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衎楞楞的站在老莊家門口，右腳已經擡起，卻怎麽也邁不進門檻。

所謂的‘駐足’旅店，與其說是旅店，不如說就是一農家矮戶，甚至這個用來作為旅店的農家，比起兩旁的住戶要顯得破敗幾分。

破敗亦衎到不在意，亦衎在意的是老莊給自己安排的是臨街的客房，那房間有一塊巨大的玻璃窗戶，這樣的住處，不管自己在裏邊做什麽，外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住處，自然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要走，沒人攔著，但話我可說在前頭，這地方就老莊家敢讓外邊的人住。”畢方冷冷一聲言語，打碎了亦衎想要另覓他處的想法。

亦衎聞言，很是不爽，本想反駁一句，卻是看見老莊笑嘻嘻的拍了拍畢方的肩膀。

“小亦，方子這人就是說話不中聽，其實他沒有惡意的。”

老莊一面說，一面朝著亦衎招了招手：“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我們這個鎮子……確實是不怎麽歡迎外人的。”

“不歡迎外人？”亦衎眉頭皺眉，暗暗揣度老莊話語間的含義。

“咳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老莊連忙岔開話題：“小亦，如果你不喜歡這間房，可以住我的房間，或者方子那間也可以的……”

話到末尾，好似害怕亦衎再誤會，老莊補了一句：“方子他也是三五個月來一回，其實他那房間和客房沒什麽兩樣。”

“不用了，我覺得原本的房間就可以了。”

老莊對自己的‘特殊’照顧，讓亦衎渾身不自在，想著要在畢方和老莊休息的地方睡覺，亦衎的雞皮疙瘩已經掉了一地。

謝絕老莊的熱情的再三要和自己換房間，亦衎逃也似的跑進客房，關門，反鎖，拉下窗簾，一氣呵成。

“方子，你咋這麽擠兌這姑娘？以前沒見你對哪個姑娘這麽針鋒相對啊。”老莊笑嘻嘻的將方才亦衎給自己的房費揣進口袋，瞧著畢方還死死地盯著亦衎的房間，不覺有些奇怪。

“那是一般的姑娘。”畢方收回目光，臉上陰晴不定：“剛才這丫頭的舉動你又不是沒看見，我方才隱約看見她腰間有什麽紋身。”

“要我說啊，你就是多疑慣了，現在身上紋身的姑娘一抓一大把，你常年在外邊見得不要太多了。我看你呀，就是對人家有偏見。”老莊聽了畢方的話哈哈大笑，走到櫃臺前打開那臺早該淘汰的電腦，確認亦衎的入住。

可是當他瞧著亦衎的名字的時候，眉頭瞬間皺的飛起：“方子，你見多識廣，過來看看，這姑娘叫啥名字來著？”

“平時讓你多看看書你不聽，現在不認識字了吧？”畢方笑笑，終於從亦衎緊閉的房門上收回目光，然而當他瞧見亦衎的名字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再也瞧不見了。

“不認識的字查字典去！”畢方扔給老莊一句話，打著呵欠回去自己房裏去了。

“查就查。”畢方的鄙夷讓老莊很受刺激，幾步走到積灰的倉庫裏扒拉了好久才找到同樣積灰很厚的字典。

吹吹灰塵，老莊很是認真的偏旁部首找到了亦衎的名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讀kan啊：快樂、安定、和適自得，這字寓意倒也挺好的，就是拗口也沒咋見過。

“莊哥，你見多識廣，有聽過老童謠麽？”

這廂老莊正為了搞懂亦衎名字的讀法欣慰不已，那廂亦衎從房間裏探出頭來，這一問，自然將老莊嚇了一跳。

“老童謠？什麽東西，沒聽過啊。”老莊有片刻的遲疑，而後一臉茫然的看向亦衎，矢口否認。

“哦，那青城這些年有發生過啥奇怪或者詭異的事情嗎？”雖然被老莊一口否認，但亦衎顯然不死心。

“小亦，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麽？”面對亦衎不死心的提問，老莊終於不再藏著自己的懷疑。

“莊哥，你別誤會。”

亦衎笑著解釋：“其實我是個專門寫奇聞的記者，在網上看到青城這地方有個老童謠挺出名的，所以才來這裏采訪來著。”

“哦，這樣的啊，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在青城住了幾十年了，沒聽說過什麽老童謠，網上那些東西是不是杜撰的啊，小亦，你是大城市裏頭來的，也知道網絡上的事情很多都是聽不得的。”

