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亦衎睡得昏昏沈沈。

門外的喧鬧和爭吵讓她從床上彈起，迅速穿好衣服，亦衎小心翼翼的靠近窗戶往外看，窗戶外邊是烏壓壓的一片人。

亦衎從來不知道原來青城攏共兩三百人聚在一起是有這麽壯觀的。

怎麽回事？

因為孩子的失蹤，所以青城的人們聚集在一起來商談下一步決定嗎？

亦衎好奇地將耳朵貼近了些窗戶，外邊的聲音紛亂嘈雜，她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也被駭出了一身冷汗。

“老莊，你快點讓開，讓我們進去，我們要找那個女人問個清楚！”

“對，為什麽她來了之後小夕就不見了，還有有人說前天晚上看見那女人和小夕說話來著！”

“小夕的失蹤肯定和那女人有關系！”

……

人們越說越義憤填膺，徹底將老莊解釋的聲音淹沒了。

彼時，作為人們口中的‘主人公’的亦衎分明已經明白了人們為何聚集此地，卻又覺得全然懵懂。

小夕是誰？那個失蹤的孩子嗎？有人看見自己和小夕說話？

如果人們說的‘那個女人’是指的自己，沒理由自己不知道小夕是誰才對啊。

難道……

宛若一記悶雷狠狠打在亦衎的腦袋上，亦衎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表情來模擬自己的心情，失蹤的小孩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小男孩嗎？

他叫小夕？！

“都給我閉嘴！”一聲怒喝將人們的吵鬧壓了下去。

是畢方。

“不知道各位可否聽我說一句話？”

畢方冷冷的看著憤怒不堪的人們：“小夕失蹤，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畢方想請問各位一句，你們說小夕的失蹤和屋裏的那位姑娘有關，有證據嗎？”

“怎麽沒證據了？有人看見那天晚上她和小夕說話了！”

小夕媽媽幾乎是哭著沖著畢方吼，但吼完之後又無比怯懦的躲在了自家老公賈候的身後，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亦衎房間的窗。

“小夕媽媽，既然你說有人看見了，那麽我問你，是誰看見的？”畢方面無表情。

“是……”小夕媽媽起初還是憤怒無比，可忽的就如鯁在喉一般的頓住了，她茫然而悲戚的環顧一圈同樣憤怒的人們。

她只覺得腦子炸了一般：為什麽記不起是誰告訴自己的了？

她記得那個人繪聲繪色地告訴自己老莊家的房客和小夕在哪裏碰見，如何對話，甚至說了些什麽，卻唯獨忘記了是誰告訴自己的。

“小夕媽媽，你只是太擔心小夕了，擔心則亂。”

畢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面色平靜得緊：“小夕媽媽，我知道你擔心小夕，我們也都很擔心小夕，但是這樣憑空猜測一個外來的姑娘實在有失公允，我向你保證，這屋子裏的姑娘在找到小夕之前絕不會離開，你覺得這樣如何？”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亦衎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畢方有想要和對方商量的意思。

‘這人憑什麽以為人家父母要聽他的話啊？’亦衎嘀咕一聲，顯然不認為畢方在這地方有這樣的威望，畢竟，在亦衎的眼中，畢方和自己一樣，是外來人。

而以自己的了解，青城的人們對外來人是並不怎麽歡迎的。

“不行！我要去找那女人問個清楚！”果然不出亦衎的意料，小夕媽媽並不買畢方的帳。

亦衎理了理衣裳，想著作為‘當事人’的自己怎麽也要出去說個明白了，但卻聽到了外邊傳來妥協的聲音。

“小夕媽媽，算了，我們還是再去找找吧。”說話的是賈候，他緊拽著小夕媽媽的手以阻止她，他咬著雙唇，顯然他同自己的老婆一樣不甘，卻似乎對畢方有所忌憚。

賈候怯懦的看著畢方，猶豫著開口：“畢小哥，既然你都已經說這話了，我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我們這就走！如果……”

“我和老莊也會去找小夕的，如果有消息的話，我會馬上讓人通知你們。”雖然賈候的話沒說完，但畢方顯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好好好！”連連點頭，如同吃下一劑穩定劑般，賈候聽到趙四的話之後忙不疊的道謝：“那有勞畢小哥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賈候說罷，也不管自己老婆的反應，拽著她就走。

