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衎有些發懵。

鬼神之說，在亦衎沒有經歷過這一樁接一樁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前，她當然是不信的。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還在這條路上，而且這條路似乎看不到終點，她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命運的軌跡早已經被筆記本上所出現的提示牽著走。

所以，自己當真不信鬼神之說嗎？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夏商周似乎沒有註意到亦衎的異常，顧自拂了拂身上的塵土，淺淺的籲了一口氣：“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別看我長得斯斯文文的，但是我……”

亦衎聞言，不覺挑眉，打量了一番臟兮兮的夏商周，止不住地嘀咕：“斯斯文文？”

“咳咳咳，妹砸你不要打斷我！”

面對亦衎的質疑，夏商周不悅，含糊的無視亦衎的質疑：“妹砸你覺得我像是做什麽的？”

“不知道。”

亦衎搖搖頭，極為坦誠的回應，平日裏亦衎或許能夠根據別人的言談舉止、衣著外貌猜測對方的職業，但眼前的夏商周衣衫襤褸，儼然和街上的乞丐沒啥區別，她實在是猜不出來。

“嘿嘿。”

夏商周嘻嘻一笑，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你猜不出來，其實我自小是在寺廟裏長大的，我所在的寺廟香火挺旺盛的，我們方丈特別看重我，本來我是要……”

“繼承寺廟？”亦衎淺笑，明白了方才夏商周神色間露出的得意。

“妹砸你還挺聰明。”

夏商周點點頭，接著開口：“因為自小生活在寺廟裏，所以我對鬼神一直都持有敬畏之心，本來我也覺得我以後會繼承寺廟然後安安穩穩的生活，直到死去。但是隨著我漸漸長大，我對鬼神的好奇已經是寺廟不能滿足的了。所以我留書一封，離開了寺廟，憑著早前在寺廟練就的修為以及三寸不爛之舌，一路探尋，我看到了一個以往決不可能接觸到的世界，這個世界裏有鬼有神有妖，有怨有情有恨有愛，萬物都有靈，我們……”

說話間，夏商周忽的頓住，顯得有些悵然：“我們人，在這蒼茫的世界裏，實在太渺小了。而我以前在寺廟裏接觸到的詭異怪譎之事，不過是滄海一粟。”

“所以你說的占星術也是其中之一？”

亦衎看著夏商周神往的臉色，心想這人應該是為了追求精神上的滿足，才踏上旅途的，從本質上，他和自己的目的並不一樣。

“嗯。”

夏商周笑笑，有些憨厚的樣子：“其實在聽聞占星術之前，我自以為我見識不少詭異的事情，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能夠做到處變不驚。但自從接觸到了占星術後，我發現有些事情我是無法找到答案的。”

“嗯？”

“妹砸，你真的想聽嗎？”

夏商周的臉上沒了先前的神往，轉而變得有些擔憂：“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很多事情知道了會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的。”

“說吧。”亦衎微微一笑，並不理會夏商周的擔憂。

亦衎的回應顯然讓夏商周很滿意，他淺淺的看著亦衎，卻並不打算立即朝著亦衎說明：

“妹砸，你覺得占星術是什麽？”

“大概是古人夜觀天象，根據星象變化對人或事進行占蔔。”

亦衎沈思片刻後給出了答案：“古時候改朝換代時總會有天師一類的人進行占蔔，然後說星象預示些什麽什麽的。”

“嗯。”

夏商周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有一點你說對了，占星術是以星象為基礎，透過天體變幻進行占蔔，但是我所了解到的占星術卻並不止於此。”

“不止於此？”亦衎蹙眉，她不太明白夏商周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聽說過利用占星術殺人麽？利用術法將人變作傀儡，為自己所用，我接觸到的占星術並不僅僅只是一種占蔔，而是一種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力量。”

不知為何，原本只是平靜的傾聽，此刻聽到夏商周的話，亦衎莫名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狐疑的看著夏商周，覺得他的話有聳人聽聞的嫌疑。

“妹砸，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跟我來看一樣東西，你就會明白了。”

夏商周嘆了口氣，也不等亦衎回答，拉著亦衎往他先前困住的地方走。

夏商周被困的井底的空間顯然要比亦衎這方大上許多，亦衎看到，在原本該是井壁的石墻的位置，兩塊巨大的石壁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空隙。

而在那空隙之中……

亦衎發出一聲低呼，不可遏制的瞪大了眼睛。

是一具白骨。

狹小的空隙裏，白骨幾乎被死死地卡在裏邊，白骨的姿勢極為詭異，類似於古時的朝拜。

然而讓亦衎真正覺得害怕的是，她隱約覺得這具白骨應該是在活著的時候進入到這空隙中的。

亦或者說，應該是這具白骨先被安放在這裏，做好朝拜的姿勢，再用石壁做成空隙，以那白骨的身材作為標準，將其死死地卡在這裏。

井底的光影閃爍不定，將那具白骨所在的空隙照的忽明忽暗，陰森的很。

“你經歷過絕望嗎？那種看著自己慢慢死掉，卻無能無力的絕望。”

夏商周幽幽嘆息一聲，手指著那具白骨跪在地上的小腿部位：“妹砸你看，這人應該是生前被人用水泥澆築在這井底，然後用被石壁卡住，之後才慢慢死去的。而且，依照我的推斷，這人生前應該是奴隸之類的身份。”

夏商周的說法似乎解釋了為何這具白骨周遭沒有絲毫掙紮痕跡的原因，或許他並不是沒有掙紮，而是根本無力掙紮。

被人活活埋葬在這暗無天日的井底，動彈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沒有人來救他，也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他。

