的生活也只是很規律的三點一線。有一天早上，已經過了十點了，姑父還沒有起床給我做早餐，那個時候我太小了，以為姑父睡過了頭，就去姑父的房間叫他，但是……”

夏商周痛苦地皺緊了眉頭，那段回憶對他而言，無疑是悲戚的，若是可以，他寧願此生不再想起。

“但是，你叫不醒他？”周秦漢挑眉，他看了眼夏商周，從他之前的話裏，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嗯。”夏商周木然的點頭：“那個時候我太小了，雖然平時能夠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對於這方面的事情知曉的到底還是太少了，當時姑父睜著眼睛，卻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我甚至還以為姑父是故意在和我開玩笑。”

又是一聲嘆息：“當時我看姑父只是不能動作，還以為他是在和我玩木頭人的游戲，甚至我還傻傻的在姑父的屋子裏藏了起來，想讓他來找我。”

“但姑父到底是沒能從床上再站起來。”夏商周苦笑，看迎著周秦漢狐疑的目光，他喃喃道：“說起來，那個時候的我也真夠笨的，居然不知道給我爸媽打電話說下情況。”

夏商周的肩膀有些顫抖，他垂下頭，聲音有些沙啞：“當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第一天姑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只以為姑父是因為我調皮所以故意逗我玩，直到第二天，我餓到不行了，再去姑父的房間裏，看見姑父還是昨晚的模樣的時候，我慌了。”

夏商周沒有擡頭，他的眸光閃爍不停，直到今日，當他想起姑父那張蒼白的臉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寒而栗。

“那時候姑父所在的學校給姑父打了好多個電話，我只說姑父在睡覺，第一天在睡覺，第二天還在睡覺，學校可能也覺得不對勁了吧。”

夏商周茫然的擡起頭，臉上不無自責的神色：“那個給我打電話的叔叔覺得奇怪，所以就問了我很多問題，譬如我姑父還有沒有氣息，眼睛一直是睜著的嗎，之類的。我不知道是怎麽掛掉的電話，只是記得很清楚，電話裏的那個叔叔，很是慌張的對我說，小孩兒，你別怕，叔叔馬上就來你姑父家。”

“那個時候我怎麽會怕呢？”夏商周唇角揚起一絲笑意：“那時候的我甚至還覺得打電話的那個叔叔小題大做了，姑父不過是在睡覺，哪裏會出什麽問題啊……”

說著，說著，夏商周頓了頓，良久才接著開口道：“後來，不僅那個打電話的叔叔來了，他還帶來了醫院的人，我記得當那些醫生護士看到姑父的時候，無一不是大驚失色。每個人都說奇怪奇怪，太晚了太晚了，後來，他們將我的姑父送進了醫院，再後來，不過三個小時，姑父去世了。”

“那天，我一直待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醫生護士會對打電話的叔叔說，他們已經盡力了。”

小笑的夏商周就那樣茫然的看著醫生從手術室裏搖頭，聽著他說，送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還說什麽，人早都休克了，如果頭一天發現的時候送來，或許還有得救。

總之，那言語中的意思是說打電話的叔叔發現得太晚了。

又或者，其實醫生護士甚至那個打電話的叔叔，都明白自己姑父的死從某種程度上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所造成的，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對一個小孩子橫加指責。

是啊，誰又能夠指望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去分辨休克和休息呢？

夏商周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之後的幾天自己是怎麽度過的。

關於那幾天的記憶，夏商周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

夏商周不知道姑父到底有沒有其他的親人。

他只記得，那個打電話的叔叔一手操辦了姑父的葬禮，當姑父下葬的那一天，學校裏來了好多學生和老師。

夏商周就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茫然的對那些前來吊唁的人跪下，磕頭，聽著他們說節哀之類的話。

那時候的夏商周還覺得那些人好好笑，自己姑父不過就是睡了一覺，怎麽在他們的眼裏就成了永遠不可能醒過來了呢！

當姑父的骨灰盒交到夏商周的面前的時候，夏商周還有些茫然。

他盯著骨灰盒上姑父的照片發楞，他呆呆的問那個打電話的叔叔：“叔叔，為什麽姑父的照片是黑白的呢？姑父他不喜歡黑色的。”

那個叔叔，沒有回答夏商周的問題，他只是蹲下身子，耐心地告訴夏商周：“小周，你記住，你得要好好活，記住你姑父生前對你說的話，連著你姑父的那一份好好活。”

那一瞬，夏商周的眼淚從眼眶中湧了出來，他終於承認自己姑父已死的事實。

其實，姑父的死不是毫無征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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