亦衎隱約聽見什麽‘惹不起’一類的話，只是人潮散的太快，並沒有給亦衎太多思索的時間。

“方子，你真的要管這件事情嗎？”老莊看著散去的人群，意識忽的回到了幾年前，這場景，實在是似曾相識到讓他不寒而栗。

很多次，老莊想將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告訴畢方，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畢方，其實自己想殺了亦衎？

這未免太荒唐了！

而且，如果朝著畢方說了，畢方會怎麽看自己？

老莊不敢想。

事到如今，老莊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那晚他會起了殺心，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害怕？

“我說不管的話，你會不管嗎？”畢方笑了，漆黑的眸子看向了亦衎所住的房間的窗戶。

亦衎有些猝不及防，轉念一想，自己藏得好好的，沒理由畢方會看見自己，於是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畢方的灼人的眼神。

“鄉裏鄉親的，哪裏能夠不管呢。小夕那孩子平時挺招人喜歡的”

老莊嘆了口氣，看著畢方死死的盯著亦衎房間的窗戶，不由蹙起了眉頭。試探著詢問：“方子，其實你也在懷疑小亦吧？”

“那倒沒有，我只是覺得她應該有話要對我說。”畢方咧嘴，沖著窗戶笑了。

亦衎身子抖了一抖，咬唇，恨恨道，敢情這廝還真是在盯著自己！

再藏在屋裏，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了，亦衎索性推開門，正巧畢方和老莊也走進了客廳。

於是亦衎就大大方方的任由兩人看著自己：“我知道你們有話要對我說。”

一面說罷，一面走到大門前，屋外的風景依然如初見般寧靜，就連空氣也是以往自己呆過的地方沒有的清新。

但亦衎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

老莊想開口，被畢方攔住。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只有幾秒鐘，亦衎從屋外的景色中收回心思，轉而看向如同看待犯人一般盯著自己的畢方；以及如同看待鬼怪一般害怕自己的老莊。

“昨晚他們應該就已經來找過我了吧？”亦衎笑了笑。

她開始有些對畢方感激，萍水相逢，自己與畢方絕對談不上志趣相投，甚至很多時候，自己和畢方很是針鋒相對，但他居然會為自己說話，如此想來，說不感激是萬不可能的。

“小亦，你要理解小孩兒失蹤實在是件大事，而且我們青城這麽小，小夕那孩子又聽話的很，他從來不亂走……”

老莊雖說是在解釋，但更多的是質疑：“而且小夕媽媽他們又說有人看見你那天晚上和小夕在一起，所以大家來找你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亦衎靜靜地的聽著，心裏頭想的是，果然那個小孩叫小夕。說來自己對人情世故還真是懵懂的可笑，枉費自己還和那孩子說了那麽久的話，竟然忘記了問他的名字。

腦子裏忽的閃過些什麽打亂了亦衎的自嘲，耳邊老莊還在喋喋不休說什麽要亦衎坦白的話。

亦衎的腦子很亂，那天晚上的情景一幕幕的從腦海裏再現：聽到有人唱童謠，所以迂回過去找聲音發出的地方；發現了小夕；和小夕說了話，小夕告訴自己關於小文的事情，自己還送了個叮當貓玩偶給小夕，小夕邀請自己去他家被拒絕，然後在自己的再三催促下小夕離開……

等等！

“莊哥，你說有人看見我和小夕在一起？”

亦衎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那天晚上整個街道空無一人，至始至終就只有自己和小夕兩個人在街道上，既然如此，那麽是誰看見的？

難道是那個襲擊自己的人嗎？又或者是後頭突然出現的楊海？

亦衎想起那天一直有被人跟蹤的感覺，後來甚至還被襲擊，只是那人溜得太快，自己連他的長相都沒有看清！

而楊海……亦衎並不以為楊海會跟蹤自己到讓自己察覺不了。

還是———他們？

自己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還要跟著自己，也沒見他們傷害過自己，他們到底圖的什麽！

亦衎先前還不太確定，但如果小夕媽媽他們說的是真的的話，是不是找到跟蹤自己的那個人，就可能會知道小夕在什麽地方？

在這條路上這麽久，亦衎頭一回起了想要將跟蹤自己的人徹底提溜出來的心。

不對！

方才有了思緒，轉瞬亦衎卻將其全盤否定，小夕媽媽他們是說有人看見自己和小夕在一起，但卻連是誰說的都說不上來。

如此說來，自己未必能夠找到那個人。而且，如果是那人與小夕媽媽說話，想來就該是青城本地人了，那麽必然就不會是一直跟著自己的人。

思來想去，亦衎覺得自己的思緒進入了死胡同。

“對啊，不然老賈兩口子咋會來找你啊。”老莊點點頭，顯然沒註意到亦衎滿臉的糾結。

“果然是這樣的嗎？”低聲嘟囔了一句，亦衎覺得這件事情似乎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了。