亦衎聞言，沈默，而後嘆了一口氣，顯得很失落：“啊，那我不是白跑一趟了嗎？”

“也不算白跑一趟啦！小亦，我們青城風景還挺好的，你也付了好幾天的房費，要不趁著這幾天在青城好好轉轉？”

“嗯，這樣也不錯，謝謝莊哥了哦！”

亦衎淺笑著縮回了房間，再度將門反鎖。

“為什麽要說謊呢？”不自覺的咬唇，亦衎想起方才老莊否定老童謠時候明顯的遲疑，不覺輕笑，那遲疑後的否定，是當自己瞎的嗎？

老童謠……

三個字從亦衎的唇齒間溢出，頹然的坐到床上，亦衎拿出那本用牛皮紙包裹的筆記本，打開：

只簡簡單單的五個字：青城，老童謠。

五個鮮紅的字是那樣的刺眼。

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鮮艷欲滴的字，亦衎默然。

來之前，她已經在網上將關於老童謠的網頁瀏覽了個遍，可除了一些打小聽過的兒歌之外再無所獲。

“到底幾個意思啊，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提示，難道就不能給個痛快嗎？”

整個人癱倒在床上，亦衎很是惆悵，心裏邊已經盤算著明兒個自己出去看看，指不定能夠找到什麽線索。

“剛才那丫頭給你說了什麽？”

畢方從屋裏拿了杯水出來，看老莊盯著賬本出神，笑著敲了敲他的頭：“你這樣看著，這錢還能生出崽來嗎？”

“咳咳。”

收回目光，老莊懊惱地摸摸頭，好像畢方打他當真有多重似的：“那姑娘問我有沒有聽說過老童謠，童謠我倒是聽過，老童謠就沒有聽過了。”

“老童謠？”畢方看著亦衎的房門，下意識的皺眉。

“方子，我咋感覺你對人家姑娘過於在意了？”趁著畢方出神，老莊調侃。

“老莊，要不你把這丫頭趕出去吧？我覺得這丫頭太古怪了。”畢方沈默幾秒之後，一臉認真。

“啥？”老莊很是不可思議：“說什麽呢你！”

萬般不解畢方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老莊是個商人，但凡是商人自然是不會和錢作對的：“方子，要我說啊，是你疑心太多了，人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哪裏古怪了？青城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也說過了，這地方就我一家敢讓外人住進來，你要我趕人家姑娘走，你要人家住哪兒去！”

“你覺得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嗎？”

老莊的反駁在意料之中，畢方也不生氣：“老莊，你自己想想，青城有多少年沒外人來過了？”

沈默，意料之中的沈默。

老莊的目光終於從賬本上收了回來，與此同時，他的眼神裏甚至帶著幾分恐懼。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那個外人來到青城，給青城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災難，雖然那是一次偶然，但卻無疑讓青城在那之後的好幾年一直被籠罩在陰霾之中。

老童謠？

絮叨著方才亦衎問自己的事情，老莊第一次正視這個詞語，難道亦衎這丫頭是為了那個傳聞而來？

僅僅只是想到，老莊便已經不寒而栗。

“老莊，話我說到這裏，怎麽做看你自己，我覺得你最好讓那丫頭早點離開的好。”

見老莊陷入沈思，畢方知道自己的話他是聽了進去，不覺松了口氣。

“咳，方子，你就別擔心了，我這麽大個人，該怎麽處理這件事情還不知道嗎。”

老莊笑笑，表面算是應了畢方的話，心底卻是在盤算著若是自己失去了亦衎這個單子，會損失多少錢財。

雖說房費不高，但對於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任何收入的老莊而言，卻委實可以解一解燃煤之急了。

伴著敲門聲，亦衎開門，瞅見老方憨笑著看著自己，不覺挑眉：“莊哥，有事？”

“哦，是這樣的。”老莊舉了舉手裏的暖水壺，沖著亦衎憨笑：“這幾天有些冷，偏偏你房間裏的熱水壺壞了，這不，我怕你想要熱水，所以給你提了一壺過來。”