或許，他也曾意氣風發，但後來只能看著自己漸漸成了這井底的一具亡魂。

亦衎有些恍惚，她隱隱覺得眼前這具白骨的死法和夏商周說的占星術殺人應該有著莫大的關系，甚至，筆記本上的星空圖也會在這裏找到答案。

只是，與以往找到線索的激動有所不同的是，亦衎第一回因為找到線索而覺得悲傷。

占星術殺人，圖的是什麽？

人命，當真就那樣輕賤嗎？

夏商周似乎有些乏了，倚靠著井壁坐下，他竭力不去看身旁的那具白骨，仿佛這樣，他就當真看不見那具白骨一般。

“陰陽五行八卦之術從來就多為權貴所用，為名為利為權為天下，占星術算是這諸多術法之一。”夏商周淡淡的開口，有些嘲弄的意思。

亦衎靜靜地看著夏商周，並沒有說話，她知道，夏商周接下來說的，或許就是自己所迫切想要知道的了。

“妹砸，你覺得這樣一個能夠占蔔未來險惡的術法在古代會是什麽樣的一種地位呢？”

“大概會讓很多人趨之若鶩吧。”

亦衎低聲沈吟，腦海中浮現諸多歷史上對於此類事情的記錄，很是篤定。

“嗯，的確會讓很多權貴趨之若鶩，但是先前我也說過了，陰陽五行八卦之術，這其中又有太多分支，占星一門絕不能算作大統。”

“所以某些學占星的人為了提高占星術的地位，或者說幹脆就是為了讓自己名滿天下，難免會做出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亦衎淺淺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妹砸，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很聰明啊！”

夏商周聞言，臉上有剎那的詫異，剎那過後是滿心的讚賞：

“的確是這樣的，據說一個心術不正的占星師為了讓自己得到更多權貴的青睞，用禁術做了些天理不容的事情為達官貴人去除了他們所面臨的困境，一時間，占星師名噪天下，自然，那位占星師也是被萬人敬仰。”

“禁術？”

“據說是用懷孕足月的母親祭祀那位占星師的先祖，後來幹脆用嬰兒血提升自己的術法。很快的，那位占星師術法得到極大提高，而且，原本他只是做占星占蔔的事情，但用了禁術後，他開始利用占星術為權貴們鏟除障礙。由此，他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好景不長，就早早地逝去。”

夏商周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他用了占星一門的禁術，人們只是將他的去世歸咎於洩露了太多的天機。直到那位占星師死後的若幹年，他的同門師弟發現了他的手段。那師弟看到了被他師兄殘害的怨靈，師弟第一時間就想用祖先們的術法化解那亡靈的怨氣，卻不曾想他的師兄用邪術封住了那對逝去的母子的亡魂，所以，怨氣自然沒法消除。占星一族，至此迅速的衰竭了……”

“也算是自作自受。”亦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轉瞬卻是皺起了眉頭：“但是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難不成你和這占星一族也有關系？”

遑論夏商周說的是真是假，亦衎記得夏商周說他是在寺廟長大，如此，他似乎沒理由知道這些事情。

“我是偶遇了那位師弟的後代啦。”

夏商周咧嘴一笑，攤了攤手：“我之前不告訴你，我一直是游走江湖嘛。有一次，很偶然的碰到了一個叫做白陸的人，好家夥，我走街上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丫的立馬就摔倒了。我當時心裏著急啊，以為自己是遇到了碰瓷的了，本想著虛張聲勢嚇白陸來著，但哪裏想得到他起身直接和我道歉，我這才註意到那小夥子儒雅的很。我看那白陸面善，就和他閑聊，無意間告訴了他我以前在寺廟生活過，或許是覺得我和他有緣分，又或者僅僅只是為了問問我有沒有辦法吧，他告訴了我關於占星術的事情……”

夏商周說話間又嘆了口氣：“白陸說他要去贖罪，他告訴我他繼承的占星術已經有了遇見的能力，他無力阻止自己所見到的一切慘劇，他還說自己活不過三十，說什麽不想娶妻，只希望罪孽可以在他這一代結束。”

“白陸還真是善良。”

亦衎低聲開口：“只是那所謂的怨氣真的沒辦法解除嗎？還有，白陸活不過三十歲也是因為那位師兄的禁術造成的嗎？”

“嗯，那禁術作孽太多，後人受了懲罰，白陸是這樣告訴我的。”

夏商周瞇了瞇眼，一字一頓的說：“他告訴我說天下五毒，四方兇獸歸位，或許可以化解那其中的怨氣，但是五毒好尋，兇獸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過是無稽之談，不報奢望的好，他只想替先人贖罪。”

“但是我不這樣想，我總覺得白陸能活，但凡有一絲希望都該試一試，對吧？”

“所以，你就來這裏了？”

亦衎看著夏商周，心說這夏商周還真是個熱心腸，竟然為了個萍水相逢的人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妹砸，我跟你說，人和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我覺得我和白陸的緣分，不該止於此的，雖然從那天之後，我再沒有見過白陸了，但是我覺著無論如何我都該來一趟白陸說的他先祖居住的地方。”

“先祖居住的地方？”

亦衎有些摸不著頭腦：“照你先前的說法，白陸難道不是占星一門唯一的後人？”

“當然不是啦！妹砸，你忘記那位使用禁術的師兄啦，據說那師兄就是墨城人，聽說姓羅還是什麽的……等等”

說話間，夏商周忽然頓住，神色覆雜的看著亦衎：“妹砸，你說過這井上頭的宅子裏死了十九個人，都是姓羅的，對吧？”

“嗯，只是現在應該是二十一個人了……”亦衎點點頭，她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找到了兩件事情之間的關聯。

如果亦衎沒有猜錯的話，夏商周說的那位用了禁術的占星術應該是羅家的先人沒跑了。

星空圖的提示、羅家人的死、以及占星術必定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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