“那天你和小夕是單獨在一起的吧？”

在旁邊默默觀察了亦衎許久的畢方，在見識過轉瞬之間亦衎面上豐富的表情之後，慵懶開口：“所以才會對那個告訴老賈他們你和小夕在一起的人那樣在意？”

“你倒是聰明！”亦衎擡頭，全然沒了往日懟畢方的心思：“謝謝你剛才幫我說話，這次算是借了你的威望，但很多時候，你應該知道，人不能夠靠著別人的幫襯過活。”

亦衎說罷，不再管畢方的反應，自顧走進自己的房間，反鎖房門。

一步一步頹然的走到床前，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棕色的牛皮紙顏色似乎更深了些。

捧著筆記本，亦衎深吸了口氣，心頭甚至默默禱告了一番，才終於鼓起勇氣將筆記本翻開。

只是當筆記本打開的那一刻，亦衎的一鼓作氣統統一瀉千裏。

不出所料的，筆記本上的‘老童謠’三個字早已沒了起初的鮮艷欲滴，而今的‘老童謠’三個字顏色黯淡的很，仿佛模糊的水印一般淺淺的寫在筆記本上，‘青城’兩個字早已經沒了蹤跡。

不能再拖了，亦衎知道。

不過半個鐘頭，老莊和畢方再次出門尋小夕去了，亦衎本想一同前往，卻被老莊以外來人不便以及怕小夕媽媽看見亦衎會有過激舉動的理由給擋了回去。

亦衎知道，這不過是老莊隨意找的借口，因為她瞧見了老莊家小夕媽媽一直死死地瞪著老莊家的門。

小夕媽媽是在離開過後幾分鐘折返回來的，賈候勸不動，索性自己走了。

畢方和老莊覺得小夕媽媽對亦衎沒啥威脅也就任由她了。

亦衎知道，小夕媽媽是怕自己逃跑，畢竟在小夕媽媽的眼裏，自己是綁架小夕的人。

亦衎並不打算朝著小夕媽媽解釋，依照亦衎對自己語言組織能力的估算，朝著小夕媽媽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於是，一整天，她都悶在房間裏。

傍晚，亦衎有些餓了，在老莊家遍尋不著食物的痕跡，無奈之下推開了門。

本以為小夕媽媽看見自己，會撲過來和自己糾纏，但出乎意料的，小夕媽媽已經離開了。

夜闌人靜，整個鎮子的人都去找小夕了，亦衎自然是找不到吃的。

一個人漫步在空蕩蕩的街，無意識的在青城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當亦衎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那天和小夕說話的地方。

街道依舊是那天的街道，只是……

亦衎的眉頭皺起，本該祥和的街道，為何充斥著這樣濃烈的血腥味？

警惕的環顧四周，亦衎提醒自己斷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

許久，除了從耳畔刮過的風，亦衎感受不到任何動靜，但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了。

‘滴答’一聲響，似乎是水聲，亦衎正狐疑為何會有水聲，卻是感覺到一陣風刮過自己的身體。

亦衎楞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能夠篤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方才也並不是風，因為她清晰的看見一個近乎透明的人穿過自己的身體。

就在亦衎楞在原地的當口兒，一只帶著淡淡體溫的手指淺淺的觸到了她的手指，很溫暖。

亦衎吃驚，低頭，空無一人。

惶恐地張望，亦衎試圖找出哪怕半個人影，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除了她，再無其他呼吸的物種。

‘是誰，為什麽要纏著我……”無助的呢喃，亦衎茫然的看著空蕩蕩的街，無數次的想要擺脫……

小老鼠，

上燈臺，

偷油吃，

下不來……

熟悉的童謠再度傳入耳際，也再次將頹然的亦衎拉回現實，亦衎凝神，眸子死死地看著聲音源頭的方向：

那是上次小夕離開時的方向。

街道遠處昏暗的路燈因年久失修閃爍幾下之後，突然就熄滅了。

聲音的源頭在漆黑的夜裏陰森的緊，亦衎雙手懷抱在胸前，不自覺的咽了口推磨，轉瞬目光卻是落在了身後一個模糊的影子上。

燦爛的笑容在亦衎的臉上綻放，她忽的覺得釋然了：“出來吧，我知道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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