“這還真是有勞莊哥了。”亦衎聞言，覺得老莊這人挺熱情的，忙不疊的接過熱水壺。

“小亦啊，你屋子裏的杯子這些也很久沒用過了，要不我順便給你燙燙？”老莊說罷，也不等亦衎回答，提起水壺就給幫亦衎燙起了杯子。

亦衎不無尷尬的站在一旁，心裏頭想著，雖然老莊這旅店環境不怎麽樣，但服務倒是挺周到的。

亦衎本就不善言辭，見著老莊專心致志的為自己燙水杯，也沒了心思和老莊再沒話找話，索性拿起手機，自顧自地繼續在網上搜尋關於老童謠的網頁來了。

“小亦，你之前說你是為了老童謠才來的青城嗎？”老莊燙好水杯，笑瞇瞇的回頭看盯著手機出神的亦衎。

“也不算是專程來的，只是對這方面的事情比較感興趣啦。”亦衎聞言，不覺多了幾分警惕。

“你一個小姑娘怎麽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啊？”老莊似乎來了興致，索性轉過身子，一臉好奇的看著亦衎。

“職業因素啦。”亦衎笑笑，她有些糊塗了，早前自己已經朝著老莊解釋過，為何老莊還要舊事重提，不過既然老莊提了，亦衎也沒打算敷衍：“純粹為了混口飯吃。”

“小亦，我再幫你倒杯水吧。”老莊舔了舔嘴唇，他終於沒了再問亦衎的心思，將早已被自己手掌的汗打濕了的藥放入水杯中，而後飛快的倒入熱水。

“謝謝莊哥了。”接過老莊遞給自己的水，亦衎沒有什麽懷疑，剛好渴得很，水溫也合適，便一飲而盡。

老莊似乎還在說些什麽，亦衎卻覺得老莊的模樣變得模糊得很，她晃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卻是徒勞。

見得亦衎倒地，老莊的手還有些發抖，哆哆嗦嗦的掏出藏在懷裏的水果刀，老莊舉起了刀……

“殺了她……”氣若游絲的女聲忽然響起。

老莊的刀已經在亦衎的脖頸上劃出了一條淺淺的紅痕，聽得聲音，老莊陡然一驚，雙腳有些發軟，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很久，久到老莊的冷汗被夜風吹幹，都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老莊自嘲的笑，到底是做賊心虛，彎下身子準備撿起地上的刀的時候，卻是猛地駭住。

一個女人，如同幽靈般匍匐在地上，女人的臉被一層黑色的薄霧籠罩著，老莊只能看見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沒有聚焦般的陰森森地看著自己。

老莊雙腿發顫，驚慌失措間想要呼叫，但發現自己根本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如同慢鏡頭般，匍匐在地上的女人緩緩地站起了身子，‘她’朝著老莊咧嘴笑了。

因為女人與老莊並立，老莊終於看清了女人的模樣，只是這一看，險些讓老莊將前天吃的飯都吐出來。

所謂的‘女人’不過是一個披著枯草般頭發的骷髏頭，骷髏頭的中心是兩個黑漆漆的眼洞，眼洞裏似乎有什麽蟲子在蠕動。

“你要殺了她嗎？”女人沖著老莊咧嘴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來，我幫你殺了她……”

老莊不願意，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聽從女人的指揮：從地上撿起刀，伴著女人咯咯的笑聲，老莊眼睜睜的看著刀尖刺進了亦衎的脖頸。

‘小亦快醒醒啊，醒醒啊！”老莊在心中哀嚎，盡管他本來也想要殺了亦衎，但此刻卻是希望亦衎趕緊醒來阻止自己。

然而，亦衎並沒有醒，鮮血從脖頸中滲透出來，亦衎睡得很安詳。

“嘿嘿嘿，對，就是這樣，殺了她。”女人的陰沈的聲音伴著陣陣寒風吹進老莊的耳朵：“我幫你殺了她……”

就在老莊以為亦衎必死無疑的時候，猛地一團黑氣從亦衎脖子上的玉佩中躥出來，擋住了繼續刺進亦衎脖子的刀。

不過剎那，水果刀竟是被黑氣包裹，老莊駭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手指發燙。

擡手，手心竟是被燙了個拇指大的水泡。

再看身旁，那個女人似乎已經不見了。

從亦衎玉佩裏冒出的黑氣也消失了。

“咿？”老莊吃驚的發現自己居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了。

所以，那個女人真的已經消失了嗎？

依然有些驚魂未定，老莊慌張地想拿走刀逃走，卻遍尋不著水果刀的蹤跡。

臨街的窗戶玻璃上映著外邊樹葉沙沙的浮動，老莊攏了攏衣裳，脖子發寒，似乎有風從窗戶裏吹了進來。

但老莊並不知道，亦衎早前分明是拉好了窗簾的。

黑暗中，一雙眼睛幽幽地看著房間裏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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